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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彪哥狠狠地吸著氣,一下把半根煙捲抽進肚裏,又連煙帶話一塊兒吐出來,絕無半點緊張:誰說老子活膩了?老子這輩子連種都沒來得及播一粒,遠沒活夠呢!可老子的命在人家手裡攥著,活不活得下去不由自己,要是下半輩子天天只能在別人褲襠里喘氣,老子不如早點死了痛快!
他把拳頭捏得嘎嘣一聲說:噫!你真跟老子肚子里的蛔蟲一樣,懂得老子的心。那雷子整人手特黑不說,還專愛出人的丑,傷人的心,這種人落在老子手裡,千刀萬剮了他才解恨!如今陷在這個洞里,要跟他拚命,別說動刀動槍,連根捆他的繩都找不著。
說著說著,他們開始盤點這輩子的恩人仇人。
老萬頭輕輕一笑,把嘴巴湊近他的耳朵說:動刀動槍不敢想,弄根繩子還不容易?前年小尾巴村抓住一個賊,保安隊把他暴打一頓關起來,等天亮送去派出所。那個賊怕得不想活了,趁沒人的工夫把自己的毛衣拆了,搓成一根繩,找不到地方掛,就系了個圈套在脖子上,弄把牙刷插在裡頭,一下下絞緊,最後把牙刷把別在繩套里,愣是把自個兒憋死了。
老萬頭把一個瓶子塞給他,一股久違的香氣撲鼻而來,饞得他舌頭都快被當成下酒菜了。老萬頭豪氣衝天對他說:酒逢知己乾杯少https://read.99csw•com,老哥看中你的為人。這兩瓶酒來之不易,你一瓶我一瓶,咱們喝個一醉方休。
老萬頭咂著酒,說:我的恩人是我媽,老太太一輩子吃齋念佛積下的陰德,保佑我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沒有任何事情難得倒。要說仇人,我萬金貴成人之美助人為樂,要是誰還要與我為仇,那是他負我不是我負他。
在江湖上闖了半輩子,殺人和自殺的手段他見識得夠多了,可是像拆毛衣搓繩子這麼好玩的辦法,還是頭一回聽說。趁著酒興,他把自己冬天穿進來的新毛衣,從褥子底下翻出來,當著老萬頭的面,幾下就給拆了。轉眼間,變出一根結結實實的細繩,放在手裡抻抻,還真的很得勁呢。
老萬頭想都沒想,把頭朝門口一擺,說:那還用問,給你戴揣的那位。
紀石涼不動聲色,接著他的話往下說:所以你想在自己死的時候拉個墊背的,這個人叫你恨得牙癢,又奈何他不得。要是你還在外邊當老大,早就一聲令下叫人卸掉他一條胳膊半條腿,再不然就拍掉他的眼珠子。可你偏偏在號子里貓著,想剁他沒有刀,想崩他沒有槍,想勒他連根帶勁的繩子都沒有。這不活活難死了你……
他覺得自己舌頭有點胖,說出的話並不含九_九_藏_書糊:這麼說,你萬爺沒有仇人只有恩人。……要說我,我跟你可不一樣,恩人只有一個,就是飛哥;仇人新的舊的加在一塊兒,恐怕得有幾十個。以前我的仇人都是飛哥的仇人,現在又多了個跟飛哥沒關係的,你猜猜是誰?
紀石涼平平靜靜說出來的話,讓彪哥聽見無異於晴天霹靂,只見他原本鬆快自如的臉,像被潑上了一勺開水,忽然扭曲了,嘴唇僵在那兒,剩餘的小半支煙捲,他也忘了吸,燃出一大截煙灰吧嗒掉了下來。
這話一說,彪哥知道姓紀的確實已經掌握了事情的全部,只得又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本領,把嘴一閉靜候發落。
老萬頭又拿過來一把牙刷,手把手給他做了示範.真把繩套絞得緊而又緊,再一別住,就跟上了鎖頭的枷似的,沒人幫忙你別想解開。
彪哥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姓紀的魔頭得了這麼要命的情報,還能把自己給放了?除了想讓自己出面揭發老萬頭教唆他人犯罪,還能有別的什麼目的?彪哥的逆反情緒就此油然而生,心說:還教導老子別給人家當槍使呢,你不是也想用老子這把槍去打老萬頭嗎?
看見彪哥冥思苦想的表情,紀石涼知道火候到了,也就不再戀戰,說:大中午的把你叫出來,就是為了私下裡向你傳read.99csw.com授點人生體會。該說的都說完了,你要是還睡得著,就接著做你的美夢去吧。
自從被關過小號戴過揣,彪哥特愛尋釁找事,總想鬧出點動靜。似乎有人打過招呼,誰都別搭理他,帶他的看守也不言語,只顧將他銬好鎖定,押著他走人。
當下彪哥決定,就算是老萬頭告的密,也不能在這個雷子跟前反告他。先讓姓紀的撲個空,再讓老萬頭吃苦頭,才是他的全勝。
彪哥一抽上煙,頭腦就清醒了不少。從昨晚到今天,除了小剃頭出倉去幹活,只有老萬頭去過醫務室,告密者非此即彼。聯想到姓紀的說起拆毛衣的事情,壓根兒沒提到老萬頭教唆他的環節,彪哥覺得可以排除小剃頭。因為如果小剃頭去告密,肯定會將他聽到一切的原原本本描述一遍,不會漏掉萬金貴。可要是說老萬頭去報的料,等於把自己也一塊兒告了,也讓他有些想不通。
眼見得彪哥話一句沒說,神已經走得八丈遠,紀石涼心裏更有了底。於是接著往下說道:不過這也難不住你這個老江湖,拆件毛衣搓條繩子,再把那小子誆進倉里,往他脖子上一套,千仇萬恨全都了斷了……
受了這樣的抬舉,他哪裡還能找得著北,兩個人就著酒談天論地,說生道死,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半瓶酒下肚,關係已經九九藏書鐵瓷鐵瓷。
就在這半支煙的工夫里,彪哥飛快地調動著記憶,把昨晚跟老萬頭密謀的情景,過了遍電影,想知道哪兒出了毛病。
老萬頭推醒他的時候,手裡舉著兩個飲料瓶子,彪哥知道那是他從外邊帶進來的茅台酒。老萬頭嗜酒如命,把那兩個塑料瓶用衣服裹了又裹,又用塑料袋紮緊,貼近枕頭放著。當時他就想,再牛逼的人,也別到這裏邊來玩,過生日弄瓶酒喝,就像撿了金元寶。現在深更半夜的,老傢伙把心肝寶貝拿出來共享,說明是真把自己當哥們兒,酒還沒下肚,他心裏已經暖洋洋了。
剛被鎖進審訊椅,彪哥就忙不迭打招呼:紀管教,好幾天沒見,想念兄弟我了?
差不多五分鐘以後,28號嫌犯龍強彪,被值勤的看守帶出了一號倉。當時彪哥正午睡,聽到喊號很不情願地答了一聲到,一邊等著上手銬,一邊嘟囔道:上班時間你們幹嗎雲了?也不嫌累得慌。
紀石涼聽了,輕飄飄問道:怎麼著?活膩了,不想活了是吧?
老萬頭謙和地笑笑說:哪裡哪裡,不過是虛長几歲,比你多吃了兩斤鹽罷了。
紀石涼對這種不恭不敬的態度並不計較,也用同樣的口氣回道:是呀,想得厲害,要不然怎麼大中午放著午覺不睡來看你?
他衝著老萬頭作了一個揖,說:不愧是江湖老九*九*藏*書前輩,見多識廣呀!
彪哥的心懸起來,但還不能斷定姓紀的這番話的來由,是不是隔床有耳,有人告密。
這個動作雖在彪哥眼中,完全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可他還是趕緊牢牢叼住,深深吸上幾口,說:上回把你的煙吐掉,那是犯傻。像我們這樣穿馬甲的貨,有煙就得可勁抽,誰知道這輩子還能抽幾根?
沒想到紀石涼又抽出兩支煙,一塊兒點著了,送了一支到他嘴上,說:龍強彪,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分上,我送你一句古話,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意思就是凡事得多長點心眼兒,省得讓人家當槍使,使完了還被賣了豬仔。
老紀一邊說,一邊從煙盒裡叼出兩支煙,用火一併點著了,將其中一支插到彪哥嘴上。
兩個人說笑了一陣,也都倦了。他把拆剩下的毛衣袖子和毛繩一塊兒往枕頭下邊一塞,呼呼睡去。早晨一覺醒來,聽說老萬頭喝酒喝壞了,被看守領去了醫務室,他還直替那老頭子擔心,萬一真的喝出個好歹,他可過意不去呀。
彪哥走進審訊室,看見桌子後邊端坐著他的對頭紀石涼,身上一個激靈,瞌睡全醒了,咬住腮幫子做了最壞的打算,今天要是這魔頭再使狠招,就豁出去拼個魚死網破,橫直只有一條命,大不了去追高大哥。這樣的決心一下,彪哥反而渾身一陣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