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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小剃頭痛得齜牙咧嘴:彪哥彪哥,你老人家手下留情。……她確實是每天在醫務室打吊針,時間越打越長,這兩天從上午九十點鐘一直打到吃晚飯,中午飯都是我送到醫務室去的。已經有五六天了吧。
彪哥眼珠子一轉,似乎想出了什麼計策,說:等下你出去干工,給老子帶張條子送到醫務室,一定要親手交給她本人,別讓那個姓沈的醫生髮現了。
老萬頭的眉毛隨之跳了跳,聲音里滲出一種焦慮:誰死了?
小剃頭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一個勁拍著自己的頭說: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這通話讓老萬頭聽出了弦外之音,忍不住又問:照你這麼說,親爹親媽都死了,媳婦又沒娶,你在這世上也再無牽挂了?
彪哥又把他的耳朵使勁扯了一下,說:你這個豬頭,怎麼不早些告訴老子?老子也好裝病到醫務室去會會她呀!……你改天一回家就有老婆抱了,也不想想老子,可能一世出不去了,有女人抱一回是一回……你他娘的,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呀!
彪哥回頭搭話道:是啊是啊,老子不是吃狼奶長大的,沒長人心人肺嗎?
老萬頭似乎鬆了口氣,問:啥病呀?這麼急。
彪哥哈哈一樂說:公布就公布,老子寫的都是大白話,想你想病了,覺也睡不著,趕明想方設法到醫務室去拿葯,死活咱們也見上一面。就這些。
老萬頭進來之後,https://read.99csw.com頻頻出手與他較量,也每每讓他甘拜下風。在彪哥的人生詞典里,強者就是王者,王者才能博得他的敬意。他與老萬頭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及至昨天晚上把酒論人生,他對這個老頭已是敬意滿滿。當然,要論強,那姓紀的雷子也讓彪哥不得不服,但跟他強得不在一條道上,不能用敬意來說事。除了飛哥,他這輩子還沒有對什麼人,像對老萬頭一樣有過如此的敬意,可是現在,偏偏是這個獲得了他最高敬意的人,做出了偷雞摸狗的勾當,去向雷子告密,這是他不能容忍的,而讓他更加不能容忍的,是老萬頭費盡心機炮製了向雷子報料的內容,把他當傻逼大玩了一把。就為這一點,彪哥要讓對方付出最高的代價,用老萬頭的命做砝碼,找回自己被踐踏的尊嚴,還有被欺騙的感情。除此而外沒有別的出路,老萬頭必死無疑。
彪哥啐了他一口說:哪有那麼巧!放你出去也得先幫老子把信送到。
彪哥本來有一搭沒一搭,卻對這話認了真,揪著小剃頭的耳朵把他拖跟前,正經八百地問道:什麼?你說她天天在醫務室打吊針?幾天了?
彪哥很為他高興似的,笑道:他娘的紀雷子,他怎麼那麼偏心眼兒,給老子報喪,給你小子報喜。
彪哥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用耳語般的聲音說:為了告訴我一個消息,死人了。
九-九-藏-書彪哥有心逗他說:美什麼呀你,那還不是你老婆破了相,沒人要了,想把你搞出去伺候她唄……老子也不想掃你的興,怎麼著在外邊也比在裡邊好……半邊臉就半邊臉,安全第一,省得再戴綠帽子。
這下大夥都覺得沒趣,個個閉嘴悶頭不敢吭聲了。
彪哥回報給他一絲壞笑:跟你同庚,六十三。不過他沒你福氣,生日還沒過呢。
彪哥重重地看了一下老萬頭的臉,覺得好像看見了一個死人,或者說在他心裏老萬頭已然是一個死人。
說完他躲在一邊,像捉蟲一樣在紙上一筆一畫寫開了,還時不時扭頭問魏宣,睡覺的睡字怎麼寫?吃藥的葯字怎麼寫?
彪哥一本正經道:要說一點沒有,也不是,我爹折騰了一輩子,總還有個把存摺一套房子吧。現在都落到了我后媽手裡,老子真他媽不甘心哪!……還有……還有女監的那個見男春,老子干想了她半天,連根指頭也沒挨著……這不也是牽挂嗎?
兩人正說著話,倉門一響,小剃頭幹完活回來了。一進門就喜氣洋洋大聲宣布:各位老大,我小剃頭今天要轉運了。剛才聽紀政府說,我老婆已經在法院正式撤訴了,只要手續一辦完,說出去分分鐘我就出去了。
小剃頭正在興頭上,說什麼也打擊不了他的情緒,笑呵呵地說:船長講笑。不過按我的想法,不管哪個男人真喜歡上一個女人,就不會害怕read.99csw.com戴不戴綠帽子了,因為有風險的女人,肯定都是招人愛的。就好比彪哥你,一眼相中那個見男春,還不是看見她長得俏。要讓我說,那個娘們要是哪天放出去,準定要把綠帽子一摞摞送給她的男人戴。臨走我還得送給彪哥一句話,你強強壯壯一個酷哥,別吊在見男春這棵歪脖子樹上,她是個病殼子,不知道得了什麼鬼病,天天在醫務室打吊針,一打就是大半天……
然後對魏宣說:加油,拿紙來,這回老子要親自寫。
老萬頭瞅見彪哥怪怪的笑容,心又有點虛了,用很親密的口氣試探道:我看你爹也太慘,養了這麼個不孝的兒子,爹死了不能替他送終,連眼淚都沒有一滴,還笑。
眾犯不信,都說要看看,有個小子真的動手去搶,彪哥霍然作色,一巴掌把他的臉打出了血印,吼道:你別沒上沒下,老子的情書是你能隨便看的嗎?一邊待著去!
小剃頭只顧自己樂,話也沒聽明白就忙著安慰彪哥說:船長,你別急,這人的運氣真是難說,它要是來了,門板都擋不住。就說我,進來的時候哪裡想得到,我老婆被我鏟了半邊臉,還能原諒我,主動撤訴讓我出去?現在不也夢想成真了?
小剃頭忙答應:那沒問題,怕就怕政府一上班就給我辦手續,放我出去了。
彪哥信口胡說道:我爹。那老傢伙活得好好的,昨天半夜嘎巴一下就死了。
眾目睽睽之下,彪https://read.99csw.com哥要親筆寫情書,倉中嫌犯開始鬨笑起鬨,其中以老萬頭笑得最為開心,一邊笑還一邊調侃彪哥道:真是個白眼狼兒子,死了爹還這麼自在。
彪哥裝出難於啟齒的樣子說:誰知道,聽說死在旅館里,定準是跟三陪小姐一夜風流,玩過了頭。你看我爹能的,到了兒還弄個腹上死,真是做鬼也風流。
彪哥進得倉門,迎面撞上老萬頭含義複雜的目光。似乎很驚詫:你怎麼回來了?又似乎很失望:你咋啥事沒有?在滿倉高低起落的鼾聲里,這樣的眼神如針撥翳,把彪哥心裏殘存的最後一點僥倖,去除得乾乾淨淨,也讓他對人世間的所謂情義徹徹底底絕望了。假如他能當上這出鬧劇的導演,選擇向雷子告密的卑鄙角色,肯定得安排整天點頭哈腰的小剃頭去演,而絕不會是他心懷敬意的老萬頭。
倉里的嫌犯全都被他吵醒了,倒也沒有誰抗議他,畢竟算得上一件好事,能讓大夥沉悶的心透出一口輕鬆的氣。
彪哥又咐囑說:跟她說,行不行,老子急等回信。
小剃頭趕緊接過去,掖到衣服的夾邊里,說:船長放心,特快專遞的東西我哪能隨便看?送過多少信都沒出過錯,還差這最後一回。
彪哥細細把字紙疊好,交給小剃頭道:你也不許打開看啊?看了仔細你的眼睛會瞎!
老萬頭臉色不大自然地問道:他們大中午把你帶出去幹嗎?
老萬頭看不出真假,回過神一想,九-九-藏-書再流氓的兒子,總不能紅嘴白牙咒自己親爹吧?就在臉上擠出了一絲悲傷,問:你爹高壽?
嫌犯們又一陣鬨笑,要彪哥公布信的內容。
彪哥繼續笑著說:那你可替他想錯了。他最怕我出去給他送終。人們總愛說子不教父之過,老子好好一個乖孩子,被他十幾年的粗棍子打下來,最後給打進了牢里,老子坐牢責任在他。所以他現在死了好,死得快活如神仙。他要是老不死,萬一老子活著出去,肯定跟他過不去,說不定哪天,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用你教的好辦法,把他的脖子這麼一勒,再那麼一絞,他死在親生兒子手裡,多沒面子?
彪哥還有心思尋花問柳,老萬頭看著放心了,要是姓紀的真的透了什麼風,他能有這份閒情逸緻?他真的沒想到,這封信恰恰跟他的性命相關。彪哥在上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見男春:你好。這些天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盼能設法弄幾片治失眠病的葯,交給小剃頭帶給我。你接了我的信,就是我的人。要是你不想讓我死在這裏邊,必須幫我做到。只要我不死,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彪哥原來這彪哥雖一介草莽,在打架鬥毆殺人害命方面,堪稱見多識廣經驗豐富。對老萬頭察言觀色之後,彪哥已經堅信告密者非他莫屬,心中殺機漸起。但他也知道老萬頭常年練功習武,身量矮小卻力量過人,想要做掉並不容易,非得藉助些特別的條件,趁其不備取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