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小秘書搖身一變成正營級參謀 誰是俘虜

第四章 小秘書搖身一變成正營級參謀

誰是俘虜

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馮家昌覺得,他對廖副參謀長是盡了心了。老頭呢,在情緒上也平和了,不顯得那麼焦躁了。然而,縱是這樣的盡心竭力,廖副參謀長對馮家昌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感激的話。這老頭,他仍是默默的。默默地下棋,默默地釣魚,默默地在菜園裡幹活……只是有一次,他對場長發了一句感嘆:「這地方,三十年前我打過游擊……不虛此行啊,今生今世,也算不虛此行!」
接著,老頭淡淡地說:「放心,我不會死。我不會連累你的。」
馮家昌怔了一下。他心裏打起了「鼓」,那「鼓」咚咚響著……可是,他知道,這個時候是不能猶豫的,他不敢猶豫。再說了,老頭對他不錯,他是老頭點名要的。那就押一押吧,他必須押一押!於是,他立即回道:「我跟你下去。」
過了一會兒,老頭喃喃地說:「十六歲,我從家裡跑出來,一晃幾十年,也值了……」這時,老頭咂了咂嘴,又說:「記得,臨走的時候,在鎮上吃了一頓粉漿麵條,很好吃呀。」老頭說:「當年,我跟一個最要好的同學,就是吃了那碗粉漿麵條後分手的。原本是要一塊走的,他家裡臨時有事,晚走了兩天,說是到西安聚齊。可一到西安,也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那會兒,招兵的也多,這裏豎牌子,那裡豎一個牌子,就稀里糊塗地跟著走了……以後失散多年,通過家人打聽才知道,我投的是八路軍,他入的是國民黨的新七軍。那時候,國民黨的新六軍、新七軍,都是清一色的美式裝備,吃得也好,這就成了敵人了。再後來,在戰場上,他成了我的俘虜……當時,他已是團長了,國民黨的上校團長。他要求見我一面,請示領導后,就見了。見了面,他說稈兒,我瘦,小名叫麻稈兒,我們也就是兩天的差距呀!我說麥頭,他的小名叫麥頭,有啥話你就說吧。他說,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說,你說。他說我想吃碗粉漿麵條。於是就讓炊事班給他做,麵條是做了,就是沒有粉漿,在戰場上,上哪兒找粉漿去?吃了那碗面,他就走了,站起就走,再也沒有說什麼。後來,在押送他回去的路上,他企圖逃跑,被戰士當場擊斃,子彈打在後腦勺上,成了一盆糨糊了……後來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是想讓我放他一馬。可我不可能放他,也不敢放他。可他以為我會放他,要不,他不會跑的……」老頭喃喃地說:「在學校上學的時候,他家條件好,我們家窮,兩人的飯是伙著吃的,他貼我很多……我欠他一碗粉漿麵條。」
馮家昌很驚訝地望著廖副參謀長,老頭是從不開玩笑的……可是,不等他回話,老頭竟用命令的口氣說:「『俘虜』她!」
在他的記憶里,老頭從來沒有這樣嚴肅過,他的臉緊繃繃的,頭髮一絲不亂。這是個好老頭,待人非常和氣。況且,近六十歲的人了,每天早上,他都帶著機關里的參謀、幹事、秘書們起來跑步,風雨無阻。當然,老頭也有粗暴的時候,記得有一次,早操點名時,徐參謀沒有到。老頭竟然跑到宿舍里,一腳踢開了徐參謀卧室的門!當時,徐參謀嚇壞了,匆忙忙提上褲子,在床邊立正站好……九*九*藏*書老頭質問說:「為什麼不上操?!」徐參謀慌慌張張、結結巴巴地說:「報、報告廖、廖副參謀長,我,我家屬來、來了……」這時,老頭慢慢地轉過身去,背著手說:「是嗎?」徐參謀說:「是。我家屬昨晚來了。」於是,老頭擺了擺手,說:「——繼續進行。」說完,門一關,大步走出去了。後來,人們一見徐參謀,就跟他開玩笑說:「繼續進行!」
老頭說:「咦,豆沫?!」
老頭背著雙手,一趟一趟地在他的眼前踱步……
至於老頭心裏想些什麼,馮家昌一無所知。
秋天的時候,李冬冬突然來了。那天,他正在場部跟老頭下棋,忽聽有人叫道:「馮秘書,有人找!」回過身來,就見槐樹下站著一個鮮亮的小女子,那竟然是李冬冬!是李冬冬看他來了,李冬冬手裡提著一兜子水果、罐頭,挎著一個很別緻的小布包,挺挺地站在那兒。於是,他站起身來,走上前去,驚異地說:「這麼遠,你……怎麼來了?」李冬冬說:「我來看看你。」接著,她又說:「真不好找啊,倒了六次車……」頓時,馮家昌心裏熱乎乎的。許多日子以來,那焦躁、那壓抑一齊湧上心頭,他差一點掉下淚來!可當著眾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就安排她暫時在場部衛生室住下了。
白天還好說,白天里廖副參謀長可以到田野隨便走一走,看看天,用手摸一摸茶樹,有時候也幹些農活。一個「三八式」的老紅軍,一個副軍職的參謀長,一旦卸去那所謂的身份,就跟一個老農民也差不了多少。那是八月,天還很熱,老頭常常穿著一個大褲衩子,頭上戴著一頂破草帽,光著兩隻腳,蹲在農場的菜園裡薅草。農工們不認得他,就說咋稱呼?他說廖,姓廖。於是人們就叫他「廖老頭」,他就和氣地笑笑。有時候也去穀場上幹些碎活,和那些農工一樣,脫得光光的。這時候,要是湊近了看,就會發現在汗水腌著的那身老肉上,在露一層松垂老皺兒的前胸和脊背上,有著一處一處的棗紅色傷疤……午後,他會跟馮家昌下盤象棋,不管是輸是贏,只下三盤。有時就拿上釣竿、馬扎,去魚塘邊上釣魚。老頭不吃魚,釣上一條,扔下去,而後再釣……老頭大多時間是沉默的。有時候,老頭也說一句什麼,他說:「魚很傻呀。」
老頭緩緩地點了點頭,說:「噢?噢。噢噢。」他一連「噢」了四聲,接下去很嚴肅地說:「我這裏出了一點問題。至於什麼問題,你不要問,也不要去打聽……根據組織上的決定,我要下去了。到青泥河農場去……蹲點。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跟我下去。二、留下來,重新分配工作。你考慮一下。」
當天晚上,馮家昌陪著李冬冬在場部的林蔭道上漫步。馮家昌說:「這麼遠的路,你不該來……」李冬冬撒嬌說:「我就是要來。告訴你,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俘虜』!」馮家昌默默望著她,不語。這時,李冬冬氣恨恨地說:「這麼長時間,你既不寫信,也不打電話。害得我到處找你,你太壞了!……」馮家昌心裏明白,一年零三個月了,他沒有打過一次電話,也沒有寫過一個字,他要的就九-九-藏-書是這種效果!看來,「冷戰」起作用了……
又過了幾日,擺在桌上的是吳橋的燒餅。「吳橋燒餅」在方圓百里都是很有名的,那燒餅外焦里酥,入口即碎,麻香可口,且有甜、咸兩種;更饞人的是,跟吳橋燒餅相配的是遙鎮的胡辣湯,那胡辣湯更是遠近有名,有一種極獨特的做法,那種辣是叫人懸想不已的……當地曾有一種說法,說是吃了吳橋的燒餅,喝了遙鎮的胡辣湯,雞|巴哩,死也值了!
馮家昌說:「荷葉包子。」
老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告訴你,我是犯了錯誤的人。既然下去了,就很難說什麼時候能回來……你不要急於回答,再考慮考慮。」
夜裡,馮家昌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兩眼怔怔地望著屋頂……躺在對面床上的「小佛臉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終於說:「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馮家昌說:「我知道。」「小佛臉兒」又說:「這麼說吧,有人在湖裡投了一粒石子,波及到了廖副參謀長……」馮家昌忍不住問:「是政治問題嗎?」在那個年月里,一旦牽涉「政治問題」,是非常嚴重的。「小佛臉兒」停了一會兒,才說:「老弟呀,我所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這時候,馮家昌忽地坐了起來,說:「侯哥,你說我去不去?」侯秘書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件事,你可以托一個人問問。」馮家昌說:「托誰?」侯秘書說:「……李冬冬。」馮家昌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不,我不求她。」侯秘書說:「那麼,還有一個人可以問。」馮家昌說:「誰?」侯秘書說:「周主任。」
夜裡就不好辦了。農場里經常停電,夜又是那樣黑……每天晚上,蚊子像轟炸機一樣來回地俯衝!蚊子很肥,在蚊子嗡嗡叫的季節里,老頭睡不好,馮家昌更睡不好。那簡直就是些「熬鷹」的日子,每個夜晚,馮家昌的心就像是在油鍋里炸一樣。老頭不睡,他不敢睡,老頭睡了,他還不敢睡……「不死不跑」那四個字,一直在他的心上扎著!每當夜半時分,老頭稍有動靜,馮家昌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先是送上尿罐;如果老頭不尿,就趕忙拿把扇子給老頭打扇、趕蚊子……本來,農場里給他們是配了蚊帳的,可是,由於老頭總是睡不踏實,常把掖好的蚊帳蹬翻,所以,馮家昌也不敢獨享,就乾脆把蚊帳撩起來,不用。有很多個夜晚,馮家昌是坐著睡的,他光著脊樑,穿著一個褲衩子,就坐在門口處那有點亮光的地方,手裡拿著一本書,去「喂」那嗡嗡亂叫的蚊子!
這時候,只聽李冬冬說:「那你別管。」說完這話,李冬冬突然回過身來,貼在他的耳邊小聲說:「我像不像十二月黨人的妻子?」
第二天,馮家昌找到了場長,說:「老頭心情不好啊。」場長資格老,說起來也算是廖副參謀長的部下,就說:「那怎麼辦?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事情啊!」馮家昌說:「我有辦法。不過……」場長說:「只要讓老頭高興,不出事情,有什麼要求你儘管說。」於是,馮家昌就在場部借了一輛自行車。他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先後跑了六十多里路,一路打聽著,終於在王井鎮上找到了九-九-藏-書一家賣涼粉漿的。而後,他帶著那半桶涼粉漿趕回來,又連夜到四鄉里去打聽做「粉漿麵條」的好手。他一村一村地問,見了女人就問。那些女人說,做是都能做的,但不一定做得好。再問,就有人說,有一個從黑馬集嫁過來的女人會做「粉漿麵條」,做得好。於是就讓人找來了那黑馬集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卻是個後走的寡婦,說是她先前的一個男人曾當過土匪,解放時被鎮壓了……一見面,那女人卻說:「粉漿麵條不好做,那是吃心情的。」聽了這話,馮家昌不由得多溜了她一眼,隨手掏出兩塊錢,往桌上一放,說:「我是農場的,你跟我走吧。」不料,那女人看了看桌上的錢,又說:「等等。有漿嗎?有黑芝麻嗎?有黃豆嗎?有芹菜嗎?有小麻油嗎?……你光說讓做?」馮家昌說:「有。你跟我走吧。」
馮家昌站在廖副參謀長的面前。
馮家昌就說:「豆沫。」
第二天,馮家昌就去了槐鎮……
老頭用手摸了摸那荷葉,又捧起來聞了聞,而後,他拿起筷子夾起了一隻熱騰騰的煎包,咬上一口,細細品著;再喝一口盛在碗里的豆沫,小口,品了,再品……久久之後,說:「不錯,是那個味兒。」
很久之後,老頭說:「你看那星星,很遠哪。」接著,他又說:「人心也遠。」
第二天,馮家昌一連給周主任送了三次文件。那都是些文字材料,可送可不送的,他也送了。每一次進門,他都是很響亮地打「報告」,等屋裡傳出一聲「進來」,他才推門進去。為了引起周主任更多的注意,每次進了門,他都是先立正、敬禮后,再呈上文件……當他送到第三次的時候,周主任才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有什麼事嗎?」馮家昌遲疑了一下,說:「沒什麼事,我……要下去了。」這時,周主任「噢」了一聲,突然說:「你要是不想去,可以提出來。」沒等他回過神兒來,周主任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有時候,人不要太聰明。」馮家昌聽了,臉上火辣辣的!他再沒有說什麼,敬了一個禮,就默默地退出來了。
聽了這話,馮家昌眼濕了,不知怎的,他眼裡有了淚。星星很遠,星星在天邊閃爍,夜涼如水,夜墨似鍋。老頭就這麼一個人孤孤地在石磙上蹲著,那蹲相很像是一隻可憐的、無家可歸的老狗。不知為什麼,馮家昌一下子就想起了家鄉的狗……這是將軍啊!
「不死不跑」,這句話一直縈繞在馮家昌的腦海里。這是什麼概念?對於馮家昌來說,那是無數個心焦意亂的日日夜夜!
馮家昌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馮家昌說:「粉漿麵條。」
當天夜裡,當他回到小平房的時候,老頭第一次跟他開玩笑說:「眼光不錯嘛。插上『小旗』了嗎?」
馮家昌再一次重複說:「我跟你下去。」
李冬冬笑著說:「不像你像誰?」
於是,老頭再沒說什麼,就一連吃了三碗……吃了之後,他說:「行,還行。」
再後來,隔上不幾天,馮家昌準會弄出一些花樣來:那或是楊林集的五香狗肉,凡城的「火燒」,凡城火燒夾楊林集的狗肉,滿口牙香!那或是西川的芥末涼粉,花鎮read.99csw•com的小烙饃,熱烙饃卷涼粉,一熱一涼,再就上玉米糝糊糊,美呀!那或是伏兒崗的雙黃鴨蛋,那或是秋嶺的燒麥,那或是皇村的羊雙腸湯,那或是豐縣的肉盒,那或是臨鄉的焦麻兔肉,那或是秤桿劉的「氣肚蛤蟆」,那或是潁水的「叫花子雞」,那或是小尤的燜餅……這都是些做法極為奇特的地方風味,是一個地域一個地域存了心去找才會發現的。
一天夜裡,馮家昌趴在床上打了個盹,可他竟然睡著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下半夜了。這時候,他陡然嚇出了一身冷汗,老頭的床上沒人了!於是,他趕忙四下去找。場部沒有,菜園裡沒有,魚塘邊也沒有……馮家昌腦海里「訇」的一下,心裏馬上跳出了一個恐怖的聲音:完了。你的一生在這裏就要畫上句號了!怎麼辦呢?要通知場長嗎,是不是馬上通知場長,發動全場的人去找?!可他心裏又說,再找找吧,先不要慌,越是這樣的時候,越不能慌,再找找看。
就這樣,在心亂如麻之中,他又折身來到了穀場上。那是一個巨大的打穀場,遠遠看去,穀場上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只是兀立著兩座圓圓的谷垛。可是,突然之間,在墨色的夜嵐里,他看見了一個紅紅的小火頭兒!那火頭兒一飄一飄地在穀場上閃爍著……開初他還有一點害怕,他以為那是鬼火。可是,當他一步步走上前去的時候,他才看清,穀場西邊那黑黑的一團竟然不是樹,那是一個石磙,老頭就在場西邊的那個大石磙上蹲著!老頭光著兩隻腳,哈著個腰兒,看上去就像是個大蛤蟆。他兩眼怔怔地望著夜空,正一口一口地抽煙呢。這時候,馮家昌那顆懸著的心才慢慢地落在了肚裏,他在離老頭三步遠的地方立住身子,輕輕地叫了一聲:「廖副參謀長。」
農場隱沒在綠樹叢中,是一排一排的小平房。在場長的安排下,就挑了兩間乾淨些的,讓他們住下了。安排好住宿后,場長說:「馮秘書,這裏經常停電。厂部還有兩盞馬燈,你來取一下吧。」於是,他就跟著場長來到了場部辦公室。進了屋,關上門,場長才小聲說:「馮秘書,關於廖副參謀長,我們只是代管。他的安全問題,由你負責。他的情況,也由你如實向上級彙報……」馮家昌默默地點了點頭,說:「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場長說:「上級指示,也就兩句話:不死不跑。別的,就沒什麼了。」馮家昌聽了,心裏頓時沉甸甸的,他說:「明白了。」
話綿綿的,夜是那樣的靜,人就像是在夢裡一樣。久久之後,他又說:「人老了,睡不著,出來坐一坐。你害怕了?」
馮家昌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馮家昌心裏說,老爺子,你把我的苦膽都嚇出來了!
到了這一天的中午,馮家昌像往常那樣把老人帶到了場部食堂。剛坐下不久,廖副參謀長吸了一下鼻子,突然說:「粉漿麵條?」
夜裡,老頭睡不著的時候,就說些三十年前的話……那話絲絲縷縷,斷斷續續,很夢幻呀!馮家昌就很認真地聽著,輕易不問。有時候,老頭的話很「簸籮」,翻來覆去的,很沒有「階級性」,只說了那時間、那地點、那氣味或是那一瞥的溫情,大都是跟「吃」有九_九_藏_書關的。老頭說:「那個香啊!……」老頭閉著眼說:「那賣鍋盔的女人,鼻尖尖上有一滴汗,那汗晶瑩瑩的,很嫩哪!……」有時候,話斷了,馮家昌就不失時機地續上去,說:「是紫溝?」老頭朦朦朧朧地說:「槐鎮,是槐鎮哪。小集那邊的槐鎮,有一孔雙眼橋……」這就像遞上去的一根竹竿,那回憶就跟著「順」下去了,情情味味地走……就這麼一夜一夜的,用「回憶」治療失眠,話一「簸籮」一「簸籮」的……聊著聊著就睡去了。有時候,一睜眼,天就亮了。老頭說:「咦,天亮了?」馮家昌就說:「天亮了。」老頭就說:「不知不覺的,我也能睡到大天亮了。」
那一日,老頭一口一口地吃著那「吳橋燒餅」,喝了遙鎮的胡辣湯,長嘆一聲,說:「很好,很好。」
老頭看著他,臉上突然有了些溫情。他很沉重地擺了擺手說:「那好,你去吧。」然而,當馮家昌將要走出去的時候,他又叫住他,說:「下盤棋吧。」兩人就坐下來,默默地擺上棋盤,下了一盤棋,下到最後,馮家昌輸了。這時候,廖副參謀長點上了一支煙,說:「你輸的不是棋,你輸的是心理。」
馮家昌繃緊身子,回道:「……還沒有。」
馮家昌臉一紅,笑了。
就這樣,三天後,一輛吉普車把他們送到了三百裡外的青泥河農場。青泥河農場原是勞改農場,後來被部隊接管,就成了一家部隊農場。這地方依山傍水,佔地兩千七百多畝,有大片大片的茶樹和莊稼地。在場長的陪同下,廖副參謀長四處看了看,隨口說:「可以釣魚嗎?」場長說:「有一口魚塘。」廖副參謀長輕輕地吐一口氣,說:「很好。」
老頭終於停下來了。老頭仍是背著雙手,兩眼盯視著他,說:「你的轉干手續批下來了嗎?」
在場部衛生室里,李冬冬從包里拿出了一件藍底的花格格毛衣,說:「我給你打了一件毛衣,也不知合不合身,你穿上試試。」馮家昌看了看,說:「不用試了吧?」李冬冬說:「不。一定要試,如果不合身,我拆了重打。」於是,馮家昌就把毛衣穿在了身上,馮家昌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穿毛衣。那毛衣很柔軟,很合身,毛衣穿在身上暖洋洋的。馮家昌吸了一口氣,說:「不像我了吧?」
再一天,中午的時候,老頭坐下來時,眼一亮,說:「荷葉包子?!」
過了兩天,馮家昌又騎車叮叮咣咣地到了荷店。他聽人說,荷店的煎包在當地是很有名的。那包子是牛肉餡的,在平底鍋里用熱油煎了,再用干荷葉包上捂一捂,待荷葉吃進了油里,就有了一股清香之氣。這地方還有一種配著荷葉煎包的小吃,叫豆沫,是一種糊糊狀的湯,那糊糊面是用小石磨拐的,裡邊擱有磨碎了的花生、香菜、紅蘿蔔丁、豆腐之類,香而不膩,很爽口。馮家昌原本打算買些帶回去,又怕一涼就不好吃了。他靈機一動,就問那擺小攤的師傅,問他一天掙多少錢?那賣煎包的師傅說,不多,也就十多塊錢的樣子。馮家昌從兜里掏出了二十塊錢,往攤上一放,說:「跟我走吧。」那攤主本還想討價,見馮家昌穿著軍裝,臉「突」地黑下來,立時就有了點「資本主義」的恐慌,再不敢多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