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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連續八年奮鬥,從未回家一次 一個牙印兒

第五章 連續八年奮鬥,從未回家一次

一個牙印兒

於是。兩人伸出手脖兒,她給他解去了裹在手腕上的手帕……臉兒對著臉兒,手伸在一起,她說:「讓月老看看,這可是一對兒。」
她說:「走月亮。」
最早的,是一個牙印兒。那個牙印兒,刻骨銘心哪!
她說:「你要記住這一天。」
可是,誰能想得到呢,這竟成了一句讖語。
他笑了,說:「你老說我『狠』。我怕咬重了。」
他說:「是。」
月光下,劉漢香牽著他的手看了又看,那「表」是半橢圓的,一齒一齒地痕著,月光下竟痕出了銀銀的青光!她心疼地從衣兜里掏出一方手帕來,說:「回頭你包上,誰也別讓看,我不讓別人看……都沁出血來了。」而後,她伸出手來,捋了捋袖子,說:「你也給我咬一個。」
就在馮家昌臨走的那天晚上,月亮居然開花了!那時候,秋高氣爽,大地一片清明,「月亮花」一片一片地開在地上,把大自然的情義寫得足足的。是啊,就在月亮開花的那一刻,他跟她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到了河邊的小樹林。
月亮是很難開花的。只有天氣清爽的時候,且秋已伐過,大地上沒有了濕氣,冬季還尚未來臨,地這麼一曠,一展,天這麼一高,一朗,月亮才有可能開花。「月亮花」是氣候和季節的傑作——那是一幅幅水墨樣的天籟之意。它就像是銀兒做的墨書,花九*九*藏*書寫的潤致,淡淡,也水水。它一銀一銀、一染一染地渲在地上,漫出斑駁與燦爛,讓人不忍去踩。
他鄭重地「嗯」了一聲……
月光下,那「表」一大一小,一齒一齒地圓著,藍瑩瑩的……
月亮開花的夜晚,蒼穹是那樣的明亮,大地上一片銀白,就像是鍍了光似的,一處一處都雪雪的。就連灰暗處也有花兒在綻放,那自然是影兒的花,墨墨斑斑,疏疏間間,詩動動、粉瑩瑩的。蟲意兒們也在齊聲鳴唱,這兒,那兒,有響兒,有應兒。戀戀的,話話兒的,綿綿的……這彷彿是秋愛的最後一搏,是難以放棄的不舍和戀意,是大獲之後的寧靜,更是一種無聲的嘹亮!
她大聲說:「——表啊!」
他說:「別了,小孩家家的。」
她還說:「我在學著做鞋呢。蘭嫂教的,剪鞋樣兒,納底子,我都會了,我已經會做鞋了。我要學的東西很多……」
他說:「別,太疼,別了。」
在林子的中央,在清風朗月下,她忽然貼近他,細聲說:「我想咬你。我想咬你一口。」他說:「咬吧。」她就說:「真的呀?我咬了?」他說:「你咬。」她再一次說:「我咬了,我可咬了。」他卻不再說了,就立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她……看得她不好意思了,就抬起頭來,尋著話說:「天太亮了,天怎麼這麼亮啊?read.99csw.com你看那星星,多飽。哪個是牛郎,哪個是織女?哪兒又是天河?你給我說說,你說說嘛。」這麼說著,她趴在他的肩頭上,又說:「我真不想讓你走,我捨不得讓你走……」他隨口說:「那我就不走,不走啦。」說著,他笑了,不知怎麼,他笑得很緊。她說:「真的嗎?」他說:「真的。」她說:「你騙我。軍裝都穿上了,你還說不走?走就走吧,我不攔你。男人都是要干大事的,我知道不該攔你……」就這麼說著車軲轆話兒,親了又親,抱了又抱,呢呢喃喃的,她說:「我得咬一口,我得咬個能讓你記住我的地方。」而後,她看看這裏,又摸摸那裡,肩頭上、背上、胸口,一處處都很珍惜的樣子。忽然,她說:「我給你咬個『表』吧?」他詫異地說:「表?」她說:「表。」說著,她捋開了他的袖口,小聲解釋說:「我就咬在手脖兒上,咬個你能看得見的地方……給你個『表』。」他立時就明白了,說:「行。咬吧!」可這會兒,劉漢香卻顯得極為啰唆,她說:「你怕疼嗎?你可不能怕疼。」他很大度地笑了,那笑里含著一點輕視。她就說:「你別笑我,你笑我幹什麼?人家想你嘛。人家要你記著。」於是,她貼在他的手腕上,先是輕輕地親了一口,又親了一口,說:「就這地方好,一九九藏書捋袖子就看見了。」接著,她又說:「要是別人看見了,不會笑話你吧?……不打緊,袖子剛好蓋住。你別讓人看就是了。」往下,她就咬了,先是輕輕地,邊咬邊問:「疼嗎,你疼嗎?」他說:「螞蟻樣。」再下,那嘴就下得重了,牙在手腕上一緊一緊的,很獰。那疼也開始有了感覺,一齒一齒的……鬆了嘴,她就趕著問:「疼嗎?」他說,「不疼。」她又貼上去,說:「你忍住吧,就快了。我得咬得圓一些……」最後那一牙,倒真是疼了,都痛到骨頭裡去了!當劉漢香抬起頭來的時候,滿眼都是淚水。
於是,兩人就分開了,在老五趕過來之前……他們親了最後一下。臨分手的時候,她說:「要常看看你的『表』!」
此後,兩人就那麼靜靜地站著,相互間也就那麼默默地相望著。看著看著,竟然生出了一點陌生……那是熟悉的陌生嗎?他心裏寒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了。
這就是走月亮?平生第一次,他跟她走了一回月亮。
她說:「『狠』就『狠』吧。這一次,我要你『狠』!咬吧,我不怕。」
這時,她手腕兒一伸,說:「那你咬,你給我咬一個。」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竟遲疑了一下,說:「表?」
片刻,她突然抱住他,輕聲說:「你可要記住,我是你的人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一生一read.99csw.com世都是你的人。」
她說,「就這樣。你跟著我,來呀,就這樣……」他就跟著她走了,踩著銀粉粉的「月亮花」走。「月亮花」是千姿百態的:有一錢兒一錢兒的,一牙兒一牙兒的,一蔓兒一蔓兒的,一虯一虯的;有蜂窩樣的,鳥巢狀的,瓣狀的,蕊狀的;有飽飽的一圓,有瘦瘦的一潤,有曼妙的一舒,有蒼勁的一卷……那真是鬼斧神工,渾然天成!劉漢香就這麼牽著他,還一走一跳的。她跳,他也得跟著跳,就像孩子一樣,傻呵呵的。
他說:「你可別怕疼。」
應該說,對劉漢香,他是有過多次承諾的。
他說:「你可是支書的女兒……」
穿針引線的,仍然是饞嘴老五。這天的傍晚,老五得到了一大包螺絲糖!於是,他槖槖槖一趟,槖槖槖又一趟(時間一改再改:開初是馮家昌在縣上還沒有回來,他是穿著軍裝回來的……),終於在月亮開花的時刻,把兩個人約到了小樹林里。
天上一盤,光燦燦的一盤,那一盤輝及萬物……她抬起頭來,望著月兒,說:「你看,月老看著我們呢。咱們對對『表』吧。」
他低下頭去,「噢」了一聲……笑了。
在林子里,她說:「昌,你走過月亮嗎?」
她指了指手腕兒,大聲說:「——『表』!」
他說:「我記住了。」
他說:「怎麼走?」
她說:「你放心去吧,家裡你九_九_藏_書就別管了。」
她緊緊地抱著他,往下,話越說越多了,綿綿的、昵昵的、絮絮叨叨的……可就在這時,老五齣現了。遠遠地,老五就喊:「哥,哥呀,有人找你哪,等了好半天了,說是你的同學。」
他趕忙說:「好,好。我不說了。」
她說:「不,你有了,我也得有。」
他低下頭,說:「疼嗎,我咬得重了。」
她突然覺得十分委屈,一下子哭了,滿臉都是淚,說:「你怎麼還說這話?你老說這話……」
她抬起手來,看了看腕上的「表」,一個痕痕印印的「肉表」。她輕輕地貼上去親了一下,說:「還有玉米味呢。」
在一片夜的光明裡,劉漢香也成了月兒的剪影。她一身月白,銀銀、素素的,那目光幽幽的,寫滿了悵然。是呀,她的人兒就要走了,這一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她戀戀地牽著他的一個指頭,牽得緊,那心裏只想生出牙來,把他小心地含住。
她固執地說:「那不行。『表』是一對兒,『表』得是一對兒!——你得給我留個記號。」
於是,他就咬了,他咬得很重,那牙在手脖兒上不由得「獰」了一下,她也跟著不由得「噝」了一聲,沒動……而後,他抬起頭,看著她說:「好了。」
她說:「不重。疼才好呢,疼了,那『表』就刻到心裏去了。」
他回過身來,說:「啥?」
他笑了笑,說:「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