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石涼吩咐道：你把頭伸到水龍頭下邊，用嘴包住膠皮管，牙要咬緊，不管等會兒水壓有多大都不要鬆口喲。

歪脖聽到這樣的說法，顯然有點害怕，一邊吐著白泡沫一邊哼哼說：當時我看了看老萬頭的紙鍾，是早上九點。到現在，現在幾點了，我不知道。

紀石涼和沈白塵口中答應著「是」，眼睛對視，都在不言之中表示著各自複雜的心情。

幾個嫌犯馬上積極地跑過來，七手八腳把歪脖抬到水池邊上。

紀石涼站起來，說：既然你也不想死，我還是得救你一命。你自己要配合搶救措施，照我說的辦法做。

歪脖口含水管，大聲嗯嗯著，表示贊同。

紀石涼將水龍頭猛地擰到最大，歪脖準備不足差點被沖了一個跟頭。為了保命，他不但沒有任何計較，反而迅速爬起身來，死死扒住水池再次咬住膠皮管，大口吞水。果然，過了一會兒，歪脖不光嘴裏鼓白泡，胯|下也開始有白花花的水流透過褲襠流下來。

紀石涼不理會，徑自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手裡拎了一袋洗衣粉。他走到歪脖跟前，把洗衣粉往地上一摔說：這玩意兒很好吃是吧？我看你吃得還不夠多，再吃點體溫就更高，心跳就更快，就更能蒙住醫生，以為你快死了，

干看守這一行有年頭了，但兩個警察當著嫌犯的面互相指責的情況，老紀還從來沒經歷過，覺得再扯下去不是辦法，https://read.99csw.com努力保持著大將風度說：你要報告你就去，我沒意見。

彪哥自知挨不過去，只好出頭，說：報告政府，我們也沒怎麼整他，是他自己在號子里吹噓制毒藏毒的本領，引得幾個吸毒敗家犯了罪的夥計傷心，想喂他吃兩勺洗衣粉，結果他想把事情鬧大，別人還沒灌他呢，他自己搶過洗衣粉大吃特吃……

紀石涼不再理他，對彪哥等人說：你們一個個都跟我坦白，他什麼事惹著你們了，要這樣整他？

沈白塵被叫到一號倉的時候，歪脖躺在地板上，滿嘴白色泡沫，樣子很嚇人。紀石涼雙手抱在胸前，瞪著眼看著他，臉上似乎沒有表情。

張所長很放心的樣子，轉身對眾犯道：來兩個人，幫他沖沖涼換件衣裳，扶到床上休息。然後又對歪脖說：你違反監規自我傷害的行為，還是要按規定給予相應處罰。

魏宣沖他眨了一下眼，沈白塵感到自己的手心裏多了一個小紙團。小沈把紙團緊緊攥住，不由得朝紀石涼的後腦勺看了一眼，彷彿怕那兒長著雙眼睛，看見這令人心慌的一幕。

張所長朝紀石涼點點頭，然後扳起趴在水池上的歪脖問：現在感覺怎麼樣，還要不要去醫院洗胃？

沈白塵到底太年輕，對老紀的不滿和積怨，使他失去了控制：既然你我分歧這麼大，不如報告張所，看他來了怎麼辦。

不等紀九九藏書石涼再說什麼，張不鳴很嚴肅地發話了：老紀小沈，把28號62號都帶到問訊室去，分頭問話。這件事情一定要搞清楚。

彪哥一個立正說：敢擔保，敢擔保，拿我的腦殼做抵押。

沈白塵從歪脖的胳肢窩下邊抽出體溫表，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驚慌，顧不得當著嫌犯的面，照直說：已經三十九度了，這麼拖著只怕不妥吧？就算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毒販子，到了看守所也應該受到起碼的人道待遇……

正在此時，沈白塵氣喘喘地跑了回來，手裡拎著氧氣包，後邊跟著張不鳴。一看到歪脖跪在水池那兒又吐又拉，真的有些急眼，開口就說：張所長，這是你親眼看見的，不是我在瞎說吧，對一個重病的嫌疑人進行體罰，全世界任何國家都是不允許的。怪不得外電總是評論說中國的司法有人道死角，看來他們並不是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彪哥響亮地回答：是，堅決完成任務！

彪哥皮不笑肉在笑，很輕鬆地說：報告政府，本人除了一個腦殼，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抵押，請求政府務必收下。

彪哥似乎並不怎麼害怕，反而盯著他的臉說：報告紀管教，這個人從來沒有真話，信他還是信我，政府看著辦吧！

每次與紀石涼發生類似的衝突，張不鳴的態度都很含糊。張所這次說話的聲音非常嚴厲，使他意識到自己的確有些失控，趕緊剎住話頭，不敢再說reａd.９9csw•ｃom什麼。

紀石涼一聽，眉毛皺成了兩個疙瘩，回身揪住歪脖的領子，把他提起來，吼道：什麼？別人灌的？剛才問你怎麼不如實交代？

沈白塵跟在一行人後邊，正要走出倉門，門邊有個人把手伸過來抻了他一把，定睛一看原來是魏宣。

沈白塵一隻手掐住歪脖的人中，另一隻手在他半睜的眼前晃動。看到對方沒有反應，仰頭對紀石涼說：看樣子他的意識已經出現障礙，說不定得送到市裡的司法醫院去搶救。

看到張不鳴轉身要走，歪脖突然推開那兩個人．一下抱住他的腿叫道：政府救命！政府救命！洗衣粉不是我自己吃的．是28號叫人灌的！

張不鳴看滿屋子的嫌犯都在注意地聽著小沈說話，覺得很是不妥，馬上厲聲制止道：小沈，先把情況搞清楚再說，不要隨便下結論。

紀石涼問道：你這麼干目的何在？

歪脖用眼睛瞟著彪哥，又不敢點他的名，含糊地說：我就是想引起政府注意，讓政府明察號子里的情況，處罰暗中破壞監規的人，沒有半點給政府添麻煩的意思。請政府務必救我…．

紀石涼看到所長，並沒有太多表示，對沈白塵則採取了一種視而不見的態度。只見他徑直走到所長跟前說：嫌犯已經供認了他吃洗衣粉的原因和經過，我打算等會兒讓書記員整理一個書面材料，再叫他簽字。

眾人互相看看，目光都集中在彪哥臉上，顯然ｒeａｄ•99ｃｓw•ｃom是等著他來定調。

在眾嫌犯跟前，被一個毛頭小伙來教訓，紀石涼準定不能接受，於是硬邦邦地回復說：一號倉由我主管，出了問題當然拿我是問。你是醫生，行使人道主義救治是你的職責，但你還有另一個職責，就是對嫌犯的病情做出準確判斷。如果一個專業的獄醫，對看守所常見的偽裝病症都大驚小怪，那就無法履行這個職責。

紀石涼用懷疑的口氣說：照你這麼說，是他自己想尋死？真想尋死他會在半夜裡尋，不會找個大白天！你敢擔保洗衣粉是他自己吃的，不是你們中間其他人灌的？

紀石涼在與彪哥對話的時候，一直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老萬頭。發現他雖裝出一副事不關心的姿態，表情卻始終在隨著事態的發展變化，而且幾乎是一種悖反的關係，氣氛緊張時他輕鬆，氣氛輕鬆時他緊張。不用再費更多心思琢磨，老紀已經有了判斷。

一聽這話，死狗似的歪脖突然大幅扭動身體，嘴裏同時發出呻|吟。

紀石涼用手指點點他的頭道：又拿你的腦殼抵押，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幾個腦殼。

紀石涼喊道：現在我開水啦。你要大口大口吞水，一直吞到上頭下頭一起鼓泡泡，不然洗衣粉沖不幹凈，會留下後遺症的。

歪脖半蹲半跪在那兒，活像一隻發了犬瘟的狗，嘴裏一個勁表態說：請政府快快指示，我一定照辦。

紀石涼並不回答沈白塵，只是冷冷地看看歪脖，九-九-藏-書又看看彪哥一幫人，若有所思。

紀石涼故作驚訝地說：哎呀！都快兩個多小時了，情況不妙呀！

歪脖果然很聽話，一一照他說的辦了。

歪脖繼續抱著張不鳴的腿不放，說：剛才我是被水灌糊塗了。

歪脖已經被折騰得有氣無力，見到所長還是想站起來立正說話，被張不鳴用手按住了。於是他坐在地上說：報告政府，不用去醫院了，腸子肚子都吐出來，躺下休息一會兒就行了。

歪脖更加害怕了，一骨碌爬起來求救說：報告政府，我是被他們欺負，心裏一時想不開，才這麼乾的，沒想到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沈白塵頂在火上，地道一個愣頭青，說了聲去就去，轉身就走。

歪脖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還沒有出聲，彪哥一使眼色，馬上有兩個嫌犯上前，開始替他解衣沖涼。

紀石涼氣得把他往地上一推，又回頭問彪哥：28號，你可是用腦袋擔保過的，現在怎麼說？

紀石涼跟著到了水池邊，俯下身對歪脖說：你知道不知道，吃洗衣粉也是有技術的，吃多少，什麼時候吃，都有講究。吃少了沒效果，吃多了腸胃要被燒穿洞，吃完兩小時之內得想法兒讓人發現，不然也有送命的危險。你說說，從吃第一口到現在，大約多長時間了。

紀石涼冷笑道：收下一個豬腦殼，還可以鹵來下酒，要你這個空殼子腦袋有什麼用？……別耍貧嘴，你們幾個動動手，把他抬到水龍頭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