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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斷了兄弟情義,毀了愛情情分,提了正團職 跪的智慧

第六章 斷了兄弟情義,毀了愛情情分,提了正團職

跪的智慧

可那老闆說:「不會不要緊,可以找人教你,一學就會了。」
那老闆瞥了她一眼,說:「你不要以為我們這裏好進。我這裏選人是很嚴格的。我是看你『盤子』不錯,才留你的。有多少姑娘找上門來,都被我打發走了。」
再往下,劉漢香就更加驚訝了。她看到了那隻小瓷碗,就是白天里她曾經給他放過一個燒餅的小瓷碗!那個小瓷碗就在地上撂著,它是有記號的,那個小白瓷碗里掉了一塊瓷,偏中間的地方露著一塊黑……是的,她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小瓷碗。那麼,這人就是白天里在街口上跪著要飯的癱子,就是那個癱子!如今,這癱子一下子站起來了。他站在那裡,又伸了一個懶腰,對蹲在一旁的小男孩說:「香不香?」那流著鼻涕的小臟孩兒說:「香。」這人說:「要想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得會跪,懂嗎?」那孩子很聽話地點了點頭說:「跪?」這人說:「跪。你給我跪跪試試?」那孩子抬起頭,傻傻地望著他。他說:「跪呀,你跪。」於是,那孩子調皮地撇了一下嘴,就勢跪下了……這人搖搖頭說:「不行,不行,這樣不行。跪下去,你得給人磕頭。要不停地磕,一直磕到人家把錢掏出來為止。」那孩子跪在那裡,愣了一會兒,就彎下身子,像雞啄米似的磕起頭來……那人說:「還不行,你要磕得響一點,再響,要咚咚響!要讓人家可憐你才行。只有人家可憐你了,才會把錢掏出來……重來,重來。你站起來!我告訴你,這樣,要這樣……跑上去,抱住他的腿,跪下就磕。一邊磕一邊要說,『大叔大嬸,可憐可憐我吧。大爺大娘,可憐可憐我吧……』」那孩子遵照他的吩咐,不停地磕著頭,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一邊磕一邊學著說……那人說:「記住,只要你一跪下,就不要站起來,不給錢你千萬別站起來。人都是個面子,當著那麼多人,你一直磕,他就不好意思不給錢了。多多少少都要給一點的。你要知道,越是不想掏錢的人,越愛面子,你死纏住他,他一急,說不定就掏張大票子!等他把錢掏出來,不管多少,他就不好意思再往兜里裝了……」接著,那人又說:「想掙錢,要有本領。這就是本領!好了,明天你到火車站去。」那孩子的眼黃了一下,說:「火車站?」他說:「火車站!火車站人多。」那孩子有點怯,就說:「火車站有警察。」他說:「你不會長點眼色?你長點眼色就是了。看見警察來了,你就跑。」
正在這時,忽然有幾個男人走過九_九_藏_書來,他們站在扇形的玻璃窗前,指指點點地看了一番,而後對一個穿著紅馬甲的小夥子說:「9號,12號,還有……7號,7號也不錯。」於是,那「紅馬甲」連聲說:「好的,好的。」說著,就上前幾步,推開了旁邊牆上的一扇隱形的小門,進到那玻璃窗里去了。片刻,他領著三個姑娘從那小門裡走出來,交給了那三個嘴裏帶著酒氣的男人……
她逃跑一樣離開了「千千結」,離開了那個霓虹燈上「跑女人」的地方……
她有些敏感,立馬說:「我不要飯。我不是來要飯的。」
可劉漢香已經看到了,當那三個男人帶著姑娘們往裡邊走的時候,一個個都把手搭在了姑娘們的身上,姑娘們也都很順從地偎上去,吊在男人的膀子上。於是,那些男人就更加地放肆,有的竟伸手去摸人家姑娘的屁股、擰人家的臉……劉漢香一下就慌了,她說:「我不會跳舞。」
在公園的後邊,在一個靠牆的角落裡,有一老一小兩個乞丐在分吃一隻燒雞。那老的倭跪在那裡,看上去是一個癱子;那小的就在地上蹲著,也才五六歲的樣子,兩人一人抱著一隻雞腿在啃!那老的吃得更為滋潤些,他旁邊竟然還放著一瓶啤酒,啃一口他就拿起啤酒瓶喝上一口……過了片刻,那老的啃完了,隨手撿起堆在地上的爛報紙擦了一下手,而後,他直起上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就此看來,這人還不太老。再往下的時候,那奇迹就出現了,這人先是拽下了那黑污污髒兮兮的頭髮,那不是頭髮,那竟然是一個頭套?!接下去,他撓了撓他的禿頭,就佝僂著身子,一點一點地去解那捆在腿上的繩子,那是一截一截的皮繩;緊接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包在腿上的皮護腿,那是兩層軟牛皮做的!隨即,他的身子往後一仰,取出了墊在身子下邊的、裝了滑輪的舊木板……老天爺呀,突然之間,他站起來了,他不是癱子,居然一下子就站起來了!
就因為窮,難道說就僅僅是窮?!……劉漢香像是逃跑一樣地離開了那裡,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也不能再看了,要是再待上一會兒,她會發瘋的!她說不定會衝上去把那個男人撕了!劉漢香哭著走著,走著哭著,她把一生一世的淚都流了,她是為自己,為他,也為那些出來奔活路的鄉人們。跪吧,就去跪吧,跪上一生一世,又能跪出個什麼呢?
馮家昌在風裡站著,就那麼愣了一會兒,突然,他一字一頓地說:「這份情,馮家記下了。欠你的https://read•99csw•com,我會還,我一定還。」
他說:「我不是那意思。天晚了……」
劉漢香已經走了很久了,她不知道自己將走到哪裡去,天晚了,心已經十分的疲累,可她仍是茫然地在街上走著。她對自己說,別想,什麼也不要想。可是,她還是想他。不知為什麼,就是想。是啊,不管怎麼說,他還算是個男人,他沒有倒下去,就還是男人。這不怪他,城市太大了,這城市淹人,是城市把他給淹了。等了那麼久,也期盼了那麼久,終還是見了一面。只要他好,只要他能像人一樣地活著,是你的不是你的,有什麼要緊?可心是這麼想,話是這麼說,頭還是像劈了一樣的疼。
在一處臨著建築工地的馬路牙子上,坐著一排民工。民工們一人手裡捧著一隻碗。那碗是粗瓷的,像盆一樣。從這裏走過去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一排大碗!
那老闆說:「你別怕。也不做什麼,就是陪著客人唱唱歌,跳跳舞……你放心吧,我們是正當生意,不會讓你做別的。」
透過櫥窗的大玻璃,劉漢香獃獃地望著那些姑娘們。從那些姑娘的眼神里,她看到了說不出口的淫|盪和麻木。而更多的則是漫不經心,是豁出來的無所謂,是叫人心悸的「不要臉」。然而,在麻木的下邊,隱藏著的竟是無邊的陰冷!頓時,有一股寒氣「噝噝」地從她的腳底下冒出來。
劉漢香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吃驚地問:「這,這是做啥?!」
站在玻璃前,劉漢香看得目瞪口呆!媽呀,是人,真的是人!那裡邊幾乎站有幾十個姑娘。姑娘們一個個搽脂抹粉的,穿得少之又少,露之又露,就像是賣肉一樣。她們一行行、一排排分階梯站在那裡,各自的身上都掛著一個圓形的號牌……這,是幹什麼?這算是幹什麼呢?!
這時,劉漢香已經平靜下來了,她默默地說:「出來之後,我才明白,在城市裡……你也不容易。」片刻,她又說:「聽說,你已經有孩子了……算了。回去吧,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接著,那老闆又說:「我告訴你,這是最乾淨、最快捷的掙錢方法。出了我這個門,你到哪裡也掙不來這麼多的錢。我知道,你是要臉面的人。你要臉面,誰不要臉面?如今是有錢才有臉面。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從鄉下來的,這黑燈瞎火的,你往哪裡去?再說了,你在這裏掙錢,又沒有人知道,你怕個什麼?你要是在這裏幹上幾年,掙個三萬五萬、十萬八萬的,說不定就可以回去盤上一樁生意做做。我不勉強你,read•99csw.com你好好想想?」
後來,當她轉到了一個公園的後邊,當她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她是真的痛了。渾身像是著了火的痛!是啊,那一幕。她真不敢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哭,怎麼會是這樣呢?為什麼要這樣呢?!
那又是誰家的孩子?天寒地凍的,誰又捨得讓他跑出來受這份罪?難道說,就是這男人的孩子嗎?要是他的孩子,他真是該殺呀!要不是他的孩子,他就更不是人了,這是個畜生!孩子還太小呀,小小的年紀,那麼一點點,杏蛋兒一樣,正是讀書的時候……真是可惜了呀!他什麼學不了,就出來學著下跪?!
站在路邊上,也就抬頭看了一會兒,就有一個男人走過來了。這是一個很體面的男人,西裝革履,脖里還束著一條金紅色的領帶,裡邊的襯衣雪白雪白的。他很和氣地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一番,說:「喂,找工作嗎?」劉漢香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說:「咋?」他重複說:「我問你,你是在找工作嗎?」沒等劉漢香開口,他又接著說:「你要是找工作,可以到我們這裏來。看見了吧,就是這個,『千千結』。月薪八百,還有小費。」劉漢香愣了一下,竟然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多少?」說完她就後悔了,她覺得不該問。可那人緊著說:「要不你先上去看看?底薪八百,管吃管住。干好了,小費拿得多,一個月三千五千,萬兒八千也是平常事。」劉漢香抬頭看了這男人一眼,看他文文氣氣的,不像是個坑人的主兒。錢,一說到錢,還是讓人心濕。三千五千,萬兒八千,老天,那是什麼概念?!這時候,她心裏還賭著一口氣呢。也許……劉漢香站在那裡,遲疑了片刻,問:「做啥?」那人就說:「你上去看看。上去看看嘛,不勉強你。要干就干,不幹就算,絕不勉強。」
他乾著喉嚨,啞啞地說:「去,吃頓飯吧。」
他嘆了一聲,他終於嘆了一聲,什麼也沒有說。
劉漢香遲疑再遲疑,最後,還是上去了。那樓梯是鋪了地毯的,猩紅色的地毯。順著樓梯一級一級地走上去,她發現裡邊竟是那樣的金碧輝煌,簡直就像是進了宮殿一樣!走廊里,有穿制服的小夥子在走來走去,他們一個個手裡端著果盤,也不知在幹些什麼。拐過彎來,眼前一下子就開朗了,正對著的,是一面巨大的扇形玻璃,就像商店裡的櫥窗一樣。那玻璃真是太大了,在玻璃的後面,竟站著一排一排的姑娘!
她說:「我說過了,我不是來要飯的。你走吧。」
是他!
街上的燈越來越冷了,行人也越來https://read.99csw.com越少,那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就顯得寬了許多。走著走著,她突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那腳步聲一踏一踏地響著,竟然有些熟悉?!她猛地回過身來,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人。
那碗是很燙眼的。
走過時,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片沉默的「碗」。大街上人來人往,汽車盪起一片塵埃,可那些「碗」仍然在馬路牙子上悵然地坐著……突然之間,那些「碗」就跑起來了,就在大街上,呼啦啦地衝過來圍住了一個穿西裝的人!「碗」們齊聲嚷嚷說:「老闆,老闆,你行行好,行行好吧!幹了大長一年了,你怎麼就不給錢呢?!」那「老闆」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碗」們嚷嚷的聲音就更大了,他們一個個說:「要是再不給錢,俺就跪你了!」……工地前,人是越聚越多,那聲音像蜂房似的嗡嗡著,手舞動著,就像是高舉著的一個個「討」字!
他會嗎?!他肯嗎?!
劉漢香不知道什麼叫「盤子」(城裡人居然把人的臉說成是「盤子」),她甚至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她的腦海里一直晃動著那些男人的手,那些很下作的手,那就像蛆一樣在她的腦海里蠕動……她不想再說什麼了,她只想趕緊走,快走!她想,她如果連這樣的事都可以干,她還有什麼不能幹的,她與路上碰到的那個假癱子又有什麼區別?!老天爺,他們就是這樣對待鄉下人的,他們就是這樣對待窮人的?為什麼,就因為窮,就因為你窮?!這老闆乍一看體體面面、斯斯文文的,說得千好萬好。可是,他會不會讓他的姐姐、他的妹妹出來做這樣的事?
看著這些,聽著這些,劉漢香一下子心痛到了極點!那眼裡的淚就簌簌地流下來了。這,這……這漢子看樣子也就四五十歲,正是壯年,可他居然就把自己倭起來,扮成一個癱子?!這也算是個聰明人,你想想他有多聰明?好好的一個人,他要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地倭起來,還弄來一個臭烘烘的假髮套,一身髒兮兮的爛衣裳,給自己弄來牛皮做的護腿,弄來那麼一塊小木板,木板下邊竟還裝著軸承做的滑輪……老天爺呀,這要動用多少心機?!這要花費他多少伎倆?就憑著這份聰明,憑著這份靈巧,就憑這……他,做什麼不好?什麼不能做?就這樣跑出來,為幾個小錢,倭跪在當街上?!天神哪,你怎麼就把他托生了一個男人,這還算是個男人嗎?!
再走,再走,不停地走……大街上的汽車「笛笛、叭叭」地響著,汽車的聲音竟是那樣的刺耳,躲過了一輛又是一輛,就像是無路九_九_藏_書可走了似的,那麼寬的路,它就是要你無路可走!你只有在街邊上走,貼著牆走,就像是一個暈了頭的大蒼蠅。那燈一晃一晃的,就像變了色似的,天地都在旋轉。後來她才看清,那旋轉著的不是天地,是霓虹燈,會跑的霓虹燈;禿嚕,就跑到東邊去了,禿嚕,又跑到西邊去了,那燈成了女人,一個女人,又一個女人……在眼前跳來跳去地舞著。這又是什麼名堂,怎麼就叫「千千結」?
劉漢香往後退著身子,連聲說:「不幹,我不幹。」
縱是到了這般田地,劉漢香還是可憐他。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心疼他。劉漢香說:「放心吧,我不會再來了。」
他雖然站著,可他的心早已跪下了。在那跪著的心裏,還藏著一句話,那句話是窩在心底的,也許,那是瘋狂之前的最後一次隱忍。他心裏說,我還沒有崩潰。我要是崩潰了,會殺人的。
那碗上下浮動著,幾乎替代了民工們的臉,那就像是一排用碗組成的臉。那碗竟然比真的人臉要好看一些:藍邊,粗瓷,碗極大,看上去敦敦厚厚的,有一種原始的、樸拙的器具美。當那一排子碗撂在地上的時候,人臉就現了,這才是「碗」,是由臉組成了「碗」,期望著能夠盛上富貴的「碗」!那臉上的表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那些眼睛都是含著一點狼性的,都閃著那麼一點白。那就像是一片空洞,寫著迷茫,寫著惑然,也寫著閃爍不定的企冀……當劉漢香從這裏走過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這些舉著的「碗」。這「碗」讓她覺得親切,同時,也燙眼!她知道,如今,真正的城裡人都不用大碗了,城裡人用的是小碗,細瓷的。這大碗反倒成了鄉下人的標誌了。
雖然,他脫去了軍服,換了一身便裝,她還是把他認出來了。原來,他一直是跟著她的。他一直在悄悄地跟著她。從他的眼神里,劉漢香明白了,他是怕她尋了短見。她要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他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他害怕了……
華燈初上,城市成了一條條燈的河流。五光十色的廣告牌子像一隻只彩鳥,閃爍著迷人的華麗。顏色和燈光把城市的夜塗抹得光怪陸離,行人就像木偶一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燈影里,一片光怪陸離的漠然。進入冬季了,全是「羊皮」,大街上到處都是「羊皮」,男羊皮和女羊皮。人怎麼就成了一軟一軟的羊皮?……街面上,一個個酒店的門口都站著穿制服或是旗袍的年輕人。她看出來了,那服飾是城市的,心是鄉村的,心在哆嗦。還要對「羊皮」說您好,還要笑。說起來,這有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