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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朝上國之末路——亂世的太平與中興 三、永安建制

第九章 天朝上國之末路——亂世的太平與中興

三、永安建制

太平軍在永安沒有站住腳。雖然他們此時已有兩萬多人的實力,但清軍迅速趕來,到一八五一年底已集結了四萬六千人。十二月十日,號稱敢戰的清軍猛將廣州副都統烏蘭泰,猛攻永州外圍防線的要點水竇村,當時還未被封為西王的蕭朝貴身負重傷,村子失陷,整個防線陷入被動。兩天後,傷勢惡化的蕭朝貴被封為「八千歲」,一周后,洪秀全下詔封「五王」,這時候蕭朝貴才成為「西王」。因為這場重傷,原本平起平坐的楊秀清、蕭朝貴兩人涇渭立分,形成了楊秀清一人獨大,以東王身份節制諸王的局面。
永安城為州治所在,是一座繁華堅固的中型城市。攻克這座城市后,洪秀全一家於十月一日進駐原知州衙門。城中一些富豪人家被抄家,抄家所得被納入「聖庫」,以資軍用。但總的來說,太平軍的紀律是相當不錯的。在永安城裡,太平天國建立起了自己的一整套制度,被歷史學家稱之為「永安建制」。
江忠源,湖南新寧人,比洪秀全大兩歲。早年頗無賴,在北京拜會同鄉先達曾國藩,老曾竟老實不客氣地讓門房去告訴江先生:「主人敬謝客,客新寧無賴秀才,平生工喝雉耳,主人不暇與若輩游也。」所謂「喝雉」者,賭博也——譯成白話就是「我家主人不想見你這種只會賭博耍無賴的傢伙」。江先生大怒道,事誠有之,然而「天下豈有拒人改過曾國藩邪」?門房回報,曾驚起,親迎入,甚為禮敬。江先生談笑中聲震屋瓦,揮顧間茶盞落地,一派豪傑派頭。事後,曾國藩評價稱「平生未見如此人」,並斷論「此人雖名滿天下,然當以節烈死」。
那句著名的「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宗棠」的評價,就是在這一案里,由舉人的哥們兒花了三千兩銀子買來的——讀完這個,再瞅瞅新疆那麼一大塊地方,您倒是說說,這錢花得值么?
洪天王年僅兩歲的兒子洪天貴福被封為「幼主」,稱「萬歲」,九-九-藏-書以後的兒子則一律稱為「殿下千歲」,女兒們稱為「金」。軍中高級將領稱作「大人」;中級軍官到兵頭將尾的兩司馬,被統統稱為「善人」;其子女,男的被稱為「公子」、「將子」,女兒被稱作「玉」、「雪」;女將領被稱為「貞人」。各級頭目的妻子被稱作「貴」,並根據丈夫的具體職銜細分為「貴嬪」、「貴姒」、「貴姬」、「貴嬙」不等。
那麼,不但湖南的歷史將要改寫,整個中國史也將要改寫。
道光二十八年,江忠源在家鄉新寧開辦團練,鎮壓當地瑤民起義有功,遷升浙江秀水知縣。太平天國起事前,他恰好因父喪在籍,遂就地募兵數百人,稱為「楚勇」,入廣西助剿太平軍,隸屬於烏蘭泰部。這是湖南地方團練升格為正規部隊之始。
六月五日,太平軍繼續沿水路兩路向湖南進發,進抵離全州城北僅十來里地的蓑衣渡,在這裏遭到清朝候補知府江忠源的奇襲。
歷史中常常出現一些極為偶然的插曲。如果不是全州城上那個惹是生非的炮手湊巧擊中了馮雲山,那太平軍就不會在全州城下逗留十天;如果沒有這十天的時間,江忠源就來不及設計如此精巧的陷阱,也許歷史上就不會有蓑衣渡之戰;如果沒有在此戰中受到重創,太平軍就會軍容浩蕩地進入湖南,提前幾個月進攻長沙;由於太平軍提前進攻長沙,措手不及的駱秉章很可能守不住城池,丟掉湘軍的大本營……
接下來,正在繞越城池的太平軍紛紛停下腳步,開始惡狠狠地強攻全州城。尾隨太平軍的清軍鑒於永安城下之慘敗,不敢進軍,即便是全州知府寫血書求援,也沒人理睬。六月二日,全州城破,太平軍一反常態的屠城兩天,只有少數人逃脫。
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太平天國在這裏建立起了自己的一整套官僚制度。
太平軍圍攻桂林城三十三天之久,見城池難以攻克,遂掉頭他去,擬穿過靈渠,自灕江水系進入湘read.99csw.com江水系。這條路還是秦始皇南征百越時開闢的,距今已有兩千多年。唐朝黃巢北上爭天下時,就是走的這條路。而此刻,洪秀全也步上了黃巢的後塵,走上這條不歸之路。「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無怪乎後人要感慨萬千。
六月五日,太平軍差不多是后隊剛出全州城,前鋒就到了蓑衣渡。第一批船隊駛過淺灘,才轉過河曲就迎頭撞上江忠源的木樁,並遭到清軍炮火攻擊。因水流太急,后隊停不住船,又紛紛撞上前面的戰艦,大小船隻擠在一起,一片混亂。虧得江忠源手裡兵力不強,太平軍主力得以棄船向湘江東岸突圍衝出。但即便是這樣,損失也相當大,約有一萬人戰死,三百多艘船隻被焚毀或俘虜。已受重傷的南王馮雲山,在這次襲擊中因傷勢加重而死,他的死,給太平天國的前途埋下了隱憂。
可是,全州城頭上的那個炮手,他可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歷史上有些搗蛋鬼就是這樣,他們把歷史的進程胡亂剪接,然後自己躲起來偷笑或者從容地死掉了,讓後人去吹鬍子瞪眼睛,在陰差陽錯的笑話中胡攪蠻纏。
次年四月五日夜至次日拂曉間,太平軍自清軍防守薄弱的永安東南突圍,清軍追擊中伏,烏蘭泰中炮戰死,另有四名總兵陣亡,損失慘重。
太平軍入湘后,新招募了一大批礦工,掌握了新戰法,開始嘗試以爆破攻城。太平軍先後三次轟塌城垣,但因城中防禦得法,始終未能攻克,這場攻守戰持續了八十一天,以太平軍的撤圍北上告終。
在廣西最北端的全州城下,太平軍卻遭受了一次極其偶然而又影響深遠的的損失。五月二十四日,太平軍前鋒抵達全州城下,見城池堅固,遂準備繞城而過。然而全州城頭的清軍卻惹是生非,一名炮手望見對方行軍序列里有一頂裝飾華麗的轎子,頗感手癢,鬼使神差地瞄準它放了一炮。這一炮打得出奇的准,轎子被擊毀,裏面的人也滾九九藏書落出來,看起來似乎受了重傷。
受到重創的太平軍自湘江東岸的陸路進入湖南,攻克永州,隨即又於六月十二日攻克道州,在這裏休整了一個半月,才得以重振旗鼓。
這位坐轎子的,正是天王的摯友,創建太平天國的元勛南王馮雲山,這支軍隊中的大部分中級以上軍官,都是由他發展入會的。這樣的人物,怎麼能用炮打他?
蓑衣渡之戰標示著,在太平軍前進的道路上,最大的敵人已不再是清朝的正規軍,而是迅速崛起的地方團練中的佼佼者。
太平軍的軍制,是知識分子馮雲山借鑒《周禮》設計出來的,以五人為「伍」,設伍長;五「伍」設兩司馬;四個兩司馬編製設一卒長管轄……依次五五進位,再往上則是旅帥、師帥、軍帥。一軍轄五師,理論上有一萬三千一百五十五人。但楊秀清、蕭朝貴這兩個「不識得多字墨」老粗對此頗不以為然,認為這一軍制並不實用,馮雲山純粹是在賣弄學問。
自永安突圍后,太平軍北上直撲省城桂林。海盜出身的羅大綱是太平軍初起時難得的具有豐富軍事經驗的將領,他派出數百人身穿清軍號衣,冒充向榮部隊,企圖混入桂林奪城。可湊巧的是,向榮本人剛率一支部隊進城,計謀被識破了,桂林奇襲戰打成了攻堅戰。
洪秀全為「天王」,稱「萬歲」;楊秀清為「東王」,稱「九千歲」(沒錯,就是和明朝著名宦官魏忠賢一樣的歲數);蕭朝貴為「西王」,稱「八千歲」;馮雲山為「南王」,稱「七千歲」;韋昌輝為「北王」,稱「六千歲」;石達開為「翼王」,稱「五千歲」。以東王節制諸王,其他各人或稱軍師,或稱丞相等。為了避洋上帝「爺火華」的諱,所有的王都不能稱「王爺」,洪秀全自己也以身作則,不稱「帝」、「聖」、「上」等,僅稱「主」。
然而江先生所作所為,還有更讓時人拍案的。陝西鄒舉人,和江先生一同進京應考的鄧老師,兩個人同時肺病發作,大九九藏書口嘔血,又窮得請不起僕人,多虧得江先生親自「量水稱葯,數月不少懈」。鄒舉人苦撐數月,終於還是死掉了。江先生自掏腰包,為素昧平生的鄒舉人治喪,並打發其族人護送靈柩回陝西。而他自己,則親自護送鄧老師,想回湖南故鄉。可走到半路,鄧老師也死掉了,江忠源是扛著一口大棺材回到老家的。這還沒完,過幾年,他又有一位同鄉曾春田在京城亡故,還是由他千里迢迢護送回湖南老家。那年頭,交通不像如今這般發達,數千里地,得走上小半年,何況還帶著這麼大口棺材!莫說湖南同鄉冠蓋滿京華,當時有誰能顧及得到這些落魄潦倒客死異鄉的倒霉鬼?也只有這個江忠源肯挺身而出,因此「當是時,公之義聲已震京師矣」。當時有人寫打油詩道是:「代送靈柩江岷樵,包寫輓聯曾滌生。」前者說的是江忠源,後者說的是曾國藩——不過剃頭先生是因為給活人寫輓聯被揭穿而出名的。
九月十二日,西王蕭朝貴與林鳳翔、李開芳率前鋒部隊直抵湘北重鎮長沙,立刻開始攻城。然而,六天後的九月十七日,他在指揮攻城時,被城頭上一名狙擊手發現,中彈身亡。十月初,洪秀全親率全軍趕到長沙城下,但此時守城的清軍也增加到四五萬人,而且軍備物資充足。
蓑衣渡地處湘桂之交,重巒疊嶂,地形複雜。湘江在此急轉東向,西岸有沙灘突出於河面,渡口處河床狹窄,寬僅百余米,水淺而流急。由於太平軍在全州耽擱了十天,江忠源部得以搶先趕到,並且有了充分的時間設置陷阱。
從這些森嚴的等級制度我們可以看到,號稱「天下多男兒,皆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儘是姊妹之群」的太平天國,也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平」。
江忠源軍砍伐竹木,打樁堵塞河道,並用大鐵釘將這些木樁牢牢固定,使船隻無法通過。然後,他將自己的人馬埋伏在河西的叢林中,靜候太平軍出現。
在這裏,太平天國頒布了由馮雲九九藏書山在三年前就制定好的一部《太平天歷》,這部曆法中西結合,定一年為三百六十六天,分為十二個月和為期七天的禮拜,還保留了傳統的二十四節氣。
長沙解圍后,張亮基在湖南大辦團練,請了位一直考不中進士的老舉人給他幫忙。這位舉人先生精明強幹,唯獨脾氣不大好,所幸當時天下大亂,當政者用人唯才,倒也不十分計較他的壞脾氣。張亮基不久升總督,駱炳章重回湖南,更加倚重這位舉人先生,手下來請他作批示,他竟然悍然道:「問季高先生。」故當時稱湖南有「兩巡撫」。再往後來,這位舉人先生因為脾氣太壞,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罵一位從二品的總兵大人是「王八蛋」,兩人鬧翻——舉人檢舉總兵貪贓有據,總兵告發舉人劣幕把持,兩家都把官司通了天。最後舉人的後台更硬一些,朝廷處理的結果是:總兵大人革職監管,舉人先生辭職另謀高就。總兵先生的後半生,偃武修文,把兒子培養成了晚清大學者;而舉人先生失業后,投筆從戎,自領一軍戰浙江,撫甘陝,最後從外人手中收復新疆,種了三千里楊柳,引得春風度玉關。
守長沙的是已經因「吏治廢弛」而被撤職的湖南巡撫駱炳章。他是洪秀全的花縣老鄉,一八三二年的進士,當時的廣東考生第一名。由於年前對路過的欽差大臣賽尚阿供奉不周,所以背了個「吏治廢弛」的罪名而被撤職,還沒來得及走人,就碰上了太平軍圍城,只得留下來擔任城防司令,待新任巡撫張亮基到來后,駱前巡撫退而擔任不倫不類的「長沙防禦協調使」。這次激烈的長沙攻守戰充分證明,駱炳章這條「吏治廢弛」的罪名似乎相當的不成立。
全州之戰,牽住了太平軍的猛進的步伐。為甩開追兵,他們未加休整便繼續上路,由於疲憊和大意,居然沒有向前方派出偵查分隊。
今天,人人都知道曾國藩,然而卻少有人還記得住這個江忠源——早早的戰死,註定他只能成為浩瀚青史中的一顆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