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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殺人陷阱 第七章 假神力狄公連斷案

第二部 殺人陷阱

第七章 假神力狄公連斷案

堡長聞言驚道:「殺死楊寡婦的是他!」狄公「噓」了一聲,點了點頭,指指外面,堡長會意又探頭向外望去。
狄公手一揚,說道:「可有一樣,求神不能白求,需要有謝禮供奉。因此,每位進入藥王廟看熱鬧的人,收取銅錢一文。」圍觀眾人笑道:「我道他真能神仙斷案,原來是個詐錢的騙子。」「我們給你一文錢,若是找不出兇手怎麼辦?」
人群中發出呼喊:「對,他是騙子,誣賴好人!」「堡長,把他抓起來!」堡長走到狄公面前道:「怎麼樣,還有什麼可說的!」小桂娘跑過來,求情道:「堡長,這老先生是一番好意,您,您可千萬別把他交官呀!」堡長沉著臉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插嘴,退在一旁。」小桂娘不敢再說,退在了旁邊。
狄公坐在桌前飛快地寫著什麼,良久,他收鋒落筆,拿起紙來看了一遍,又疊好放入信封。
眾人又是一聲驚叫。堡長壯著膽子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地上扔著一塊肉。他回過頭顫聲道:「老神仙,您來看看……」
狄公輕輕一笑,道:「當然不在。我說過自幼蒙神仙傳授,慣能以法術在冥冥中查找罪犯。現在你相信了嗎?」刁常哀嘆一聲,點了點頭。
三匹駱駝頂風冒雪緩緩而來,頭駝上的人推起風帽——正是狄公,他四下看了看,長長出了口氣。後面兩頭駱駝分別坐著鍾氏和如燕。
鍾氏快步離去。
如燕與鍾氏對視一眼,不由冷哼了一聲。
狄公點了點頭道:「好極了,你進廟吧。」趙九不敢向前,反而後錯兩步道:「進,進廟做什麼?」
鍾氏恍然道:「我說您為什麼要站在廟中看他們切肉,原來是為了這個。」
狄公緩緩說道:「首先是要摸清這個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他僱用人販,綁架堡民意欲何為。其次,要搞清乜家客棧與此事究竟有何關聯。」堡長沮喪地道:「唉,都怨我,如果不是我一時魯莽,此時應該已經從趙九口中套知幕後黑手的真實身份了。」
堡長不解地道:「老神仙,為什麼要將趙九關在廟內?」狄公微笑道:「好戲馬上就要開鑼了!」話音剛落,「撲」的一聲輕響,廟內的燈火熄滅,霎時一片漆黑。
屠戶們麻利地擺弄著手裡的肉塊兒,切剁之聲不絕於耳。
趙九站在廟中,膽怯地四下望著。青燈在風中搖曳,牆上的影子像妖魔般來回扭動。趙九猛地轉過身,撲到廟門前,一面用力砸門一面高喊道:「開門,開門,你們要做什麼,放我出去!」
狄公慨然道:「若有半句虛言,天必不佑!」堡長忙起身離席,長揖到地道:「多謝老神仙!」
狄公站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幾乎所有屠戶都摘掉了皮帽子,脫掉了外衣。只有趙九隻將外罩的棉襖脫去,卻仍然戴著皮帽。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緩緩走到趙九面前,定睛向他臉上望去,只見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額頭不停地滾落下來。
鍾氏拉過小桂道:「她與你什麼關係?」王三兒苦著臉道:「我,我一天給她兩文錢,替店裡送油。」
堡長面露難色:「這……」如燕笑道:「是呀,堡長,我們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人,住在您家裡也怕給您招來麻煩。」
狄公仔細地聽著,一言不發。
堡長笑道:「這才是了。那小可先去安排。晚飯時再見。」二人拱手作別,堡長快步離去。
狄公微笑著道:「但我希望你不要說出來。」
狄公將她送到門口,鍾氏轉過身望著狄公,良久才道:「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知道我想說什麼。」
狄公聞言一驚,與堡長對視一眼。
堡長嘆了口氣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都說是鬼魂作祟,也就不了了之了。」狄公點了點頭。
鍾氏問道:「您不覺得此事很蹊蹺嗎?」狄公笑了笑道:「哦,我倒沒有感覺。來,坐下,慢慢說。」
狄公笑了笑:「首先,門窗完好,沒有撬動過的痕迹,這就說明兇手不是撬開門窗進來的,而是楊寡婦的熟人。從刀柄上的血手印可以斷定,兇手是個男人,你們想一想,一個寡婦與男人深夜待在一起,不是情人幽會是什麼?」堡長點點頭道:「有道理。」
狄公將油簍里裡外外看了一遍,抬起頭問圍觀眾人道:「請問眾位鄉親,這宣化堡中,哪裡有庵觀寺廟、神祇居所?」先前說話的那位老者道:「前面有座藥王廟。」
趙九縮成一團,嘶聲喊道:「藥王菩薩,救命啊……」猛然間,一陣陰風吹過,「忽」的一聲,趙九頭戴的皮帽子飛起來,落在地上,登時露出了蓋在散發之下,包著白布的右耳,白布上滲滿了血跡。趙九一聲驚叫,捂住了耳朵。
陰沉沉的夜,風在怒號。
狄公點了點頭:「那把致死趙九的牛耳尖刀早就掉在地上,只是如燕沒有看到罷了。」
狄公走到油鋪門前,抱起小桂問道:「小桂呀,是你把油錢藏起來了嗎?」小桂搖搖頭道:「爺爺,我真的沒有藏錢。」
女孩子小桂哭道:「我,我沒有藏錢,是,是別人把錢偷了!」王三兒大怒:「你他媽還犟嘴!肯定是你們母女倆合夥做賊。小雜種偷了老子的錢,交到你那賊娘手裡去了!」他越說越生氣,掄起皮鞭邊打邊罵,「我打死你,打死你!」婦人一見忙撲上前去,護住小桂喊道:「你,你血口噴人,剛剛你連我家裡都搜過了,哪來的兩百文錢呀!」
王三兒大怒,奮力掙扎試圖掙脫如燕的控制,卻徒勞無功,手腕像是被鐵鉗箍住一樣,動彈不得。
如燕望著他。
趙九一聲慘叫,嘶聲喊道:「是,是,是誰?別想嚇唬老子,老子不害怕!」他連滾帶爬地躲在柱子後面,氣喘吁吁。忽然,身旁傳來低低的喘息聲,他睜大驚恐的眼睛回頭看去。藉著一點兒微光,他看清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正與他臉對臉。趙九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喊道:「鬼,鬼呀!楊寡婦,你,你這賤人,別追我,別追我……」
鍾氏輕聲道:「先生,剛剛我和如燕一直在談論今夜趙九之死……」狄公道:「哦?」
如燕道:「因為這把刀不是家常廚下日用之物,而是一把殺豬宰羊用的牛耳尖刀!」鍾氏心有不甘,又問道:「就這麼簡單?」
小桂往狄公懷裡靠了靠,說道:「回來的路上,我摔了個跟頭,錢灑了一地,我趕忙將錢拾起來放進油簍繼續走。走到南小巷前,遇見了郭嘎子……」狄公打斷道:「郭嘎子是誰?」小桂娘解釋道:「是平時和小桂一起玩兒的小夥伴兒。」狄公點點頭對小桂道:「你繼續說吧。」小桂道:「我,我就,就把油簍放在一旁,玩了一會兒才回家的。」
狄公正色道:「斷案之道紛繁複雜,但有一樣是恆久不變的,那就是真正的答案只有一個。如果你能夠通過正確的判斷提前找到答案,那麼你下面要做的,便是找到一個最簡潔的方法去證實它。而不是你剛剛說的去試。」鍾氏點了點頭:「說著容易,做起來可太難了。能提前判知案件真相的全天下除了先生你,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狄公沖眾人道:「今夜我們已大有收穫。首先,破獲了楊寡婦凶殺案。第二,弄清了宣化堡和附近幾個堡子失蹤人口的真相。」
一位老者道:「王三兒,殺人不過頭點地,孩子她媽都說這樣的話了,你就別打了!」王三兒扭過頭道:「你說得倒輕巧,要不你把丟的二百文錢還我,我就不打她!」
狄公道:「我所說的黑手就是介紹趙九入行的人,正是他出錢僱用趙九綁架人口!」堡長倒吸一口涼氣,也點了點頭。「從趙九的敘述中不難聽出,他們每次得手之後,便將貨送至乜家客棧,交與他那個朋友,這個朋友便付錢給他。這就說明,此人便是組織拐賣勾當的源頭。」堡長附和道:「有道理。」
刁常顫聲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當時你在場?」
堡長深深點了點頭:「是呀,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住在附近幾個堡子的人輕易不敢到那裡去……」
「嗯……你還不說實話。那我就只有將你交與陰魂了!」
狄公抬起頭靜靜地思索著,片刻,他走到堡長身旁道:「事情是這樣的,今夜楊寡婦與情人在家中幽會,為了一瓦罐銅錢起了爭執,進而扭打起來。兇手想從楊寡婦手中奪過瓦罐,楊寡婦卻死抱著不放,最終瓦罐落地,摔得粉碎,銅錢撒落一地。兇手大怒,用力抽打楊寡婦面頰,楊寡婦撲上前來抱住兇手,將其耳朵咬下了半個,兇手狂怒之下,拔出鋼刀將楊寡婦殺死。而後,拾起地上的銅錢逃離現場。」這番話說完,除如燕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狄公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恐怕是趕不到了,我們再走走,找個村莊宿下。」鍾氏和如燕點了點頭。三人催趲坐騎向前奔去。
「你為何要殺死楊氏?」趙九吭吭哧哧地道:「小,小人,小人……」
狄公道:「小哥,向你問個信兒,河西衛離此還有多少路程?」青年道:「不遠了,由此向西三十里便是河西衛。」
鍾氏想了想,徐徐道:「嗯,倒也有些道理。」狄公笑著點了點頭。「可是還有第二點不知您發現沒有,當堡長從神龕後走出來的時候,趙九顯得非常膽怯。而且,他明明知道廟門已經從外面頂死,為什麼還要莫名其妙地跳起身向廟外跑?」
「那你講的就必須句句是實,若有半句虛言,便會立刻被陰魂拖走!」趙九連連磕頭道:「是,是,小的一定實話實說!」
堡長不容分說:「就這樣定下了。晚飯也在驛館之中。老神仙若再推辭,就是看不起小可了。」狄公無奈地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從命了。」
狄公沒有回答,走到門前,問外面甲丁道:「是誰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一名甲丁道:「我們在街上巡邏,聽到一聲男人的慘叫,這才循聲找來,發現了楊寡婦的屍體。」狄公點點頭,快步走到門窗旁仔細檢查。鍾氏和如燕對視一眼,不敢多言。
狄公道:「正是。」
王三兒道:「大嫂子,我是真心的。從明兒開始,小桂到我油鋪上工,工錢從兩文漲到五文。」小桂娘愣了。圍觀眾人一陣歡呼。王三兒也笑了。
狄公對高十二道:「將銅盆中的錢都還給鄉親們吧!」高十二點點頭,跑去分銅錢。一位老者喊道:「老神仙,這錢我們不要了,都給小桂娘兒倆吧!」登時,圍觀眾人齊聲呼應。
堡長大步走了出來,一把抓住趙九的衣領,厲聲喝道:「趙九,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竟然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真真是禽獸不如啊!」趙九望著堡長,渾身顫抖,膽怯地道:「你,你怎麼在這裏?」
九_九_藏_書狄公點了點頭,衝上面喊道:「上面有人嗎?」堡門上方的角樓中一個青年露出頭來:「什麼人?」
堡長繪形繪色地講道:「有兩位南邊來做生意的客人在那裡住店。第二天清晨醒來,就只剩下了一位,另一位失蹤了。」狄公低聲重複了一句:「失蹤了?」
鍾氏走近狄公,款款落座,言道:「本來趙九在如燕的引導下,就要說出那個幕後黑手的名字,可就在此時,堡長突然大喊一聲,驚醒了趙九……」
刁常一聲驚叫,臉如土色。
話音未落,門聲一響,狄公、如燕、鍾氏和堡長快步走進殿中,幾名甲丁站在廟堂的四個角落。
如燕笑道:「當然是因為他已經想到了抓住兇手的辦法。笨!」鍾氏瞪了她一眼。
堡長點點頭,沖外面的甲丁道:「來人!」一名甲丁跑進門來:「堡長。」
狄公耐心地講道:「你們都看到了,今日剛到宣化堡時氣氛何等緊張。這一切都因為此地連續丟失人口,鬧得人心惶惶。今夜堡長特意到惠明驛館中見我,也正是為此,這也足見此事對其困擾之深。本來附近各堡認為此事乃鬼怪作祟,今夜卻突然聽趙九說乃是人為,這種吃驚可想而知,做出下意識的舉動也是人之常情。你認為呢?」
狄公臉上露出了微笑:「好,好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王三兒將兩百文銅錢裝好,交到小桂娘手中。小桂娘趕忙推辭道:「不,不,這我們不能收啊!」
鍾氏不解:「把糧庫修在大戈壁中,萬一匈奴人來搶糧怎麼辦呢?」狄公道:「漢時的國力非常強盛,將長城築入這茫茫戈壁之中。河倉城附近便有長城,一旦匈奴軍隊接近,附近的烽燧就會點燃烽火,救兵隨即而至。」
如燕斜了他一眼道:「我正要誘他說出那個重要人物的名字,你為什麼要打斷我?」堡長忙賠情道:「哎呀,我,我是脫口而出啊……如燕姑娘,實在是對不起。」
如燕贊道:「叔父,真想不到,關外的鎮甸竟然如此熱鬧,這可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高十二四下看了看道:「這些日子堡子里不大太平,老客又帶著女眷,一定要小心些。」狄公會意道:「剛剛我們三人還在議論,大天白日的關閉堡門,街上又有巡邏隊,究竟是出什麼事了?」
狂風呼嘯著掠過,發出嗚嗚巨響。
此時廟中的溫度漸漸升高,幾隻火盆中的炭火越燒越旺,冒出騰騰熱氣,不時有屠戶脫掉外衣,摘下皮帽,挽起袖面。
鍾氏會意,柔聲道:「我會盡量控制。我走了。」狄公點點頭,順手將那封信放進了鍾氏的腰包中。
堡長道:「是呀!」鍾氏道:「如此鬼邪的地方,官府為什麼不把它封了?」
他抬起頭,擦了把汗,沖狄公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繼續切肉。狄公走回堡長身邊。
王三兒吃驚地道:「你,你是誰?」如燕道:「過路的。」
堡長脫口喊道:「是他!堡中丟失的人口竟然是被他拐了去!」狄公猛吃一驚,趕緊拉了拉堡長,堡長這才醒悟過來,趕忙捂住了嘴。
狄公抬起頭,只見趙九個頭兒不高,滿臉橫肉,穿著灰棉襖,頭戴大皮帽。狄公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回走去。
一聞此言,堡長的臉色登時變了,吃驚地道:「懷老先生要到乜家客棧?」狄公三人對視一眼,道:「正是。怎麼,堡長知道?」
堡長一聲怒吼:「你給我住嘴!這銅錢之上沾滿了香油,正是放在小桂油簍之中的賣油錢。你這個刁滑之徒竟然偷盜孩子的錢財,害她遭受毒打,真真豈有此理!」刁常低頭縮頸,不敢強辯。
狄公道:「這不過是人的下意識反應,不足為奇。五娘啊,對案情的分析,要契合案發現場的規定情景,不可憑空臆斷。否則非但無法破案,還會矯枉過正。」
狄公笑道:「堡長過譽,懷英受寵若驚。」說著,二人舉杯就口,一飲而盡。「不敢動問,堡長貴姓高名?」堡長道:「姓趙。」狄公點了點頭。
狄公招呼道:「五娘,是你呀!」
王三兒道:「你他媽放屁,哪個偷了你十兩銀子……」鍾氏冷笑一聲道:「你的嘴很臟啊!」說著,又掄圓了給王三兒七八個嘴巴,打得王三兒直轉圈。圍觀眾人起鬨地叫起好來。
如燕道:「我來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吧,為什麼殺人的刀是兇手隨身攜帶的。」鍾氏又興味大增,追問道:「為什麼?」
趙九四下看了看,蹭到堡長身後,輕聲問道:「堡長,不是要向藥王菩薩獻祭嗎,為什麼站在廟門前?」堡長瞪了他一眼道:「別那麼多話說,老實等著!」趙九訕訕地退到一旁。
惠明驛館分為裡外兩進。外面是客用的膳堂,裏面是住宿的客房。西廳是雅間——濟楚閣。
堡長高聲喊道:「快,快進來幫忙!」
狄公道:「好,今日老朽便要在藥王廟中,找出偷盜銅錢的賊人,還小桂一個公道。」圍觀眾人哄道:「好啊!」小桂母女更是半驚半疑。
狄公轉向王三兒道:「明白了。王三兒,油簍現在哪裡呀?」王三兒趕忙進屋,從櫃檯上拿來油簍,遞給狄公。
堡長對高十二道:「十二,將老神仙安排在惠明驛館中。告訴老闆,所有的賬都記在我身上。」狄公忙辭道:「哎呀,如此叨擾于理不當!不可,不可……」
狄公笑了笑,走到楊寡婦屍身旁,從她口中取出了半隻耳朵,端詳片刻,一絲笑容浮現在臉上。
人影一閃,如燕從屋頂落在地上,一見眼前情形大驚道:「這,這怎麼回事?」
廟門打開,高十二和甲丁們衝進門來,一見眼前情形,一擁上前,將趙九死死地按在地上。
堡長搖搖頭,嘆氣道:「這裏人提起乜家客棧便嚇破了膽,誰還敢去多管閑事呀!」
刁常故作鎮靜地道:「你這老兒滿嘴胡說什麼,哪個偷了小桂的銅錢?鄉親們,此人不學無術,什麼狗屁神仙斷案,都是吹牛!看看,他抓不著真兇,就信口開河,誣賴好人了!」
「你剛剛說,在外面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是什麼買賣呀?」趙九咳嗽一聲道:「這……」
趙九有些緊張地四下看了看道:「堡長,這麼晚叫我們來,到底什麼事呀?」
狄公繼續道:「地上有一隻打碎的瓦罐,旁邊散落著幾根細麻繩……」他走過去拾起麻繩舉起來問道,「這麻繩是做什麼用的?」堡長接過麻繩仔細看了看,恍然大悟道:「這,這是穿銅錢的麻繩!」
狄公笑著搖了搖頭,鍾氏走到他身旁打趣道:「先生,有時我真不知道您是人是鬼。」
鍾氏吃驚地道:「你看到那把牛耳尖刀掉在地上了?」
狄公笑道:「鬼也是人變的,啊……」鍾氏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偷錢的人是刁常的?」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實話。那本座也無能為力,楊氏恨念不去,無法超生。現在你有兩條路,第一,楊氏在陰間將你告下,你死後下阿鼻地獄,這卻仍能在陽間再活三十年。第二條路,你不說實話,楊氏會將你的魂魄拖入陰間,在閻王面前三曹對案。」趙九聞言,忙跪爬幾步,連聲喊道:「菩薩,小人選擇第一條路!」
堡長答應著快步走到門外,對甲丁低聲吩咐幾句,甲丁們分頭跑開。
趙九面無人色,縮在須彌座下,渾身篩糠。
狄公快步上前喊道:「住手!」眾人放開手。狄公蹲下身翻過趙九的身體。
狄公語重心長地道:「為富者要懂得周濟窮人,造福鄉里,富才能傳代。像你這樣為富不仁,為了區區兩百文錢竟對年幼的小桂下這種狠手……你也有孩子,以己度人,想一想如果有人這樣對待你的女兒,你會怎麼樣?」王三兒慚愧地道:「老神仙,您說得對,今後我一定改。這兩百文錢小的不要了,送給小桂母女,就算對她們的一點兒補償吧!」
如燕笑道:「問問你的偶像。」鍾氏的目光望向狄公。狄公點點頭道:「如燕說得很對,這把刀一定是兇手隨身攜帶。在扭打過程中,楊寡婦咬下了他的耳朵,其盛怒之下,拔出尖刀將楊寡婦殺死。」鍾氏點了點頭。
堡內人煙輳集,街道齊整,各種買賣鋪戶、飯館旅店應有盡有。兩隊護堡甲丁組成的巡邏隊往來巡弋。
堡長冷冷地道:「事情我都聽說了。這樣吧,如果你真能抓住竊賊,我代表全堡以上賓之禮待之,如果你是行奸使詐,騙取錢財……哼哼,我就要拿你去見官!你自己想清楚,現在走還來得及。」狄公微笑道:「就請堡長一旁觀看。」堡長冷笑一聲,站在小桂母女的身邊冷眼旁觀。
狄公道:「正是。銅錢藏在瓦罐中,隨著瓦罐破碎落在地上,穿錢的細麻繩斷裂,銅錢散落在地。兇手殺人後拾起錢離去,將這些斷裂的麻繩留在了這裏。」堡長一拍腦袋道:「對呀!老先生,您真是神人!」
一旁的如燕笑著挽住鍾氏的胳膊道:「鍾姐,你特別崇拜我叔父吧?」鍾氏點了點頭:「那當然。」如燕神秘地笑道:「往後你要是天天和他在一起,會更崇拜他的,啊……」她故意將「天天」兩個字說得很重,還衝鍾氏扮了個怪臉兒。鍾氏笑著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如燕故意大叫了起來:「叔父救命……」狄公哈哈大笑。
狄公微笑道:「勤於思考是一件好事,總強過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狄公點了點頭:「多謝了。」青年道:「老客,你們是要在這裏住宿嗎?」狄公道:「正是。」
狄公道:「那就有勞了。小哥貴姓?」青年道:「姓高,高十二。老客貴姓?」
狄公笑道:「塞外與關內不同,一個堡子,和平時期是民用鎮甸,戰時便成了軍事要塞,所以規模要比關內的城鎮大得多。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宣化堡便應該有近兩千戶人家吧?」高十二一豎拇指:「嘿,老客,您還真有點兒神,堡子里兩千戶人家一家不多,一家不少。」狄公笑笑。
狄公辭道:「不敢相煩。」青年笑道:「無妨。左右也是無事。」
如燕笑道:「叔父,每次看到您這樣的笑容,就說明一定有人要倒霉了。」鍾氏奇怪地問:「為什麼?」
堡長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狄公,狄公點點頭,沿著一字排開的桌案向前走去。目光緊盯著屠戶們手中的刀,所有人切肉用的都是牛耳尖刀,既輕便又靈活。只有最後一桌的趙九拿著劈骨刀一下下笨拙地切著。
鍾氏冷笑道:「她耽誤事兒就遭這般毒打,那你偷東西是不是該把手剁了呀!」王三兒嚇得趕忙道:「別,別姑娘……」
圍觀眾人面面相覷,廟內鴉雀無聲。
然而這幾句話已被趙九聽見,他疑惑地望著神龕后道:「誰?」
王三兒「哼」了一聲,指著小桂道:「這個他媽read•99csw.com喪門鬼,老子讓她去東頭李家送油,她可倒好,把兩百文油錢偷偷藏了起來,不肯交出來!啊,你們說,老子能不揍她嗎?」圍觀眾人面面相覷。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他。
狄公望著她微笑著寬慰道:「只要堅持自己的觀點,早晚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堅持是有回報的。」鍾氏似有所悟,抬起頭:「哦?」
王三兒兀自強橫:「你,你要幹什麼?」鍾氏走上前來道:「揍你!」說著,狠狠一記耳光打在王三兒臉上,王三兒疼的「哎喲」一聲。所有人都愣住了。小桂母女更是驚在當地。
堡長聲色俱厲地吼道:「你說,你的幫凶是誰?是誰?」猛地,趙九跳起身來,向外衝去,堡長和身撲上,抱住了他的腰,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狄公揚頭看去,堡長帶著幾名甲丁快步走進廟裡,來到狄公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沉著臉道:「你是何方術士,竟敢到此行詐?」狄公笑了笑道:「并州人懷英,自幼蒙神人傳授,身具異稟,慣能除奸懲惡。」
堡長輕聲問:「怎麼樣?」狄公沖堡長點了點頭道:「好了,讓他們停下吧。」
鍾氏道:「跟對付王三兒一樣,我耍個手彩兒,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錢放進他袖子里。」如燕看了看狄公,搖搖頭道:「你不了解叔父,這樣做他會生氣的。」
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一把牛耳尖刀插在他的胸膛上,鮮血汩汩流出。
堡長道:「來人,將刁常押到值房看守,明日交官!」甲丁答應著將刁常押了下去。堡長走到狄公面前,施禮道,「懷先生,我服了!你真是神仙下凡,我等肉眼凡胎,不識真身,先生莫怪。」說著,一揮手率眾跪下磕頭。狄公趕忙將堡長攙扶起來道:「不敢不敢,眾位請起。微末道行不足掛齒。」
狄公快步走上前來看了看道:「所有的屠戶到這裏來認一認,這塊肉是誰人所切?」屠戶們圍上前來一看,所有目光望向了趙九。趙九咽了口唾沫道:「是,是,是我切的……」
一旁的鍾氏迫不及待地道:「那您又是怎麼知道,楊寡婦將兇手的耳朵咬下半個?又怎麼能夠斷定,兇手是用自己隨身攜帶的鋼刀將楊寡婦殺死的呢?」狄公笑道:「這個問題,讓事實來回答吧。堡長,請你命人撬開死者的嘴巴。」
堡長沖屠戶們道:「現在就動手吧。」眾屠戶紛紛將大塊肉放在砧板上,手持牛耳尖刀飛快地幹了起來。只有趙九東張西望,半天工夫才拿一把劈骨刀費力地切起來。
鍾氏長出一口氣,嘆道:「有時我真的不太相信,這些是憑著自己的腦子想出來的。如果說這些是神仙告訴您的,還容易被人接受些。」狄公笑道:「這些不需要神仙來告訴,只要留心、細心、耐心,任何人都能做到。」
後門一開,狄公、鍾氏和堡長快步走進來。三人躲在神龕後向外望著。只見趙九拚命地砸著廟門。
「那是楊氏陰魂不散回來找你,現已被本座用五雷之法鎮住。」趙九伏地不起,叩頭加搗:「謝菩薩救命之恩!」
良久,堡長失笑道:「懷先生,這些您是怎麼知道的?您怎麼會知道楊寡婦是和情人幽會?又怎麼知道他們是為了爭奪一瓦罐銅錢?」
堡長驚叫道:「刀,怎麼會有刀……」
鍾氏仍是不解:「水中的銅錢兒……那能說明什麼?」
老者氣得滿面通紅:「我憑什麼賠你錢。」王三兒道:「不賠錢就別說話,那麼大歲數少管點兒閑事吧!」老者指著他道:「你,你……」另一人道:「我說王三兒,這小桂還不滿八歲,多大的事兒也不能下這種毒手啊!」「就是的,別再打了,再打就死了!」
宣化堡是西出陽關后的第一所鎮甸,在戈壁中一片巨大的胡楊林畔。整個堡子用夯土壘成,堡牆三丈余高,堡門類似普通市鎮的城門,高有七八丈。此時已近黃昏,宣化堡四周冷冷清清,堡門緊閉。寒風飛雪中,狄公一行來到堡下。
鍾氏望著他。
狄公微笑道:「嗯,問得好。我來考考你們吧,你們說我是怎麼發現的?」一旁的如燕道:「雖然我現在還說不出為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定與扔在水中的銅錢有關。」
狄公問道:「堡長,據你所說,丟失人口的不光是宣化堡,附近的幾個堡子也有這種情況發生?」堡長道:「正是。」
堡長看了他一眼:「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藥王菩薩顯靈,說盂蘭盆節將近,是該獻祭的時候了。各位也知道,咱們宣化堡多蒙藥王菩薩保佑,風調雨順,沒災沒病,禮敬神明、奉獻牲祭是應該的。所以請眾位各自帶肉前來,當堂開刀獻祭。一塊肉要切五樣,段兒、塊兒、片兒、絲兒、餡兒,五樣要勻。切完后,堡里按市價付錢給你們。」屠戶們聽聽罷,紛紛點點頭。
趙九乞求道:「菩薩,小人所言句句是實,求菩薩做主。」
狄公笑道:「堡長,不要著急,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堡長雙眉一揚道:「哦,你還有什麼花招?」
狄公看了看趙九胸前的牛耳尖刀,又看了看旁邊的肉案道:「這把刀是這張肉案上的,很可能是他轉身逃跑時,把刀碰掉在地,而此時,你從身後將他撲倒,刀尖正好刺入胸膛。」堡長狠狠一跺腳道:「哎呀,剛要問出他的同夥,這下線索又斷了。」
青年道:「我們宣化堡是西出陽關第一站,有上好的客店。客人,我引你們去。」
堡長沉吟片刻道:「老神仙,還記得吧,下午在藥王廟中,小可曾說起有事要向您請教。」狄公點點頭。堡長道:「此事便與這個乜家客棧有關。」狄公雙眉一揚:「哦?」如燕和鍾氏對望一眼,用心聽著。
鍾氏轉頭問婦人道:「是嗎?」答道:「孩子他爹死的早,家裡窮,白天我在堡內幫傭,小桂便給王三爺送油。」鍾氏點了點頭。
堡長道:「看店的是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子,帶著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懷先生您知道,塞外之地凈是盜匪馬賊,之前還有突勒人、鼠尼施人、波斯人往來於沙塞之間,就憑這一老一小恐怕用不了兩天就會死於強人之手。我於心不忍,便問起他們老闆是誰,為什麼要將老弱二人孤零零地放在這裏看店。」狄公道:「他們是怎樣回答的?」
狄公冷笑一聲道:「哪來這許多廢話!來,將他推進廟中!」話音剛落,早已候在一旁的高十二和甲丁拉起趙九推進廟中。狄公大喝一聲道:「關閉廟門!」高十二從外面頂上了大門。
堡長舉起酒杯道:「老神仙上應天象,下行神跡,真令我們這些鄉下人大開了眼界。來,小可敬您一杯。」
堡長看了看大家,狐疑地走過去,拾起地上的銅錢看了看,只見銅錢之上沾滿香油。王三兒跑過來,拿起錢看看,又放在鼻端聞了聞,吃驚地道:「堡長,這,這錢上沾的香油正是我家的!」堡長猛回過身走到刁常面前道:「真的是你!」刁常抬起頭道:「我,我,堡長,你別信他的,他是血口噴人!」
高十二道:「是呀。十幾個壯小夥子到胡楊林撿柴,就此不見了蹤跡。」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道:「有這等事?」
鍾氏點點頭:「就這樣。」王三兒道:「好,好,我不打。我不打了,姑娘,你放了我吧。」
狄公微笑道:「照我的吩咐去做,你馬上就會明白。」堡長點了點頭。「記住,絕不要提起楊寡婦被殺之事。」
正說間,高十二面色驚惶衝進門來顫聲道:「堡長,老神仙,楊寡婦家出命案了,你們快去看看吧!」堡長猛吃一驚道:「什麼,楊寡婦家?!」狄公三人站起身來。
鍾氏道:「難道你認為,殺死趙九的那把牛耳尖刀也是巧合?如燕說,她在房頂上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沒有刀從肉案上掉下來。」
狄公趕忙扶起他道:「不必多禮。」
刁常登時語塞,他強自鎮定冷笑道:「我心急,此刻不知誰的心裏更急?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狄公笑了,笑得那麼不屑。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王三兒只覺得手腕彷彿被鐵鉗夾住,怎麼使勁兒也落不下去。他猛回過頭,如燕站在面前,右手擎著他的手腕。
鍾氏急道:「難道就看著他出醜,被關進衙門?」如燕一時也失了主張,目光望向狄公。只見他仍是氣定神閑,恍若無事。如燕堅定地道,「我相信他。」鍾氏一跺腳,賭氣地道:「我不管了!」說著,背過身去。
刁常立刻張狂起來,他高聲喊道:「怎麼樣?啊,怎麼樣,我說這老兒是個騙子吧!堡長,把他抓起來!」
如燕手指一緊,王三兒疼得腳尖離地,哎喲喲亂叫。如燕厲聲喝道:「是不是偷的?敢說不是,我捏斷你的手腕!」王三兒疼得直冒冷汗,連聲央告:「是,是,是我偷的,行行好,放開我吧,手腕,手腕兒要斷了……」
堡長點了點頭:「當時,安西都護府派人前來查案,詢問那一老一少,二人懵然不知。都護府的差人們搜遍了整個客棧,也沒有發現失蹤之人。」狄公道:「那麼,最後是怎麼結案的呢?」
狄公望著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
鍾氏笑了,她點點頭道:「就是想到了也不敢試,萬一錯了呢?」如燕道:「一般人都會是你這樣的想法。」
如燕還想說什麼,狄公沖她使了個眼色,如燕硬生生地將話咽了回去。狄公對堡長道:「別著急,誰也想不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堡長長嘆著點了點頭。
堡長道:「自此以後,那裡怪事不斷,不是住店的客人突然失蹤,就是客人莫名其妙地上吊自殺。還有的兩人同來,夜間做了場噩夢,第二天醒來,其中一個便不見了。」狄公與如燕對視一眼,如燕道:「真有這麼邪門?」
狄公笑道:「不但諸位交來的一文錢退還,小桂丟失的兩百文也由我一併歸還。怎麼樣?」眾人高聲叫好:「好啊,這樣還算公平。」「走啊,到藥王廟看熱鬧去!」眾人齊向藥王廟擁去。
狄公點了點頭:「今日我們進城之時,發現宣化堡中戒備森嚴,高十二說是因為最近堡中屢屢丟失人口……」
堡長苦笑一下:「姑娘,這裏不比關內,天高皇帝遠。最近的安西都護府離此尚有五百多里,來一趟得走七八天……」狄公道:「難道出了這樣的事,就沒有人管?」
狄公瞪了如燕一眼,對堡長道:「好了,不要再自責了。明日你差人到安西都護府報官,我們也正要趕到乜家客棧,放心吧,我會替你好好查一查。」堡長作揖道:「多謝老神仙。」
堡長點點頭道:「本來大家都認為是鬼怪作祟,現在看來竟是趙九夥同其幫凶做下的罪惡勾當!」
這時,一個矮瘦子走過來,將手裡九*九*藏*書的銅錢扔進盆中。狄公道:「等等!」矮瘦子停住腳步道:「怎麼?」
小桂母女望著他。
鍾氏拉了拉狄公的衣袖,輕聲道:「先生,咱們在等什麼?」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馬上就知道了。」正說話間,廟門「砰」地打開了,所有人發出一陣驚叫,向後閃開兩步。
鍾氏欽佩道:「先生,您怎麼什麼都知道啊?」狄公打趣地道:「我知道的都是我該知道的。」
高十二也笑道:「這兩位女客跟老客是一路的?」狄公道:「正是。」
狄公、鍾氏和如燕跟著高十二走在街上。
鍾氏道:「這附近只有你們一個堡子?」高十二道:「離此最近的便是河西衛了,那裡還有兩個堡子。」鍾氏點了點頭。說著話,幾人已走到街中。忽然街邊傳來一陣喝罵和小孩的哭聲。狄公一愣,循聲望去。
高十二的臉上充滿驚訝之色,緩緩將手中布袋遞與狄公。狄公打開封口,向下一傾,「嘩啦啦」幾百枚銅錢落在地上。
天光漸暗,朔風勁吹,黃沙漫卷,發出陣陣呼哨。這樣寒冷的天氣,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買賣鋪戶關門上板,只有街左的惠明驛館的大門還半開著,裏面燈火通明。
鍾氏咋舌道:「真想不到,我大唐的疆域竟然如此廣大。難怪西域諸國都稱我們為天朝。」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廟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高十二飛奔著衝進廟中。
鍾氏恍然大悟:「對呀,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如燕攬著她的肩膀道:「因為你根本就沒往那兒想。」
狄公的目光望向堡長。堡長點點頭道:「好,既然大家如此慷慨,我就替小桂娘兒倆謝謝你們了!」說著,他命高十二將盆里的錢撈出來,裝進袋子。小桂母女沖大家連連鞠躬:「謝謝,謝謝鄉親們!」眾人一邊議論,一邊散了開去。
鍾氏在神龕旁不解地問如燕道:「先生要做什麼,為什麼站在這裏看屠戶切肉?」如燕道:「你能不能把嘴閉上,耐心等一會兒。」
鍾氏望著狄公道:「太可怕了……您,您是怎麼知道楊寡婦的嘴裏咬著兇手的耳朵?」
狄公對堡長道:「讓屠戶們將肉留在砧板上,所有人到廟外等候藥王菩薩的指示。」堡長點了點頭,對眾屠戶道:「所有屠戶將肉留在砧板上,到廟外等候藥王菩薩的指示!」眾屠戶不明所以,穿戴整齊,退出廟外。狄公、鍾氏、堡長也退了出來,狄公回手關閉了廟門。眾人站在凜冽的寒風中,靜靜地等候著。
如燕趕忙捂住嘴道:「對不起叔父,我口沒遮攔……」狄公笑了笑道:「沒什麼,這本來也是事實。時刻提醒自己目前的處境是明智之舉。」
狄公冷笑一聲道:「這樣的惡鬼,懷某一生見得多了。請堡長放心,不需神仙幫忙,此事就交給我吧,保證還你個公道!」堡長大喜:「真的?」
如燕道:「我說怎麼如此熱鬧。」狄公笑道:「要到了戰時,這裏就更熱鬧了。」高十二道:「那是沒錯呀!打起仗來,就我們這個小堡子,就要屯紮五千兵馬。」
狄公應允道:「好,我們走吧。」
狄公對高十二道:「小哥,你來搜。」高十二走過去,將刁常渾身上下搜了個遍,沖狄公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人群登時發出一陣「噓」聲。
狄公道:「你叫什麼名字?」矮瘦子道:「刁常。」
狄公道:「哎,理所當為。堡長啊,命人清理現場吧。」堡長點了點頭,快步走出門去。狄公望著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氣。如燕走到他身旁道:「叔父……」狄公擺了擺手,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現在不是時候。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得住氣。」如燕看了鍾氏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高十二跑過來道:「老客,你,你真的能神仙斷案?」狄公笑道:「是呀。不信你等著看。」高十二點點頭。他轉頭對王三兒道,「你去取一隻銅盆來,要非常乾淨,尤其不能沾有油星兒。」王三兒轉身跑進房中,拿出一隻銅盆道:「您看這行嗎?」狄公看了看道:「嗯,可以。將盆中注滿清水。」王三兒跑進屋中,往銅盆中舀了幾瓢水。
只聽趙九接著說道:「今年開春,小人在外面又有了個相好的,可楊寡婦卻一再催著成親。小人沒辦法,今夜便來到她家中,先讓她拿出那五百貫銅錢,而後便把話對她講明。誰知楊寡婦聞聽發瘋一般地搶奪錢罐子,說是要把錢留下與她養老。小人不幹,便與她廝打起來,錢罐子落地摔得粉碎……她,她還咬掉了小人半個耳朵。小人一怒之下,拔出牛耳尖刀,這才將她殺死!」
一個屠戶四下看了看,對大家道:「大半夜的,要咱們到藥王廟來做什麼?怪瘮人的。我說,不如回家睡覺吧。」另一人道:「趙九,堡長說是有獻祭,不等他到咱就走,這合適嗎?」那個叫趙九的深噓一口氣道:「堡長也真是的,怎麼還不來……」
趙九道:「我說堡長,大冷天的,能不能明兒白天獻祭呀,今夜先睡了吧,時候不早,我的瞌睡都來了。」
藥王廟中點著七八個大炭火盆,一字排開八張桌子,上面放著砧板。八名屠戶站在廟中,幾個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衣,戴著大皮帽子。廟外北風勁吹,發出陣陣呼哨,風從門縫吹入廟內,颳得須彌座前的青燈不停搖曳。
堡長道:「是呀,當時,我感到非常奇怪,便到客棧中去看個究竟。」狄公道:「結果怎麼樣?」
狄公慈和地道:「那,錢是怎麼丟的呢?」小桂淚痕未乾,委屈地道:「今天下午,我給東頭的李家送了一桶油,油錢是兩百文。李大爺怕我把錢弄丟,便將油錢放進了油簍之中。到家之後我才發現,油簍里都是石子兒,錢不見了。」
狄公點點頭,蹲下身仔細觀察,只見楊寡婦眉目含怒,兩眼圓睜,而雙唇卻緊緊地閉著,嘴角邊淌下一絲鮮血。再往地上看,尖刀扔在屍身的右側,刀柄上留著一個血手印。屍體左側是打碎的瓦罐,瓦罐旁散落著幾根細麻繩。狄公站起身,如燕輕聲道:「叔父,有什麼發現?」
如燕一撒手,王三兒踉蹌幾步,站穩了身形,揉著發青的手腕。圍觀眾人已自明白,大家一陣鬨笑。
狄公伸手探向趙九的鼻端,已經沒有了呼吸。狄公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道:「他死了。」堡長吃驚地道:「死,死了,這怎麼可能?」
王三兒邊打邊罵:「誰知道你們兩個賊骨頭把錢藏到什麼地方去了!今天你們交不出錢,老子就打死你們!」說著話,皮鞭如雨點兒般落在小桂母女身上。
狄公指著屍首面部,解釋道:「你們看看屍身的表情,面帶慍怒,雙目圓睜。一般這種表情下,人或是在怒罵,或是在嘶叫,總之,應該是張著嘴的。可楊寡婦呢,卻雙唇緊閉,此其怪一也。再有,她是胸部中刀而亡,為什麼嘴角會掛著一絲鮮血?這隻能證明她臨死前,拼盡全身力氣撕咬兇手,而且咬下的肉還留在口中,這才致使她雙唇緊閉。而人身之上最容易被咬下的便是耳朵,於是便有了剛剛的那個推測。方才甲丁說到他們巡邏時聽到了男人的號叫,那就是兇手被楊氏咬下耳朵時的嘶喊。」
堡長嘆道:「傳說古時候有個公冶長,能聽禽言獸語。那不過是傳說,今日可是親眼所見,老先生竟真的懂得仙界綸音,還能以此破案,非神仙而何?」
小桂母親道:「老人家,丟錢以後,王三爺到我家中里裡外外搜了個遍,什麼也沒有找到。」
高十二道:「是呀,都護府出差,堡子里出丁四處尋找,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不,前天堡長傳下令來,任何人不得出堡,否則後果自負。」狄公緩緩點了點頭。
如燕笑道:「叔父是朝廷宰輔,說起這些是如數家珍呀!」狄公長長嘆了口氣:「什麼宰輔,而今不過是奔亡之虜。」
如燕看了看鍾氏,鍾氏輕聲道:「你呀,哪壺不開提哪壺。」如燕一吐舌頭。「先生,距河西衛還有多少距離?」
狄公道:「好,好極了!眾位,老朽自幼得各路神明指示,修得一雙陰陽眼,能洞察人間一切因果。舉凡有偷盜、殺人重案,無法找到罪犯之時,只要老朽進入廟中詢問一番,立時便能將罪犯找出!」鍾氏和如燕對視一眼,不解地望著狄公。
狄公緩緩走到刁常面前。刁常連連後退:「你,你……」狄公冷笑道:「怎麼,沒想到!」刁常渾身顫抖著,斜偎靠在須彌座上。狄公轉向高十二道,「你說說吧。」
趙九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忽然,空氣中飄起一絲淡淡的笑聲,笑聲越發凄厲。
如燕冷笑一聲道:「王三兒,一天給兩文錢,你還好意思下這種毒手?」王三兒趕忙辯道:「二位姑娘,你們不知道,這丫頭平時就貪懶耍滑,總是耽誤事兒……」
鍾氏猛地抬起頭,狄公沖她點了點頭。直到此時,鍾氏才發現自己在狄公的懷抱之中,她趕忙跳起身,難為情地捋了捋頭髮,閃開目光向外望去。
狄公沖大門外喊道:「眾位鄉親,請聽我說!」人群安靜下來。狄公喊道,「大家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每人將一文銅錢放在銅盆之中,然後站在旁邊觀看!明白了嗎?」人群喊道:「明白,開始吧!」就在此時,人群兩邊一分,有人喊道:「堡長來了!」
王三兒喊道:「你,你們他媽兩個臭女人,幹什麼?憑什麼打人!」如燕道:「因為你偷了我們的錢!」此言一出,圍觀眾人登時議論紛紛:「啊,王三兒偷了人家的錢。」「這倆女的怎麼沒見過呀,外地來的吧?」
狄公拍著身上的雪花,道:「好大的雪呀!」青年問道:「客人是從哪裡來的?」
此時的鍾氏心裏比小桂娘還急,她走到如燕身旁,輕輕拉了拉如燕的衣袖,兩人走開兩步,鍾氏輕聲道:「你有兩百文錢嗎?」如燕不解地道:「做什麼?」
堡長停杯道:「深冬時節,天寒地凍,三位怎麼跑到這塞外苦寒之地來了呀?」狄公道:「不瞞堡長,我們是要趕到河西衛的乜家客棧,堡長可知道附近有這麼個地方嗎?」
「你為何殺死楊氏?」趙九忙忙地回稟道:「是這樣的。幾年前,小人與楊寡婦情投意合,在暗中歡好,本來小人想要明媒正娶,將她娶回家中,可楊寡婦卻嫌小人家貧,要小人去外面撈些外快,多掙些銀錢再來娶她。小人聽了她的話便在外面做了些沒本錢的買賣,將掙得的錢財都存在了楊寡婦家中。總共有五百貫錢……」狄公、鍾氏和堡長靜靜地聽著。
「正是。」「請等一等。」狄公長出了一口氣。
門聲輕響,狄公抬起頭道:「進來。https://read•99csw.com」門開了,鍾氏托著一疊衣服走進房中。
鍾氏與如燕對視一眼:「這樣吧,你答應我不再打小桂,我們便不再追究你偷錢的事兒了,怎麼樣?」王三兒道:「就這樣?」
鍾氏搖搖頭:「我就做不到。」大家也都嘆笑一番。
堡長目瞪口呆地道:「這,這是何意呀?」狄公道:「你馬上就明白了,隨我來。」說著,帶著堡長和鍾氏向小廟後面走去。
中年人罵道:「別他媽說好聽的,兩百文錢你拿得出來嗎?!就沖你,窮得叮噹響,拿什麼賠!」婦人哭道:「三爺,我給你做牛做馬,也要上這兩百文。」圍觀的人們看不下去,紛紛勸解,中年人反而打得越發起勁兒。
鍾氏長出一口氣,點點頭道:「我說你為什麼那麼肯定,原來一切早就考慮過了。反正我說不過你,但我總是覺得這裏面另有蹊蹺。」
狄公笑道:「好了,時候不早了,趕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們還要趕往乜家客棧。」鍾氏點點頭,站起身來。
鍾氏到現在還不太相信,輕聲問如燕道:「真,真的是他偷的?」如燕「撲哧」一聲笑了,摟住鍾氏的肩膀輕聲道:「你呀,學吧。」鍾氏由衷地點了點頭。
狄公點點頭道:「你沒有聽錯,就是靠屠宰為生的屠戶。」堡長想了想:「有六七戶吧!」
堡長道:「老神仙莫急,聽小可道來。幾年前的一天,我帶著駝隊從那裡經過,驚奇地發現,乜家客棧竟不知何時煥然一新,而且重又開張營業了。」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鍾氏道:「開張營業?你們周圍的人都不知道?」
藥王廟門前看熱鬧的人山人海,如燕和高十二把在大門前。狄公站在神龕旁,鍾氏和小桂母女站在一旁。注滿水的銅盆放在神龕之上。
堡長愣了:「卻是為何?」狄公道:「照做就是,你會明白的。」
狄公吩咐道:「請你將所有屠戶請到藥王廟中,讓他們各自帶一塊肉來,就說要給藥王菩薩獻祭。」堡長不解:「懷老先生,這是何意呀?此案與屠戶有什麼關聯?」
屋中凳倒桌翻一片凌亂,楊寡婦倒在血泊中。幾名甲丁站在門外把守。腳步聲響,狄公、如燕、鍾氏和堡長快步走了進來。
堡長道:「哎,怎麼能讓老神仙住在客棧呢!懷先生,請您務必住到我的家中,小可還有些事情要向您請教。」狄公辭謝道:「多謝堡長美意,但老頭子長年在外,走南闖北,習慣住在客棧之中。」
「本座藥王菩薩。」趙九跪爬幾步,連連磕頭:「菩薩救命,有惡鬼要奪小人的性命!」
堡長道:「將楊寡婦的嘴巴撬開!」甲丁答應著蹲在屍身旁,用力掰開了楊寡婦的嘴。眾人湊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時一片驚呼。楊寡婦的口中果然含著半隻耳朵。
狄公笑道:「堡長,我不是神仙,只是個過路的客人。」他走到王三兒面前,責道,「王三兒,錢找回來了,你冤枉了小桂。」王三兒低頭道:「是,老神仙,小人錯了。」
此時,狄公和鍾氏也從神龕後走了出來。堡長轉頭對狄公道:「老神仙,做這等勾當絕不可能只有趙九一人,肯定還有幫凶!」狄公點點頭。
狄公高聲道:「過路之人,欲到堡內借宿!」青年道:「是過路的客人?」
小桂母女來到狄公身旁,雙膝跪倒叩下頭去,哽咽道:「老神仙,謝謝您救了我們母女,您,您就是救命的活菩薩!」說著,二人連連磕頭。
俄頃,堡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青年人道:「客人請進。」狄公客氣地笑道:「有勞了。」說著,與如燕、鍾氏牽著駱駝走進城中,堡門關閉。
狄公也道:「確實有些奇怪。」鍾氏道:「還是問一問吧。過一會兒天就黑了,咱們得儘快宿下。」
鍾氏仍不甘心,又問道:「就算趙九的行為勉強說得過去,那堡長呢?在廟門前,他親眼看到大門被封死,卻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飛身將趙九撲倒在地?」
鍾氏道:「你笑什麼?」如燕道:「趁現在還能欺負欺負你,萬一以後成了我嬸子,可就有長幼之別、尊卑之分了。」
堡長一怔,點了點頭道:「如此也罷。懷先生,那麼今晚無論如何請您賞光,與小可共進晚餐。」狄公道:「好,一定奉訪。」
那邊,小桂娘急得沖鍾氏道:「大妹子,快救救這位老先生吧,那個刁常是堡子里最潑皮的人物,誰都不願意惹他。」
堡長臉色發青,渾身顫抖,哆里哆嗦地道:「老神仙,鬼,是鬼……」
堡長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道:「知道,當然知道。這附近的人很少有不知道這個乜家客棧的。」狄公道:「哦,此言怎講?」
狄公沖高十二招了招手,高十二跑過來,狄公在他耳旁低語幾句。高十二點點頭,轉身向外跑去。狄公高聲對眾人道:「請眾位鄉親寧耐片刻,待高十二回來,如果再沒有分曉,就請堡長將我交官。怎麼樣?」圍觀眾人互視著點了點頭,堡長看了看眾人道:「好,就這麼辦!」
王三兒道:「你們知道什麼呀,你們就在這兒說便宜話。啊……」說話那人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深冬時節,天寒地凍,朔風勁吹,天空飄下片片雪花。戈壁深處,一座高數十丈的夯土建築巍然屹立,傲視西方,似在述說著數百年前的輝煌和而今的蒼涼……
狄公道:「姓懷,懷英。」
高十二哆里哆嗦地道:「楊寡婦、楊寡婦被人殺死在家裡,滿地都是血……」堡長咽了口唾沫道:「煩勞懷老先生隨我們同去看一看吧。」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緩緩飄了起來:「趙九……」趙九渾身發抖,體似篩糠,哆里哆嗦地道:「在在,在……」
堡長嘆了口氣,悄聲道:「說完這番話后兩天,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中,至今死因不明。」狄公皺了皺眉,鍾氏搖著頭道:「太可怕了……」如燕也不敢置信:「這,這也太邪了吧!我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事情。」
王三兒道:「大家聽聽,這不是明擺著說瞎話嗎,難道錢自己飛了?」如燕瞪了他一眼,王三兒趕忙閉嘴。
堡長點了點頭:「前幾天,我們幾個堡長湊到一起商議對策。宣威堡的堡長對我說,他們堡子里曾經有人在乜家客棧看到了失蹤的人。」狄公精神一振,忙問:「哦,此人現在何處?」
高十二神神秘秘地道:「這幾個月里堡內各戶連損人口。」狄公三人對視一眼:「哦,損失人口?」
狄公伸出五個手指,笑道:「五千里。」青年喜道:「哎呀,那可真是遠道來的客人。」
狄公問堡長道:「這宣化堡中有多少屠戶?」堡長一愣:「屠戶……您是問屠戶?」
如燕笑道:「我能怎麼樣啊,唉,一口一個先生叫著,我這身上直發冷。」鍾氏笑罵道:「你這小蹄子,看我不撕你的嘴!」說著,向如燕撲去,如燕扭身就跑,二人追鬧著跑出廟外。狄公望著二人的背影,搖了搖頭,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圍觀眾人一聽,登時議論紛紛:「這老頭兒是誰,敢放這等浪言。」「就是,我看他是吹牛吧。」「真有此事,便讓我們見識見識!」
堡長繼續道:「後來南北統一,朝廷派軍進剿乜家客棧,乜氏兄弟率領強人們據堡頑抗,最後全部被燒死在客棧之中,客棧也就此荒廢……據這裏的老人講,到了夜間經常能夠看到客棧內亮著星星點點的鬼火,還能聽到慘叫聲。」鍾氏渾身一抖:「聽得我直發冷。」如燕拍了她一下道:「別老自個兒嚇唬自個兒。」狄公道:「也就是說,乜家客棧荒廢已久。」
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沒有那麼簡單,此事不是趙九一個區區屠戶能夠完成的,他背後定有一隻黑手在暗中操縱。」堡長驚道:「哦,您說的黑手指的是誰?」
狄公抬頭看了看堡門上的字,念道:「宣化堡,看名字應該是座鎮甸。」如燕問道:「鎮甸為什麼關著大門?」
狄公站在屋中,一雙鷹眼飛快地搜索……屋中桌凳翻倒;楊寡婦的屍體旁扔著一柄尖刀和一隻打碎的瓦罐。狄公緩緩走到屍體旁。堡長站起身輕聲道:「被人用尖刀連刺胸口而亡。」
堡長道:「懷老先生,您能不能問問神仙兇手究竟是誰?」
鍾氏欽佩不已,望著狄公悄悄豎起了大拇指。狄公笑了,目光望向堡長,只見堡長正聚精會神地聽著。
如燕討巧道:「叔父,我沒說錯吧?」狄公緩緩點點頭道:「如燕說得很對。你們想一想,竊賊從裝香油的油簍中偷走了二百文銅錢,手上一定沾染了很多香油。西北乾旱之地,沙塞之中非常缺水,我斷定竊賊偷錢后定然只是用布擦了擦手,那麼此人手上定然殘存著香油,是嗎?」
鍾氏笑臉微微一紅,也羞澀地道:「你真聰明。不過本來我也有很多疑問想來請教。」
堡長道:「這是我看到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鍾氏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不遠處的油鋪門前,跪著個七八歲的女孩子,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用皮鞭狠狠抽打著女孩兒,一旁一個婦人哭叫著拉拽著中年人的手臂:「求求你,三爺,別打孩子,要打打我吧!」
猛地,如燕明白了:「啊,叔父,我懂了!竊賊手上沾有香油,手拿銅錢之時,香油定然也會沾在銅錢上,銅錢放入水中,沾在上面的香油就漂起來……」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嗯,孺子可教。果然,當刁常將銅錢投入水中時水面漂起幾滴油花,正因如此,我才斷定他便是偷盜銅錢的竊賊。」
鍾氏認真地聽著:「是呀,可那又怎麼樣?」
狄公笑道:「這話說得絕對了。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斷案之道,最重要的是正心,只有正心才能正意,正意才能正行。只有心意行俱正,方能去私,無私則無欲,無欲則剛,剛則直,直則義,義就是正義。只有正義在手才能戰勝一切邪惡!」鍾氏聽得全神貫注,贊道:「先生,你說得真好。」
鍾氏撲進狄公懷裡,一動不敢動。狄公在她耳旁輕聲道:「假的,是如燕。」
鍾氏恍然道:「是這樣。漢朝人真了不起,竟然把長城修到這種地方。」狄公傲然道:「我大唐也很了不起呀。自陽關迤西至碎葉,九千里土地皆我朝所有,崑陵、濛池都護府下統的匐延都督府、溫鹿都督府、吉山都督府、鹽泊都督府、雙河都督府、鷹娑都督府,將原東突勒處木昆、突騎施、胡陸烏厥、攝舍提敦、鼠尼施等部盡歸王化之下。其役屬之西域諸國皆成我大唐州縣,實施府兵制,設折衝都尉府,由安西都護府統一管轄。」一番話鏗鏘道來,端的是擲地有聲。
如燕「哼」了一聲道:「承認就好。你說怎麼辦吧,是把你交官,九九藏書還是聽我們處置?」此時,王三兒已經六神無主,連聲道:「姑娘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此時,圍觀眾人也看出來了,這倆女孩子不是好惹的。
堡長惆悵地道:「失蹤人口的,不止我們一個宣化堡,周圍的六七個堡子都發生了同樣的事情。」狄公雙眉一揚道:「哦?有這等事!」
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如燕問道:「叔父,這算什麼意思?」鍾氏也道:「為什麼要收一文錢?」狄公神秘地道:「天機不可泄露。」
狄公長出了一口氣。一旁的堡長道:「懷先生準備下榻何處?」高十二道:「本來我正要帶懷先生到客棧去。」
狄公對看熱鬧的眾人道:「大家一個個來,不要亂。將銅錢丟入銅盆之中。」說著,人群動了起來,每個人走進藥王廟都將一枚銅錢扔進銅盆中。眼見著進去了十幾個人,狄公卻面帶微笑,一言不發。鍾氏悄悄走到他身旁,低聲道:「先生,行不行啊?」狄公笑著看了她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鍾氏點了點頭,靜靜地站在一旁。
狄公走到他面前道:「喊呀,叫啊!當著眾人的面再說一次,老頭子血口噴人啊!」刁常渾身顫抖,抬起頭來。狄公斥道,「你這姦猾小人,在街上看到小桂跌倒,油簍中撒出銅錢,便見財起意,尾隨其後。待小桂與郭嘎子等孩童玩耍時,你將油簍中的銅錢偷走,在簍中放進石子,而後離去。剛剛你聽說有人能從藥王菩薩口中查出盜賊,你心中不信,便要來看個熱鬧。可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最終你露出了狐狸尾巴。我說得不錯吧!」
鍾氏嘟囔道:「可為什麼我每次思考都是錯的,太失敗了……」
如燕趕上來道:「叔父,那座黃土的城堡是什麼東西?」狄公道:「這座建築名叫河倉城,是漢代遠征匈奴的大軍屯糧之所。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糧庫。」
堡長道:「這樣吧,小可還是從乜家客棧說起吧……」狄公點點頭。「乜家客棧在距此十裡外的戈壁深處,是孤零零的一座小堡子,周圍沒有任何建築。因客棧大門前種著一棵巨大的胡楊樹,因此也叫一棵樹。客棧建於北齊中葉,當時,兩位武藝高強的漢人兄弟逃難來此,這二人一個叫乜雲鵬、一個叫乜雲雕。這二人收留了很多馬賊、盜匪,在戈壁中劫殺往來行商,搶奪財物。這座客棧就是他們的據點兒。這些人將俘虜來的男人全部殺死,做成人肉包子,賣給住店的旅客,女人則據為己有。所以,老輩人常說,乜家客棧里到處是冤死的鬼魂,時常鬧鬼……」鍾氏驚道:「鬧鬼?」
狄公道:「由此可以肯定,這黑手所控制的人販子絕不止趙九這一夥,而是遍及了附近各個地區,核心便是乜家客棧。」堡長應道:「不錯,不錯。老神仙,以你之見,現在該怎麼辦呢?」
堡長張大了嘴,輕聲道:「真的是他……」狄公低聲道:「剛剛在廟中切肉之時,他之所以不肯摘下帽子,就是怕露出傷口。」堡長點了點頭。
堡長道:「這二人陰惻惻地望著我,一言不發。我坐了一會兒,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就趕緊離開了。誰承想,這一老一小沒事,可別人卻出事了……」狄公忙追問道:「哦,出了什麼事?」
鍾氏沒明白,奇怪地道:「什麼嬸子,誰是你嬸子?」如燕板著臉,看了她一眼道:「自己想。」猛地,鍾氏明白了,登時面紅耳赤,輕聲道:「沒錯,我就是你嬸子!」說著,她狠狠地掐了如燕的胳膊一下,如燕疼得擰起了眉頭,卻不敢喊出聲兒來。
鍾氏走到他身前,對眾人道:「我親眼看到他偷錢,這還能有假?現在,這十兩銀子就在他身上。」說著,她轉身沖如燕使了個眼色。如燕拉住王三兒的右手舉起來一抖,「啪」,一個荷包從袖口中掉了出來。
堡長無奈地道:「開始的時候,我也不信呀,可事到如今,不信也不行了。懷先生,我就是想讓您幫我問問天上的神仙,究竟是什麼惡鬼在作祟?怎樣才能治得了它?」
狄公點點頭,拍了拍小桂道:「小桂呀,你仔細想一想,回家途中,有沒有遇到什麼人,或者在什麼地方停留過?」小桂想了想,目光望向王三兒。狄公安撫道,「不要怕他,他不敢打你。」
趙九一聲驚叫,連連求饒道:「小人說實話,那是兩年前,一個朋友牽線讓小人做了打悶棍套白狼、販賣人口的勾當。」
所有人發出一陣驚呼,王三兒也傻了眼。鍾氏上前拾起荷包打開,從裏面拿出一錠十兩銀子。人群「轟」的一聲炸開了鍋:「這個王三兒,還有臉打人家小桂,他自己才是賊呢!」「該把他送到堡長那兒去!」「對,把他關起來!」小桂母女面面相覷,圍觀的人將二人扶了起來。
狄公答道:「從洛陽來的。」青年吃驚地道:「怕不有幾千里地?」
那邊,王三兒更是目瞪口呆:「你,你他媽血口噴人,誰偷你們錢了!」鍾氏指著他道:「就是你!你偷了我十兩銀子!」
鍾氏瞪了她一眼,揶揄道:「我知道,其實你也不明白,哼,在這兒硬充。」如燕笑道:「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麼多嘴。」
鍾氏將手中的衣服放在榻上:「先生,這是幾天前給您洗的幾件襯衣,都晾乾了,您收起來吧。」狄公一拍腦門兒笑道:「嘿,瞧我這記性……不瞞你說,我早忘記了。多謝多謝。」
高十二點點頭,高聲對眾人講道:「剛剛我依著懷先生的吩咐,到刁常家對他老婆說,刁常剛剛給你的兩百文錢是偷王家油鋪小桂的,現在刁常在堡長那裡認下了,他讓我找你取那兩百文錢,前去救命。他老婆二話沒說,便將兩百文錢交給了我。」話音未落,圍觀的人群議論開了:「這錢真是小桂丟的!」「刁常這個賊坯子,真不是個東西!平常我就看他賊頭賊腦的,沒個人樣!」「哎呀,這個懷先生可真是神了!」「他怎麼會知道錢是刁常偷的?」「我的媽呀,這位老人家別是菩薩下凡吧!」此時,堡長和小桂母子早已驚得目瞪口呆,連喘氣兒都快忘了。
如燕故意調笑道:「那當然了,先生說什麼都是好的。」鍾氏瞪了她一眼,笑道:「對了,我就愛聽先生說話,怎麼樣?」
鍾氏笑著問青年道:「你排行十二?」青年點點頭。鍾氏又道,「沒有大名?」青年笑道:「鄉下人,不用大名。」說著,與看堡的幾名甲丁交待了幾句,拉起狄公的駱駝道,「我們走吧。」狄公點點頭,幾人向堡內走去。
狄公點點頭:「我知道你要說這個。是啊,本來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可經過分析之後,反而覺得他的做法雖失之魯莽,卻是人的第一反應,在情理之中。」鍾氏不解道:「哦,願聞其詳。」
堡長走到楊寡婦屍身旁,蹲下身仔細驗看著。
房內點著幾個炭火盆,木炭燒得正旺。中央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狄公、如燕、鍾氏和堡長圍坐在桌前。
刁常一見此情,登時放起刁來:「還等什麼,啊,堡長,快把這個江湖騙子抓起來呀!」狄公詰問道:「如果你不是竊賊,為何如此心急呀?」
堡長冷冷地望著狄公,嘴角掛著不屑的冷笑。銅錢已堆了半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狄公。
鍾氏道:「行,以後你有事兒也別問我。」如燕吃吃地笑出聲兒來。
堡長走上前道:「好了,大家停手!」屠戶們放下手中的刀,抬起頭來。狄公在如燕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如燕點點頭道:「明白了。」
身旁的如燕輕聲道:「叔父,真,真的是他?」狄公笑了笑,沒有回答。
「介紹你入行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鍾氏喊道:「先生,這是什麼地方?」狄公道:「這裏已是陽關之外!」
狄公也不與他糾纏,問道:「你敢不敢讓我搜搜你的身呀?」刁常一陣冷笑道:「想詐我,搜就搜。來呀!」
「這買賣是如何做法?」趙九細細講道:「由小人負責將本堡的青年引到堡外的胡楊林中,早就埋伏在那裡的兄弟將他們打昏,裝入麻袋,運到十裡外的乜家客棧,交與介紹小人入行的那個朋友,他便付錢給我……」
狄公道:「我們這就走吧!」
中年人罵道:「他奶奶的,打你,打你錢能回來嗎?!」說著,一把將婦人推到一旁,掄起皮鞭狠狠抽了下去。婦人沒辦法,沖圍觀的人作揖道:「求求各位,給說句好話吧,別再打了,我賠錢,我賠錢!」
狄公一聽,頓時失笑,道:「我終於明白了,是如燕讓你來說的,對嗎?」
狄公趕忙將二人扶起:「哎,快別這樣。大嫂子,天不早了,小桂又挨了打,你趕快帶著她回家吧。」鍾氏扶著二人道:「就是,快回去吧!」小桂母女這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堡長臉一沉道:「趙九,你的話越來越多了!要干麻利兒動手,不幹明兒一早兒關門挑擔到別處混去,宣化堡盛不下你!」趙九趕忙道:「哎,堡長,您別生氣呀,我干,我干……」
狄公道:「當時趙九的腦海中已是一片混亂,他的舉動不能用常人的行為推斷。你們想一想,他親手拐賣了村中十余名青壯年,一旦堡長將他交給那些失去親人的苦主來處置,那他的下場就會非常難看,也許會被亂石砸死,也許會被苦主肢解……人在這種恐懼驅使下,做出什麼不合情理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堡長道:「是呀,我正要跟老神仙說這件事。大約兩個月前怪事接踵而來,先是堡子里的兩個年輕人到胡楊林中撿柴,兩天未歸,眾人前去尋找,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接著這樣的事情便一樁接著一樁,到今日,堡子里已經失蹤十八口了。都護府派差來查,卻連一個也沒找到,灰溜溜地回去了。小可無奈,這才下令堡內人眾不許出去,關閉堡門,加派巡邏隊。」狄公雙眉微蹙,問道:「是這樣。剛才堡長說,此事與乜家客棧有關?」
狄公望著他冷冷地道:「你為什麼要偷小桂油簍中的銅錢?」此言一出,圍觀人群登時亂了起來。堡長與小桂母女對視一眼,吃驚地望向刁常。
高十二走到狄公面前倒身下拜道:「老神仙,小的服了!您收小的做徒弟吧,小的伺候您一輩子!」如燕哈哈大笑。狄公笑著將他拉起來道:「好了,好了。小哥,快去將我們的駱駝牽來,咱們前往驛館。」高十二樂著答應著跑出門去。
王三兒臉色鐵青,指著鍾氏手裡的荷包道:「你,你誣陷好人你,我……」鍾氏冷笑一聲道:「你怎麼樣?難道說你偷了東西還想行兇?」
堡長驚惶地拉住狄公:「老神仙,這,這是怎麼回事?」狄公故意放聲道:「大家注意,藥王菩薩要顯靈了!」隨著話聲,一件東西從廟內飛了出來,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