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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對,住在這裏。不過,夫婦倆都在一小時前外出了。」
不等添田回話,瀧良精立即讓他坐在了靠窗的接待席上。
假如來訪萬納德氏,事前,我將有話相告。416房間即我住室,請勞步光臨。但是,希望你只身前來。
添田其實很想帶上孝子一道去,在他內心深處多麼想將她領到橫濱去啊。但他不能這樣辦,其一,他擔心帶上孝子去,對方也許就不出頭露面;其二,結局將對孝子十分殘酷。
添田走到服務台,一個中年服務員手臂彎曲著對他打了招呼。
「那,你明天早上就打個電話請一天假怎麼樣?你還存有假期吧?」
添田精神晃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瀧良精目光炯炯地仰視著他:
「怎麼走法?」
「屍體被發現是今天拂曉,自然還沒見報。今天的晚報也許會登。」
久美子正在樓下商店閑逛。添田下來時,她正望著貨櫃中那銀光閃閃的珍珠出神。
窗子上爬了一隻奄奄待斃的蒼蠅,翅膀動也不動。
「散步去了!」
添田站在她的身邊,真想告訴她:那兒有一對法國夫婦,不是素不相識的人,而是她在京都的寺院和賓館里曾經遇到過的法國人。
「唉,一點也不用怕。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艷陽天,人多得很。」
「難得彰一一片好意,你就陪他去吧。」
「我們一起去當然好,可談起來怕要拖長時間的……就這樣吧,請你先去,我一完事,隨後就趕去。」
「請進!」連聲音也顯得柔和多了。這是瀧良精迄今從未有過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明天正好。我自作主張,不想再往後拖啦。」
「到觀音岬,」添田在車外問司機,「路熟嗎?」
「當然是野上先生想再見女兒一面嘛。怎麼甘心就那麼暗中一看了之呢?對啦!說起來,那一天,野上先生在歌舞伎劇院也見到了自己的『遺屬』——妻子和女兒……雖然活著,也算是遺屬呀。不過,僅僅偷偷看上兩眼,豈能滿足?他要和女兒一訴衷腸。」
「打攪了!」
添田不忍正視久美子的面孔。他的視線投射在貨櫃中的項鏈上。
孝子早已不再將添田當作外人了。添田迄今還很少和久美子雙雙外出過。在這一方面,他靦腆得出奇。
「現在改了名字,叫筒井源三郎。職業也變了,在品川車站前邊開了一家筒井旅館。」
「為什麼要上哪兒呢?」
「我讓她在樓下等著。」
「明白。可是,據說並沒有聽到他說話。」
這一問,他驚訝得差點要喊叫起來。正當他目瞪口呆之時,服務員將手伸到桌上,拿過一個小信封,說:
添田讓汽車停在新麗飯店門前。白色的台階上也灑滿了金色的陽光。久美子今天穿了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還戴上了平時從未戴過的珍珠項鏈。陽光照在肩頭,顯得十分鮮艷。
「哦。那末……」
「請允許我作一種設想……就是野上先生同國這件事,我看,至少和兩個老朋友聯繫過。一位是村尾先生,老部下嘛。一位就是您瀧先生。」
「可能是。我也不再保密了。萬納德先生就是那一位。」
「你老早就想了解這一點,也費了心。」瀧良精說,「我一直妨礙你想要了解此事的行動,因為,非如此不可。即使今天,你如果以一個新聞記者的身份出現,我也還是要擋駕到底的。但是,我最近得知你將是久美子未來的丈夫……我不是對一個記者,而是對行將成為野上家親屬的你全盤交底的!」
「久美子小姐呢?」
瀧良精!添田兩眼緊盯著這一手瀟洒的鋼筆字。
「你走吧,我盡量早點去。」
「同住?」
「話只說了一半。」
「足夠啦。沒必要了解全貌,單憑你的想象就夠啦。」
「這是一件十分意外的事,怎麼也想不到久美子小姐竟會住進那家賓館!……說實話,我們是約好在M賓館與野上先生久別重逢的。村尾君由東京秘密乘飛機趕到,我也由蓼科趕乘中央線快車,繞道名古屋進入京都。人,總會被千絲萬縷的命運之線在某一時刻神奇地牽到一起。首先得知久美子小姐住進賓館的是夫人。聽夫人一講,野上先生便想聽到女兒的聲音,幾次往久美子小姐的房間里打電話。」
「在吃飯中間,音樂read.99csw.com聲一直不停。一個大個子拉大提琴,音色十分優美,我還記得當時演奏的樂曲名字呢。」
說完,盯著添田的臉。
名噪一時的美國總統直轄中央情報局局座的大名,由添田嘴裏脫口而出。他記得,這位聲名顯赫的美國情報頭子,戰時應該是住在瑞士的。
「畫家是過失致死嗎?」
「威廉·杜勒斯?」
「你不妨那樣想象。我在瑞士期間,曾與美國情報機關的大人物打過高爾夫球。」
瀧良精點了點頭,突然告訴他:
「熟得很。」司機手握著方向盤答道。
進了飯店,外面的光線突然被遮斷,代之以巨大的枝形吊燈。飯店服務台設在中樓二層。
正當添田欲言又止時,服務員卻出人意外地先說話了:
「讓媽也去,好嗎?」
「恐怕沒有。」瀧良精爽快地肯定了。
雖然此刻身在車上,但是,這種困惑卻從昨晚起就一直在動搖他的決心。唯獨久美子倒是滿懷欣喜地眼望遠方,望著那流光溢彩的大海一角。
「飯店門前有計程車,本地司機路都很熟。」
「添田君,」瀧良精招呼晚輩,「你大概已經知道萬納德先生是誰了吧?」
要是往常,添田當然會接著久美子的話順勢邀請孝子。而這一次他卻裝聾作啞。
「可是,我還滿腹疑雲哩。第一件,就是野上顯一郎先生回到日本的事。當然,他的心情我理解。停戰已經十六個年頭過去了,正確地講,野上先生失去戶口已經十七年了。毫無疑問急於重踏故土。我想,他當然有意暗中與自己的遺屬晤面。如果可能,他肯定樂意會見親屬,而又不讓她們知道他還活著。」
「沙漠?」
「犯人被人殺了?是、是誰?不,我指的是被殺的人。」
添田似乎想挺起腰來。
今天的事是添田昨晚到久美子家之後才提起的。雖然並不是星期天,添田卻執意要請久美子去橫濱玩。久美子還要上班,感到為難。可是,一向客氣謙讓的添田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固執己見。
「說是讓她來橫濱玩的,還沒有提萬納德先生的名字吶。」
「這樣說,可能有點不妥當,不過,反正是以一名院公的身份,一直在暗中盯著自己女兒看哩。這是村尾君出的點子,連女僕都辭退了,虧得這樣,野上先生才得以從容不迫地見到親生女兒的面。連畫家的畫稿,野上事後也要走了,打算帶往國外。然而,畫家不幸身亡的事兒突然發生。他不能再磨磨蹭蹭了,否則,就將受到警方的調查。便馬上拿起久美子的畫像離去了。」
真想不到,瀧某正盼著添田到此處來。這當然不是因為瀧某料事如神,而是多虧村尾芳生通知了他。於是,添田的眼前立即浮現出村尾在伊豆的船原溫泉旅館里卧床不起的情景。
「那種地方的樂隊經常變換,這一次當然該換成別人啦。」
添田翻到背面一看,沒有署名,拆開信封,裏面有一張疊成兩層的便條。
「我的想像沒錯嗎?」
「為防萬一,我再問一下:你來這裏見那一位,沒對孝子大嫂講吧?」
「也許會回法國。不過,他還說過,回去以前,要到突尼西亞一帶沙漠中走一走。」
「庶務?」添田驚叫道。
瀧良精仰起臉來,女服務員已經消失在門外,他的目光十分溫和。
「那還用說。請原諒,並不是來以前就有這種安排的,偶然遇見了朋友才這麼辦的。對啦,午飯也在那邊吃,晚飯再回這兒吃。」
「新麗飯店,好久沒來啦!」
「正盼著你來吶。」
「突然襲擊,實在抱歉。不過,希望明天請個假。」添田熱情洋溢地將心愿強加給對方,「到新麗飯店吃完飯以後,還要在那一帶好好逛一逛哩。」
他屏息靜氣,敲了敲門。
添田彰一又回到久美子站立的地方。
冷不防,瀧良精這麼問了一句。是一種一切瞭然的語氣。添田的預料不錯,瀧良精確實得到了村尾芳生的通知。
瀧良精沒有答話。不過,從表情上看,他是肯定這一點的。
瀧良精將身體斜倚在扶手上,似乎疲倦了。
「對不起,請等一下,我有點事兒問一下服務台。」
「是嗎?」添田感到渾身無力,「那末,殺害門田先生的呢?」
read.99csw.com召喚女兒的信,是在野上夫人贊同下寫成的,就是現在的夫人……一個法國女人,精明強幹,既能體諒人,又有教養。她對野上先生的處境完全體諒。山本千代子的信是讓市場的打字店打的,底稿自然是乃父手筆。信寄出后,他就一個心思只等女兒到來。然而,久美子小姐並不是只身前往,一個神秘的尾巴在她身後晃來晃去。於是父女見面也就落空了。」
當瀧良精說到「那一位」時,他的嘴唇似乎微微打顫。看起來,他那松馳的眼皮似乎在瑟瑟顫動。
「可是,」久美子耷拉著腦袋,「我一個人……」
孝子在一旁笑著勸女兒:
「噢。」瀧良精似乎對他這樣處置十分滿意,挺起了上身,原來虛弱的兩眼射出了較強的光來,「添田君,那一位剛才到觀音岬去了。」
聽到添田的腳步聲,她將視線由那些奢侈品上收回。這裏,在大白天依然燈火通明。在一眼看到添田的一剎那,她也突然像華燈一樣滿面生光了。剛才還寂寞無聊的身影,一下子變得生氣勃勃了。
「或許是吧。不過,添田君,名字無所謂,換成溫斯頓·丘吉爾又有何妨?總而言之,野上先生用心良苦,哪怕背井離鄉,妻離子散,甚至喪失自己作為日本人的資格,也要將祖國由毀滅的邊緣挽救過來。持不同看法的人,也許會說他是裡通外國的蛀蟲。聯合國方面答應同他接觸。因為,反正還無法預測日本會抵抗到什麼程度嘛!就聯合國方面來說,也想盡量減少損失,結束對日作戰。野上先生的行動,按照老一套的日本精神,則解釋不通。這,只好留待後人評說了。」
「那末,野上先生今後作何打算?」
「明白。在服務台聽說了。上哪裡去了?」
瀧良精將視線轉向窗口,那隻蒼蠅依舊伏在原來的位置。
「不,我就算了。明天,正好有點事要上別處。你倆去吧。」
「我懂了。是您接受了野上先生的授意與該機關牽線的吧?」
「沒有講。」
萬納德——
「殺伊東中校的人又被別人殺了。並且,現場就是伊東君送命的地方。」
「地方大嗎?」
孝子趕忙說:
身邊沒有別人。飯店裡出售紀念品的商店白天十分冷清。女售貨員坐在椅子上看書。
「沒關係。」瀧良精說,「那位夫人雖然是法國人,但為人就像日本婦女一樣。」
「失陪啦!一會兒就回來。」
「一起來的。」
「是啊。頭一條,這個飯店也不是等人之地。再說,知道你到那兒去了。我們談話就會儘快結束,隨後趕去。」
「真對不起……這中間,本想請你等著我。可是,在這種地方你會感到寂寞無聊的。這橫濱海邊有一個觀音岬,就在浦賀邊上,我聽人說,那兒風景優美,乘車三四十分鐘就到。你先到那兒遊覽一下怎麼樣?」
這麼問,是因為怕久美子儘管去了,萬納德夫婦卻到別處,見不到面。
「夫人當然也在啰?」添田心事重重地問。
「真是一種享受啊!」
這家飯店的樓下,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由於主要是供應外賓的紀念品,所以,精巧別緻,走在貨櫃之間,也會讓人賞心悅目。
「那太好啦!彰一好意邀你,」孝子笑吟吟地說,「你可得去。」
「還是那一夥。他們不到黃河心不死,就嗅著野上先生前足跡追蹤而至。」
飯店的看門人舉手給她叫了輛路過的計程車。久美子興高采烈地坐了進去,守門人還以為添田隨後也要上車,就沒有關車門。
「沒怎麼變。房屋還是老樣子嘛!」
添田目送久美子走到樓梯口。她那連衣裙的裙裾微微擺動,嬌小玲瓏的雙腳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十分輕鬆快活。
「我什麼也沒對久美子講過。」
「伊東中校喪心病狂地一心想核實野上先生是否活著。」他不時用手揉揉額頭,接著說,「他知道曾在使館里同過事的庶務門田君在品川車站前邊開了一個筒井旅店。這個,我們也知道……因而我估計,伊東住進了門田的旅館中,再三盤問野上先生死亡前後的情況。這並不是我瞎猜,而是門田君昨天的來信把一切都攤開的。恐怕信是在他遇害前夕寄出的……伊東中校在使館里就狂熱崇拜日本九*九*藏*書精神,並且還幻想著有朝一日日本陸軍會東山再起。不,這可不是一句笑話,在日本還是大有人在的。不管怎麼講,門田君直到最後一刻都守護著野上先生,所以,盤問起來也就劍拔弩張了。據門田君講,伊東將他從奈良古剎撕來的留言冊放到門田君面前。野上先生的筆體很怪,誰也模仿不出。兩人之間進行了一整夜秘密而又激烈的交鋒。終於,門田君被伊東問得無法自圓其說了。直到此時,門田君才對伊東起了殺機。他感到,如果讓這傢伙查出如今正在日本的野上先生行蹤,後果將不堪設想。
「您作為日本主要報社的特派記者住在瑞士,野上先生就『病故』在該國醫院。野上一秘『病故』的電報是由村尾芳生先生所在使館發出的。然而,還有一位記者的合作,那就是您。」
「喂,萬納德現在不在呀!」
「嗯。」
「嗯。」
「不大,就在岸邊嘛。再說,路線是定好的,要玩的地方也大同小異。」
她微微歪著腦袋,嫣然一笑。
「這兒住了個熟人,剛才我到服務合,那兒給我留有口信,真對不起,我得去看一下。你在這兒等一會兒好嗎?」
對此,瀧良精輕輕而又緩緩地點了點頭。
久美子同意了。她對添田說:
「是警告,也是恫嚇。」
添田期待對方來證實自己的祈禱能如願以償。
久美子神情不快。
「瀧先生。」
「散步?」
「對,是門田庶務。」
添田看看手錶,久美子在飯店門前坐車出發,已經四十分鐘了。
村尾由伊豆的旅館里,將添田那可以預料的行動,通知了瀧良精。
「來得及吧?」
「那兒都有什麼?」
「一個叫門田源一郎的人。你查過當時的使館花名冊,該知道的。」
「喂,那一位的夫人也在吶。」
這一次,字字句句都鑽進了添田的耳中。
「確切說,是服用安眠藥過量。然而,我當時可沒這麼看,以為又是該組織殺害了畫家,因為在畫家以久美子小姐為模特作畫期間,她的父親就同住在那裡嘛!」
久美子點點頭,站在原地。有兩對年輕外國夫婦走過她的面前。
「啊。不過,可不是全部。」
瀧良精的便條上說,只要見添田一個人。這意味著瀧某口裡不知將講些什麼。自然不便將久美子領進瀧某的房間。並且,瀧某這一指示就是在得知久美子一同來此之後才作出的。
「野上先生對女兒是欲說無語呀!你想,怎麼開口呢?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總不好貿然東拉西扯吧。野上先生連打了兩三次電話,只聽到女兒『喂,喂,喂,喂』幾聲,也只得知足了。本來,在這以前還通過翻譯去請女兒吃晚飯。可是,也不知是福還是禍,久美子小姐拒絕赴宴。也許倒是拒絕對了。就在當晚,村尾君遇剌。」
「去哪裡了?」
「好。」
「請問,您該不是添田先生吧?」
久美子聽話地點頭同意。
瀧良精正要答話,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一個女服務員進來送茶。因為來了客人,她才進來招待的。兩個人目光錯落地瞧著女服務員的動作。眼神自然變得溫和了。茶水呈現一種清新得近乎透明的黃色,細碎的茶末飄飄搖搖地沉入了杯底。
「請問,法國人萬納德先生住在這裏,是吧?」
「我想,野上先生的意圖是,通過這些老朋友,與遺屬取得聯繫,至少是想請老朋友為此事提供方便。當然,堅信友誼長存啰!然而,半路上卻殺出了個程咬金,他就是昔日的陸軍武官伊東忠介中校。野上先生在寺院懷古,不慎留下了筆跡。野上孝生這種心情我也並非不理解。自幼常來常往的日本古剎,此次卻是最後一瞥了。於是,就心血來潮:至少也要將自己的姓名留在寺院的留言冊上。這,我完全理解……可是,它卻成了野上先生的災星。首先,被外甥女節子發現,引起了疑惑。更糟糕的是,伊東先生髮現了筆跡,立即趕到東京。我聽村尾先生講后才知道,伊東中校原來真地相信野上一秘已死。如果野上先生活著,那就成了十惡不赦的賣國賊。對於伊東中校來說,肯定是將野上先生的訃告與存在擺在一起才明白真相的。伊東先生一到東京,就直奔村尾先生和您的府上。九_九_藏_書我猜是去找你們核實野上先生的生死存亡問題。」
「中間的情節此時就免了吧。」瀧良精繼續說,「總之,門田是野上先生的心腹,又是協助野上先生『病故』的幫手……當時,瑞士設有聯合國方面的情報機關。野上先生為了使日本在被毀滅的前夕轉入停戰,就與該機關進行了接觸。當然,持不同看法的人也許會說野上先生落入了人家的圈套。不過,我可以作證,決無此事。」
添田的頭皮發麻了。他的確是那個下落不明的人物。
她拒絕到陌生的地方去。
「啊,那末,我再等一會兒吧。」
「對。他謊稱要領伊東到野上先生隱蔽地點,就在更深夜靜時,幾度換乘出租汽車趕到現場附近。雖說距離很近,但是,他怕事後留下痕迹,就步行了好長一段路。幸而伊東對東京地形不熟悉,而且利令智昏,竟毫不懷疑地與門田君並肩走到了當場。」
「您是哪一位?」
添田返回飯店。
「有什麼必要那麼干呢?要找的人不就住在他的隔壁嗎?為什麼沒有朝那兒打槍呢?」
「觀音岬?」
「剛剛知道。」
「對野上先生來說,巴黎和沙漠全都一樣啊!不論走到地球上的哪塊土地上,都只能是一片荒野。因為,歸根到底,他是個喪失了國籍的人呀!不,不單是國籍,就連自己的生命也在十七年前喪失了。對他來說,地球本身就是一片荒野呵!」
「我一直在這兒目送著她,」瀧良精再次將添田讓進房間,頭一句就說,「直到車子被這座樓擋住為止。」
「那,您就放心去吧。我趁這功夫下樓看看櫥窗去。」
添田乘電梯上到四樓,當他在416房間外面站定時,心頭畢竟還有點呯呯亂跳。
「野上先生之『死』的真相,已蒙村尾先生賜教。只是,我不明白:那個伊東中校怎麼會死在那荒無人煙的世田谷里呢?我想知道,是誰、什麼原因勒住了伊東中校的脖子?請相信我並不是站在警方一邊輯拿犯人的,犯人逍遙法外還是落入法網,都與我無關。我只想知道,對伊東中校下手的人是誰?想要幹掉伊東中校的起碼有三個人。一位是村尾先生,一位是變成了萬納德的野上先生,一位是您。然而,三位都不會是兇手。還有第四個人!這第四個人是誰呢?瀧先生,照理說您是知道的。」
「我還是在這等你,儘管放心去談吧。」
「完事啦?」
「噢。」瀧良精身靠椅背,低頭沉思。在這件事情上,他也感到頗傷腦筋,「對久美子小姐怎麼講的?」
「那M賓館的事……」
添田正面瞧著口銜煙斗的瀧良精:
「不,就一條路,先生。」
「添田君,那一位明天將乘法航班機離開日本。」
「您也見過這幫人嗎?」
「誰乾的?」
「顯然,他們還不知道野上先生變成了法國人。雖然嗅出了一點氣味,但是,還沒有識破廬山真面目。M賓館,村尾君先住了進去,我隨後又到。這些傢伙早就跟蹤村尾君的,他們以為,刺殺村尾君后,襲擊的目標或許就會出現。再說,即使目標不在當場露面,這一凶殺案也會釀成一場軒然大|波。說不定,他們就盼著野上先生會在這場風波中突然露面。」
添田施了禮。由於瀧某背朝窗子,面部顯得黑乎乎的。不過,儘管在逆光之中,也還可以看出他那前所未有的滿面春風的表情。
「好吧。不過,我還沒向單位請假呢。」
「上那兒去,有好多條路嗎?」
「添田君,」瀧良精抽著煙斗,聲音從容平靜,眼睛微微抬起,「聽說你見到了村尾,大致情況已聽他講啦?」
添田陷入一團亂麻之中。他的眼前莫明其妙地浮現出一個濃眉大眼、顴骨突出的人,在那家偏僻、寒磣的小旅館里曾經交談過的人。
「那就好。」瀧良精馬上說,「沒說閑話就好。父女倆一見面就明白啦!那一位大概也有見到女兒的思想準備。」
「添田君,」瀧良精將煙斗由嘴邊拿開,煩亂的雙眼射出奇異的光來。添田被他的眼神變化驚得目瞪口呆,「那個犯人死啦!」
「如果我沒猜錯人,這有您一個便條。」
「原來如此。」添田嘆了一口氣。
瀧良精俯身打著打火機,他那沉穩不驚的神志傳染了添田,使他也九-九-藏-書坦然放心了。
「我等著你呵。」
「那怎麼行?看來,我足足得兩個小時,讓你乾等著,我也不忍心呀。」
添田迎著瀧良精那一眨不眨的雙眸,沉默了五六秒鐘。
久美子的手在臉前輕輕地揮著。
「領教過。」瀧良精泰然自若地回答,「那還不是因為伊東中校被殺,該組織成員紛紛四齣打探嘛!尤其,在為久美子小姐作畫的畫家笹島死後,我更是有意退避三舍了。」
添田急切間無法回答。即使如實講出自己的姓名,要見的人也不會認識。他事先沒有思想準備,此刻才意識到這一點,不言而喻,也不便報出報社的名稱。它只會遭到對方拒絕。
「您說什麼?請再、再講一遍。」
「哎呀,什麼也沒告訴我們,所以,去向不大好說……」
「以山本千代子的名義,將久美子喚到京都的……」
添田放心了,他招招手:
「很久以前,我曾和媽及節子姐來過新麗飯店。大概是五年前吧。」久美子開心地說,「後來,一直沒再去。現在變樣了吧?」
一瞬間,一股熱流由添田的頸部直傳到了脊梁骨里。他繃緊了全身。
然而,怎麼能夠對她說明呢?他只有在心中祈禱:在她到達觀音岬以前,萬納德夫婦還呆在那裡。
「問題不大,」瀧良精在煙斗內裝上煙絲。他那縷縷白髮在金秋艷陽的照射下閃著銀光,日影將它們斜分為兩半。「因為,那一位也在盼著女兒去哩!自然會拭目以待的。」
汽車沿著一條白色的公路馳去。久美子扭頭望著車後窗外。
「不,添田君,回頭再談吧。早點讓久美子小姐到觀音岬去吧。不能再磨蹭了。因為,說不定那一位一邊望著大海,一邊還在盼著女兒來到身邊哩。」
「明白啦。等一會兒,你可一定來啊!」
「唔,」久美子這才勉強答應,「我,你不用擔心嘛。不過,這樣一來,彰一,你談話就該分心了。」
「明白。」添田點點頭。
汽車駛過山下公園附近。街道寬闊,一邊是公園人工栽種的松林,另一側,就是飯店的高層樓房。晚秋的艷陽,將樓房的影子柔和而又鮮明地映照在地上。
添田沉默良久,又目不轉睛地瞧著對方。
添田身體為之一震。
添田沒能夠一下子理解這句話。還當瀧良精談的完全是兩碼事哩。他自然而然地大睜兩眼瞧著談話者。
「同往世田谷里的是門田先生嗎?」
「為什麼要刺殺村尾先生呢?」
一輛汽車駛入橫濱市內。天氣晴和。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不過,比起東京來,車輛稀少得多了,所以也顯得安靜多了。
裏面響起低低的答應聲,他扭動了門把手。出乎意外的瀧良精已迎面站在門口,可能是聽到了敲門聲出來開門的。
添田稍稍遲疑了一下,對久美子說:
「所以,我說去散步了嘛。沒有目的。硬要講目的的話,恐怕就是要置身富有日本特色的風光中度過國內的最後一天吧。」
「某個組織。我只能這樣講。該組織是系在狂熱分子伊東中校腰裡的一條黑線。」
添田咽了一口唾末,額頭上都快要冒汗了,還有點頭暈目眩。他緊握雙拳,不讓力氣由自己的腳底跑掉。
久美子說道。她坐在添田身邊,為了赴約吃飯,她今天還特意打扮了一番。
「但是,機會並未錯過。久美子小姐去游苔寺。野上先生垂頭喪氣自個兒回M賓館了,夫人獨自走到苔寺,再次見到了久美子小姐。聽說是這樣:在南禪寺萬納德夫婦與其他外國遊客混在一起,暗中等候久美子小姐。夫人在那兒成功地拍下了久美子的照片,這是無比珍貴的收穫呀!」
「萬納德先生,」添田將便條藏進衣袋,面向服務員問,「現在還住在這裏嗎?」
添田想起來了,這位前輩記者英語嫻熟,長期擔任駐外特派記者,成績卓著。
「浦賀的端部。三十分鐘以前才去,現在趕去准見得著。」
「有燈塔。它位於三浦半島東端,正巧在油壺部的另一側。再往前就是千葉縣了。瞧,圓圓的東京灣就像被人由南方札起似地變得很窄,對吧?那最狹窄的海區就叫浦賀海峽,聽說景色十分優美……其實,約你來橫濱,也打算去那兒的。」
服務員由下往上打量了添田的面貌,就像在撈東西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