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 銀車奇案 楔子

第一部 銀車奇案

楔子

掌固在一旁不無擔憂地道:「大人,角度太大了吧,金水會溢出來的……」沙爾汗沒有理會他,輕擺紅旗道:「三桿上調三寸。」
皇城位於洛陽正北方向,金碧輝煌,殿閣層層,飛檐斗拱,鉤心鬥角,覆壓數十里,威嚴端莊,隔離天日,這裏無疑是洛陽城中最雄偉,也是最炫目的所在。
時間彷彿凝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沙爾汗身上,沙爾汗一動不動靜靜地盯著鑄爐。
太子連連點頭:「太好了,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哦,對了,還有一事,需二位相助。」
南山深吸一口氣道:「是的。我與北山兄議好了一條連環巧計,既能除掉吉利可汗,更可陷狄仁傑于死地!」
沙爾汗面無表情,沉聲道:「二桿上調五寸!」此時坊中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集中在鑄爐之上。
南山冷冷地道:「那是因為他們不明白,誰才能夠殺死狄仁傑!」
只見兩個身穿套頭黑斗篷的人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店夥計愣了一會兒趕忙迎上前去躬身道:「二位客官,可是找雅間里的客人?」
南山看了看北山,沖太子點了點頭。太子欲言又止:「然而,然而……」南山接過太子的話頭:「我知道殿下想說什麼。」太子雙眉一揚道:「哦?」只見一直不語的北山在旁發話:「殿下想說的是一個人。」
南山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北山。北山慢悠悠地道:「機會倒是有一個,但必須要太子殿下的馭風者幫忙,不知尊意如何?」
一旁的掌固更是長噓一口氣,使勁地拍著自己的胸脯,溜須道:「大人之能,真是冠絕今古,九千兩金水竟然是涓滴未灑,難怪聖上以大師之名譽之。」
掌固拱手答道:「自昨日未時起火,至今晨卯時,九千兩黃金已全部熔化成水,用時七個半時辰。金水現貯于范鑄爐之中。青銅鑄模已安置妥當,只等大人到來,范鑄便可開始。」
南山道:「哦?」太子答道:「第一,時機未到;第二有虎師拱衛,我也不能與他公然翻臉……似此如之奈何https://read•99csw.com?」
幾個隨從推開坊門,沙爾汗邁步走了進來。掌固看見沙大人親臨巡視,趕忙率眾人跪倒在地,叩頭問安。沙爾汗笑了笑揮手讓眾人起身:「大家起來吧。」
這邊有匠人把起好的金絲平鋪在台上,仔細將其編成牡丹團花圖案;那廂的工匠再把金絲掐編的團花周圍焊綴上一圈小小的金珠,又把一塊塊鑲嵌在金托中的紅綠藍寶石焊綴在金盤邊沿。
早已伺候在青銅鑄爐旁的火工們牽起爐兩側的粗繩索用力向前拉拽,伴隨著「嘩啦啦」的巨響,青銅鑄爐在火工們拉拽之下,沿著鋪設在屋頂的軌道,緩緩滑至范鑄台的上方,對準了下面的圓形青銅鑄模。
鑄爐已漸漸冷卻下來,沙爾汗把手中的紅旗呼啦一擺,掌固傾身上前,從身旁火工手中接過一根長約丈許的鐵制測溫鑒,來到鑄爐下,將測溫鑒置於銅爐側面,少頃,拿下鐵鑒看了看道:「大人,仍是高熱,還要再等等。」
南山壓低聲音道:「吉利可汗的壽誕將至,皇帝為他準備了一份厚禮,而這份厚禮同樣也是為我們準備的……」說完他陰陰地咧開了嘴唇。
太子站起身走了兩步,仰天長嘆道:「說起來容易,可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狄仁傑好像是打不敗的。從幽州到崇州,從我父親莫度到吉利可汗的兒子默啜,從金木蘭到肖清芳,每一次舉事都被狄仁傑粉碎……」
掌固的臉色大變,在一旁輕聲道:「大人,角度太大,怕是不行了,回爐吧!」沙爾汗面容鎮定,全然不顧掌固的提醒。
善金局隸屬內侍省將作監,因局內常存大量金銀,所以,南衙下轄的五百名左玉鈐衛鐵甲禁軍晝夜把守,不管是王公貴戚,還是親信閣僚,即使是將作大監沙爾汗本人,要進入善金局也必須經過嚴格檢查。
南山輕輕噓了一聲:「只要此計順利實施,什麼狄仁傑,什麼吉利可汗都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道:「純金大盤?」南山點了點頭道:「正是。一切便從這隻大盤九-九-藏-書開始……」說著,他湊向太子耳旁,太子亦俯身向前,南山在太子耳旁低語著,猛地,太子一拍桌子脫口道:「妙啊!」
太子一愣:「當今天子?」南山肯定道:「是的。」
那禁軍查檢完畢,沙爾汗轉身上轎,善金局厚厚的大鐵門轟然打開,官轎沿中軸線穿過大門,向位於第一進院落中央的范鑄坊而去。
只見沙爾汗伸出右手,掌固忙將紅旗遞到他手中。
坊中的工匠都選自國中鑄造雕刻行中的能工聖手。眾人得令急忙有序地各司其職。有人將金片放置在台上,手握玉柄小銀錘輕輕敲擊著銀鏨子的尾部,鏨頭在金片上刻出一道道花紋;有的用小金錘反覆捶揲金片,片刻工夫金片的被砸處凸起,成為浮雕一般的花型。
南山道:「何事?」太子道:「與大周開戰需要大量弓箭,我咄陸五部所備本就不夠,可恨吉利可汗為怕我私自與大周開戰,日前派虎師前來將所有弓箭全部收繳!」
大家鴉雀無聲,只能聽見旗幟在空氣中揮舞的嘶嘶聲。
沙爾汗微微皺了皺眉又搖了搖頭:「不能再等了。」說完慢慢舉起紅旗。
太子回頭望著北山,北山雙目直直地看著太子,太子想說什麼,卻咽了一口唾沫,點了點頭。
掌固看著沙爾汗手中高高舉起的紅旗急步走到沙爾汗身旁低聲道:「大人且慢,請三思而行啊。此時爐溫過熱,金水如湯,一旦鑄爐角度拿捏得稍有失當,金水必定噴濺而出……後果不堪設想啊!」
那胡人點了點頭,慢慢地抬起雙手,一個禁軍上前搜摸他的衣襟,一看就知道這是例行的檢查。這位沙大人正是當朝皇帝的寵臣——將作大監沙爾汗。
巨大的青銅范鑄爐懸吊半空,下面是巨石砌成的火池,池內烈焰熊熊,范鑄爐在烈火燒灼下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幾名火工添火加柴,緊張有序地忙碌著。離火池一箭開外是方形范鑄台,數十名工匠在掌固的指揮下,將一隻直徑約六尺的圓形青銅鑄模安置於台上。
太子趕忙湊上前去道:「哦,什麼厚read.99csw•com禮?」
太子急切地問:「誰?」「皇帝!」
兩個時辰過去,一座徑長六尺,花費了九千兩黃金范鑄而成,盤邊鑲綴著數十斤寶石,鏨花鈒鏤,流光溢彩的「海獸戲波純金大盤」呈現在沙爾汗眼前。在燈光的照射下,一道炫光在黃金大盤上遊走,登時珠光四射,瑞氣千條。
宏偉的神都洛陽城,雉堞連雲,極盡奢華,城中街市寬闊,建築雄奇,中有洛水橫貫而過,城中分四十八坊,坊間有街道縱橫相貫,買賣鋪戶,茶樓酒店,樂坊瓦肆,鱗次櫛比。庭嵌金珠,戶盈羅綺,真可以說是人間天上。
西北邊陲涼州,胡天九月,已是北風卷地,草木夭折。狂風漫卷著黃沙橫掃街坊市肆,方交酉時,街上便沒了行人,做買賣的店家幾乎都關了門。
沙爾汗正要把手中的紅旗往下揮,聽掌固這麼一說手也停在了空中,思忖半刻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紅旗輕輕一擺沉聲道:「一桿輕放兩寸!」
南山和北山坐了下來。南山道:「太子殿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太子點頭道:「突勒這邊我已全部聯繫好了,咄陸五部,木昆三部,騎師三部,五個鷹師,十六個豹師,共三十萬人,聽我號令,只要吉利可汗一死,立即奪取牙帳,進攻大周!」
太子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二位千里驅馳,趕到涼州赴約,賀魯無以為敬,略備薄酒,二位請坐。」
酒館內空無一人,只有店小二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桌椅。「砰」的一聲巨響,門扇向兩邊飛開,店小二嚇得渾身一激靈,連忙轉過身來。
掌固又從簽筒中取出一面紅旗,輕輕擺了擺。拉拽鑄爐的火工退開,六名范鑄工匠上前,用六根長約一丈帶搖柄的伸縮鐵制長桿抵住鑄爐,所有人齊齊望向沙爾汗。
太子道:「這不成問題。」北山點了點頭:「三個月後,請太子殿下帶五十名馭風者到洛陽,機會就在那時……」
皇城東側的承福門內隱藏著一座不太起眼的銀頂灰磚建築,西靠宮牆,東依明堂,銀頂朱漆大門內七進灰磚殿閣式九-九-藏-書建築,古拙質樸,安寧靜謐。朱紅大門上方的匾額上書寫鎏金大字:善金局。
太子失望地搖搖頭:「這個我也知道。可狄仁傑是武則天的左膀右臂,倚之如泰岳,怎麼可能殺他。」
太子一驚,連忙問道:「哦,你知道?」南山微微頷首:「當然。」
太子頷首長嘆一聲道:「狄仁傑,是我心中最深的恐懼,此人不除,大事便休想成功!」
南山朗聲笑道:「世間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太子眉頭一緊隨即又鬆了開來:「看起來,你已經有了計劃?」
兩個黑斗篷連忙抱拳拱手低聲道:「太子殿下。」這位被稱作太子的人忙起身抱拳欠身道:「南山兄,北山兄,別來無恙。」被喚作南山的黑斗篷道:「一切安好。」
工匠們紛紛鬆了口氣,由衷地發出陣陣讚歎。沙爾汗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這善金局專為皇帝製作金銀器所設,是皇家制御坊。坊內集中了本朝、波斯、大食等諸國的數百名頂尖金銀器製作工匠,為皇帝製作大量精美的金銀器,不但在當時蜚聲海內外,有很多精品更是流傳至今。
第三排工匠用搖柄將鐵杆升高三寸,登時,鑄爐傾斜角達到了六十度,金水在爐中蕩漾著向爐嘴涌去,工匠們輕輕地發出一陣驚呼,生怕金水溢了出來。
沙爾汗走到范鑄台前,仔細檢查了青銅鑄模,以及周圍一應用具,他對身旁的掌固囑咐:「今日范鑄之器,自圖紙用料,捶揲鏨刻乃至設色花紋,都是由聖上親自度定,可謂是皇帝親監,非同小可,爾等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切切不可出錯!」
沙爾汗轉過頭來頷首點頭,顯然是對掌固的回答很滿意:「非常好,你們辛苦了。」掌固趕忙躬身答道:「承大監關惻,卑職等職責所在,不敢言辛苦二字。」
兩人看著店夥計點了點頭,店夥計趕忙彎腰伸手指引道:「快,外邊風大,二位裡邊請。」兩個黑斗篷急步走進店中,店小二走到大門口往兩旁張望了一下見無人跟蹤連忙回身關上大門。
兩個衣著黑斗篷的人閃身進了雅室,房中已有read.99csw•com一位三十上下、身穿胡服的年輕人等候。
沙爾汗的嘴角微微上揚,吩咐眾人道:「我在此監工,爾等用兩個時辰,仔細雕琢,把皇上要的東西完成了,到時重賞爾等。」眾人連聲諾道:「請大人放心!」
太子迫不及待地道:「哦,快,快告訴我!」
沙爾汗也不理會他,眼睛緊盯著鑄爐。只見火紅的金水注入青銅鑄模中,轉眼間便在模具中四散開來。
沙爾汗把手一揮道:「開始吧。」掌固急步走到范鑄台前,從令簽筒中取出一柄綠旗,輕輕一搖。
街這頭的趙家酒館大門緊閉,只是透著門縫能看見點點燈火。北風卷著沙粒吹得兩旁的燈籠「呼呼」拍擊著大門,又往兩邊散去,如同弔喪的經幡在風沙中來回擺動。
北山發出一陣陰惻的笑聲:「英雄所見略同。這也正是我與南山兄來見太子殿下的目的。」
掌固趕忙躬身道:「謹領大人教誨。」
只見善金局大門前,數十名全副武裝的鐵甲禁軍嚴密把守。一頂官轎停在大門前,轎簾打開,一位懸玉帶、服紫袍、頭戴官幞的胡人走下轎來,快步來到大門前,守門禁軍沖他躬身行禮,齊聲道:「沙大人!」
鑄爐下,第一排持鐵杆的工匠輕輕轉動鐵杆中部的搖柄,鐵杆緩緩向下縮回兩寸,鑄爐慢慢傾斜,呈四十五度角。
只見第二排的工匠緩緩轉動搖柄,鐵杆慢慢升高。「啪」的一聲輕響,鐵杆停在了五寸的位置上。鑄爐中火紅的金水緩緩從爐嘴處流下,穩定而安靜地注入了下方的青銅模具之內。
南山一字一句地說出三個字:「狄——仁——傑!」
掌固一溜小跑到沙爾汗面前:「大監,有何吩咐?」沙爾汗的眼睛一直盯著在范鑄爐旁勞作的工匠們:「怎麼樣了?」
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的銅火鍋咕嚕嚕地吐著白氣。在燭光與霧氣中,這位高顴骨、高鼻樑、雙目深陷的年輕人顯得陰鷙而又稍顯威嚴。
南山道:「由本朝金銀器巨匠將作大監沙爾汗率善金局頂尖工匠,花費九千兩黃金、數十斤珠寶製成的『海獸戲波純金大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