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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陰謀的繼續

第七章 陰謀的繼續

「那麼,我、不、認、罪。」季寧平靜的目光緩緩掃過嚴厲的鄒安、叵測的鮫人,清清楚楚地回答。
「堂下所站何人?」鄒安一拍驚堂木,示意堂審開始。
不知是季寧的話起到了效果,還是玄林有意安排,第二天果然有人打開牢門,引著季寧往外走去——竟然是水華的侍女四月。
「別著急,我還在想辦法。」玄林揉了揉太陽穴,強笑道,「最要緊的,是查出那個誣告你的鮫人的用意。」
季寧再也聽不下去,心裏如同油烹一般,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破。水華那麼純潔美好的女孩,怎麼能……怎麼能被這些齷齪的言辭心思玷污?「你們住口!」他竭盡全力地呵斥了一聲,死命攥住面前的木欄撐起身體,隔著牢門對兩個又驚又怒的差役冷道,「告訴你們鄒大人,我要見玄林總督,否則我就是死也不會招供!」
這一番「考慮」,就是兩天兩夜。季寧坐在牢房裡的椅子上,面對著差役們輪番的逼問,到後來索性不再出一言。然而此刻最為困擾他的,不是饑渴,卻是大山壓頂一般的疲憊,讓他恨不得閉上眼睛沉入夢鄉,讓不堪重負的身體得到休息。可是,每每在他忍不住睡著的時候,總有人大力將他搖醒,用桀驁粗大的嗓音一遍遍在他耳邊重複逼供的話語。到得後來,當差役們發現連使勁的推搡也無法讓季寧從沉重的疲倦中清醒時,他們便將冷水直接潑在他的身上,逼迫他睜開眼睛。
「那倒是,前些日子玄林私放冰夷俘虜,以前也有過包庇冰夷的前科,看來這次非倒台不可了。」另一個差役恍然大悟,「只是可惜他那個瞎眼的女兒,生得那般好,也不知會落個什麼結果。」
「這個小子如此死硬,難道算準了有人給他撐腰?」
「是季寧一時糊塗,連累了大人。」季寧退開一步,深深一躬,「如今後悔莫及,只求大人答應我一事。」
「這個……奴婢不太清楚……」湄遲疑了片刻,又道,「只是在嘉塘村舊址時,我遠遠地看見季寧公子和幾個駕船而來的冰族人談論良久。」
「大人可聽說過『旅人之墓』?」季寧終於說出這個恪守了多年的秘密,此刻他既然立意託付玄林,對玄林便再無隱瞞。
「可是路銘……」季寧藏在袖子里的手顫抖起來,「我們怎麼對得起他!」
「白川郡南濱,嘉塘村。」
路銘所託之物已順利交到玄林手中,季寧走回自己屋內坐下,心中開始思忖自己莫名其妙牽涉的誘拐鮫奴案。思前想後,季寧想不通那個叫做湄的鮫人為何要陷害自己。而中州人里姓徐的,他只聽說過帝都的樞密大臣徐澗城,那人早年經歷坎坷,為官還算聲望不錯,特別是他不顧空桑人的議論堅持娶了鮫人為妻,想必對鮫人奴隸不會苛待。季寧想起湄望向自己惶恐的眼睛,此刻他已能斷定那種卑微的姿態不過是做出來欺騙自己而已。然而他們究竟是什麼目的,竟然值得這樣大費周章地來陷害自己?
「我曾經在神前結下了契約,任何想用這件事作為籌碼,威脅我們傷害我們的人,都會遭到神的詛咒而死去。」玄林冷冷地看著在地上不斷痙攣的四月,漠然地說出這句話。
「空桑人稱霸雲荒六千多年了,要讓他們承認冰族的技藝,一時是很困難的。」玄林安撫一般地道,「不過你放心,這些圖紙我會妥善保管,一定不會辜負當日路銘的囑託。你且假以我時日,我一定會徹底清除冰族的禍患!」
「你去那裡幹什麼?」玄林奇道,「空寂之山是亡https://read.99csw•com靈湮滅之地,妖獸橫行,你不怕危險么?」
他心下一沉,再拿起旁邊幾本奏摺抄本,卻都是伽藍帝都的其他朝臣所寫,有指責交城防守勞民傷財的,有陳詞冰族不足為慮的,有諫議海禁損害民生的,矛頭無一例外都指向了玄林。季寧看完了這些奏摺抄本,抬起頭,看見玄林正望著自己。
玄林一怔,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苦心能被面前的讀憶師了解,他默默將一份奏摺推到季寧面前,無奈地道,「你看,這就是皇上對我在交城所做一切的評價。」
「小孩子家,談得上什麼『一片深情』?」玄林有些莫名地煩躁起來,「這是季寧自己要求的結果,你們不懂,不要過問了。」
「放肆!」玄林口氣嚴厲起來,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動用御賜金牌是多大的事情,你就不要妄想了。」
眼見著總督府熟悉的建築出現在視線里,季寧百感交集,眼中竟有些發澀。短短几天,竟然恍如隔世。
季寧站在一旁,轉頭看著她筆畫的痕迹,心裏漸漸沉下去。湄所畫的,竟是太素所繪鯨艇構造圖中的一張,雖然他自己也記不清那麼多繁複的線條和數據,但他已能感覺出湄畫的與那原圖幾乎一模一樣。但是這個鮫人又怎麼可能知道那樣機密的圖紙呢?就算她在客棧中曾經從遠處瞧見過一次,可那樣的驚鴻一瞥又怎能記得清楚如此複雜無章的信息?
「不錯,此案重大,你的幕後必定有人指使。」鄒安說到這裏,忽而朝季寧寬慰一笑,「只要你老實招出主謀和黨羽,我可以保你從輕發落。」
「大胆!」鄒安面色一沉,「回答本官問話要句句屬實!」
「圖紙的事情,與本案無關。」季寧見他居然能從玄林處取得鯨艇圖紙,心中雖驚,面上卻不露聲色。
「卻不知季寧何言不合大人之意,請大人示下。」季寧挺了挺腰,不卑不亢地問。
舊傷似乎又開始發作,很快他痛醒了過來,卻沒有任何力氣動彈,只能聽見牢房外面兩個差役的對話隱隱約約地傳來:
「他們與我作對的日子太久了,我不懼他們。」玄林微笑了一下,「你可知道我是靠什麼對抗他們,浮沉宦海大起大落卻始終翻身爬起?」
「夠了!」玄林大喝了一聲,「你想幹什麼,用這件事來要挾我們嗎?」
「拐帶鮫奴無非是流放之罪。」季寧冷靜地問,「大人能否設法,將我流放到空寂之山去?」
「大人推理之牽強,季寧佩服,卻不知與我拐帶鮫奴的罪名有何關係。」季寧站在原地,譏諷地看著鄒安。
「快快起來,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玄林趕緊伸手將季寧扶起,沉吟道,「我思來想去,冰族人無非想阻止我們研製鯨艇,朝臣無非想藉此事來打壓我,卻都不是針對你的。你惟一有證可查無法洗脫的,只是拐帶鮫奴的罪名,若只是這一點,倒可以從輕發落。」
「用七八十個冰族人換幾個空桑人?」
「季寧公子冰肝雪膽,表裡澄澈,玄林真是自愧不如。」內外交困的交城總督感動道,「既然這樣,我一定達成你的心愿。你放心,明為流放,我會關照當地官吏決不為難你。」
「我惟一擁有的,只有自己清廉正直的名聲而已。所以我雖然從不結黨,卻被人稱為清流首腦,士林領袖,憑藉的都是雲荒百姓的愛戴。」玄林說到這裏,忽而關心地問,「對了,城守那邊剛才傳喚你,所為何事?」
兩日後,季寧再次被城守鄒安傳喚到了大堂,這一次他敏感地覺九_九_藏_書察出,鄒安的神情比前次更加森冷起來。
「多謝你,四月。」季寧仍舊笑著回答。
「狡辯。」鄒安冷笑了一聲,「你的原籍暫且不提,我只問你,你去嘉塘村舊址做什麼去了?」
「不知。」季寧搖了搖頭。
季寧打開奏摺,正是玄林往吏部呈交的述職奏章,奏章末尾用硃筆御批著幾個字:「好大喜功,辦事糊塗!」
「玄林好好做他的總督,能有什麼事?」另一個差役奇道。
「同黨?」季寧愕然。
「當時嘉塘村已燒成一片廢墟,屍骸面目難以辨認,當地官員不負責任,隨意撰寫檔案也是有的。」季寧反駁道。
「多謝大人。」季寧驀地想起一事,心頭有些擔憂,「大人剛才提到朝中三股勢力,可現下這三股勢力都與大人作對,大人自己要當心才是啊。」
「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大人先保全自己,才有希望成全路銘的遺願,利用鯨艇圖紙擊敗冰族。季寧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就讓我擔下這些無法抵禦的罪名,洗清大人所有的嫌疑吧。」季寧從容笑道。這個結果,或許也是玄林一直期望卻羞於啟齒的,所以最終還是要由季寧自己親口說出。宦海浮沉數十載,玄林至今仍能屹立不倒,總也有他的手段。
「何方人氏?」
侍女的口氣讓玄林感覺有些怪異,但連日的心力交瘁讓他無暇顧及,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是的。你讓水華不要再在神像那裡祈禱了,這個結果已經無法更改。」
「逼你做什麼?」玄林驀地回過身來,緊緊地盯住了侍女狂亂的眼神。
「訪古。」季寧簡短地回答。
正驚疑間,湄已畫好了圖紙,呈了上去。鄒安看了看,隨手扔在季寧腳下:「湄,把你們的勾當說給季寧公子聽聽。」
「白之一族,季寧。」
「『旅人之墓』……」玄林皺起眉頭,恍然道,「我想起來了,昔年星尊帝統一雲荒后,將冰族人全部驅逐出大陸。那些被驅趕穿越空寂之山從狷之原出海的冰族人,曾在山下掘坑埋葬路上死去的族人,那裡便被喚作『旅人之墓』。」
「你切莫囂張,本官自會讓你心服口服。」鄒安朝差役招了招手,「把人帶上來。」
「老爺,可以更改的。」四月忽然走上一步,跪倒在玄林面前,「小姐從季寧先生出事以來,就成日把自己關在神殿里祈禱,求老爺看在小姐的一片深情上,救救季寧先生吧。」
「我相信你。」季寧站著不動,微笑著回答秀美的侍女。實際上,自從撤去腦中封印記起往事,濃厚的復讎情緒籠罩著他,他的讀憶能力便幾乎喪失殆盡,然而憑著幾個月的相處,他能夠讀得懂四月眼中一貫的深情。只是他知道自己註定會辜負了她,不如佯作不解風情。
四月的眼睛暗淡下去,她知道季寧其實並不明白她的意思,然而她已經沒有時間跟他解釋。「走吧。」她無奈地看著跟上來的獄卒,不再多說什麼。
「老爺,季寧先生真要被流放到西荒去么?」
「能給他撐腰的,除了玄林還會有誰?」一個差役冷笑道,「不過玄林現在自身難保,說不定什麼時候也得進來。」
「自然是大大的相關。」鄒安說到這裏,忽而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本官嚴查全城,根本沒有你所說的證人。而你的行為,無非是和冰夷合謀,想要通過假圖蒙蔽誤導朝廷,成全冰夷的狼子野心——你還不從實招來!」
「你的意思……」玄林驚異地抬起眼,似乎不明白季寧的話語。
「但總要爭取希望。」季寧堅定道,「九九藏書大人不是俘獲了不少冰族士兵么,可以細細盤問他們鯨艇的細節。」
四月定定地看著季寧,不過幾天時間,季寧冠玉般的面容已是蠟黃,淡色的嘴唇破裂滲血,雖然好潔的讀憶師力圖保持著儀容的修整,但眼下大片的黑暈還是出賣了他的憔悴。四月眼圈一紅低下頭去,低聲道:「我會想辦法救你……只是你不要太相信別人,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是的。」玄林苦笑了一下,「你也認為不划算是吧。我正等著朝廷的申斥責問呢。」
季寧暗暗咬緊牙關,唇邊卻牽起一抹冷笑。暗合了他的猜測,隨著差役走上堂來的,正是鮫奴湄。
「不,我認為大人做得非常對!」季寧正了正色,認真說道,「人的生命並不是用個數可以衡量的,大人這樣做,證明大人真正尊重每個人的生命,季寧佩服。」
「原來你們的真實目的,是想羅織罪名,攀連嫁禍。」季寧忽然明白了這一切的關竅。冰族、鮫人、娶了鮫人為妻的中州徐大人、中州籍官吏鄒安、空桑各種勢力間的爭鬥、玄林岌岌可危的處境……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本不是他這樣的升斗小民可以洞察,看不見的勢力們以各自不同的目的費心羅織了這張網,只要自己屈服,不但牽連無辜,那些圖紙也徹底變成了廢紙,空桑和中州的保守勢力獲得了精神上的勝利,而真正的贏家,卻是冰族和鮫人。
「當今朝廷之中,有三股勢力。」玄林緩緩開口道,「一股是藍王和商會的同盟,由於藍之一族以商業立足雲荒,因此他們一直反對禁海令,交城那些勾結冰族的商人便是以藍王為靠山;一股是六王中的另外五王,他們自恃法術,妄自尊大,從未將冰族放在眼中;另一股是樞密大臣徐澗城為首的中州移民勢力,他們信奉中州儒教,崇尚清談,更是將冰族的一切技術視為奇技淫巧,嗤之以鼻。所以,你現在能夠明白,就算我相信你獻上的確實是路銘從冰族盜來的鯨艇圖紙,帝都的人都會和城守鄒安一樣,認為它只是廢紙。」
「老爺,四月雖然不懂你的用意,卻知道季寧先生看似孤高,實際卻是最最善良單純的人,就算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會表露分毫。」四月對著玄林沉沉的眼眸,鍥而不捨地懇求道,「伊密城條件艱苦,在那裡度過十年青春一輩子都無法彌補。求老爺說服玄王動用御賜金牌,赦免了季寧先生吧,犧牲他那樣的人,老爺你心裏能安穩么?」
季寧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快步走到獄道拐彎處,四月忽然轉過頭,將自己的手伸到季寧面前:「季寧先生,你可以讀出我的心思么?」
有了季寧的供認,拐帶鮫奴的案件很快有了定論,而更多的罪名卻因缺乏鐵證無法成立。刑部按照空桑律法,最終判季寧流放伊密城十年。伊密城位於西荒艾彌亞盆地西側,空寂山脈之下,乃是雲荒上有人煙居住的最為乾旱的地方。而那個私逃的鮫奴湄,則被判歸主人自懲。
「空桑律法,拐帶鮫奴者與鮫奴同罪。」季寧淡淡一笑,「那個鮫奴湄既然敢犧牲自己來陷害我,他們的陰謀又怎能讓我們徹查呢?所以大人就不必為我費心了。」
「你把那天畫的再當場畫一遍。」鄒安吩咐差役將筆墨送到湄面前,湄接過了,低著頭便開始在面前的白紙上畫起來。
「公子怎麼忘記了,在遇見你之前,湄本是帝都樞密大臣徐大人的鮫奴。」湄的身子朝遠處縮了縮,抬起一雙委屈至極的碧色眼睛看了一眼季寧,囁嚅道,「公子本說幫了你這個忙九*九*藏*書后你就帶我回碧落海,然而湄實在是害怕,無法不講出實情……」
「好大喜功,辦事糊塗!」玄林說出這幾個字來,落寞地笑了,「這就是皇上的意思。實驗造鐵船不知要耗費多少銀錢,何況只是憑藉一份來歷不明的圖紙?當今皇上最奉節儉,最恨糜費,之前已經抱怨交城賑災固防花費太大,他自然是站在六王一邊的。」
「若你只是為了換取榮華富貴,倒還情有可原。可惜,事實還要比這個嚴重得多。」鄒安再度展開桌案上白川郡的檔案,邊看邊道,「白川郡府說得明明白白,嘉塘村舊址所處海濱附近常常有冰族船隻出沒,而且在海濱活動的空桑人往往死於非命,以至於人跡罕至,種種跡象說明:那裡乃是冰族登陸雲荒大陸腹地的秘密口岸之一,否則以我朝盤查之嚴格,大陸上那些冰族人是從哪裡偷渡而來?」見季寧冷笑不語,鄒安又對湄吩咐道,「你可知道季寧讓你畫這些圖的用意何在?」
「我這次出行引來了一些誤會,不過季寧自信行得正坐得直,暫且不用大人勞心。」季寧不欲玄林過問反而落人口實,便婉言謝絕了告辭離開。
「先生受苦了。」玄林一步從書房桌案后跨出來,雙手扶住了季寧,掌心中一片溫暖。
「萬萬不可,我怎能為了自保害你蒙冤……」玄林剛要阻止,季寧卻一撩衣襟,挺直脊樑跪了下去,「大人是空桑的希望,所以萬萬不能讓宵小得逞。只要大人記得取回鯨艇圖紙,一心剿滅冰族,季寧就死而無憾了!」
「所以你的罪名,已經不僅僅是拐帶鮫奴,還——通海叛國。」鄒安一字一字冷酷地說道,「你的同黨是誰,還不速速招來?」
「既然這樣,本官只有請你好好考慮一下了。」鄒安的眼中閃過一絲暴戾,揮手讓左右將季寧帶出大堂,「季寧公子是太史閣的門人,有星尊帝賜予的令憑護身,你們可要客氣一些。」
「不用再詛咒我了,我遭受的詛咒已經夠多了,會讓你滿意的。」玄林蹲下身子,伸手將四月猶自大睜的眼睛合上,彷彿看到了未來自己的命運一般,他的臉上露出了悲哀絕望的神情。
「逼我說出你的秘密……」四月停頓了一下,見玄林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她大著膽子說道,「那天晚上,我看見你走進小姐的房間,手裡還有一個藥瓶……」
一個株連大案最終大事化小,帝都那幫政敵這回又該失望了。玄林坐在他寬大的書案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提筆給伊密城的統領寫信。他尚未寫完,聽見門口響動,抬頭一看,卻是侍女四月。
「你究竟是什麼人?」季寧冷峭地打斷了她的話。
「你不是嘉塘村的人,所以你前些日子去嘉塘村也並非祭拜父母。」鄒安舉起桌案上一個陳舊的卷宗道,「這是本官連夜派人到白川郡取來的嘉塘村檔案,嘉塘村十二年前毀於冰族的屠殺和縱火,村中無一人倖免,村人遺骸全部由當地官府掩埋,與戶籍花名冊核對相符,你總不會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吧?」
「怕什麼,鄒大人老早就對那個小姑娘有意思了。」邪邪的乾笑響起來,「若是玄林肯把女兒嫁給鄒大人作妾,說不定鄒大人改改卷宗,能幫他掩飾過去。要不,獻給藍王也成,藍王雖然老了,聽說精力不減當年……」
四月拚命抬頭看著他,眼睛里都是迷亂的痛苦之色。等她終於可以用怨恨的眼神望向玄林時,下一刻她的頭便垂在地上,斷了氣。
「哦,那些冰族俘虜都不在了。」玄林對上季寧驚訝的目光,解釋read.99csw.com道,「冰族人也俘虜了幾個空桑士兵,我答應了巫姑思繽的條件,用冰族俘虜換回了那幾個士兵的自由。」
「男兒志在四方,些許磨練又算得了什麼?何況季寧與冰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赴湯蹈火也不會退卻。」年輕的讀憶師驕傲如昔,神色淡定地施了一禮,「路銘與我的心愿,就都託付于大人之手了!只望大人看重,切莫棄之如敝屣!」說完這些話,他轉身走出總督府的大門,伸出雙手讓尾隨在外的獄卒戴上鐐銬,長聲笑道,「帶我去見你們鄒太守吧。」
「老爺……」四月奔過去拉住了玄林的衣角,「求求你了,季寧先生一去伊密城,恐怕根本無法活著回來……你,你不要逼我……」
「玄林得罪了那麼多人,幾番入獄都沒被整倒,帝都上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拿他的錯處呢。」先前的差役得意地炫耀著自己消息的靈通,「這個人犯是玄林的西席先生,無端端和冰夷勾結做什麼,明眼人都知道和玄林脫不了干係啦。鄒大人是中州系的官兒,向來和玄林面和心不和,如此逼問人犯,不就是為了把玄林扳倒么?」
「是,又怎麼樣?」四月微微笑了起來,「如果被人們知道,堂堂玄林大人居然有一個……」她話未說完,忽然伸手撫住了自己的脖子,痛苦地跌倒在地上。她掙扎著拚命想要發出聲音,口中卻不斷地湧出血來,只能讓人聽到赫赫的喘息。而她卡住自己咽喉的手指卻越來越緊,彷彿有一條蛇突然竄出來,一口咬在了那裡。
坐在堆滿了文書的寬大書桌后,玄林拆開季寧帶回的蠟丸,細細觀看。初見蠟丸內是一套完整的冰族鯨艇圖紙,玄林先是面有喜色,漸漸卻又轉為沉重:「就算有了鯨艇圖紙,想要找到破綻剿滅冰族人,也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朝廷一時不會同意。」
「你不是訪古,是去訪人。」鄒安胸有成竹地一笑,忽然取出幾張圖紙來,面有譏誚之色,「他們讓你把這些東西獻給空桑朝廷是吧?」
「是。季寧公子獻給玄林大人的圖紙,就是我畫的。」湄低著頭,彷彿被駭到一般細聲細氣地回答,「奴婢以前曾經侍奉過一位在帝都工部供職的主人,因此對造船圖紙有些了解,想要編造出不切實際的圖紙並不算困難……」
「我要你幫什麼忙,用假圖紙換取榮華富貴么?」季寧怒極,反而笑了起來。
「大人說得不錯,不過那個地方,恐怕不只是墳墓那麼簡單。」季寧道,「我一位名叫靄亭的太史閣朋友曾打聽到那裡埋藏著冰族絕大的秘密,他因此死在冰族的追殺下。我這番去,便想要尋找那個秘密,說不定對剿滅冰族有幫助。」
季寧從來不曾知道無法睡眠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他的腦中昏沉一片,耳邊聒噪的聲音讓他幾乎發狂,他只能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順著那些問話做出回答——那些千篇一律的逼問,帶著明顯的誘導,分明是想將矛頭指向玄林。鄒安果然好手段,這樣貌似輕微的干擾不會激起太史閣令憑的保護力,卻可以直接打擊到季寧的意志。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嘈雜的人聲終於漸漸散去,季寧伏在滿是水漬的地上,不顧一切地沉入了黑暗。
「大人,只要工部按照這個圖紙試造一船,就會發現冰族的鯨艇比空桑人的戰船先進許多。與其讓空桑人耗費自己的法術和性命與那鐵鑄的鯨艇作戰,為何不能我們自己也建造鯨艇呢?否則那日的交城海戰,我們也不會損失如此慘重,以至於南城全部毀於大火……」季寧看著玄林,急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