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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白龍魚服 6.大將南征膽氣豪

二、白龍魚服

6.大將南征膽氣豪

「哼,真是奇談怪論,紛紛出籠了,流寇尚在千里之外,這裏竟真的有人要逃,怪不得流寇說爾等為食肉紈絝,吃糠犬豚,這真是一言中的。試問爾等,我軍擺在宣大一線,尚有百萬之眾,數目確鑿,兵部有冊可查,大打折扣之說,從何說起?且明明都是百戰之師,又何所謂朽甲鈍戈,敗兵孱將?誠不知持此論者,是何居心?」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一時心潮起伏,坐立不安,眼睛狠狠地盯著李明睿與金之俊等遷都派,心想:李明睿眼下正伴讀東宮,金之俊與之往來密切,他們莫非在想擁立新君?想到此,便在心裏狠狠地罵道:真該死,你們原來另有所圖,虧光時亨提醒,要不,豈不跟著你們把自己賣了?
「臣以為,主張遷都的都該一個個殺無赦!」
不想李建泰乘坐的轎子才出宣武門,那平日好好的轎扛又突然一下斷裂了,大轎一歪,差點把轎中人甩出來。
一邊的李建泰忙跪拜受賜。
「據臣所知,眼下我軍擺在大同、宣府一線雖仍號稱百萬,但虛數居多,能戰者更是大打折扣,且敗兵孱將,朽甲鈍戈,無糧無餉,就如一堆散沙;以殘缺之師對氣焰方張之敵,掌兵者縱有魯陽揮戈之志,崆峒倚劍之雄,恐也摶沙乏術,無力回天。古人云:上智不處危以僥倖,中智能因危以為功,下智安於危以自亡。因此,臣以為時至今日,切不可心存僥倖,遷都之議,勢在必行。」
李建泰當下奏薦進士石嶐單騎走陝北,號召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羌族各部躡流寇的後路,又薦郭中傑為實授read•99csw•com總兵督輔中軍,薦布衣羅天錦為行軍記室,並選定二十六日吉期出師。
「流寇若渡黃河,三晉危矣。余應桂等畏縮怯戰,朕已下旨將其撤職聽勘,眼下督師乏人,不知卿等以為誰可出任此職?」
於是,崇禎皇爺端坐養心殿御座,待群臣行禮畢,分列兩班,他目光炯炯地掃了眾臣一眼,開門見山地說:
「卿,卿何出此言?」
因建議是自己先提出來的,李明睿雖明知反對的很多,自己行將成為眾矢之的,但既然提出,便不能退縮了,於是,先出班磕頭奏道:
「皇上聖明,據臣所知,目前以李自成為首的這股悍賊,十分猖獗,前鋒已於正月初三渡過黃河,朝廷守備空虛,兵餉兩缺,余應桂等督撫望風潰逃,三晉行將不守矣,若待流寇北上犯闕,豈不食臍無及?兵法上說,寧亡三城而悔,毋亡咸陽而悔。所以,臣敬請我皇上朕躬早斷,車駕暫避留都,待在江南站穩腳跟,然後再從容收拾未遲。」
崇禎一聽此說,不啻空谷足音,當下喜笑顏開,說:「若先生肯行,便如朕親行,朕願效古人故事,推轂親餞。」
魏藻德四十歲,中進士才四年,竟一步登天拜大學士,眼下又當上了首輔,召見時,望著跟在身後的次輔,無一不是白髮皤然、老氣橫秋的前輩,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但舞龍頭固然榮耀,卻也有他的難處——原先跟在別人背後,想說便說,不想說可不出頭。眼下既為首輔,便要先有應對,不能裝聾作啞,處此兵凶戰危之地,自己不但不知兵,也沒親冒矢石的膽量,一聽召對,心裏便不由怦怦然,聽皇上發話,徵詢誰可任督師,誰可任督師呢?正猶猶豫豫著,不想身後的李建泰發話了。
他翦著手繞柱徘徊,越想越氣,於是提筆寫了一張硃諭,立命陳演休致——眼看大明就要完了,此https://read.99csw.com時不走,更待何時?可憐的崇禎皇爺豈知,陳演早就在尋退步抽身之計了,為等這張硃諭,只差沒有開口乞求。
這幾天李建泰心急如焚。流寇果然從河津渡河攻平陽,照這個速度,不出一月就可殺到他家門口。他家資豪富,不但良田萬頃,華屋千間,兼有老父老母在堂,一心想著保家衛國的他,此時終於權衡出輕重——保家衛國,「保家」可是放在前頭,若家鄉失陷,自己半生苦心經營便統統付于東流,但若想保家,除非自己領兵。主意打定,他不等魏藻德發言,先出班奏道:
「眼下流寇猖獗,前鋒已渡黃河,余應桂督師,很不得力,眼看京師危急,有人建議朕南遷留都,各位以為如何?」
這裏崇禎令陳演退休,那邊便有人將可能要遷都的消息傳出去了,一時朝野大嘩,群臣紛紛上疏,好說歹說,各言其是。崇禎皇爺率性將兩派人全召集起來會議,並將李明睿的建議作個由頭,讓眾臣當面各抒己見。心想有話就講,有屁就放,免得背後亂說,到時九九歸一,總要議出個結果來。
當年安祿山造反,唐玄宗倉皇奔蜀,兒子李亨趁機即位於靈武,是為肅宗。肅宗即了大位,玄宗便只能「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了。眼下的崇禎皇爺經光時亨這麼一提醒,不由在心裏說:該死,朕只想到宮室壯麗,祖塋在茲,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事呢?朕四十歲不到,春秋鼎盛,可不能就當太上皇,況且太子還太嫩了些。
李明睿說完,金之俊立刻站了出來——救亡圖存,就在此舉,他是早有此意,只是動作稍慢半拍,李明睿已著先鞭,眼下他只要看一下眾人的神色,傾耳聽一下眾人的耳語,便明白反對的居多,心想,這是最後一招了,此船過後再無舟,待流寇佔領山東,便要退也遲了,於是出班從容奏九*九*藏*書道:
慷慨激昂之後,冷眼瞅下面,臣子們似乎並未振奮,一個個獃頭獃腦地望著他,崇禎皇爺不由又泄氣了:都不能遷,寧遠的兵不能調,大話高調用在臣子身上也不起作用了,那麼,李自成能怕嗎?既然不遷都,便應速籌戰守,誰能出戰,以解朕憂?
有他們三人帶頭贊成,原來一些已看出這腳棋卻有顧慮的,便也站出來說話了,好些人贊成遷都;而反對的卻在考慮,這就是形勢明擺著,若不遷都,你便要拿來出回天的手段來,可這些人卻只有嘴上功夫,既舞不動大刀,也指揮不了大軍,於是,只好搖頭嘆氣,不敢出聲。眼看就要成議,不想兵科都給事中光時亨突然出班,且出語驚人:
他想,李建泰若奏凱回來,他是一定要為他「解戰袍」的。
既然皇帝話說到這種程度,作臣子的再說下去,就要掉腦袋了。於是,金之俊所謂的孤注一擲,終歸泡影——自年前議御駕親征,到今日議遷都,算是彎了一個大圈子后,又回到了原地。
禮畢,內監上前為李建泰掛紅簪花,鼓樂導尚方劍先行,李建泰匆匆告別,崇禎皇爺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今日藉此宣示內外臣工,朕上承祖宗之丕業,下臨億兆之臣民,十七年來,雖內憂外患,國運艱難,但朝乾夕惕,心中不敢稍有懈怠,且不說流寇上逆天意,必遭天譴,就是真的天意難回,朕也早已作了身殉社稷的準備,所以,凡動搖人心之議,不必再提,否則必遭重咎,到時莫謂朕言之不預也。」
崇禎眼見主張遷都的佔了上風,正暗自得意,心想陳演老賊不願擔責任,有眾臣出面,朕便有交待了,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由吃了一驚,望著光時亨,痴痴地說:
這裏李建泰在下面說,崇禎皇爺就在御座上一一點頭,笑逐顏開,彷彿那滿天的陰霾一下散去了。
可就在崇禎皇爺默誦這七律時九*九*藏*書,突然又起風了,大風從西北滾滾而至,揚沙撲面,送行的大臣紛紛閃避。金之俊與曾應麟也在迎行,見此大風,二人不由搖頭,心中說:這兆頭很是不好。
這天,崇禎皇爺御正陽門,行遣將禮。早在寅時,便命駙馬都尉萬煒刑烏牛、白馬,祭告太廟;卯時,崇禎皇爺御中極殿,親頒詔書及印綬;巳時,親御正陽門為李建泰餞行。此時旗幟鮮麗,金鼓齊鳴,法駕鹵薄自午門排至正陽門,文武百官一齊前來餞別,文東武西,列一十九席,御座居正中,陪侍的除勛臣貴戚外,內閣六部九卿及都察院掌印官,皆環列兩旁,鴻臚贊禮,御史糾儀。鼓樂聲中,崇禎皇爺親自斟酒三杯,說:
他把兩班文武從左掃視到右,雖一個不漏,卻沒有一個起眼的,不由又想起這以前那一班督師和戰將——熊廷弼、袁崇煥、洪承疇、盧象升輩皆是運籌幃幄的帥才;祖大壽、曹文詔兄弟及猛如虎、虎大威等皆是百戰奇勛的大將,如今他們被殺的被殺,投降的投降,俘的俘,死的死,十余年兵連禍結,內憂外患,國家元氣大傷,不但兵源枯竭,財源枯竭,相才、帥才更是寥寥。怪不得金之俊說,天下強兵勁卒,盡歸流寇,剩下的只是弱卒疲兵;滿朝文武,誰是那挑重擔者?長嘆一聲,退朝退朝。
其他閣員正不知所措,一聽李建泰敢接擔子,也一下輕鬆起來,都不由對他刮目相看,恭維話不知說了多少,就是首輔魏藻德,也低聲下氣,說了他不少好話。
李明睿、金之俊等人一見皇上突然翻臉,不由大吃一驚,尤其是皇上那可怕的眼神,雄猜陰狠,刻薄寡恩,忙一齊匍伏丹墀,磕頭請罪。崇禎不理睬他們,音調卻明顯地高亢起來,似是向群臣慷慨激昂地演說:
「國有大難,臣等豈敢不竭盡全力以紓主上之憂?年前臣有毀家紓難一說,臣家薄有資產,可資萬人數月糧餉,臣願盡散家財read.99csw.com以佐軍用,並親提一旅之師西行討賊。」
崇禎聞言,一下大夢初醒。
「先生此去,如朕親臨。」
這一來,送行的百官也個個神色黯然……
望著陳演邁著蹣跚的步履一步步退出,崇禎心中已十分鄙視這老厭物了。心想,國家到了這個地步,要錢他一毛不拔,要擔責任他雙肩下垂。身為首輔,可不是擺看的,養著這種尸位素餐的人,豈不要敗壞風氣?
面對已改組的內閣,崇禎口氣十分柔和,並用那柔軟溫馨的目光從左邊直望到右邊——去掉一個陳演,增加兩個新人,還頗有耳目一新之感。
接下來李建泰便提條件。崇禎先還在犯愁:人馬未動,糧草先行,若有人願出師,首先便會提出籌糧餉。不想李建泰竟說,散家財可資萬人數月之糧,這等於說他不會提糧草了,兩大難題,迎刃而解,這真是天大的喜事,李建泰簡直就是國家的柱石了,這以前自己怎麼就沒發現呢?真是只要不提錢,要什麼便答應什麼。
金之俊說完,曾應麟也馬上桴鼓相應,他認為縱不遷都,也應先遣太子南下監國。
光時亨匍伏丹墀,雖煞有介事地顫抖著,卻言簡意賅:「皇上,今日之事,與安史之亂何異?太子監國,可是欲效唐肅宗故事乎?」
想到此,火氣又上來了,思想一下轉了一個大彎,乃揮手讓光時亨退下,卻把冷嗖嗖的目光,狠狠地盯著金之俊等人,連聲冷笑說:
第二天,崇禎皇爺仍只能「徵詢輔臣」,陳演休致后,他對一班舊臣已十分不滿,決定改組內閣,乃下旨令工部尚書范景文、禮部侍郎丘瑜一同入閣,讓魏藻德任首輔。
返駕時,崇禎皇爺還在想著李建泰出師的事。這以前為剿賊,為禦侮,督師的大臣也派出好幾撥了,但這次他自認最隆重。他想,大明三百年基業,根深蒂固,李自成算什麼東西?李建泰這一去,定能馬到成功。想到此,他不由默誦起嘉靖皇爺的御制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