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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彪哥當時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在審訊椅里發瘋似的扭動身體,把椅子都弄得挪了地方。
他繼續把玩著手上的揣,把自己的一隻手伸進去試試,又脫出來,脫出來了,又伸進去。
紀石涼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按照多年不變的老習慣,他必須在這個時候抽根煙,抽煙能使他的思維更加清楚有效。
紀石涼裝作不經意地收回打火機,接著用腳將地上的煙狠狠一碾,碾成一堆煙絲,說:不錯,像個爺們,純爺們,有志氣。
紀石涼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繼續用言語激怒對方:你想要被殺被剮,這麼著急幹嗎?你是團伙犯案,等你那幾個狼狽為奸的同夥全都落了網,還怕你趕不上?再說了,真要是犯到了那一步,自然有武警行刑隊伺候你,用得著爺爺動手嗎?你不嫌疼,爺爺還嫌累呢。
彪哥把身子使勁往上挺,像一條在沙灘上垂死掙扎的魚,大喊:有種的,你來捅呀!老子要是哼一聲,就不是爹媽生養的!
這會兒,彪哥心裏除了「拚命」這個念頭,再無別的想法,乾脆閉上眼睛裝死狗,看那雷子能把自己怎麼著。
彪哥把臉往旁邊一別,好像是屏住了呼吸。老紀做出開心的樣子,又連著往他臉上噴了兩口煙霧,說:憋住氣,好啊,看你能憋多久。
這一招,老紀是幾年前跟一個賣假玉鐲的騙子學的。那傢伙的案由是開黑店專坑旅行團顧客,你想試試手鐲,他就拿出比你手尺寸小一號的,蘸上肥皂水往裡一擠,戴上了就拿不下來了。戴上了再喊價,幾十塊錢一隻的大理石鐲子,叫到了幾千上萬。你不要,鐲子拿不下來,也走不了。全車的遊客圍在旁邊催著開車,不走也得走。然後只好談價打折,最少也得拿上兩三千才能走人。一https://read•99csw.com般來說這招數次次靈光,只有幾次,對方人多勢眾,表示下邊的旅程不去了,也得叫工商局的人來抄查這家黑店。騙子不想把事鬧大,就跟顧客說,摘下來可以,你得疼一下。然後將對方的手掌搓熱揉軟,一掰拇指就給脫下來了。當時老紀覺得這個騙子太黑,恨不得扇他兩下,沒想到事隔幾年,騙子的損招派上了用場。
彪哥氣瘋了,雙腳又蹬又踹狂叫:姓紀的,老子真是看錯人了。老子還以為你雖說是個雷子,可也是條漢子,沒想到你也這麼混賬,這麼不是東西。你下死力整老子,拿了歪脖的好處費吧?
這個動作在彪哥看來太反常了,以至於當老紀打開鎖的時候,他的身體真像被電棒擊打了一樣,猛烈地抖動了一下。老紀見狀奚落他說:看把你嚇的,我身上又沒通電,你抖個什麼勁?
老紀噴煙,彪哥顯然感覺受到了侮辱,眼珠子開始發亮,開始冒火,如此再三,終於忍不住了,在審訊椅的圍欄里跳腳罵道:姓紀的,你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呀?老子的命在你手裡攥著,生殺活剮都方便,怎麼著不行,犯得著跟老子玩這些無聊的把戲嗎?
蛇終於露出了信子,該出洞了。關鍵時刻,捕蛇人需要更有耐心,不能讓任何風吹草動驚退了它。老紀在心裏對自己說,臉上裝得沒事一般。
紀石涼見狀從腰裡摘下電警棍,喝道:你別跟我在這兒撒野啊,再鬧爺爺捅你!
龍強彪這類的嫌犯,紀石涼見多了,幹什麼不幹什麼都跟著感覺走,心情好了,啥事都好說,聽話得很;心情歹了,尋釁鬧事也是家常便飯。紀石涼體罰小剃頭,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招惹龍強彪。男女嫌犯之間遞read.99csw.com個條子,算不得什麼事,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這招從面上看是警告小剃頭,往深里說是噁心龍強彪,所謂引而不發。讓他慪氣窩火,又說不出來,說不出,又憋不住,他就得借題發揮,找人撒氣,如果鬧出大的動靜,就有借口整治他了。龍強彪挨了整,老萬頭才好伺機出手建立盟友關係,才好去做立功的局。
這幾天紀石涼一直很鬱悶,他的引蛇出洞計劃遲遲不見效果。
這回,彪哥急歸急氣歸氣,氣勢反而突然間落了下去。老紀盯上了那副揣,這可不是好兆頭。做了賊的人,不管有多蠻橫,歸根到底心還是虛的。彪哥深知這個麻煩不出則已,出了肯定得牽涉老萬頭。人家幫了自己,不能出賣他,不出賣他,自己就得扛,扛來扛去,還不知道要被這姓紀的雷子怎麼作弄呢。
紀石涼心裏裝著這個事,坐立不安,眼巴巴盼著裡邊鬧騰起來。正在望眼欲穿之際,歪脖突然跳出來跟龍強彪干仗,動靜之大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期。按老紀的習慣,遇到要事必對黃曆,一翻,只見當天的黃曆上寫著:宜醞釀、破土。這叫他大喜過望,直呼天要助我。如此情勢在他眼中,分明就是醞釀了多時的一個溫吞局面,被歪脖一鬧給鬧破了。再往下,需要添柴扇風,把火生旺水燒開,也就是說,事件快要見分曉了。
紀石涼將彪哥帶到審訊室,在嫌犯專用的椅子上鎖定,一看他的手,就愣住了。彪哥手腕上的那副揣戴得好好的,鎖頭沒有撬過或者砸過的痕迹,接觸處有輕微的皮膚破損,已經結了痂,手掌顏色正常,說明供血正常迴流良好。用手指勒一勒,揣與手腕之間的縫隙,似乎比記憶中的寬了一點,但無論如何到不了可以將手從中褪出的read.99csw.com程度。
老紀把揣拿在手裡,像收藏家鑒定一件古董那樣,眯起眼睛仔細把玩。
自打用錄音筆截獲了萬金貴的陰謀,紀石涼就一直在想方設法,要替他創造實施計劃的條件。按老紀的估計,萬金貴要策動龍強彪違法,再來舉報立功,必先向他示好,最好的機會無非是兩種:龍強彪挨整受罰,安撫他:龍強彪跟人干仗,支持他。而這后一種機會,一定得由前一種來鋪墊。
說完彪哥把眼睛一閉,只等老紀發落。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毫無動作。偷眼一看,但見紀石涼正在自顧自地扳弄手指,又把打火機舉起來,對準光亮仔細地照來照去。
眼見得兩天小號關完,回倉又有了三天,龍強彪娘倒是罵了幾句,接著卻沒有下文了。死囚高芒種進倉之後,人家揣著手還處處張羅著關照他,就跟沒事人一樣,這可太奇怪了。出於好奇,紀石涼把龍強彪從倉里提出來,打算看看這裏邊有什麼貓膩。
紀石涼做著這些動作的時候,彪哥一直裝得很鎮定,其實心裡頭早就七上八下了。姓紀的雷子他也太神了,幾下就把老萬頭的絕招給破了,而且做得跟老萬頭幾乎一模一樣。老萬頭如今在彪哥心中,跟神仙似的無所不能,姓紀的雷子居然能破了神仙的絕招!這不能不讓彪哥對他又恨又怕,碰到這種人,除了拿命去拼,你還有什麼辦法?
在一號倉差不多要出人命的場合,紀石涼看上去黑著臉,心裏其實挺高興。問訊三言兩語走了個過場,紀石涼就吆喝著給龍強彪關小號。這個結果顯然出乎彪哥的意料,當即大聲抗議:憑什麼?他自己吃洗衣粉,你憑什麼關老子的小號?
又一個問題出現了,即使是不加鎖,他的手也很難從揣里隨便脫出來。老紀停了一read.99csw.com會兒,好像想起了什麼,運了口氣,用右手握住左手,猛地搓巴來搓巴去,再一使勁,拇指的關節脫臼了,順順噹噹別在手掌里,如果加上肥皂的潤滑作用,完全可以把手從揣裡頭弄出來。再找到合適的角度一推,拇指的關節就又複位了,只要做得好,痛也不過一下子,至少比戴著揣舒服多了。
看到彪哥的表情,紀石涼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紀石涼哼了一聲說:他吃洗衣粉,還不是你逼的?
老紀把一根煙叼在嘴角,點燃打火機的時候,忽然看見龍強彪正垂涎三尺地看著,就又拿出一根煙遞到他嘴邊,再次點燃打火機,想替他把煙點上。沒想到那傢伙愣了一下,沒等點著火,居然呸的一聲把煙捲吐到了地上。
紀石涼上看下看,左捏右捏,始終不曾看出破綻,也始終不曾對龍強彪發問。對這個對手老紀太過熟悉,知道問肯定問不出個所以然,龍強彪嘴角上隱約現出的一絲譏諷而得意的笑,等於已經告訴他,這副揣里有玄機。
這事非同小可。長時間蹲監房的人見了煙,從來沒羞沒臊,沒臉沒皮,只要你給他煙抽,命都可以不要。把到嘴的煙吐到地上,這樣的嫌犯老紀還沒見過。如此說來這傢伙真的起了恨心,而這正是紀石涼求之不得的。現在需要找一個機會,在他的恨心上再插一把刀,讓萬金貴確認時機成熟,才可能果斷出手。
紀石涼看見龍強彪的嘴隨著他的動作,情不自禁地嚅動了一下,很饞地吞咽著口水,得意地笑了,深深吸了一大口煙,將煙霧吐到彪哥臉上,戲日:正經八百的好煙你不抽,那就請你抽抽二手的。
想到這兒,紀石涼的腦海里有個亮光一閃,龍強彪戴上揣以後出現的疑問立即有了答案,好比快刀斬斷亂麻,一切迎刃而解https://read.99csw.com。紀石涼立刻心情大好,臉上在惱怒時顯出的橫肉也被笑容理順了。他把電棒別回腰間,從兜里掏出鑰匙,咔嗒一聲打開了揣上的鎖,將揣從彪哥腕上取下來。
紀石涼一拍桌子,喝道:28號!你別在爺爺跟前老子老子的,放老實點!你想誣告爺爺拿了好處費,趕快拿證據來。不然,就憑你這一條,爺爺就不光要關你的小號,還得讓你戴上揣。
原來,老紀正要發作之時,忽然發現自己兩隻手的指頭都黏糊糊的,再看那個紅色塑料打火機,上邊也布滿了一隻只清晰的手印。把手指放在鼻子前邊聞一聞,一股肥皂的氣味撲面而來。再聞,可以斷定是雕牌透明洗衣皂,看守所的小賣部一年到頭賣這種肥皂,嫌犯警察都在使用。紀石涼馬上警惕起來。今天自己肯定沒用過洗衣皂,怎麼會沾上這東西?答案只有一個,是從龍強彪的揣上摸來的。
根據紀石涼的經驗,沒有人可以跟那魔咒一般的揣和平共處三天以上,即使你能順著勁老老實實戴著它,手掌上的腫脹也讓你受不了,要不罵娘,要不求饒。紀石涼看準了,龍強彪篤定屬於罵娘的一類。
他首先發現,揣上邊每一處都塗滿了肥皂,或者被很濃的肥皂水浸潤過。接著又發現,揣中間分隔兩個半圓的金屬棍,變得細了長了,使揣的整個尺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聯想起歪脖被問訊時,曾經敘述的一個情節,老萬頭在倉里表演魔術,憑著兩個指頭一搓一搓,眾目睽睽之下,一會兒就把硬塑的勺子把給弄彎了,還把金屬挖耳勺給變長了。這個聯想讓老紀激動得差點沒叫出聲來:是老萬頭在揣上做了手腳。
彪哥那會兒還不知道揣是啥玩意兒,戴上能怎麼樣,一看反正搞僵了,也就橫了心道:關就關,戴就戴,看你能把老子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