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裡行間，浸透著貓哭耗子的慈悲——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這表現了卓越政治家的偉大智慧。

更始單騎逃出長安，他的右輔都尉嚴本怕他跑丟了，自己要被赤眉軍追究責任，以護衛為名，將他軟禁起來。

侯爵夫人墓已是如此了不得，還要高兩級的帝陵又該如何？赤眉軍掘開陵墓時，其驚訝不亞於兩千年後考古工作者掀開馬王堆墓的槨板。

長安的更始政權岌岌可危。

謝祿派自己的親信與劉玄一塊牧馬于郊外，瞅機會將他縊死。劉玄總共當了兩年零十個月的更始皇帝。

劉秀聽說劉玄的死訊后，也覺得悲傷——拋開那些政治恩怨不說，他們畢竟曾是族兄弟——命鄧禹將他葬在霸陵，並封他的三個兒子為侯。

古都長安，在歷史上有過兩次輝煌。第一次是西漢，第二次是隋唐。

亂世中，老百姓的要求真的不高。僅僅就這樣，三輔老百姓也已經感恩戴德了，翕然稱天子聖明，逃跑的老百姓爭相回到長安城，街市紛紛開張，這座一度冷清的都城似乎又恢復了活力。

眼看著劉玄被人像拎兔子一樣拎走，劉恭急了，追上眾人，拔出劍吼道——老大，俺不是不救你，實在是沒招了！俺對不住你，只好先死給你看算了！

其中有些原甘泉祠的樂人，還保存著完整的表演行頭，可以給劉盆子表演歌舞。表演完后，這群飢餓的寵物羞怯地向劉盆子叩頭：主人，我們餓……

然而，與時代的悲劇相比，個人的不幸又算得上什麼呢？

可是這區區的幾斗米，又怎能抹平一個時代的創傷？劉盆子離開長安后，這群被當作寵物豢養的宮女，全都餓死——至死也沒能離開這桎梏了青春與尊嚴的金絲鳥籠，天下雖大，可何處是她們安身的家？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httpｓ://ｒｅad.９9ｃsｗ.ｃom。

他就是我們前面提到過的劉盆子的大哥劉恭。劉恭隨更始來到長安后，聽說赤眉軍立他弟弟劉盆子為皇帝，惶恐得很，自己跑到監獄中去投案，還開了間房把自己關起來。直到他聽說更始帝戰敗逃走，才把自己放了出來，步行去追隨這個倒霉的皇帝。

劉玄這個人，從頭到尾沒看見過一點英雄氣概，這回也不例外——他琢磨著皇帝反正是當不成了，能混個王也不錯，於是派出關係人劉恭去和他兄弟接頭，洽談投降業務。赤眉軍以大將謝祿前往受降，十月，劉玄隨謝祿肉袒至長樂宮，向劉盆子交出皇帝的璽綬。

劉恭是赤眉軍中比較有頭腦的人物，在他的影響下，劉盆子一度以辭職不幹為要挾，使樊崇等赤眉首領答應不再放縱士兵擄掠。這支樸素的大軍，還真是認真執行了這一承諾，收兵回營，閉門自守。

當時掖庭中還有宮女近千人，更始敗亡后，大家無處可去，也沒有糧食，只能幽閉在深宮中，靠挖蘆菔根，捕池子里的魚苟且度日，有人死去，也只能掩埋在宮中。

然而，即便是像更始這樣糟糕的皇帝，落魄到這樣的地步了，也還有忠臣追隨。更有意思的是，這個忠臣居然是他死對頭的哥哥！

可赤眉軍的兵們，居然連這些前來表示好感的人也搶，於是周邊的吏民各自保守壁塢不敢出。面對輝煌的長安城，和綠林系一樣，赤眉諸將也失去了進取的動力。

赤眉軍再一次佔領長安。

然而赤眉軍的好運氣終於到頭了，公元二十六年，赤眉軍遭到隗囂部將楊廣的阻擊，折返番須一帶，又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厚雪堆積，坑谷皆滿，赤眉士卒多被凍死，遭到了慘重的損失。

兵們才不管你ｒｅaｄ.９9ｃsｗ.ｃoｍ有沒有約定，他們只知道好些兄弟和這個傢伙打仗戰死了，報仇才是硬道理。劉恭、謝祿兩個是劉玄的擔保人，自然不能放任他被人宰，四面打躬作揖，挨了不少黑磚，效果卻一點沒有。

劉盆子又被嚇哭了。瞧他這皇帝當的！

最後負責治安的憲兵出動，宰了一百來人，才把動亂平息下去。

張見形勢危急，準備採取斷然措施，與申屠建、廖湛、胡殷、隗囂等人商議，準備以武力劫持更始逃回南陽。然而此事敗露，更始先下手為強，斬殺了申屠建，張等人倉皇逃出，率軍進攻皇宮，與更始的衛隊激戰于長安城中。

赤眉西進無望，重新折返關中。在路過集中了漢初諸帝陵寢的五陵原時，赤眉軍做了一件大失人心的事。

然而劉玄既已成為一隻任人宰割的兔子，被放在刀俎上，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促成劉玄倒霉的，是當年極力擁戴他，後來又大打出手的張等人。在他們的遊說下，劉玄的保護人謝祿改變了主意。

為這句話，大傢伙又吵起架來，將軍們各自招呼宮外的親信來幫忙。於是大兵們紛紛劈開大門，衝進長樂宮來，搶酒搶肉，還拔出刀子和辯論的反方展開格鬥。

劉盆子憐憫她們，命中黃門給她們每人發幾斗米。

還有一個「忠臣」，聽說更始帝逃出長安城，居然也下命令保護他，命令是這樣寫的：俺聽說更始吃了敗仗，逃得倉皇，連老婆孩子都光著屁股，俺對此深表同情。大傢伙可不許拿他當兔子打啊，誰要欺負了他，就是不給俺面子，俺要給處分的！

這位是誰呢？前更始政權的蕭王，現在已經在河北稱帝的劉秀。

毀滅漢長安的，就是我們即將談到的這場兵火之災。

雄偉的漢長安，從此成為一片廢墟。赤眉主力離開關中九_九_藏_書后，劉秀大將鄧禹乘虛而入，奪佔了被赤眉廢棄的城池。

還虧得劉恭去四處說情，赤眉總算履行了諾言，封劉玄為長沙王。嚇壞了的劉玄，天天跟著謝祿住，劉恭怕他出事，也成天圍著他轉悠。

他們竟然發掘諸帝陵，以盜取隨葬的珍寶器物。

我們知道，西漢的屍體防腐技術是相當高超的。漢初下葬的馬王堆漢墓，墓主僅僅是位侯爵夫人，墓葬規模也不算大，居然可以保持屍體不朽達兩千多年！即便是今天，我們憑藉高超的現代技術，還是很難辦得到。

最後，更始一方獲勝，重新佔領長安。落敗的王匡等人逃出城外，在高陵投降赤眉軍，雙方聯手進攻長安東都門。李松出城迎戰，戰敗被俘。赤眉以他為人質，勸降了他的弟弟，防守長安的城門校尉李泛，兵不血刃地進入長安城。

高踞長樂宮的劉盆子，他也並不比劉玄強多少，同樣只是個匆匆的過客罷了，戰亂還遠未結束。赤眉軍佔據長安后，三輔郡縣長官按照慣例，紛紛派遣使臣前來貢獻，表示對「建世」政權的承認和擁護。

然而長安城的第二次輝煌，幾乎是建立在一片空白之上的，因為宏偉的漢長安早已被戰火焚毀，湮沒在黃塵下。

今天，在那片古老的原野上，還有未能歸鄉的孤魂在夜哭。

陳牧、成丹先到，立被斬殺，王匡得到消息，率軍逃往長安，與張等部合兵據守城池。而忠於更始的趙萌、李松軍，則回師解決「叛徒」，把赤眉和鄧禹兩軍丟在腦後不管了。

史書記載，墓中但凡為玉匣收殮者，屍體大多保存完好，好像只是睡著了似的。玉本身，不具備防腐功能，不然穿戴金縷玉衣的中山靖王劉勝，也不會腐朽得只剩下一件空殼。然而能夠使用玉殮的屍體，其生前地位必定相當高ｒｅad.９９csｗ•coｍ，採用的防腐措施自然也高級得多，屍體保存得更完好，也就不奇怪了。

還有更令人髮指的事，凌|辱屍體！

樊崇看事情鬧大了，全然不管也不妥當，終於肯出頭替劉玄說好話。他畢竟威信高，兵們都聽他的，好說歹說把劉玄救了下來。可是答應好的封爵卻縮水了——說好是長沙王的，卻變成了畏威侯，難聽得要死。

然而，高超的防腐技術，也僅僅只是使死者在身後多受了一次凌|辱。《後漢書·劉盆子傳》稱：「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穢。」

他們的所作所為，卻連綠林系都不如：大家不謀進取，每天但置酒高會，爭言自己的功勞，又互相不服氣，一不高興就拔出劍來砍柱子。在政治、經濟上更是沒有什麼建設性的舉措。

從對抗劉秀的北戰場戰敗逃回的大將張，對繼續佔據長安失去了信心，與眾人商議掠奪長安財富，東歸南陽與宛王劉賜的部隊會合，以圖再舉。這一建議得到了申屠建、廖湛等巨頭的贊同，然而更始帝本人卻勃然大怒——他實在是捨不得這座奢華壯麗的長安城。

連葬于長陵中的呂后屍身，也未能倖免。

赤眉軍就直白得多了，下書更始：你已經被包圍了，頑抗是沒有前途的！給你二十天時間考慮，投降可封為長沙王，否則後果自負。

赤眉諸將鬧得最起勁的時候，連赤眉巨頭之一的大司農楊音都看不過去了，說：「諸卿皆老佣也！」咱們這幫人實在沒出息，只配一輩子給人當傭工！咱們今天設君臣之禮，卻搞得比不立皇帝還亂，兒戲也不至於這樣嘛！這幫人，都該拉出去砍了。

西征之初，號稱百萬的赤眉軍軍容壯盛，進展順利，出南山，擊殺更始將軍嚴春于，進入安定、北地兩郡。

為對抗赤眉，更始帝派九*九*藏*書王匡、陳牧、成丹、趙萌等率軍進駐新豐，扼守要路，李松也率別部進駐新豐境內。

更始大敗，率百餘人逃到新豐的趙萌軍中。此時更始猶如驚弓之鳥，連毫不知情的王匡、陳牧、成丹等人也懷疑上了，借口召見他們，準備將這些大將全部殺掉。

眾人一看，皇帝他哥要玩真的，嚇著了。畢竟劉玄這麼個倒霉蛋，殺不殺無關大局，可皇帝他哥要真自殺了，這可不是玩的。

鄧禹和赤眉都傻了眼地看著長安城裡上演武鬥大戲，這一打就是一個來月。

這是公元二十五年九月間的事。

赤眉建立「建世」政權后，繼續西進，抵達華陰。已成為河北霸主的劉秀也擊敗更始軍，派大將鄧禹自汾陰渡河，進佔夏陽，直逼渭水。

更始皇帝劉玄，為那個天翻地覆的時代所造就，又為那個時代的天翻地覆所毀滅。

劉恭趁夜偷偷收斂了他的屍體。

佔據長安的鄧禹，又在幹什麼呢？他在忙著晉拜荒廢已久的漢高祖神廟，收集西漢十一代皇帝的神主，送往洛陽，以及巡行諸帝陵園……為一大堆禮儀瑣事分了心，以致未能好好備戰迎擊赤眉軍。聽到赤眉折返關中的消息后，鄧禹倉促派出軍隊迎敵，雙方會戰于郁夷，鄧禹軍戰敗，倉皇退出長安，據守雲陽。

然而赤眉軍此時居然不準備履約——把劉玄先生晾在院子里曬太陽，一幫人爬在牆頭上圍觀，群情激憤嚷著要宰了他——亂成這樣，恐怕也少不了趁機扔板磚的。

然而，赤眉軍最大的毛病就是缺乏組織紀律性，才過了二十來天，大兵們又把紀律放在腦後，復出大掠。這時長安城中積聚的糧食已盡，周邊地區又各自據守，不肯接濟。

沒了糧食，赤眉軍數十萬人再也無法坐而聚食，遂向西轉移。臨走時，赤眉軍收載城中珍寶，然後一把火燒了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