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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周小喬心有芥蒂,連這話也聽得刺耳,像示威一樣,在一大排卡中挑來挑去,最後挑出張中國銀行的VIP金卡交給服務生,口中說道:現在不是時興跟國際接軌嗎?美國人有什麼,中國人就愛什麼,你是不是看著覺得挺好笑啊?
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麼巧,恰恰在她焦頭爛額之際,遠在萬里之遙的朱顏出現了。朱顏的歸來,對周小喬而言,同樣是一場災難。自從她倆相識,這位各方面都優越於她的閨蜜,似乎總在不動聲色地給她施加壓力,無論是物質上的幫助,還是心理上的干預,都是壓力。在朱顏跟前,周小喬從來沒有自信過,更不要說在什麼事情上勝出一籌。是魏宣給了她前所未有滿足和揚眉吐氣的本錢,而朱顏的反應讓這難得的優越感更加強烈。
朱顏喝著燕窩羹,不免有些酸溜溜地說:行呀,找了如意郎君,你可真是今非昔比了。真這樣,從此咱們只要一塊吃飯,準定由你買單,我可就真要大撒把,連錢包也不用帶嘍。
在朱顏到達的前一天晚上,周小喬早早就上了床,連每天必看的報紙都沒瀏覽,就關了燈。她想讓自己睡得充足一些,精神飽滿一些,不能給朱顏機會,一見面就大驚小怪說:歲月不饒人啊。結果事與願違,生物鍾沒到休眠的時間,身體一靜下來,腦子反而愈發活躍和清醒。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東想西想,最後把自己想得淚水滂沱痛哭失聲。
要隱瞞實情,最讓小喬頭痛的是記者。魏宣的案子是新型案件,在法理上爭論的餘地很大,特別受到媒體的關注。就在她使出渾身解數想要擺脫媒體的追蹤時,魏宣的父親魏騰達卻在起勁兒地跟記者們聯繫,不斷出現在電視台的專題討論現場,不斷接受報刊記者的採訪。按他的說法,理不辯不明,他堅信自己的兒子只有錯而無罪。每次看到未來的公公又在媒體上露面,周小喬滿心的焦慮就要升級,除了儘可能低調的考量,她怕魏騰達言多語失,一不留神惹惱了什麼人,到頭來把賬記在魏宣頭上。可惜周小喬完全沒有辦法制止他。
魏宣還沒有被抓住,這點是肯定的,不然那些人在談話的時候,就不會那麼氣憤和浮躁。完成任務以九九藏書及完成任務所花費的時間,都是衡量破案能力和水平的指標,拖得越久,評價越低。周小喬很能理解他們的焦慮,對他們在問訊時的失禮也無可計較,誰讓你是犯罪嫌疑人的未婚妻,而且還曾經出現在作案現場的監控錄像上?他們不止一次地對她說:沒把你拘起來,已經是優待你了,你可得如實提供情況呀!
周小喬說:剛回來新鮮,待久了你就要煩了,熱鬧得過火了。
朱顏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對小喬說:送我回家吧,今天太累了。
朱顏說:我賣車的八千美元呀,不是說好轉到你賬戶上的嗎?
周小喬的臉微微一熱,有點害臊的樣子。朱顏一拍她的肩膀說:別裝了!咱們誰跟誰呀!
朱顏在那頭撲哧一笑,說:楊利偉到太空轉一圈,回來只怕也不需要用五天時間來倒時差。
朱顏根本不相信她的敷衍,一點也不含糊地說:咱們今天一塊吃晚餐,你先查查賬,見面給我一個說法。要是還沒有,我就得去問美國那邊了,看是買車的小子食言,還是銀行方面拖延。
朱顏見狀,也就勢將杯盞一推,催促說:中國不是都時興付現嗎,現金多省事,刷什麼卡呀?
朱顏上下打量久違的閨蜜,大誇她身材保持得好,皮膚保養得好,已經不再是個青澀女孩兒,而是個氣度不凡的少婦了。朱顏誇完,還朝周小喬暖昧地眨眨眼說:這說明你們夫妻琴瑟和諧呀……
朱顏嘆口氣,一語雙關地說:是啊,人總是這樣,缺什麼想什麼,永遠沒最好只有更好。
等到朱顏主動打來電話的時候,周小喬一時有些恍惚:我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朋友忘在腦後了?周小喬微妙的停頓,也讓敏感的朱顏逮個正著,話里透出明顯的不快:要是我不打電話給你,你該不會把我回來當成一個夢,醒來就扔在枕頭邊了吧?
朱顏說:以前我們老以為美國人辦事效率高,現在看來只是一種迷信。
朱顏到達的時間,正好是星期天下午,周小喬為迎接她,做了充分的準備。
對朱顏實情以告?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周小喬狠狠地摁了回去。一想到朱顏得知魏宣的情況,就會以誇張的力度來安慰自己,說不定還要掬一把同read.99csw.com情淚,然後又是送禮物,又是下館子,再追問有什麼需要她幫助的地方,周小喬心裏就一千個不舒服,一萬個不願意。她已經受夠了朱顏的同情和安慰,不能再給她表現的機會。
話說出口,兩個人突然都覺得不是味了。尤其是周小喬,怎麼聽都覺得朱顏話里話外還是她們倆關係中那種不對等的態勢,成心給她添堵。請朱顏吃這樣一頓山珍海味俱全的大餐,小喬已經是打腫臉充胖子,但被朱顏這話一激,也就顧不得心痛鈔票,話趕著話說:別的不說,以後只要吃飯,一律歸我買單。不過食客僅限於你我二人,你可別趁機帶著隊伍來啊……
周小喬壓根兒忘了查,又怕朱顏興師問罪,就敷衍說:前天吧。
魏騰達的路子一堵死,周小喬所有的想法都只能跟魏宣的母親說,儘管魏母怕給兒子添亂,在對待媒體的問題上,跟小喬意見一致,也無法改變丈夫的做法。據她說,有一回魏騰達去外地做節目,在入住酒店的時候,接待員一看身份證,就把他認出來了,問他的兒子是不是那個刷卡狂取錢的青年人。當時她數落丈夫是一輩子想出名想瘋了,想借這個機會變成名人。魏騰達毫不含糊地說:還真被你說著了,不管咱兒子最終定個什麼名堂,這場辯論我肯定不見結論不罷休。為中國的法制建設做貢獻,我想不出名都不行了。
周小喬不搭話,繃著臉坐在那兒等結賬。服務生拿來移動刷卡器,請她輸入密碼時,朱顏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我那筆錢到了沒有?
在魏宣沒出事之前,當他們跟所有柔情蜜意的小夫妻一樣,手挽手流連於花前月下,肩並肩在影院卡座里趁著黑暗互相撫摸的時刻,周小喬都會情不自禁想起朱顏,恨不得明天早晨天沒亮,朱顏就像天外來客般,突然降臨這個城市,砰砰敲響她的門。周小喬成百上千遍地在心裏演示過她帶著魏宣去機場迎接朱顏的場景,彷彿親眼見證了朱顏因為失意,因為羡慕,甚至是因為妒忌,一張姣好的臉龐變了形。
反覆推敲之後,周小喬決定不光不能向朱顏實情以告,還要將這次的事情隱瞞,越久越好,最好是一輩子。為了尊嚴,或者就算https://read.99csw.com是為了虛榮,她必須這樣做。所幸朱顏不怎麼關心網上的社會新聞,認為那裡頭多半是小市民歡迎的八卦,不然說不定魏宣的去向早在她掌握之中了。
周小喬縱然反感朱顏的口氣,無奈是自己理虧,也就沒了脾氣,解釋說:這兩天太忙……
朱顏撇嘴道:小喬女士,說這話你可得慎重喲,這些年你哪裡只是蹭飯吃?穿的用的就不算數啦?千萬別說還不還的,真一說還,你可就麻煩了。
魏宣逃跑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現在他在哪裡,周小喬根本不知道。有關他的消息,除了從他媽媽的電話中得知一點,就只能從公安局傳訊中,根據他們的問題推測了。
兩個人的情緒都緩了過來,但顯然還沒恢復到以前親密無間的水平。要是以往,今天晚上不是周小喬去朱顏家,就是朱顏到周小喬那裡,先聊他一個通宵再說。可是這回,似乎誰都沒有促膝長談的願望。朋友交得久了,對方怎麼想的,不用明說,另一方也會猜得八九不離十。
周小喬心中驚詫,果真不能脫口說出朱顏回來幾天了。正要扳著手指頭數,朱顏好像長著透視眼一樣,說道:別算了,我告訴你吧,今天周五,我都回來五天了。
本來也算得一句戲言,不知朱顏怎麼就聽得霍然作色,收了笑容道:你這話說的,我朱顏從小到大就沒占別人便宜的習慣,吃你的已經不安心了,還替你招來食客三千?再說我家也沒有那麼多蘑菇屯的窮親戚!
天快亮的時候,周小喬的苦思冥想終於有了結果。她打算告訴朱顏,魏宣正陪父親在北京治療癌症,一時半刻回不來。為了讓朱顏確信無疑,周小喬不惜扯出這樣的彌天大謊,除了無奈,心底里說不定還含著對魏騰達的詛咒。
周小喬這些天為魏宣的事情奔忙,早把這個茬給忘得一乾二淨,又不願意讓朱顏覺得沒受重視,只好順口說道:哦哦,還沒到呢。
周小喬著實不好意思了,忙亂中問道:時差倒好了?
本來已是四面楚歌的周小喬,又面臨著新的考驗,一個在這個當口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明天下午就要空降在她面前。魏宣不可能出現,總不能說正好又出國去了,得想個說法能把朱顏九-九-藏-書給蒙過去,等魏宣回來再說。在周小喬的意識里,只要有錢退賠和應訴,魏宣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兩個朋友親親熱熱上了車,周小喬問也不問,就把朱顏拉到一家新開張的五星級酒店,到了站才告訴她,自己要設宴給她接風,當然也代表魏宣。這就意味著這頓價格不菲的大餐,朱顏只要笑納就行了。這在朱周二人的交往史上,還是第一次。
周小喬愣了一下說:什麼錢?
這麼說其實只是閑話,這會兒她倆誰都不知道那筆錢到沒到賬。
過後的幾天,周小喬開始聯繫律師,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漸漸感到,魏宣的事情可能會比預想的嚴重得多。律師們的反應大同小異,都說這類案子前所未有,辯護帶有很強的創見與開拓性,因此要價都特高。周小喬越諮詢越鬱悶,心中直呼錢到用時方恨少。
朱顏環顧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兩年沒回來,變化真大呀!在美國除了紐約和拉斯維加斯,這樣的夜景上哪兒去找?
周小喬笑著說:行,沒問題,就衝著我蹭了你那麼些年的飯,秋後算賬我也得還呀。
周小喬和朱顏走出酒店,已經是華燈初上。所有的酒樓飯店門前都停滿了汽車,咖啡館、夜總會、酒吧、茶藝館、美容美髮廳、浴足保健中心、影劇院……林林總總的消費場所,處處燈火通明,霓虹閃爍,嘈雜的市聲如潮水般湧來,把她們倆淹沒其中。
朱顏打斷她的話說:這兩天?我回來幾天了,你說得上來嗎?
在路上,朱顏用周小喬的手機給家裡打了電話,叫保姆提前到樓下去候著拿行李,小喬自然明白,這其實是告訴她,不用勞駕上樓了,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周小喬也隨聲附和:是啊,要是中國的銀行,早到賬了。
常言只說言者無意聞者有心,這回可是言者有意聞者多心,再好的飯食還能吃得暢快?周小喬把朱顏的弦外之音聽得清清楚楚,本來滿心難言之隱,又被這樣難聽的話噎得不堪,黑了臉,吩咐服務生結賬,一邊拿出皮夾子找卡。
可惜命運並未給予周小喬這個機會。上次朱顏回國,魏宣出國去了,算是失之交臂。可是這回,她上哪裡去找魏宣,如何向朱顏交代?
朱顏可能也是沒話找話,又問https://read.99csw.com她賣汽車的款子到賬沒有,周小喬再次思維短路,脫口而出的回答是:好像還沒有。
周小喬唯唯諾諾,心中對朱顏的頤指氣使,已然反感十分。
這句話只要把人稱改一改,也正是周小喬想說的。
每次聽到這樣的警告,周小喬心裏都會湧起一陣感動的波瀾,在這樣的時刻,魏宣的良苦用心更顯得義重如山。魏宣走的時候帶走了所有的意外之財,而且從來不跟她聯繫,都只為了把她從這件案子中解脫出去。魏宣曾經囑咐過母親,不要把他的行蹤告訴小喬,因為每個人面對警察的盤問時,真不知情和裝不知情,其表現無論如何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像小喬這樣未請世事的女孩兒。每回總是經不住小喬的苦苦央求,魏母才把魏宣的消息向她透露一二。唯有這一次,魏宣遺失了所有的錢,魏母急得六神無主,才主動打電話向她通報。這個消息對於周小喬來說,無異於噩耗,原本只要籌措應訴和罰款的錢,現在又加上了退賠的錢,百分之百的雪上添霜。
久別重逢的閨蜜倚車別過,相約過一兩天,等朱顏倒好了時差再見,口氣聽上去總歸有些淡。
朱顏的口氣有些怪怪的:還沒有?好像?你哪天查的?
自從魏宣出事,魏騰達就一直拒絕跟周小喬會面或通話。他把這一切的發生都歸咎於周小喬,往玄里說,是魏宣和小喬本來就生肖相剋;往實里說,魏宣犯事小喬在場,她不光沒有制止他,還在事發之後將自己擇得一清二白。他甚至在一檔頗有影響的電視訪談中,毫不忌諱地說兒子在婚姻方面遇人不淑,最後的結果只可能是雞飛蛋打。
朱顏一看周小喬真生氣了,就自我解嘲說:只怕現在輪到中國人嘲笑美國人了吧?我早知道國內的人們都說,國外回來的人有三氣,說話洋氣,穿著土氣,出手小氣。回來一看還真是這樣。
朱顏從國際到達出口推著行李走出來,看見的是一個著裝時尚、神采奕奕、熱情萬分的周小喬。兩個人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朱顏發現周小喬的眼睛忽然就濕潤了,心裏無限溫暖。問及魏宣為何失約不來迎接,周小喬把編好的瞎話弱弱地說出來,一點沒讓朱顏起疑。
周小喬自知忙裡還要出錯,也就苦笑一聲,不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