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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陰謀的開始

第六章 陰謀的開始

雖然對鮫人懷有好奇之心,季寧卻不便多問,吃了飯便回房去。才坐下不多久,湄又親自打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來,想要伺候他泡腳按摩。她才想幫他脫去鞋襪,季寧便是一驚,趕緊制止了她的行為:「不用了。你吃飯去吧,不要過來了。」
一路上季寧並不開口,那個鮫人女奴也識趣地只是緊緊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等到走進了鎮子,季寧方才問:「你們約好在哪裡碰面?」
「就在鎮中心的十字路口。」鮫奴怯怯道,「可是我不認識路……」
天亮的時候,季寧爬起身,只覺得身上的舊傷浸吸了寒氣又開始作痛,他卻仍然快步朝鎮上趕去。此時此刻,他惟一的目的就是將那些蠟丸按照路銘的囑託送到玄林手中。
「一起。」聽著對方的潛音消失,湄立起身,止不住嘴角的笑意。白河啊,從我因為你而選擇變身為女子時,我就立誓永遠要和你一起的。
湄的心中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下,一舉一動卻依然溫馴柔順。此刻他們的馬車已經行駛到交城郊外,季寧便道:「進交城盤查甚嚴,你就在此處尋個客棧等候,車夫會通知你的主人來接你。」
季寧一怔,突然心中透亮起來。是啊,當初他只是聽那白川郡小鎮上的官差粗魯地捋開湄的衣袖念出這幾個字來,哪裡會去查看鮫人女子一向被衣袖掩蓋的臂環究竟是何模樣,鐫刻了何種字跡?難道,這張網竟然從那時便開始織下?
緊張地保持著防禦的姿勢,季寧定定地看著逐漸消失的波瀾,深恐再有水柱從海水中毫無徵兆地襲來。太史閣的令憑雖然灌注有護身的法力,但畢竟有限,否則當年靄亭也不會死在冰族鍥而不捨的追殺之下。如果此刻再有什麼危險襲來,季寧並不知道手中的令憑是否還能保護住自己的安危。
再度踏上蔓草叢生的歸路,季寧心無旁騖地走著。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而近,讓季寧忍不住戒備地望過去,他看見一個鮫人女子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奔過來。
太素,想必就是設計這個鯨艇的人了。而看這圖紙的列序,應該可以推斷出這四粒蠟丸中包含的,就是鯨艇的完整設計圖紙。怪不得冰族人當時那樣緊張于圖紙的被竊,若是空桑人也掌握了鯨艇的製造法門,冰族憑藉來掠奪雲荒的法寶便失去了威懾。
季寧沒有回答,甚至頭也未曾回,只是快步走開。劈腿后的鮫人身價昂貴,因此雲荒法律對鮫人的所有權規定甚是嚴厲,他並不想擔個拐帶鮫奴的嫌疑罪名。
「有什麼捨不得。那個空桑人又傲慢又冷漠,和我以前碰到的並無不同。」湄冷笑道,「殺了他們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誰?」
「多謝公子,還沒有請教公子尊名……」鮫奴再度跪了下去,在季寧身後喚道。
草草地在街市邊吃了午飯,季寧便匆匆趕往鎮口的車市,想要儘快趕到海邊去。這一路他趕得極是辛苦,幾乎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心中惦記的就是路銘所託的那幾個蠟丸。他當日封印記憶之時神思苦悶,成日面對冷淡的舅父勢利的舅母,一心只想憑藉自己的讀憶之術出外謀生,離開那個寄人籬下的宅院,路銘的囑託早已湮沒在兒時恐懼凄苦的記憶中。此番見到路銘妻兒的境遇,方才驚雷一般地重啟了那本已遺忘的一幕。
「是。公子好好安歇。」湄咬著嘴唇應了聲,後退著走出去,帶上了房門。
「公子……」湄怯生生地瑟縮了一下,「不要怪我……公子說是到城裡給我花錢做個假身份文牒,我等了許久,心裏害怕……」
「我……我和主人走散了,請公九九藏書子幫我找到主人。」鮫人女子懇切地說。
「公子!」那個鮫人女子見他要走,膝行幾步攔住了他,繼續懇求道:「求您發發慈悲吧,只要帶我到和主人約定的地方就好,就在前面的鎮上……我一個鮫人孤身在街市上行走,會被官府當成逃奴抓起來的……」說到這裏,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凝結成一粒小小的珍珠落在草叢中。
「你說的,可是這個人?」鄒安指了指季寧,向那掌柜問道。
「你是季寧么?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差役粗聲粗氣地道。
「敢問大人,季寧作了什麼奸犯了什麼科?」季寧坦然問道。
走進衙門大堂,季寧見上首高坐的新任太守面色微黃,眼睛狹長,一望而知是中州人。他不顧周圍差役喝令他下跪,從懷中掏出那枚太史閣令憑來,捧在手上對太守微微一躬,算是見了禮。
一路默不作聲地走到院子里,湄順手將安神湯潑進花叢里,徑直走到院中的井口。她彎下腰,盯著月光下晶瑩的井水,用鮫人獨有的「潛音」方式喚了一聲:「白河。」
「我記得非常清楚,你派我來,不就是相信我過目不忘的本領么?」湄微笑起來,「只要你不會讓我殺了這個空桑人。」
季寧沒有理會她,徑直往前走。其實這個鎮並不大,惟一有點規模的就是兩條十字交叉的大道,交叉口便是進出鎮子的必經之地。他將鮫人女子帶到十字路口后,朝她點了點頭:「就是這裏了。」
「湄。」鮫人女子的聲音是一貫的柔和纖細,讓季寧想起了他小時候從石子里聽來的鮫人的歌聲。鮫人身價高昂,他家裡雖然也算富裕,卻也闊不到可以豢養鮫人的地步,因此這次可算他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原本生活在大海深處卻不得不劈腿為奴的種族。
「季寧告辭。」季寧忍下心頭之氣,躬身為禮。走出大堂之時,他轉身靜靜地看了一會湄的眼睛,讓鮫人女奴驚惶地埋下頭去。
「這個我知道。現在冰族人根本進不了交城,一切只能靠我們。我會聯繫辛夫人,想辦法讓這些圖紙派不上用場。」白河道,「你只要把剛才看到的都記清楚就好,以後怎麼做我會通知你。」
官差有些煩惱地摸了摸頭,見圍觀眾人都眼睜睜地等著他的定奪,他便朝那些坐在車位上攬客的車夫們喊道:「你們可有客人要送到交城去的?把這個鮫奴送回去定有不少的酬勞。我可以給你們寫一個蓋了官印的憑據,不用擔心擔上拐帶的罪名。」
和大多數情況一樣,這個時候玄林不在府中,偏偏就連水華和四月也出去看望災民去了。季寧百無聊賴,只好回到自己房間里,洗澡睡覺。
「『交城』?」鄒安忽然冷笑了一下,「季寧公子記錯了吧,這個鮫奴臂環上的印章明明是『中州徐府』,根本沒有『交城』二字。」
季寧伸出顫抖的手指,一塊一塊將這些兒時的寶貝撿起來,兜在手帕里。當一粒色彩黯淡的圓形蠟丸出現在視線中時,季寧緊張的動作甚至扯翻了手帕,「嘩啦」一聲將手中的石子們抖散了一半。
昨夜休息得不好,季寧便在這馬車的顛簸中睡了過去。等他一覺醒來之時,便發現車廂里多了那個鮫奴。想是怕驚擾到季寧的安眠,那個鮫奴盡量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裡,不動也不出聲,連季寧的衣角也不曾碰到。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季寧揮了揮手,掂量了一下這麼遠的距離這個鮫奴應該看不清桌上的圖紙,便放下心來。
晚上住店之時,那個鮫奴跟著季寧下了車,立時殷勤地伺候他吃飯打尖,如同對待自己的主人一九-九-藏-書般卑微恭順。季寧有些不習慣,隨口道:「不必這樣,你該謝的是車夫。」
不過季寧並不灰心,他知道自己需要搜索的範圍並不算大。只要那些蠟丸沒有被捉拾螃蟹的趕海人取走或拋擲,他還是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找回來。何況,那個車夫說過,這些年來,幾乎沒有人敢進入這片沙灘。
「你說的人證本官自會派人盡心尋找,不過你身犯嫌疑,這幾日不可離開交城。」鄒安見季寧閃過怔忡之色,故作威嚴地道。
「我不願意和鮫人同車。」季寧簡明地回答。
「孤男寡女,還是要避避嫌疑。」季寧冷淡地回答,讀憶師慣有的孤高讓他不願與鮫人有太多的交往。
季寧沒有料到這個鮫奴竟有這般玲瓏的心思,不禁側頭看了看她:「你叫什麼?」
「那個地方有古怪,會害死人的。」車夫解釋道,「十幾年前嘉塘村不知為什麼失了大火,燒得乾乾淨淨,全村人沒有一個能逃出來。後來去那個地方挖撿海產的人就常常死在海灘上,死的時候全身沒有傷痕,可是內臟全碎了,所以都傳說是怨靈作祟,漸漸都沒有人敢去了。」
「是,公子。」湄一隻手端著湯碗,另一隻手想要去關門,季寧卻已走過來,親自將門閂住了。
「車夫他送我不過是貪圖主人的酬金,無須我再做什麼。只有公子不圖回報,我才想自己報答。」鮫人女子一邊站在季寧身旁幫他斟茶布菜,一邊低聲說道。
微微在廢墟里轉了轉,季寧堅決地向著海邊走去。此刻,還不是緬懷憑弔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麼。
從南方吹來的風帶著清新的海味蕩滌著他的心胸,讓連日來因為徹夜趕路而缺乏休息的身體感到一絲舒爽。由於鮮有人來往,季寧腳下的道路都被肆意生長的野草和灌木所覆蓋,讓他不得不折下一根樹枝,用以試探前方落腳處是否有蟾蜍或草蛇盤踞。就這麼一路小心地走著,直到前方出現了一片零落的廢墟。那是他昔日的家。
「本官傳你來,是有話要問你。」鄒安板著臉道,「你離開交城數日今日方回,到底去了哪裡?」
「你在說什麼?」季寧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聽不懂湄的話語,「車夫不是幫你去主人家報信去了嗎,他有白川郡官府的證明……」
「我……我看公子這麼晚還不睡,就去廚房要了碗安神湯來……」湄戰戰兢兢地回答。
「聽憑公子吩咐。」湄低聲應允了,季寧便授意馬車停在一個路邊客棧前。見車夫執意要留下來照看車馬,季寧揣測他不肯付住店的費用,便單獨領了湄進到客棧里,出錢給她定了個房間。
「可是您看,那個鮫人很可憐……而且酬金應該也不少……」車夫搓著手,為難地看著季寧,「客官您行個方便捎上她,也算做點善事。要不,車錢我少要一點……」
「你若有證據,本官自不會妄下斷言。」鄒安打斷了季寧的話,「空桑人的證詞自然比鮫奴優先,你先說吧。」
沒有人敢來……季寧的心頭忽然一緊,眼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起伏不定的海面。一切都很平靜,卻讓他感到一種被窺視的恐懼,似乎他無意中踏入了一片被怪獸守護的禁地,隨時都會被那行蹤無定的龐然大物撲倒吞噬。特別是當他彎下腰開始翻檢面前的碎石時,怪異的感覺讓他不禁伸手從最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了護身的太史閣令憑,驀地發現上面那個鮮紅的「星尊大帝御用之寶」印章呈現出奪目的紅光,一股大力牽引著他的手臂伸出去擋在身前。還沒等季寧看清那驟然從海水中撲出的究竟是什麼,就聽「轟」的一九_九_藏_書聲,無數的水花如同雷電一般在他面前炸開,震得他伸出的右臂一陣發麻,後背在礁石上磕了一下方才踉蹌著沒有摔倒。
將石子和蠟丸用手帕包裹貼身放好,季寧向著帝都的方向跪了下來。當他對神的祈禱感謝完畢之後,夕陽已拖著它光焰萬丈的尾巴徹底隱沒在了海天的盡頭。
終於,他找到了它們。那些他曾經一塊一塊寶貝般撿拾而來,珍而重之愛如性命的石子,就那樣散落在一塊礁石下。看得出來,除了被沙灘上偶爾路過的螃蟹和海鳥碰過,它們幾乎是原封未動,連海邊頻繁的颱風也被它們身後倚靠的大塊礁石遮蔽,並未驚擾到它們的好夢。
很快,季寧找到了一個攬客的車夫。他爬上馬車,對座駕上的車夫道:「去黑石礁附近的海邊。」
季寧站著沒有動,冷冷地看著那個鮫人女子爬起來,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跪下。「公子,請你救救我。」她仰起美麗的臉,卑微地懇求著。自從數千年前星尊帝滅亡海國以來,雲荒上所有的鮫人便成為了奴隸,比所有的空桑人都要低賤。
「那我更要去看看。」季寧笑了笑,徑直跳下馬車,不顧車夫的勸阻自行朝南邊的海濱走去。
無法再趕回鎮上,季寧趁著最後的光亮回到了嘉塘村的廢墟上。他和衣躺在原先自己家的宅院里,儘管石板太硬蚊蟲太多,多日的疲憊還是讓他睡了過去。然而他睡得並不平穩,接二連三的人和事闖進了他的夢境,讓他彷彿又將過去的一切再次親歷。有時候朦朧醒來,他恍惚聽見遠處的大海深處傳來令人費解的聲響,而他胸前令憑上星尊帝的印章也不斷發出示警的紅光。可是他太累了,已經沒有心力爬起身,仔細去探究這一切古怪的根源。
「是的,大人,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不知該怎麼辦。」鮫人女奴哀哀地道。
「我一直在等你。」貫通地下水系的井水將海中那個聲音清晰地傳到湄的意識中,「你看到他找的東西了么?」
睡了不知多久,門口忽然響起了急切的拍門聲,一下重似一下,將季寧驚得翻身坐起,心頭一陣亂跳。「誰?」他看看鎖著蠟丸圖紙的箱子,壓下自己的驚慌開口問道。
「公子是嫌棄湄伺候得不好么?」鮫人女奴跪在地上,不動。
季寧當天就離開了交城,雇車西去。一路上日夜兼程,換了幾次馬車,終於在第五天到達了距離故鄉不遠的鎮上。
季寧走了過去,踏足在石板鋪就的道路上,透過十幾年的風雨,依稀還可以辨認齣兒時的家園。只是人聲犬吠都消散成了風聲,庭院門廊都焚燒成了焦土,只有發黃斷裂的石板路還模糊是當年的模樣,縫隙里卻都長出了茂盛的野菊和蒼耳。而整個廢墟後面的丘陵腳下,是官府收殮屍骸后堆積的墳塋,此刻也已是荒草叢生。
一路上季寧都不開口,那個鮫奴也不敢發出聲音,只是偶爾抬起一雙碧綠色的美麗眼睛偷偷打量季寧,一旦被季寧的目光對上便驚恐地退縮而去。
「是季寧么,我們是太守府的,要你去回話。」門外有人粗著嗓子喊道。
「你來做什麼?」季寧有些惱怒地問道。
「怎麼,捨不得了?」白河也笑了起來。
季寧鬆了口氣,自己洗漱了躺下。然而白天在車上睡了一路,此刻卻又過於清醒起來,終於忍不住翻身坐起,重新點亮了燈。
季寧心中疑惑,記得先前的交城城守已被玄林奏請免職,難道這是新來的城守不成?新官上任,就敢派人到總督府來傳人,也不知是耿介還是魯莽。他自問問心無愧,當即打開了門,果然見幾個差役模樣的人堵在https://read.99csw.com門口。
「我還有事,你找別人幫忙吧。」季寧心頭有些不耐,這個時候,他並不想多生枝節。
「他身上負有空桑法力,上次竟然將冰族送給我們的水炮都毀了,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白河渾厚的男子聲音叮囑道。
「可惜我的變身術還未最後練成,否則也不會讓你冒險。」井水那頭的聲音堅定起來,「湄,我們一起戰鬥。」
當年星尊帝准許太史閣成員撰寫雲荒史書《紀年》,為了保護他們超然的中立公正,特許太史閣成員可以不受雲荒官制的約束。因此新任太守鄒安雖然心中不悅,卻也無法挑剔季寧的倨傲。
「回大人,正是他把這個鮫奴帶進小人的客棧的。」掌柜點頭道,「小人那時還沒有疑心,後來卻見那鮫奴一個人在房間里啼哭,好心詢問,才知道那鮫奴是被他拐帶而來。鮫奴走脫是大事,小人不敢自行決斷,只好提請大人處理。」
正出神間,忽聽身後房門一響,季寧立時下意識地將圖紙向下一覆。轉過頭卻見湄端了一個托盤,怔怔地站在門口,想是被季寧的動作嚇了一跳。
「那個地方,我們是不去的。」本待揚鞭啟程的車夫跳下了座駕,好心道,「客官你最好也不要去。」
「有人告你拐帶鮫奴。」
季寧心頭有氣,微微冷笑道:「我乃是自由之身,空桑並無法令規定我的行蹤必須向大人稟告。」
繼續坐著馬車進了城,季寧付清車費下了車,車夫便沿著湄所講的地址駕車離開。季寧暗暗摸了摸藏在身上的蠟丸圖紙,確定沒有遺失,方才舉步朝總督府而去。
吃過飯季寧到街角去尋車夫,然而好多車夫不願遠行,最遠只肯到白川郡首府隨州,季寧好不容易才說動了一個車夫肯直接將他送往交城。然而他們的馬車卻在街口被堵住,季寧撩開車簾,看到人群中那個鮫奴奄奄一息地跪坐在地上,而她身邊一個官差模樣的人正俯身查看。
一聽只是順路,季寧不由軟下了心腸。「我只帶你到前面的鎮上,其餘的事我不會再管。」他雖然冷著臉說話,卻足以讓那個鮫人女奴感激得不斷道謝了。
一粒、兩粒、三粒、四粒……一共四粒蠟丸,和當初他在路銘手中看到的數目一樣。天佑空桑,沒有辜負路銘的心血,這些蠟丸終於在十幾年的塵封后,重新回到了空桑人的手裡。
「若是沒有冰族,就沒有禁海令。」季寧回答。
「你走到哪裡,本官自然無權干涉,但你若是做下作姦犯科之事,本官當然就管得。」鄒安放鬆了麵皮,淡淡一笑。
「湄,你說是我拐帶你?」季寧轉眼盯著跪在地上的鮫人女子,不可置信地問。
「傳。」鄒安揮了揮手,差役們立時帶上兩個人來,一個是湄,一個竟然是那鄉村客棧的掌柜。
「隨便你吧。」季寧不願聽車夫的嘮叨,何況他剛才也看出那個鮫奴饑渴交加,楚楚可憐,便不再出聲反駁。他放下車簾,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客官說的,可是昔日的嘉塘村么?」車夫轉頭看向儀容秀雅的讀憶師,驚異地問道。
不過多相處了幾日,湄倒是發現季寧性子雖冷淡,為人卻算良善大方,對自己暗中頗多照顧,比如乘車時的座位,吃飯時的口味,房間的通風敞亮,都一一考慮周到。這些事情雖然微小,卻讓這看慣世態炎涼的鮫人女子感悟在心。有時候湄看著季寧的身影,就會生出這樣的念頭:這個人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牽涉到這三族化解不開的漩渦中來。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那幾粒蠟丸,季寧將它們放在燈下細細打量。這裏面九-九-藏-書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可以讓路銘忍辱負重潛入冰族內部,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呢?強烈的好奇心襲來,季寧終於伸出手,捻碎了一粒蠟丸,露出了裏面薄而堅韌的皮紙。
伸手抹去滿面的海水,季寧定睛望向波瀾未定的海面,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襲向自己的是一根巨大的水柱。若非隨身帶著那被星尊帝施予了護身術的太史閣令憑,被那樣帶著駭人力道的水柱當胸砸來,真的會喪命的吧。想必那些死在這裏的趕海人,臨死前便是這樣的遭遇。
大海的輪廓出現在了視線里,季寧憑著記憶徑直朝昔日的草棚處走去。然而觸目所及都是泛著黑光的礁石,當年的草棚早就被頻繁的颱風和暴雨席捲得不知去向,連一點殘餘的柱基都沒有留下。
「原來你的主人住在交城。」那個官差擰著鮫奴的胳膊讀著她手臂上銅質的臂環,「離這裏可不近。」
「公子,救救我……」鮫人女子望見季寧,急切地喊了一聲,沒留神被腳下的長草一絆,她跌在地上。
「可是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圖紙送到空桑官府手裡。」湄皺了皺眉,「我們既然與冰族結盟,還要倚靠他們建造的神奇機械。」
白川郡南濱與望海郡交城原本只是隔葉城灣相望,若是乘船並不算遠。然而由於禁海令的限制,季寧所雇的馬車只能沿著葉城灣的弧形往北經過隨州、葉城,方能折而向南,回到望海郡南端的交城。這其中輾轉,讓湄忍不住悄聲抱怨:「若是沒有禁海令,就方便得多了。」
「看到了一張,是太素畫的鯨艇構造圖,怪不得冰族巫姑他們看重,這麼多年都囑咐我們監視。」湄詢問道,「要我偷出來么?」
拂去蠟丸的碎屑,季寧展開了那張皮紙,竟然鋪滿了整個桌面。上面用墨跡細細勾勒的,乃是一些零散的構圖,每一部分都標明了詳盡的尺寸和材質;而這些零散的部件組合起來,便是圖紙下方一個巨魚般的船形,雖然只有一半,卻讓季寧猛地想起了那夜在交城城牆上所見的冰族的怪船,可以自由沉浮於海水中,令交城守軍甚為頭痛。果然,在圖紙的右下角寫了幾個瘦硬的字:「鯨艇構造法四之三——太素繪」。
季寧轉頭見總督府的管家立在遠處,想來這些差役是奉了合法的手續前來傳喚自己,便不再多言,整了整衣衫跟他們走出去。
幸而等了許久,水中再無什麼異狀出現,那種讓人心悸的窺視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寧方才放心地再度彎腰翻檢礁石灘上的碎石。他生性極有耐心,百折不撓,即使眼看著夕陽一點點向海面沉下,也沒有增添他的焦急。
從昨日下午起就一直未曾進食,加上來回走了幾個時辰的路,季寧此刻已是飢腸轆轆。他隨便走到一家路邊的小餐館里,靠著窗子要了飯菜。吃飯之時他無意中瞟過街口,看到那個鮫奴還在陽光下苦苦等待,周圍也聚集了一些圍觀的閑人,可她的主人卻一直未曾出現。
嘉塘村。這三個字刺得季寧心裏一痛,點了點頭。
季寧看著她凌亂的藍色長發和沾滿了泥土草葉的金色衣裙,皺起了眉頭:「你怎麼了?」
此刻季寧心中已隱隱覺察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卻只得強打精神,將自己如何遇見湄,如何順路將她帶回交城尋主的過程說了一遍,末了道:「我記得車夫的外貌,也記得鮫奴臂環上鐫刻有『交城』的字樣,只要找到車夫,事情就會水落石出。」
「客官您不是要到交城去么?」季寧的車夫忽然回頭笑道,「鮫奴這麼金貴,送回去她的主人酬勞應當不少吧。」
「怎麼了?」季寧坐著不動,奇怪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