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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安鶯燕從小剃頭手上接過彪哥的條子時,正值心緒最低迷的時候。
看著小剃頭樂得屁顛顛的背影,安鶯燕分明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永別了。
朱顏在看守眼皮子底下,奪過彪哥遞給安鶯燕的條子往嘴裏一塞,徹底改變了她倆之間水火不容的關係,再加上陳山妹,三個人成了女監二號倉里的鐵三角。
應該說,安鶯燕受到了在這個環境里最好的照顧。
隨著時間的推移,安鶯燕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盼著出去了。她知道自己的案子比一般的淫穢色情案複雜多了,她打理的夜總會曾經往來皆高官出入盡富豪,有多少舉足輕重的人物在這裏羅織著他們的關係網,又有多少權錢交易在她眼皮子下邊順利成交,她心中都有一本賬。也許她的存在讓好多人如鯁在喉,不除不快,而雷子們也希望她在最關鍵的環節爆出猛料。夜復一夜的失眠,讓她有很多時間去回想過去那些紙醉金迷的日子,每次回憶給她帶來的,除了失落還是失落,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出於這個打算,每天晚九_九_藏_書上看守把醫生開的安眠藥發到她手裡,看著她用溫水吞咽的時候,安鶯燕會迅速用事先握在手心中的一片維生素C,將藥片替換下來,攢在一個小瓶子里,隨身攜帶,準備等攢夠了量,找個合適的機會一飲而盡。有了這個打算,安鶯燕心裏也有數了,不再盼望有誰來撈她出去,也不再理會案子有什麼進展,她選定了看守所作為最後的歸宿。
正在安鶯燕凄凄慘慘,心情壞得不能再壞的時候,小剃頭借口清理空瓶子紙盒子,混進醫務室,送來了彪哥的紙條。安鶯燕看著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禁不住苦笑起來:這哥們兒倒真是痴心不改,寫的字也跟我般配,可就是沒有結緣的命呀。
剛開始跟一條大狗近距離接觸,安鶯燕渾身上下不自在,後來聽說了黑狼的經歷,竟然對它產生了某種同病相憐的感情。一個是曾經威風凜凜功勛卓著的警務犬,忍受骨瘤的折磨,慘度風燭殘年:一個是曾經千姿百態受人追捧的交際花,懷揣向死的決心,流連最後九*九*藏*書時日。人犬之間何其相似,以致跟黑狼面對面輸了兩次液之後,安鶯燕再也不把它當成一隻狗,而是一個比自己幸運一百倍的人。
每天要打的五瓶點滴,今天已經打了四瓶。輸液管將藥水一滴一滴慢慢浸入她的身體,並不曾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帶來新的能量,相反還像漏斗似的,把她的活力絲絲縷縷漏將出去,讓她整個變成了一具空殼般的皮囊。她摸摸自己被藥液灌注得有些浮腫的手背,還有連續的進行性消瘦之後,又細又軟蒼白乾燥的手臂,自哀自憐的陰影義籠罩了她的心。
黑狼在他們的悉心呵護之下,狀態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已經可以自己一瘸一拐走路了。有一次,安鶯燕聽見小沈對老於說:黑狼的好轉是一種假象,全靠這點能量合劑撐著,只要藥水一停,它就又不行了,可葯這麼貴,也不能總這麼打下去呀。老於有點生氣地回答說:只要藥水還能輸得進,我就要給它一直打下去。藥費你放心,我們家砸鍋賣鐵也不會欠公家一分錢。當時就把https://read.99csw•com安鶯燕給聽哭了。
陳山妹包攬了所有生活起居事宜,幫她打飯打水洗衣服,朱顏負責她的營養補給,托家人送來警方准入的各種食品,還經常花錢加菜,千方百計讓她敗壞的胃口有所恢復。這兩個人對安鶯燕的呵護雖然事出有因,卻屬殊途同歸.陳山妹牢記著她曾經的關照,為了表達謝意:朱顏反省了給她造成的傷害,為了表達歉意。反正不管她們各自懷有什麼樣的初衷,對她的照顧都不遺餘力,讓安鶯燕不得不接受,也不能不感動。然而,安鶯燕心裏明白,這遲來的溫馨將是短暫的,隨時可能因為自己身體的崩潰而告結束。
無論從警方的態度,還是憑自我感覺,安鶯燕已能判斷出自己絕症在身。既然早晚都是一死,與其拖得不人不鬼再咽氣,不如來個紅顏暴死,說不定還能在老相好那兒賺得幾聲嘆息。安鶯燕一直以自己的美貌為榮,死到臨頭還得保全了它。
小剃頭回答說:我辦事,彪哥最放心,見姐你也放心吧。不過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替你們https://read.99csw.com辦事了,我的案子已經撤訴,說聲放我就出去了。
為了感謝彪哥的深情厚愛,安鶯燕沒有遲疑,掏出隨身藏著的小藥瓶,將裡邊積攢的藥片,倒了幾片包在紙巾里,交給小剃頭,囑咐他說:告訴彪哥,這玩意兒一次只能吃一片,吃多了會要命的。
安鶯燕聽了,很羡慕地看著他說:能出去比什麼都好。祝你交上好運,回去好好過太平日子。
安鶯燕凄然一笑道:那我就先謝過你了。假如我還能出去……再見。
每次黑狼來輸液,老於夫婦總是一左一右跟著。老於得親眼看著獄醫小沈用指定的各種成分,配出當天的藥水,看著把針頭扎進黑狼頸部的血管,幫忙用膠布固定好,還要撫摸著黑狼的頭跟它說幾句話,才能放心去上班。于嬸呢,會留下來一直守在黑狼身邊,隔不了多一會兒,就對著牆上的掛鐘,嚴格按照一分鐘八滴的速度核對次數,但凡有一點兒不對,馬上就要叫來沈醫生調整,那個一絲不苟的認真勁,讓那個小沈苦笑之後,只能照辦。點滴速度慢時間長,于https://read.99csw.com嬸閑不住,時不時替黑狼擦拭口水,改變姿勢,還替它按摩腫脹的前肢,活活就是一個慈祥的母親,在服侍得了重病的兒子,臉上寫滿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哀愁。
每天漫長的輸液時間最是難熬,要不是有那隻名叫黑狼的老狗,隔上天把就要來吊兩瓶營養液,她更不知道要怎麼打發這段光陰了。
小剃頭高興了,天真地說:等你和彪哥出去我們再見面,我請你們去吃二婆婆家的火鍋,好吃得不得了。
那天被朱顏失手推倒,小腹撞在洗手池的尖角上,導致她下體大量出血,送到醫院去搶救,命是暫時保住了,子宮卻被切除了。拆線出院的時候,有個醫生跟她簡單談了病情,大意是她的子宮頸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腫瘤,從形態看很有惡性病變的嫌疑,需要做出病理切片才能確診。回到看守所,副所長修麗也跟她談話,告訴她在等待診斷結果的這段日子里,由醫務室給予她一般性治療,生活上享受重病號待遇,可以吃病號餐,每天增加一次單獨放風時間,等結果出來以後再說別的事情。
於是她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