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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解封

第五章 解封

「我忘不了,也不想再忘記。」冰寒的光在讀憶師眼中閃爍,「我這次明白了,或許我的使命並非做一個讀憶師,而是另外更重要的事情。」不著痕迹地抽身站起來,季寧走回整理的行裝前,「我今天就出發,我要知道路銘託付給我的究竟是什麼。」
「是總督的女兒就可以包庇叛徒么?」為首的暴民毫不在意地回答,「等我們問出了叛徒的陰謀,總督大人還應該獎賞我們呢。」
「他們行蹤小心,一心只想賺夠了錢好買船出海,因此官府並未留意。有一個孩子實在受不了了,在大街上抱住一個行人的腿大哭救命,卻因為說得過於含糊而沒能引起注意,反倒被那幾個冰族人抓回來,當著我們的面活活打死了……從此以後,再沒有孩子敢反抗逃離……」
是水華緊緊地抱住了風梧的腰,用她黯淡無光的雙眸對上了風梧血紅的眼睛。她雪白的面頰上濺上了幾個血點,分外刺目,然而她的全身卻散發出銀色的溫柔的光輝,讓季寧想起她日常供奉的創造神神像,似乎是供奉得久了,神像的光輝便一點一滴浸染了她的身軀。
「把他揪出來,打死他!」
「那是我的錯。」族長毫不迴避地看著風梧的眼睛,「可我現在相信了,你是路銘的兒子,你也是我們皇族復興的希望,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
「好,走!叛徒,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哥哥,你以前是不會欺瞞我的。」女孩涼涼的聲音傳過來,刺得季寧猛地打了一個冷戰。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艱澀道:「我解開了記憶的封印,我要為路銘討回公道,懲罰那些心狠手辣的冰族人。」
風梧彷彿被閃電擊中一般低下頭看著水華,沒有料到這個眼盲的女孩子竟能鑽過自己劍網制止住自己的行動。他眼中的紅色光芒漸漸褪去,面上的猙獰之色也逐漸消失,等他終於反應過來將水華推開時,方才圍觀的眾人已奔逃得乾乾淨淨。
「你看看我的手!」一個災民猛地捋開自己的衣袖,那已被火燒得若同鳥爪般彎曲的手指駭得婦人閉上了眼睛,「你看著我的手!它們已經被燒成這個樣子了,可還是沒有能從燒著的大樑下面救出我的老娘、老婆和孩子!我恨不得殺光冰夷,你們卻居然和他們串通……」
「你以後……要做一個好人。」水華嚴肅地道,這種嚴肅的神情若是平時出現在這略顯稚嫩的臉上,定然會引人竊笑,然而這一刻,所有的人都靜默了。
季寧大吃一驚,立時停下回頭觀望,卻見風梧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雪亮的長劍,揚起處便帶起一片血花,而方才侮辱他們母子的暴民都已橫屍在他的腳下。少年原本金色的眼眸此刻如同被血色浸染,竟然透出了詭異的紅光,讓每一個面對他凌厲眼神的人都心神俱碎,彷彿面對的乃是殺戮之神。
「好。」風梧回答得很是乾脆,凝視了水華一陣,見她再沒有什麼話,他終於轉身而去。
「神啊,我已經準備好了。」季寧看著垂目微笑的神像,心頭默默地祝禱著,跪在了蒲團上,「我已經知道了慈悲的偉大,知道了仇恨的可怕,知道了執見的愚昧,就讓我迎接我一直在逃避的考驗吧。」
那天晚上,季寧獨自來到總督府最深處的明樓前。這座兩層樓高的用藍色琉璃瓦搭成的建築在漆黑的天空下發著幽靜的光。季寧從樓側的樓梯上去,推開了虛掩的二樓靜室的門。
奮力推開身read.99csw.com前擁堵的人群,季寧不顧周圍人的喝罵徑直擠進了廣場一側的人圈內側。越過群情激憤的災民的縫隙,季寧看見昔日在大宅中見到的那個樸素端莊的女人此刻正倒在地上,一頭長發被人剪得七零八落,碎發如同血跡一樣鋪滿她身邊的水藍色大理石地板。而她的臉頰,也如同她的眼睛一般紅腫,顯然曾經被人用掌摑過。
「坐下吧。」季寧扶著水華坐在窗前,沉默了一會兒,他並不願意將那些悲慘的過往顯示到人前,然而水華卻似乎是不同的。她那聆聽時的神情讓他想起昨夜一直對視的創造神的面容,那種雍容博大彷彿清涼的風,可以讓那些燒灼的痛楚稍稍平復。
他話音剛落,就聽「啪」地一聲,風梧已一把將他魁梧的身體揪起重重摔在遠處的地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風梧咬著牙關,一言不發地將身前的人一個個擲出,他終於看見了蜷縮在地上,衣衫破碎、遍體鱗傷的母親。
「我的家原本在白川郡南岸嘉塘村,也算是富裕人家。然而為了路銘的叛逃,冰族人殺死了全村的人,放火燒毀了我的家鄉。我那時只有十歲,也被砍了一刀,幸得有人救治,才沒有喪命。」
「帝王之血只是暫時消失,卻永遠不會中斷。」族長微笑道,「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現在的蒼平朝只是帝王之血尚未出現之時的過渡時期,雲荒大地終歸要由帝王之血的傳人憑藉『皇天』、『後土』兩枚神戒統治,這是星尊大帝定下的規矩,如同日月星辰一樣,無法改變。而你,就是未來新朝的主人。」
「放過我們吧,我們不是叛徒……」似乎根本沒有認出面前的兒子,失卻了神志的婦人仍在苦苦哀求著。
「你說的,是路銘的妻子?」路銘這個名字再度刺痛了季寧塵封的記憶,他想起正是自己對那個可憐的婦人和她的一眾族人宣讀了路銘離開時的話語,揭開了這個原本無法開啟的秘密。他的心裏有一絲莫名的不安。季寧將配好的葯遞給四月,拍拍手上的葯末子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水華凝神聽著他遠去的腳步,忽然顫抖著跌坐在地上,正被季寧一把扶住。「水華……」季寧感受著女孩子壓抑不住的恐懼,他嘆息般地呼喚了一聲,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字。若是方才風梧真的傷害了她,他知道自己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從而放棄掉他作為一個讀憶師奉行了若干年的明哲保身原則。
「等等。」水華忽然像想起什麼,脫口叫道。
奏章中提到的這個「波折」,季寧目睹了經過,不過那個時候,任何人都不曾料到這個小小事件的影響,竟會如此綿長而深遠。
家破人亡的災民們雖然被玄林一番話平息了對官府滅火不力的怨恨,滿腔悲憤卻盡數灌注在作為罪魁的冰族身上。數百災民先是聚集在交城監獄外,要求將一眾冰族俘虜處死報仇,在遭到了守軍的阻止后,不知是誰當頭喊了一聲:「咱們城裡的路銘就是私逃冰族的叛徒!」便宛如油鍋里澆下的一勺水,讓人群「嘩」地炸開了鍋。
「什麼?」少年趕緊轉回身,專註地看著水華。
「你們不能這樣,她是無辜的!」水華繼續大聲喊著,毫不理會四月在她身後隔著人牆拚命呼喚,她只是堅決地從身前的人縫中鑽過,朝著她耳中所能聽到的哭喊哀求處奔去。
「發生什麼事了?」季寧正幫水華配藥,隨口問道。
「昔日天祈九九藏書王朝雖令行禁海,各府各城為一己私利,均陽奉陰違,令冰族力量坐大。若我朝痛肅吏治,革除弊行,則冰族釜底無薪,人心思遷,空桑數千年之癰患,可期而解之。」交城官員聯名上書的奏章中,最後還提到了交城南部的大火,「毀損雖重,然官民同心,戮力為公,秩序井然,賑濟有序,偶有波折,亦旋即平復,實我朝多年國策之恩澤也。」
「帝王之血不是已經斷絕了么?」風梧冷笑起來,「我這個連入族譜都不配的野種,又哪裡會有帝王之血?」
「一直在折磨哥哥的舊傷,就是這個時候留下的么?」水華同情地問。
「喲,這小姑娘是誰啊,和路銘又是什麼關係?」終於有人注意到了水華,不無惡意地故意發問。
夜已經很深了,府中所有人在經歷了白天的忙亂后,都沉沉地陷入了睡眠,此刻的靜室里只有月光煦煦地照在供桌前的蒲團上。季寧跨過門檻走進去,平視著桌案上那尊小小的白柳木雕刻的創造神神像。這個神像還是水華專程從帝都的舊居中帶來供奉,她說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神聖非常。此刻季寧看著那手持蓮花,神態安詳的女神,只覺沐浴在月光中的自己也漸漸剔透起來,讓他可以把這些年經歷過的一切全都清楚地想起。
「我要回家鄉去看看,離開那麼多年,也該去父母的墳上祭拜一下。」季寧依舊埋著頭道。
「你今日殺了這麼多人,交城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到其他地方去吧。」族長背過身,對風梧手中滴血的兵刃視而不見,「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不是騙你。」
「可我有什麼錯,我的父母親人又有什麼錯?」季寧失控地吼了一聲,隨即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道,「我知道你是對的,所以我才以為自己能寬容過去的一切。可是當我真正解開了封印,我才知道,有些事情你永遠無法忍受,有些仇恨你永遠無法忘卻。」
慢慢地抬起雙臂,季寧的手指按在了後腦被金針封印的地方。當年究竟封印了什麼樣的記憶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封印的初衷卻已事先寫下,讓他知道那些記憶是自己當時無法克服的心魔。不過現在,季寧有了相當的自信可以抵禦掉那段記憶帶來的一切震撼,而且他也深知,要到達讀憶師與萬物自由溝通的最高境界,這一關遲早要面對。
「哥哥,」水華靠過去,依偎著他的手臂,「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忘記這些痛苦的過去……」
「風梧,你終於來了。」一個憊懶的暴民忽然伸手在少年肩膀上捏了一把,嘻嘻笑道,「你不用怕,或許你根本不是路銘的兒子。生得這樣好的身架,說不定是老子的種……」
在交城督府呈送給伽藍帝都的奏章中,詳細稟告了交城衝突的起因:冰族自被星尊帝趕出雲荒大陸后,一直在海上遊盪,幾千年內逐漸佔據了大陸外圍棋盤海、碧落海等一帶島嶼,並據此定居繁衍,其間雖遭空桑人屢屢清剿,仍然憑藉四海內成千上萬的島嶼流浪生息。然而那些海島土地貧瘠,無法生產出足夠的食物,冰族便通過海上貿易與各個大陸換取糧食,特別是從距離最近的雲荒大陸進口最多。因此蒼平朝廷此番嚴厲禁海,查緝走私,對冰族無異於滅頂之災,他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到交城商棧偷運糧食。
「我現在並不在乎能否做一個讀憶師了,我只在乎怎麼消滅冰族人,為路銘報仇,為靄亭報仇https://read•99csw•com,為我自己和那些曾經和我一樣的孩子們報仇。」季寧的喉嚨有些哽咽,讓他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調。
被憤怒點燃的人群彷彿終於發現了目標的狼群,向著遠處一個狹窄的陋巷中洶湧而去。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真的不知道……」望著四壁圍攏的災民,婦人的眼中滿是恐懼,不斷含糊地重複著。
「不,我們沒有!」婦人猛地一把推開了面前的手,掙扎著叫了出來,「路銘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冤枉的!」
「他老婆孩子還在,去問他們!」
「你現在想要救人,可我們母子被族人欺壓刁難的時候,你又何曾救過我們?」風梧平舉著長劍,憎惡地看著族長。
鮮血和肢體如同暴雨一般落下,滿目的血紅讓季寧猛地醒悟過來:水華和四月正在人群之中。他推搡著奔逃的人群逆流而上,想要保護兩個女孩不受利刃的傷害,卻發現風梧的動作猛地凝固了,就彷彿嗜殺的破壞神遇見了他孿生的姊妹創造神,摧毀一切的岩漿都在那創造萬物的溫婉博大的海水裡凝結成了山脈和陸地。
看著水華有些狼狽的模樣,季寧一陣不忍,往前擠了幾步,想要將水華拉回來。然而變故便是在這一刻發生了。
「可是這樣的你,是無法做一個讀憶師的啊。」水華喃喃地道。
然而,他想的最多的,還是白日里在交城廣場上看到的一幕幕。他想起樂綠夫人臨別時的無奈,想起水華為傷患上藥時的安詳,想起災民們施暴時失控的狂熱,想起風梧揮劍時絕望的憤怒……這一日經歷的一切,彷彿比他記憶里的全部更震顫著他的心靈,讓他忽然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看破一切的豁達。就像現在他站在月光里,讀憶師的靈覺延伸著觸碰萬物,而萬物也似乎有了回應一般讓他的心更加靜謐安詳,這種感覺讓他知道自己的靈力又提高了一層。
季寧點了點頭,才想起水華看不見,便出聲道:「一部分是,不過比起後面的事情,我有一段時間寧可那個時候就死掉。」他頓了頓,似乎不願意再往下回想,半晌才繼續道:
金針在月光里發著光,彷彿一句淡淡的冷嘲。季寧閉上眼睛伏著不動,適應著突如其來的暈眩,然而漸漸地,隨著記憶的清晰,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頭也越垂越低,幾乎要埋進胸前。終於,他低低地從喉嚨里呻喚了一聲,猛地抬頭看著供桌上的神像,看到神像微闔的眼中滿是悲憫。
「風梧住手,還是先照顧你的母親吧。」族長的聲音忽然清清楚楚地傳來,將風梧和季寧等人的視線重新牽回地上蜷縮的婦人身上,他們看見族長正彎下腰,想要將婦人攙扶起來。
「居然還死不認罪!」拳腳再度將婦人驅趕回人圈的中央,為首的災民繼續用逼人瘋狂的語氣追問著,「那他去哪裡了?還有你兒子呢,是不是跟路銘秘密聯絡去了?」惡意揣測的話語讓人群里的季寧聽得皺起了眉頭,然而卻輕而易舉地點燃了被悲憤燒毀理智的災民。他們猛地沖了上去,用最下流的話語辱罵著,紛亂的拍打和推搡逐漸變成了撕扯婦人的頭髮和衣服。
「住手,都住手!」一個少女的聲音忽然從人群里鑽了出來,然而她的力量是那麼弱小,混雜在各種各樣的喧嘩中根本無法分辨,若非季寧對這個聲音太過熟悉,他也會像其他看客一樣忽略掉水華的出現。
回到自己房內,季寧開始收拾行李,卻發現自己的手在read.99csw•com不斷顫抖。他咬牙揮去腦中不斷升起的記憶,只專心整理衣物,甚至沒有留心水華來到了他的房中。
「我那時雖然也被他們打得怕了,心裏卻始終盤算著怎麼逃跑。終於有一天,我小心翼翼卻又裝作無心地說門州是白川郡的大城市,乞討的話應該收穫更大。然後就等死一般等著他們的回應,生怕他們看出我的圖謀。天幸他們買船出海之心太甚,竟然同意了我的提議,果真帶著我們去到門州。」
「放開我娘!」人群外忽然響起一聲大喝,原本圍得如同鐵桶一般的人圈突然像被一道利刃劈過,霎時間閃出一條通道來,然而那出聲之人卻早已踩著他們的頭頂躍入了人圈中心。
「路上的行人見我卧在道旁,以為我是乞丐,便紛紛扔了些銅子銀角。那幾個冰族人隱匿在一旁,卻由此發現了謀生之道,救活我之後四處偷竊空桑小孩,逼迫他們上街乞討,若是討不夠他們規定的數目便挨打挨餓。那個時候我們常常又痛又冷地蜷縮著擠在一起,看著那幾個冰族人圍著火堆喝酒吃肉,只覺得地獄里的厲鬼無不就是那種藍色眼睛的模樣……」
「你們不要打人,放了她,放了她!」水華摸索著走過去,使勁拉扯著身前的人,想要制止他們的行為。然而失去了理智的眾人根本不在乎一個瞎眼女孩的勸阻,他們只是不耐煩地將她推開,讓她只能焦急地圍在眾人身後打轉,卻什麼都做不了。
「哥哥,你要去哪裡?」水華扶著門,澀澀地問道。
「你騙我。」風梧怒道。
「小兔崽子居然還敢動手,看爺爺怎麼扒了你的皮!」方才摔倒的暴民們紛紛爬起來,將風梧母子圍在了當中,其中有人已亮出了解腕小刀。
「救我的人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留在村莊的廢墟上,每天靠挖地里的木薯為生。直到有一天,幾個流落在大陸上的冰族散兵發現了我,將我捉了去為他們覓食做飯。我幾次想要逃跑,都被他們抓住狠打。我那時只有十歲,又重傷初愈,一次幾乎被他們活活打死,扔在半路。
「我外公家就在門州。」季寧說到這裏,終於像把憋在心裏的那口氣喘了出來,「我那時根本記不清外公家的住址,只依稀記得他家大門口的兩隻石獅子,只得專找大戶人家上門去乞討,也不知被看門的狗咬傷了多少回。不過天可憐見,就在那些冰族人打算離開門州的前夕,我終於找到了外公和舅舅,脫離了那個深陷我兩年多的苦海……」季寧說到這裏,抽回了被水華握住的手,生怕被女孩看到他記憶中那些不堪的軟弱和痛苦。他的敘述到這裏似乎已頗輕鬆,然而他此刻腦海里映出的卻是自己渾身是傷倒在台階前,舅舅用懷疑而嫌惡的眼光打量著報出名字身份的自己——也難怪,在經歷了長達兩年的飢餓和折磨后,十二歲的他甚至看上去比十歲時還要瘦弱矮小。以至於他後來雖然在外公家裡養好了身體,記憶深處那夢魘般的經歷卻無法忘卻,由此引出的自卑和封閉更是他擺脫不了的陰影。由於獲救後幾日內神思恍惚,等他終於哭著說出那幾個冰族人的藏身地點時,官府的捕快已是無功而返,讓他下意識地害怕那些人還會再度出現,像對付那個求救的孩子一般對待自己。這種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敏感到了最後,他不得不用金針封印住這段不堪的往事,才能維繫作為一個讀憶師應該具備的通徹和空靈。
手指觸摸到深入腦中的金針的針尾,季寧九九藏書一咬牙,將那深藏體內數年之久的金針拔了出來,後腦處的抽痛霎時擴散開來,讓他撐不住伏倒在蒲團上。
「小心些,她好像是總督的女兒。」有人認出了水華的身份,不自覺地避開一步,生怕惹上什麼麻煩。
「哥哥……」水華伸出手,握住了季寧冰冷的手,「原來哥哥吃了這麼多苦……」
「謝謝你,我記住了你的名字叫水華。」風梧看著仍舊人事不知的母親,狠下心道,「那我走了,等我母親醒來你告訴她,我的劍術已經練成了,終有一天我會讓她為我驕傲。」說著,轉身就走。
「不用等冰族人,我現在就殺了你們!」風梧冷笑了一聲,揮動著手中的長劍繼續朝奔逃的人群劈去,「我忍了你們這麼多年了,你們這群殘忍愚昧的畜生,早就該死!」
「難道沒有官府管一管么?我記得冰族是不能在大陸上自由通行的。」水華聽季寧語調低沉,忍不住問道。
季寧退到了人群后,他知道這些失去一切的災民已變成了暴民,他們只會用暴力來宣洩他們的怒氣,哪怕平時他們也是那麼的軟弱和善良。可是官府也清楚,那場責任不明的大火帶來了太多的憤恨,它們就像洪水一樣被泥築的堤岸暫時束縛,但終究需要找到宣洩的途徑,只要不是破壞主要的秩序,他們就可以視而不見,任它們自生自滅。
「他本人早跑到冰族那邊去了,上哪裡找?」
季寧愣在原地,儘管他知道風梧自幼被視為家族的野種,受盡歧視欺凌,卻想不到少年的心中埋藏了這麼深的恨意,而他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力量讓這種仇恨可怕了百倍。此刻他站在原地,看著風梧瘋了一般砍殺著面前的人群,卻毫不在意聚集過來的交城守軍的圍攻阻撓,讓人彷彿置身於異族廟宇所繪的修羅場中,殘酷得已脫離了真實,直想懷疑只是個夢境。
「我自然是要走的,我恨這個地方所有的人。」說到這裏,風梧忽然轉頭對一旁照顧自己母親的水華四月補充了一句,「不包括你們。」
「你走吧,否則我爹爹肯定會治你的罪。」水華靜靜地道,「你的母親我會接到我家裡住,再不讓別人欺負她。」
風梧跪在地上,彷彿沒有看見周圍逼近的危險,只是伸手將母親凌亂的衣服整理好,擦去她滿面的灰塵和淚水。他的沉靜讓遠處的季寧也忍不住擔心起來,他無法想像這對母子落在這群暴民手中,會得到怎樣悲慘的死亡。眼看四月已將水華護在身後,季寧快步撥開圍觀之人離開,打算請求玄林派人過來平息這場暴行。作為一個不問世事的讀憶師,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究竟是怎樣的經歷,哥哥你能告訴我嗎?」水華關切地問道。
然而就在季寧剛剛跑出人群之時,他猛地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凄厲的長嘯,緊接著,如同一串炸雷落入人群,方才還嬉笑著看熱鬧的人們立時驚恐地尖叫奔逃。
「哥哥是有親人在那裡么?」水華聽到這裏,已然猜出了季寧的意圖。
「是祝蓮嬸子……」四月喘息著,帶著哭腔,「他們說她丈夫路銘叛逃去了冰族,要她招認路銘的陰謀……她說不出來,他們就……就打她……」
「你終於記起了自己的仇恨么?」水華嘆息了一聲,「雲荒的萬物都是創造神的兒女,他們之間本就互有對錯。」
水華一直專心地給身前的傷者上藥,對廣場另一頭突然而起的喧嘩聽而不聞。倒是四月忍不住跑過去打聽情況,半晌才跌跌撞撞地一路奔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