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雲也收回了目光。狄公道：「元芳，你說說，有什麼想法？」

使者道：「說吧，不管借什麼，我都答應。」

狄公點點頭道：「怎麼，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曾泰看了狄公一眼，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曾泰道：「起來。」

縣丞將信將疑，驚問曾泰：「這位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狄國老？」曾泰點點頭。

狄公點頭道：「好，你說的這些很有價值。多謝三位老人家。這就請回吧。」

曾泰道：「恩師，李將軍言之有理呀！事到如今，恐怕只有這一種解釋了。」

班頭答應著道：「三位請。」九叔等三人起身走出房外。

狄公道：「什麼明白了？」

九叔長嘆一聲：「是呀。開始，我們還都沒有想到是厲鬼作祟，可是，不久縣衙中傳來消息，捕快們發現江家人的頭顱和手臂被供奉在將軍廟裡宇文承都的神位前。崗下的龐姓人不知內幕，也還罷了，可我們三個僅存的江家後生卻忽然想起了老人們生前說過的話：『早晚有一天，宇文承都會回來尋找自己的頭顱，殺死所有姓江的人。』這話真的應驗了。果然，幾個月後，衙門裡來人說，這案子是厲鬼復讎，殺死了江小郎和所有江姓族人。」

村民們一愣。龐三問道：「四叔，為什麼？」

狄公點了點頭：「江家的族人只活下了你們三個？」

方根生道：「到隔壁的來庭縣小楊庄投親。」

九叔的臉色變了，趕忙道：「草民真的不知道。」

九叔答道：「今年七十八歲了。」

狄公站起身來，緩緩地踱著步。很久，他回過頭來，望著李元芳等三人。只見李元芳兩眼望著空氣，木然不動；曾泰張著嘴，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何雲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畫著，眼光卻直愣愣地盯著牆角，一動不動，顯然也在沉思。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曾泰一抖，醒過味來，他四下看了看：「怎麼，他們走了？」

九叔道：「我也曾問過父母同樣的問題，父親說他是為了躲避宇文承都的鬼魂前來糾纏，因此，才把家建在龐姓聚集的崗下。沒想到，他還是沒有逃過厲鬼的追殺。六十年前的一個雨夜裡，江家大院三十余口全部被殺，屍體被斬去了頭顱和左臂，緊跟著就發生了崗上大火。」

方根生道：「小人聽說穿過恩濟庄背後的邙山，就到了來庭縣。小人貪圖近路，這才走到這裏。」

九叔道：「江小郎持使者的首級去見宇文承都，說明前事。宇文承都深為感動，不但重賞了江小郎，還將自己的貼身衛隊交給了他。於是，幾天後的一個夜裡——」

使者道：「將軍，而今你們兵少糧缺，已經被竇王大軍所圍。宇文承都雖然是勇冠天下，但他即使渾身是鐵，能捻幾根釘啊！你們的敗局已定，只是遲早的事情。將軍，應該為自己的後路打算打算。」

使者道：「素聞將軍與承都有隙，不如趁此機會襲殺此賊，投靠竇王，必獲重賞。」

一名道童快步迎了出來：「公主。」

九叔又驚又喜：「怎麼，不、不帶我們到衙門去了？」

門聲一響，幾名捕快押著三位老漢走進門來。其中就有那位「九叔」。曾泰道：「去掉鐵鎖。」班頭趕忙取出鑰匙將鎖打開。

狄公點了點頭：「你叫什麼名字？」

李元芳點點頭。狄公道：「但說無妨。」

跪在前面的長者看出這位說「大話」的長者氣度不凡，他試探著道：「大人，除非您能告訴我們，您是誰，否則草民們不敢相信！」

長者大聲喊道：「龐三！你要為村裡的老弱孩子們想一想！拼不過，你們這些後生一走了之。可老人們怎麼辦？娘兒們怎麼辦？孩子們怎麼辦？！」說著，他老淚縱橫。

一名班頭快步走了進來道：「奉太爺之命，去請庄中的長者前來問詢，可所有人都好像是見了鬼一樣，能躲的都躲了起來，躲不了的不是裝病，就是推說有事不肯前來。小人無奈只得瞪起眼來，取出鐵索，硬拿了三個老漢到此。請太爺恕罪。」

曾泰道：「恩師最關心的就是民生之事，他曾說過，民生無小事。只要與老百姓有關，不論事情大小，他都會親自過問。」

九叔點點頭：「是呀。當時，竇建德重賞江小郎，並將他留在麾下。聽老人說，江小郎殺死宇文承都后，連續數月被噩夢所纏。他請來了一位道士，道士說宇文承都失去了首級，魂魄便無法進入冥界，更無法輪迴托生，因此，陰魂不散，化作厲鬼，早晚有一天會回來找他。江小郎非常害怕，急忙派人去找承都的首級，可沒想到，首級已被竇建德縱火焚為灰燼。」

狄公又問：「鬼是什麼樣的？」

馬停在一座小院的門口。馬上人的雙腳重重地落在地上，慢慢地向院門走去。鑌鐵護甲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在這靜夜中顯得格外恐怖。屋內一片漆黑，九叔早已熟睡，靜靜地躺在炕上。閃電在窗前驟然亮起，一個無頭人影清清楚楚地印在窗紙上。

九叔想了想道：「據老人們說，將軍廟是江小郎親自率江家族人所建，具體是什麼時候草民想不起了。」

方根生道：「江南東道，穎州人氏。」

公主點了點頭道：「上師在嗎？」道童道：「正在等著公主。」

九叔點點頭：「https://read.99csw.com當然有。正是因為他忽然回到了江家莊，厲鬼才會動手的。哼，就是他連累了所有江姓族人一起送命！」

三老漢連忙躬身：「草民明白。」

江小郎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狄公搖了搖頭。李元芳等三人面面相覷；曾泰的手微微發抖，輕聲道：「太可怕了！」

人群慢慢安靜下來。曾泰略退了半步，躬身道：「這一位就是當朝宰相，狄仁傑，狄大人！」

方根生輕輕抽泣著：「小人當場昏死過去，後來，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九叔回道：「小人龐九公。」

狄公微微一笑，剛要說話，曾泰斥道：「大胆，怎能如此和大人說話！」

李元芳嘆了口氣：「卑職與曾兄有同樣的感覺，一種不祥的預感！」

狄公笑了笑：「好了，你繼續說吧。」

狄公驚呆了，望著李元芳和曾泰。二人輕輕嘆了口氣。狄公問：「你真的看到鬼了？」方根生點點頭。

村民們抬起頭來，望著他。龐三看了看狄公問：「你也是當官的？」

王知遠點頭道：「只聽公主一聲號令！」

九叔點點頭：「正是。今天早晨，你們去過了。」

狄公笑了：「無緣無故怎能帶你們到衙門，今晚不過是問問情況罷了。來人！」

九叔道：「江小郎殺死宇文承都后，將首級交給了竇建德。竇王大喜，將承都的首級傳令六軍，身體埋葬在了西林之中。」

一道閃電劃過窗前，焦雷轟隆隆地響起。

李元芳點了點頭。狄公道：「你見過江小郎嗎？」

龐三也傻了眼，他急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要怎麼樣？」

正房內，大雨敲擊著窗欞，閃電在窗紙上頻頻劃過，滾滾的雷聲似乎為這個小山村帶來不祥的預兆。狄公、李元芳、曾泰、何雲圍坐在方桌旁。曾泰跌足長嘆道：「短短几天之內，永昌縣境內竟接連發血案，學生這京縣縣令怕是做到頭兒了！」

狄公點了點頭：「宇文承都是前隋煬帝駕下的驍果軍中郎將，本官知道此人。」

方根生伸手接了過來，突然一聲驚叫，跪在炕上，不停地抖動著。狄公拿起那張紙，只見上面畫著一隻老式虎頭鑌鐵護腳甲和一柄奇形兵刃。

九叔一臉認真地道：「大人，鬼是真實存在的！」

九叔搖頭：「我從沒見過他。」

李元芳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決心道：「那卑職就說一說。」

何雲沉吟片刻道：「卑職不敢妄言。只是前隋驍果軍的專用蹄鐵和汗血寶馬，用常理是絕對解釋不通的。」

李元芳躊躇道：「卑職怕說出來於事無補，反而影響了大人的判斷。」

九叔狠狠地一咬牙：「也罷，草民就豁出去了。大人說的一點也不錯。草民三人就是青陽崗上那場大火中的江家倖存者！」

九叔道：「此言一經傳開，江家大院立刻就成了村中禁地，老人們說，任何踏入大院之人，都會被厲鬼認為是江家之人，而慘遭殺害。也正因如此，草民為怕厲鬼尋仇，這才改了姓氏。」

九叔驚訝地道：「是呀，怎麼，你們不知道？」

使者大喜，輕輕一拍桌子道：「好。痛快！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馬上向竇王報告！」

長者高聲道：「這位宰相大人就是原來大理寺中的那位神斷！我聽說他不但能審陽間的案子，還能審陰司，審冥界，審鬼魂！總之不管多難的案子到了他的手裡，那都是小菜一碟！而且，狄大人身為當朝宰相，有他老人家撐腰，咱恩濟庄的人算是有救了！」

狄公長嘆一聲：「我明白了。這個江小郎好深的心計呀！」

九叔道：「這個草民就不太清楚了。」

這時，長者與狄公已經攀談開了：「宰相大人，草民能不能問一件事情？」

三人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

「是不是看我們鄉下人好騙，說大話糊弄我們？」喊聲頓時響成一片。

春香一驚，站起身，走到武則天身旁，低聲叫著：「陛下，陛下。」武則天渾身一抖，驚醒過來：「怎麼了？」

窗外雨聲陣陣，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武則天問：「什麼時候了？」春香道已是五更末了。武則天點點頭：「好了，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朕終於可以睡覺了！」

李元芳道：「沒什麼，想到了一些往事。」說著，他長嘆一聲：「大人，事到如今，您不應該再否認厲鬼作祟這個事實。幽冥確實是存在的，鬼怪就在我們身邊！」

村民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看我，我看你。

李元芳忽然問道：「那麼，西林中的將軍廟是何人、何時所建？」

幾個年輕人立即響應，喊道：「三哥說得對，跟他拼了！」

狄公點了點頭道：「鄉親們，我在這裏給大家下個保證，明天我們一定會回到恩濟庄，不管這個殺人兇手是人還是鬼，我一定要將他抓捕到案，明正典刑！給死去的人一個公道！讓鄉親們安心！」

太平公主快步走進觀中。國師王知遠正盤膝坐在三清殿上的蒲團上。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太平公主閃身進來。王知遠睜開雙眼。太平公主笑道：「師兄，別來無恙啊。」

狄公聽了方根生的敘述，不勝驚訝，獃獃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曾泰指著九*九*藏*書他罵道：「大胆刁民！公然抗拒官府查案，難道不知國法森嚴嗎！」

再說上陽宮武則天寢殿內，紅燭高燒，一片光亮。武則天靠坐在床頭，已經昏昏然睡去。床旁的椅子上，春香也迷迷糊糊地似睡似醒。殿門輕輕開啟，一名內侍輕輕走到春香身旁，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春香猛地驚醒。內侍小聲道：「你怎麼也睡著了！趕快叫醒皇上！」

宇文承都人不卸甲，躺在帳中熟睡，鳳翅鋶金立在一旁。

九叔道：「聽說是縣丞請來了一位道士，道士請纓占卜后對他說的。」

狄公道：「想來這江小郎弒主求榮，心中不安，才會產生幻象。」

狄公愣住了，目光轉向身邊的曾泰。曾泰趕忙道：「鄉親們，你們這是幹什麼？」

狄公問：「為什麼？」曾泰道：「不知怎麼回事，學生覺得此案撲朔迷離，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支配著。」

方根生的牙關不停地擊打著，哆哩哆嗦地道：「鬼，鬼，無頭厲鬼……」

武則天長嘆一聲，點了點頭：「是的，我沒有忘。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啊！」說著，她的雙眼望向窗外。

狄公又是一聲冷笑：「我跟你提一個人，也許你能想起來。」

江小郎閃電般躥進營帳中，來到熟睡的宇文承都床前，慢慢舉起掌中的鋼刀。就在此時，帳外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竇建德率大軍殺到。宇文承都從夢中驚醒，睜開雙眼，見江小郎站在他面前，雙手高擎鋼刀。宇文承都張大了嘴想說什麼，江小郎手中刀猛劈下去。

一番話將九叔驚得坐倒在地：「大、大人都知道了？」

狄公莞爾：「發案不怕，只要能破案，你這官就還能往上升！」

所有人都驚得瞠目結舌。狄公問道：「你不是姓龐嗎？」

曾泰道：「來永昌縣做什麼？」

狄公雙眉一揚：「衙門裡派來的人是這麼說的？」

狄公破顏一笑：「這就是今天你在案發現場欲言又止的緣故？」

九叔點點頭：「正是。當年，宇文承都率軍退到洛陽附近，被竇建德的大軍所圍，他跨著巨馬，揮動掌中的鳳翅鋶金，敵軍在他馬前一個個倒下，地上血流成河。宇文承都勇冠三軍，乃是沙場悍將，幾次交戰令竇建德損兵折將，於是竇建德便派人暗地潛到營中找到了江小郎……」老人將當年發生的事件描繪了一番——

狄公笑了。李元芳道：「那就是你面前的這位狄大人！」

「撲通」一聲，九叔跪倒在地：「二位大人在上，不是草民不講實話，實在是不敢說呀！」

曾泰的目光看看李元芳：「還是讓李將軍先說一說吧。」

北邙山，霪雨霏霏，天色陰晦。一頂花呢小轎在一隊衛士的簇擁下，沿著山路上的台階來到一座道觀門前的空場上。這道觀很宏偉，觀門前的牌樓雕龍刻鳳，金碧輝煌，中間燙金大字寫著：「敕建紫霞觀」。道觀的大門有三個門洞，一高兩低，轎子就停在中央最高的那個門洞前。

此言一出，不但是下跪的村民們炸了窩，就連曾泰身後的縣丞、縣尉、衙役捕快也都驚得吐出了舌頭。

狄公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李元芳低下頭道：「卑職妄言，大人恕罪。」

九叔一聲驚叫，連退數步，渾身不住地打顫。曾泰把臉一沉，道：「我看你這老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狄公道：「好，我來問你，這個恩濟庄與青陽崗上的江家莊有何關係？」

狄公道：「哦？他不是你們江姓的族長嗎？」

炕上躺著一具無頭屍體，正是九叔！先來的狄公和曾泰站在屍體前，靜靜地望著。曾泰痛心地長嘆一聲：「又是一個姓江的！如果九叔昨夜不和我們說起那番話，也許他就不會死了。好一個惡鬼呀，看來，它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姓江的人！」

曾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了狄公。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方根生，昨天夜裡，你在村西頭的江家大院里看到了什麼？」

曾泰搖了搖頭：「這幾件案子蹊蹺詭異，幾日調查下來，竟毫無端倪，連恩師出馬尚且如此，就不要說學生了。我看，要破此案難上加難！」

王知遠詭譎地一笑：「公主真是人中龍鳳，女中豪傑，從此事一開始，每一個步驟便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一聲霹靂在門前響起，方根生一聲驚叫，登時臉色煞白，渾身不停地顫慄。狄公安慰他：「不要害怕，你現在非常安全。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

村民們跟著跪下，連連叩頭。

李元芳嘆了口氣道：「可憐宇文承都，一代名將，竟慘死在這等宵小之手！」

方根生哆里哆嗦地道：「小、小人方根生。」

狄公的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焰：「什麼勇將、名將，我看這宇文承都生前定是大奸大惡之徒，死後也是邪祟厲鬼，陰狠歹毒，只知濫殺這些無辜的村民！」他轉過身來，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廝生前是個為部下所殺的懦夫，死後還能怎樣的兇狠？我就不相信，咱們這些活生生、有頭有腦的人，會輸給一個陰司惡鬼！走！」

村民們發出一陣失望的喊聲。狄公道：「大家聽我說完！我現在立刻啟程回到東都，向皇帝請旨。明天，最九_九_藏_書晚後天，一定回來！」

狄公點點頭。曾泰倒抽了一口涼氣道：「恩師，一切都明白了。」

曾泰的眼睛望著狄公，狄公徐徐點了點頭。他提高了嗓門：「大家安靜！聽本縣說話！」

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是這樣。那麼，為何失火？」

那另外兩個老漢對九叔道：「九哥，你代表吧。」九叔無奈地道：「那就由小人回大人的話吧。」

九叔道：「我們江姓的族長江小郎就是宇文承都軍中的將領。」

李元芳抬起頭，似乎想說什麼，可又咽了回去。狄公猜到了他的心思，看了他一眼道：「元芳，你想說什麼？」

村民們這才站起身來。狄公道：「我這次到恩濟庄來，乃是私自出京，沒有得到皇上的許可。因此，不能久住……」

九叔哆哆嗦嗦道：「只、只怕會招來惡鬼。」

使者一愣。沒等他反應過來，江小郎縱身而起，寒光一閃，使者人頭落地。

狄公點點頭。李元芳問道：「西林中的將軍廟，真的是宇文承都的葬身之所？」

李元芳嘆了口氣，提起桌上的毛筆，在紙上不停地畫著。曾泰納悶道：「你在畫什麼？」李元芳沒有回答。不一會兒，他放下筆，將紙遞到方根生面前道：「你看看這個。」

話音未落，李元芳快步走進來，他看了看炕上九叔的屍體低聲道：「大人，昨夜與九叔同來的那兩名老者也被殺死在家中！」

狄公道：「你能肯定？」

村民們也七嘴八舌地喊道：「對，你是誰，憑什麼說這樣的大話！」

曾泰立即高聲怒叱：「大胆！大胆！你們要造反不成！」

狄公長嘆一聲，對曾泰道：「就把我的身份告訴他們吧。」

狄公輕聲問道：「元芳，這是什麼？」

曾泰點頭：「以恩師洞察之細，推理之強，竟找不出絲毫人為的破綻，難道這還不說明問題嗎？」

狄公道：「江小郎。」

李元芳猛醒過來：「啊，大人，恕元芳無禮。」

九叔道：「此人的行蹤非常詭秘，自從建庄後幾乎從沒在家中住過。因此，除了江姓的老人外，認識他的人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屋中響起了一陣鐵甲磕地的「喀喀」聲。方根生慢慢抬起頭來，展現在他眼前的是：老式的虎頭鑌鐵護腳甲、老式的鎖葉連環護腿、三層鑌鐵重鎧、老式青銅護心鏡、黑色的斗篷。一道閃電劃過，方根生看到此人的脖頸上空空如也，沒有頭顱！方根生嚇得魂飛魄散，瞳孔完全散亂。那無頭厲鬼靜靜地站在他面前，手提一柄長大的奇形兵刃。又是一聲驚雷。方根生雙手抱頭，一陣凄厲的慘叫，雙眼翻白，昏死過去。

曾泰心裏非常難受，卻束手無策。狄公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望著李元芳。

大雨嘩嘩地下著，雷鳴電閃震動著大地。村口，四個馬蹄濺起了一片水花。馬尾左右甩動，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那雙穿虎頭鑌鐵護甲的腳輕輕地磕擊著馬腹。「刷」的一聲，一道青光閃過，半月形的頭垂了下來，在閃電映照下發出一陣陣寒芒。

狄公兩眼望向窗外道：「難道真的是我錯了？不，我還是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鬼怪存在！」

江小郎道：「你要陷我于不義嗎？」

一聲驚雷在屋外炸響。

長者道：「十多年前，大理寺曾出了個月斷萬件積案的司刑卿狄大人，與您是什麼關係？」

李元芳道：「那是在南北亂世和前隋時代流行在軍中的老式虎頭鑌鐵護腳甲。那件兵刃就是驍果軍中郎將宇文承都的成名利器——鳳翅鋶金！大人，您現在明白了吧，這個無頭厲鬼，就是宇文承都！」

那位長者苦苦哀求道：「難道太爺就要舍我等而去！太爺在這裏，厲鬼還如此肆無忌憚地殺人；如若太爺離開，小人們可就性命難保了！太爺，您救命啊！」地上跪著的村民們哭成了一片。

曾泰不知如何是好，面露難色：「老人家，不是本縣不想管，是管不了啊！此案乃厲鬼作祟，鄉親們可能都聽說過，陰陽有別，我一個陽間的官兒，管不了陰間的事呀！」

九叔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江家莊原來分為崗上和崗下，崗上所住都是江姓，而崗下所住，都是龐姓。」

曾泰接著道：「恩師還記得吧，上午我們在將軍廟正殿基石上發現的那個雄鷹花色，竟與血案現場的滴血雄鷹一模一樣，這種可怕的巧合，再精明的策劃者也是想不出來的！所以，所以，學生認為李將軍之言甚為有理。」

一聲霹靂在門外響起，李元芳、曾泰、何雲三人渾身一抖，面面相覷。

狄公問：「世居於此？」

曾泰望著狄公，狄公徐徐點了點頭。曾泰道：「罷了，請他們進來。」

村民們將信將疑地望著狄公，面面相覷。曾泰、李元芳、何雲也都被這番話驚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狄公。

方根生道：「沒有頭顱，穿著鎧甲……」他講述了昨夜親歷的一幕——

長者一聲驚叫，跳起身來，對村民們喊道：「鄉親們，咱們有救了！」

恩濟庄九叔家門前，小雨不停地下著。村民們將門前圍得水泄不通。忽然身後有人喊道：「讓開，讓開！」李元芳帶著幾名衙役快步向院里走去。

狄公道：「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厲鬼所為。」

縣九_九_藏_書丞不禁一怔：「大人，狄國老是何等人物，怎能管咱這民間小案？」

九叔的嘴唇顫抖起來。狄公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元芳趕忙起身給三位老人端來了椅子。三人坐了下來。

狄公道：「真是一派胡言！你以為如此便可搪塞本官？六十年前，江小郎一家遇害而死，屍體被人斬去了頭顱和左臂，后在西林中將軍廟的供台前發現。四個月後，江家莊忽然起火，將莊上的江姓村民燒死十九，與此同時，將軍廟也失火焚燒，爾等便庸人自擾，說什麼厲鬼作祟，陰兵殺人。真真是無稽之談！」

狄公看了看人群道：「現在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縣尉道：「那還不是咱大人的面子大，能把他老人家請來。」

江小郎獰笑著：「我要借你的項上人頭！」

村民們爆發出一陣歡呼，似乎連雷鳴也變得十分微弱了。狄公低聲對李元芳道：「民心可用啊！」

三位老漢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自告奮勇。曾泰不耐煩了：「有什麼好看，又不是上刑場。快一點！」

九叔答道：「正是。」

太平公主笑問：「下面你想怎麼辦？」

狄公問：「多大年紀？」

狄公問何雲道：「你說呢？」

九叔搖了搖頭：「草民三人都是江姓的後生，當時十八歲。起火那天晚上，草民三人在崗下貪耍，住在一個龐姓村民的家中，這才逃過了一劫。」

狄公一驚：「哦？就是六十年前發案的那座江家大院？」

夜，恩濟庄。一道道閃電在山頂亮起，雷聲滾滾而過，雨越下越大。狄公住處廂房裡，方根生靜靜地躺在炕上，頭頂和胸前插滿了銀針，一名衙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打盹。

帳外，值夜的衛士在不停地巡邏。遠處，一條人影慢慢地走過來，正是江小郎。兩名衛士躬身道：「將軍。」江小郎點了點頭，突然從身後抽出一把鋼刀，寒光一閃，兩名衛士無聲地倒在了地上。

狄公大吃一驚：「江小郎是宇文承都的部下？」

曾泰哼了一聲：「不是看在你三人年邁的分上，今天這一頓板子你們算是挨定了。實話告訴你們，庄中發生血案，爾等誰也逃不了干係！說實話的一切都好商量，倘若支支吾吾，藏頭露尾，隱瞞真相，那就休怪本官不講情面！爾等聽清楚了嗎？」

狄公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麼，你們為什麼要改姓龐？」

江小郎躊躇著。使者望著他。忽然，江小郎道：「好，我答應！」

狄公道：「鄉親們，大家起來！起來！我有話說！」

龐三道：「你是什麼人，敢誇這樣的海口？連縣太爺都管不了的事，你能管？」

九叔道：「回大人的話，恩濟庄就是江家莊。」

門口黑壓壓地跪滿了人，正是以龐三和幾位長者為首的恩濟庄村民。一見狄公三人走出門來，村民們高聲呼喊著：「太爺救命啊！」

狄公點點頭。李元芳道：「我知道，大人從不相信鬼怪之說。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連環相套，奇詭無比，用曾兄的話說，似乎件件都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從官道上那位早已死去的所謂『死者』江小郎，到前隋驍果軍的專用蹄鐵，詭異無比的漢代寶馬，將軍廟中樹洞里死者的頭顱和左臂，一切都與幾十年前發生在江家莊的慘案驚人地相似，這不能不令人不寒而慄啊！因此、因此……」

九叔趕忙道：「太爺，草民等非是不肯前來，實在因家中有事。」

王知遠笑答：「承公主挂念，知遠一切安好。請坐。」

狄公道：「老人家請講。」

狄公道：「連崗下龐姓人都不知道宇文承都之事，衙門裡的人是怎麼知道的？他們不知道宇文承都之事，又怎麼會說出厲鬼復讎的話來？」

李元芳一動不動。狄公提高了聲音：「元芳！」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你的人都準備好了吧？一旦皇上賓天，我哥哥與武三思的爭鬥一起，我們就要立刻下手，絕不能有絲毫遲疑！」

龐三不禁一驚。狄公對他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就是鐵板釘釘。我說能管，就一定能管！」

九叔點了點頭：「是啊。」

春香趕忙道：「皇上忘記了，是您下的旨，只要見到陛下睡著，就立刻叫醒，否則又會被噩夢纏身了。」

狄公冷笑一聲：「不太清楚？我勸你實話實說，免得皮肉受苦！」

九叔道：「後來，竇建德被我大唐所滅，江小郎率部下反正，投入了右衛麾下，積功做到了游擊將軍。武德三年，天下初定，他便率一些不願在軍中的部下回到了河南縣，建起了這座江家莊。當時，他的部下大部分是早年從家鄉跟隨他出來的江姓本家。建庄之時，又收留了附近的很多龐姓流民。因此，江家莊分為崗上和崗下，崗上是江姓，崗下是龐姓。江小郎就自然成為了族長。奇怪的是，他的家卻並不在崗上，而是建在了崗下。」

跪在前面的龐三突然跳起身來喊道：「鄉親們，求誰也沒用，不如咱們自己組織起來，跟他媽這個惡鬼拼了！」

「砰」的一聲，曾泰狠狠一拍桌子，把九叔嚇得渾身一顫。

江小郎笑了笑道：「貴使不要著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宇文承都乃當世勇將，要殺他談何容易，因此，我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班頭快步走進reａｄ•99ｃsw•com來。狄公道：「送三位老人家回去。」

曾泰說了聲：「進來」。

一聲霹靂，狄公一驚，手中的紙徐徐飄落在地上。

曾泰嗯了一聲，目光望向狄公。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你們選出一人與本官說話，不足之處另外兩人補充。」

曾泰趕忙道：「這樣吧，今天，我把縣丞、縣尉，以及隨行的衙役捕快，全部留在恩濟庄，保護鄉親們的安全！與大家一道等候我們回來！」

三位老漢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狄公緩緩走到人群前：「鄉親們，我說兩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狄公道：「哦？那麼為什麼要改名為恩濟庄？」

縣丞和縣尉連連點頭。

狄公問：「你是說，江家大院就是發生血案的那座荒廢院落？」

曾泰點了點頭：「哪裡人氏？」

李元芳趕忙道：「啊，大人是問這案子？」

一位長者高聲喊道：「幾十年前，恩濟庄慘遭惡鬼浩劫，崗上江姓人家一夜之間盡遭厲鬼殺戮！時隔六十年，想不到這個惡鬼又回來了。前天夜裡，十幾個誤入江家大院的外鄉人被殺；昨天夜裡，龐九公和兩位叔公又離奇死去。太爺，流血已經開始了！它絕不會放過恩濟莊裡的任何一個人，草民肯求太爺想個辦法，否則，庄中老少絕無活命之理呀！太爺！」說著，他叩下頭去。

說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地磕起了響頭。

九叔道：「太爺說的極是，草民也這麼想。真想不到，時隔六十年，這厲鬼竟然又回來了！」

狄公住處。廂房中，方根生一聲大叫，從炕上坐起身來，兩眼驚恐地四下看著，不停地喘著粗氣。狄公等三人聽到方根生的驚叫聲，趕忙打著雨傘走到門前，推門而入。方根生坐在炕上，嚇得渾身亂顫，迅速向牆角縮去。狄公和顏悅色道：「別害怕，我們只是來看看你。這位就是永昌縣縣令，曾大人。」

曾泰道：「昨晚死在江家大院中的那些人，肯定是為避大雨誤入鬼宅，因而被宇文承都的鬼魂認為是江姓之人，這才遭遇不幸的。」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緊跟著，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狄公看了三人一眼，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這江小郎為何要把院子建在崗下？」

狄公看了看李元芳三人，只見三人面色發綠，李元芳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著。

說著，他一擺手，大步走出門去。

九叔搖頭嘆息：「這就要從這江家莊的來歷說起了。前隋末年，天下大亂，有一位勇將名叫宇文承都，不知幾位大人可曾聽說過？」

使者笑道：「將軍千萬不要執迷，目前的狀況，你比誰都清楚，如不儘早選擇，竇王大軍到時，可就是玉石俱焚啊！」

狄公道：「元芳。」

狄公的目光轉向曾泰：「你也這麼看嗎？」

李元芳急了：「大人，您這次可是私自出京啊，萬一走漏風聲，被御史得知，那是要挨處分的！」

太平公主緩緩坐在了對面的蒲團上，微笑著問道：「怎麼樣了？」

狄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

深夜，營帳中。江小郎望著對面的使者：「你是什麼意思？」

狄公道：「哦？說出來聽聽。」

狄公道：「那麼，江家大院被殺的三十多口中有他嗎？」

轎簾打開了，一個身穿道服的人快步走了出來，這個人非常眼熟，正是太平公主。她整了整頭上的紫金道冠，拂塵輕輕一打，抱在了懷中。

狄公道：「不要著急，慢慢說。」

黑夜，大雨傾盆。江家大院正房內一片漆黑，方根生摸黑走了進去。忽然腳下一絆，身體摔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道閃電亮起，他發現手上竟滿是鮮血；又是一道閃電亮起，他身下竟是一具無頭屍體！方根生髮出一聲慘叫。轟隆一聲炸雷，屋內的油燈竟然亮了起來。方根生顫抖著回過頭，忽見對面牆壁上用鮮血畫著一隻巨大的雄鷹，牆角邊隱隱約約站著一個人。方根生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渾身撲簌簌地顫抖著道：「小人方根生，路過此地，是、是、是前來借宿的，老爺饒命，饒命啊……」

九叔長嘆一聲：「武德六年，庄中失火，將崗上的江家人全部燒死，只剩下了崗下的龐姓村民，至此江家莊才改名為恩濟庄。」

狄公一愣：「這就是你對案子的看法？」

村民們齊聲高叫：「太爺救命啊！」

王知遠微微一笑：「一切都按計劃行事！」

狄公點頭：「原來如此。你繼續講吧。」

曾泰道：「既然是到來庭縣，應該走官道才對，怎麼走到了這裏？」

狄公感到奇怪，看了他一眼：「元芳，你今天是怎麼了？」

方根生顫抖著望著眼前三人，點了點頭。狄公在炕沿上坐下，李元芳回手關上了房門。曾泰走到方根生面前，面帶笑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曾泰道：「好了，你們下去休息吧。」眾捕快一齊退了出去。曾泰看了看三位老漢，板著臉，故意打起官腔道：「今天，傳喚爾等，乃為昨夜恩濟庄中所發之血案，爾等為何百般推諉，不肯前來？」

狄公點點頭：「後來，為何改名？」

狄公點頭：「覺得怎麼樣？」

九叔道：「當然。」

九叔緊張地問道：「誰？」

狄公道：「哦？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