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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崇禎皇帝 1.崇禎罪己

五、崇禎皇帝

1.崇禎罪己

「你看看,這麼寫可好?」
張縉彥聽皇上如此說,膽子大了幾分,乃說:「眼下漕糧已斷,京師倉儲不豐,皇上既決意固守,應儘快多發內帑,四處徵調穀米,不然——」
眼看著御案上的八個大字縮成了幾團水珠,可張縉彥卻還沒來,崇禎真有些坐不住了,便又重新寫字,這回八個大字尚未寫完,外面終於傳來靴子著地的「橐橐」聲,崇禎明白,張縉彥到底還是來了。
袁妃只好起身,將一件仔羔皮小襖披在他肩上,說:「皇爺,小心著涼了。」
進宮見到皇帝后,他猶豫半晌,欲說還休。
「臣該死,臣不該將道路傳言奏聞,惹得皇上生氣,臣實在不該。」
他想,皇上已下旨催調寧遠和山海關兩處兵馬了,寧遠兵怎麼還不來呢,這唐通和吳三桂也真不知緩急,坐失封疆就坐失封疆唄,整個國家都要完了,還能顧東北那一塊嗎?看來,該向兩處下扎子催促。
崇禎一聽這話,半天開口不得。
說著,就把弟弟的原話複述了一遍。崇禎仔細聽著,雙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一轉身,竟把手邊的一隻汝窯青瓷茶盅拂到了地下。
王承恩不敢怠慢,敢緊退下擬旨。
第二,便要怪李自成、張獻忠等流寇怙惡不悛,賊心不死,屢撫屢叛,抗拒天兵,眼下甚至稱兵犯闕,威逼皇都,試問,李自成、張獻忠還不算是禍國殃民的罪魁禍首嗎?
走筆匆匆,才開了個頭,自己一看,感覺還可以。心想,場面話應到此為止了,該往主題上靠,這就是為什麼國事日非?
「別說了,事已至此,朕也不怪你。你只說說,當有何計,解今日之困?」
崇禎大吃一驚,怒聲喝道:「胡說,李建泰身為督師,指揮全局,幾天前尚有奏報到京,如被流寇殺害,地方官豈能沒有奏報,京師豈能沒有消息?」
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託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
乃者,災害頻仍,流氛日熾,忘累世之豢養,肆廿載之兇殘,赦之益驕,撫而輒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頓忘敵愾者。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懷保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穢。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所以使民罹鋒鏑,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積成山者,皆朕之過也。使民輸芻挽粟,居送行齎,加賦多無藝之徵,預支有稱貸之苦者,又朕之過也。使民室如懸罄,田盡污萊,望煙火而無門,號冷風而絕命者,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薦至,師旅頻仍,疫厲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叢室家之怨者,又朕之過也。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撫馭失道,誠感未孚。終夜以思,局促無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痛加創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氣,守舊制以息煩囂,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額外之科以養民力。念用兵征餉原非得已,各撫按官急飭有司,多方勸輸,無失撫字。倘有擅加耗羡,矇混私征,又濫罰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問。其有流亡來歸,除盡豁逋賦,仍加安插賑濟,毋致失所。至於罪廢諸臣,有公忠正直、廉潔幹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著吏、兵二部確核推用。草澤豪傑之士,有恢復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襲,功等開疆。即陷沒脅從之流,能舍逆反正,率眾來歸,准許赦罪立功;若能擒斬闖、獻,仍予通侯之賞。嗚呼!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凶,誰無公憤?尚懷祖宗之厚澤,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歷告朕意。蹐蹐。https://read.99csw.com
這一問,張縉彥可有口難開。皇帝對文臣武將的不信任,早已是溢於言表了,但張縉彥清楚,這一班閹人其實比外臣更不可靠,只是皇帝已處在這班閹人的包圍之中,自己若據實奏聞,不但會惹怒皇帝,且會得罪這班太監,到時裡外不是人,此時此刻,保命要緊。權衡利害之後,他只好連連磕頭說:
「真定失陷,李建泰遇害,卿知之乎?」這一回,崇禎開門見山,沒有繞一點彎子。
這天,家住定縣的王承恩的弟弟逃難來京,王承恩細心盤問,才知三月初十日,流寇的一支偏師已陷真定府,督師李建泰已被流寇殺害——其實,這位弟弟沒完全搞清,此時的李建泰只是投降了李自成,後來他更投降了清朝,又還過了一回內院大學士的癮。
說著手一揮,海上立即掀起一陣巨浪,只兩下,便把他的御舟掀翻了,他和后妃們全落到了水中,他雙手撲騰、掙扎,撲騰著、撲騰著,就把身邊的袁妃撲騰了……
想到此,他決定親自動筆。
這天,崇禎照常在乾清宮批閱奏報。說來也怪,這些天,除了江南還斷斷續續有奏報到京,其它各地的消息漸漸少了起來,就是自動請纓的李建泰,離京後天天有奏報的,眼下也不常見了。他不知越來越多的地方已陷入大順軍手中,塘報根本就無法突過敵占區送達北京;而那些向他催餉猴急的官員,眼下多已向李自成拜表請降,作了大順朝的開國臣子,還只道是他們也像李建泰一樣,「毀家紓難」,解決了糧餉的問題,雖然自己也常常納悶,但皇爺卻寧願朝好的地方想。
太監們雖不明白皇爺為什麼天剛亮便要去奉先殿,但也不敢問。院子中,立刻傳出太監的呼喝聲:
張縉彥鬆了一口氣,趕緊磕了一個頭,說:「皇上,事急矣,別的大話高調,都不應說,速催促援兵,捍衛京師,這是唯一的救急之方。」
張縉彥一見皇上這口氣,知道儘管是要他直說,這痛腳也是踩不得的,只好嘆口氣,跪安出來。
隨著這一聲咳嗽,立刻有四個當值宮女走了進來,送上洗臉的熱水和漱口水,他匆匆盥洗過後,走出東暖閣,來到前殿,宮女們已為他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燕窩粥,可他卻揮了揮手,讓端下。又張開雙臂,示意宮女們為他將袍服、帽飾穿戴整齊,便向外揚了揚手,門邊立刻閃出一個當值的太監的影子,於是他朝那個影子點點頭,低聲吩咐說:
百無聊賴的皇爺,沒有塘報又盼望,見了塘報又害怕,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他,天才黑便躲入後宮睡覺,心想,反正就是這個樣子,只能聽天由命了。但睡覺也不能安穩——多少日子以來,總是惡夢連連,這天也是,剛一合上眼,竟夢見了太祖爺朱元璋。
「趕快發交內閣轉抄,布告天下。」
王承恩趕緊跪下來磕頭,好半晌才奏道:「皇爺,大事不好,真定府業已失陷,李建泰被害五天了。」
他沒有搭理她,繼續想自己的心事。
這些情況,張縉彥都清楚,眼下皇帝問起還有何策,他只好連連磕頭道:「赳赳武夫,罔知忠義,事已至此,唯可以利祿驅眾,皇上一定明白微臣之意。」
「皇爺,皇爺,您又作惡夢啦?」皇帝做惡夢,都是由身邊的后妃喊醒的,今天袁妃已是見怪不怪了。
憑心而論,要說「罪己」,這樣寫仍是把責任推向別人,說什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這是一筆罵倒,九-九-藏-書不留餘地,其實,大臣也不儘是「不法」、「不廉」之人,像袁崇煥、盧象升輩,那是何等肝膽相照的俠義之士,但他們落得什麼結果呢?這應該歸結到自己大事不察、小事苛求啊,既然是下罪己詔,就不能為這班屈死的冤魂說一二句嗎?何況就是時下,滿朝公卿中,仍不泛忠君愛國之士,這麼說,他們能不寒心嗎?
好像是神的暗示——就在前往乾清宮的途中,他終於想起,怪不得惹得太祖爺責備,自己確還有一件該做的事未做,這就是下罪己詔。
「皇爺,本兵張縉彥在宮外候旨。」
「皇爺擺駕奉先殿!」
崇禎終於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朦朧中,只見袁妃已坐起來,睜著一雙睡眼在奇怪地望著他。想起夢中的情景,他不由睡意全消,一翻身坐了起來,望著窗外幽幽的月光,嘆了一口氣說:
崇禎也想到這層了,於是說:「朕也思慮及此。眼下手中有兵的,左良玉在武昌被張獻忠纏住,脫身不得,再說,也緩不濟急;劉澤清在山東,朕幾次下詔催調,他公然拒不奉調,且在往江南撤;山海關的唐通、寧遠的吳三桂,朕都已嚴旨催調,除了唐通已奉敕開拔,前去協守居庸;吳三桂卻還杳無音信,但不知卿還有何策?」
身為兵部尚書,不能將切確的消息奏報,而是采自道路傳聞,要在平日,張縉彥這奏對不是不稱旨,而是欺君罔上,不遭嚴譴也必丟官。可眼下崇禎無心計較這些了,他只厭惡地揮了揮手,說:
張縉彥知道皇帝口氣鬆動了,於是又磕頭奏道:「還有一事,臣敢冒萬死奏我皇上知道。」
崇禎說:「有事直說無妨,不要繞彎子。」
張縉彥雖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口氣卻有幾分倔強地說:「臣自接掌兵部,就不曾領到一文錢經費,部兵除了家在南邊的無處可走外,其餘大多不辭而別。所以名為兵部尚書,卻派不出一個偵騎,自然無從得知前線消息。」
「杜勛可有兒子?」
夢中的他,正和皇后,還有田妃、袁妃在御苑泛舟。此時的北海,碧水藍天,楊花飛絮,他坐在舟中,后妃分坐兩邊,宮娥內監,環立船頭,龍舟由王德化、曹化淳親自搖槳,緩緩地行駛在水面上。樂聲中,大家忘情地貪看春光美景,指指點點,十分舒暢,真是好一片太平景象。
這時,空中一道閃電,隨著一聲霹靂,太祖爺在雲端出現了,站立左右的,是一個金甲神人,神人只一揮手,便有一陣清風,輕輕拂過,張牙舞爪的李自成,還想與神人對抗,可只幾下,便被神將打得狼狽而逃,隨即雲消雨霽,風平浪靜。
可太祖爺卻只默默地望著他,毫無表情。
袁妃不知此話何意,是啊,前幾代皇帝都愛游幸,正德爺甚至動不動就跑到大同府去了,可當今皇上除了出宮去祭天地,根本就沒離開過紫禁城,連西苑也很少去,做后妃的,只能跟著天天守著偌大的宮殿,像坐牢似的,簡直就憋悶極了,她正想就話答話,勸皇上也出外走走,可皇上卻已起身下床了。
但皇上既然寫了,又讓自己看,不說幾句恭維話不行,於是他磕了一個頭說:「皇爺這罪己詔真是寫得太好了,就是石頭人見了,都要感動的。」
王承恩其實是來白事的,此刻跪領聖旨,轉身將其交與身後一個小黃門,自己仍復轉身跪下,奏道:
王承恩大吃一驚,一顆心一下沉到谷底。李建泰是自請長纓,並受皇帝派遣,督師剿賊的,當時皇上對他寄託了莫大的希望,不料卻又是鴉鴉烏。熟悉內情的王承恩明白,眼九-九-藏-書下皇上是再也派不出督師,派不出兵了,下一步只有困守京師,坐等流寇來攻了。
崇禎望見王承恩熱淚盈眶,又聽他這麼說,認定自己這文章是真寫得好。心想,古往今來,能有幾個君王,敢像自己這般反思,這般肯認錯?哪怕就是翻遍史冊,只怕也找不到。激動之餘又想,這樣做,能挽回天意嗎?一想到那個噩夢,不由心寒,望了望身後懸著的那塊寫有「敬天法祖」的匾額,嘆了一口氣,命令王承恩道:
太祖爺不回答,崇禎皇爺就這樣直直地跪著,在心中反省自己獲罪于天的地方,這樣一跪就是好半天,直到自己的膝蓋跪酸了。
張縉彥明白真正耳聾目聵的還是皇帝,他也顧不得許多了,率性將自己所知,一古腦說了出來:「啟奏皇上,目下京師人人都在哄傳,說大同、陽和、宣府也于近日迎降了。」
這樣安排之後,崇禎想,眼下尚未得到酬勞的,就只剩下替他監軍的太監了,可不能辜負杜勛等家奴。於是,他問一邊的王承恩道:
接下來,便是官員的腐敗與無能,這情況,那乩仙說得最好,「官貪吏要錢」。用李自成的話說,是「食肉紈褲」,這班該死的傢伙,個個該殺。為什麼前朝便有那麼多的能臣,像太祖爺的臣子,個個了得,而自己的臣子便個個無能呢?
然而,就在崇禎皇爺大封姜瓖、杜勛之際,身為宣府監軍的杜勛,早已與李自成接上了關係,眼下正身著緋袍、八騶前導,出城三十里去迎接李自成。
「他有一個兒子,是侄子過繼過來的;杜之秩也是如此。」
雖然一連封了許多侯許多伯,崇禎皇爺心知肚明,這已是急病亂投醫了,能否一劑之後,漸有起色,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這時,張縉彥卻還要火上添油,竟又奏道:「臣聽逃進京的難民說,陷真定的流寇只是偏師,其主力正由太原北上,在攻陷寧武后,已揮師直下大同、宣府,眼下居庸關是首當其衝了。」
話未說完,崇禎立刻皺眉,且打斷他的話說:「剛才不是說多封爵位嗎,怎麼還要銀子呢?內帑內帑,這幾年有出無進,內庫早空,哪還有內帑!」
按說,李建泰以輔臣督師,統籌全局,凡地方文武皆受其節制,如果他有閃失,前方必有奏報,就是全軍覆沒,兵部派在前線的偵騎也會有消息報來,怎麼堂堂的督師陣亡,朝廷竟毫無所聞呢?
「臣身在城中,耳聾目聵,前方之事,不得消息久矣。」
張縉彥很鄙視李建泰,為保家,不惜欺君;也不明白皇上,究竟是甘心受欺,還是真的不明白,世間會有毀家紓難的大臣。這麼鄭重其事地派出無兵無餉的督師大臣,究竟是自欺呢,還是欲欺人呢?眼下賊兵已分兵兩路,從山西、直隸直指京師,局面已是十分不堪了,自己雖為兵部堂官,但任職不久,對失敗擔不了多少責任,所以,在崇禎連連追問下,他矜持半晌,索性一推三五六:
只見他趿著鞋,在御榻前踱著方步,眼睛漫無目的地向四周瞅著,口中喃喃地說:「該做的、想到的朕都做了,而敗國亡家的事,朕可從未做過,朕哪點像是亡國之君呢?」
李自成率軍進入大同,繼續麾軍北上,大同距北京不過數百里,可身居紫禁城的崇禎皇爺卻仍蒙在鼓裡。
崇禎明白,這是讓他加封這班武夫的官爵。但一想,吳三桂、唐通、劉澤清都是總兵,武將做到總兵已是無官可加了,剩下的只能封爵。於是他一咬牙,狠狠地說:
崇禎說:「那好,各賞杜勛、杜之秩一個錦衣衛千戶的世職吧,其餘各處監軍,也可https://read.99csw.com酌情封賞。」
張縉彥對此似早有準備,他不說話,只重重地磕頭——去年七月,他還只是兵科都給事中,升尚書才幾個月。因在兵部,他的消息還是比別人靈通些,李建泰當時毛遂自薦去督師,很多人都清楚內情,他的衛國只是保家。不想流寇自風凌渡過黃河后,只兩天就打過了他的家鄉曲沃。他在得知曲沃不保后,情緒一下低落到谷底,一天才走三十里,一到保定府,便稱病不再往前走了。
「準備去奉先殿。」
崇禎對此說大為不滿。乃狠狠地用指關節敲著御案,咬牙切齒地說:「你、你、你身為本兵,職掌所在,別人說不知猶可,你怎麼可說這種話?」
夜將盡未盡,天欲明未明,前面傳來鼓聲和鐘聲,穿過層層疊疊的宮苑,清淅地送進他的耳中。他徘徊嘆息良久,直到天邊出現了一線魚白色,大殿飛檐斗拱的輪廓更清晰了,才輕輕地咳嗽一聲。
奉先殿取「奉先思孝,接下思恭」,之意,是宮中的家廟,裏面供奉著歷代祖先的畫像。崇禎的突然到來,使當值的太監們好一陣驚惶失措,可崇禎皇爺卻不管這些,一步跨進正殿,便在太祖爺畫像面前的黃緞拜墊上直直地跪了下去。在幽暗的燭光中,他抬頭望見太祖爺的巨幅畫像,當接觸到那冷竣的目光時,竟然覺得與夢中的太祖極相似,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連連磕頭,口中默默地祈禱道:
禁鎖深宮幾十年,朝中弊政,百姓疾苦,雖看不見,卻不是聽不見,就是有些直言無忌的大臣,也上書指出過——最使民不堪命的弊政,無過於加征,百姓除應繳的正課之外,攤派極多,「遼餉」、「練餉」、「剿餉」,十余年來,沒見減賦,只有加征。正因為朝廷的加征,才讓流寇乘機而起,用「不納糧」來獲得民心。要說官逼民反,也不為過。
王承恩清楚皇帝的意思,是要加恩杜勛等人。他想,外面早在哄傳,說姜瓖、杜勛等人都早已暗通流寇了,這裏卻還在加恩封爵,國家都要完了,再高的爵位也不起作用了,誰還信這些呢?但他又不敢說穿,只好說:
崇禎抬頭看見王承恩臉上有淚痕,不由問道:「什麼事使你不快活?」
有此三問,崇禎皇爺真是感慨不已,心想,雖是罪己,卻不能不把真相告訴世人,這就是朕並非亡國之君,而臣子卻都是亡國之臣。想到此,他不由筆走龍蛇,一口氣寫下去:
這聲音好尖好刺耳,一聲遞一聲,在空洞的大殿中迴響。
但仔細一想,這能怪自己嗎?國庫空虛,財政支絀,這是因為滿洲崛起,背信棄義,屢犯京畿,數次征討,罔有成效,兵連禍結,戰亂連年,從那以後,國庫便被掏空了,自己若不加征,何以應付這「左右支絀」?
王承恩跪著接了稿子,伏在地上,將這篇罪己詔細讀一遍,讀得眼淚汪汪,直往下流。
他很想勸諫幾句,但回頭一想,已經晚了——閑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已到這個時候了,下這樣的罪己詔,就是說得十二分的徹底,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又有誰看?
李自成親統大軍從西門進城,鎮台衙門作了他的行宮;而崇禎爺派來宣旨的欽使——一個小太監也從北門進了城,他懷抱著聖旨,興沖沖地直奔鎮台衙門。這時,李自成正高坐在大堂,聽杜宣、王承胤等辦交代。這個太監不知就裡,卻在轅門滾鞍下馬,不顧守門的大順軍衛士攔阻,大搖大擺進門,手捧黃封,用那太監特有的鴨公嗓子高聲叫道:「有旨——」
王承恩不敢隱瞞,怯怯地說:「好象是已得確信,陽和、宣https://read•99csw.com府真的不守了。」
於是,他率后妃們跪地謝太祖爺,不想太祖爺望著他,卻連連嘆氣說:「朱由檢,你這個斷送朱明三百年天下的不肖子孫啊,竟還有心來遊山玩水!」
不想好景不長,就在這開心一刻,天色突變,水面上颳起了一陣怪風,隨即烏雲壓頂,波浪滔天,御舟受不住這巔簸,眼看就要傾覆了。不想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天空中又出現一個青面獠牙的妖怪,自稱李自成,手持巨叉,亂舞著向他撲來,后妃們嚇得發出聲聲尖叫,他一邊躲藏,一邊喊人救駕,可王德化等人卻在一邊冷笑,他茫然無計,只能等死了。
崇禎皇爺終於將這份《罪己詔》寫完了,先是默念了一遍,雖是自己罵自己,該說的話卻都說出來了,抬頭一看,王承恩不知幾時進來了,正站在一邊,恭敬地望著他,於是,他將稿子往王承恩前面一推,說:
崇禎一聽,不由說:「流寇雖陷寧武,不是還有大同、宣府等重鎮嗎,大同駐兵十萬,陽和、及宣府駐有大軍十萬,流寇前頭尚有好幾處關隘,居庸關怎麼就會首當其衝呢?」
張縉彥走後,崇禎一人在殿中走了幾回方步,終於下定了決心。乃令王承恩擬旨,一口氣封了十多個侯爵、伯爵,像吳三桂、唐通、左良玉、黃得功等擁兵大員、及守大同的姜瓖、守宣府的王承胤等,一律進爵為伯;總兵劉澤清在山東不肯奉詔,可越是桀驁不馴的越得羈縻,於是,劉澤清反還封侯爵;又懸出賞格:無論軍民人等,凡能擒獲李自成、劉宗敏的,可賞萬金、封伯爵。
但王承恩言之鑿鑿,不似有假。於是,乃下旨,緊急召見兵部尚書張縉彥于平台。可張縉彥遲遲不來,崇禎等得心焦火躁,不覺手蘸茶水,在御案上寫起字來,一邊的王承思不知皇爺寫什麼,崇禎見王承恩在探頭,索性側過身,示意王承恩看,王承恩一看,原來御案上寫的是「文武百官,個個該殺」八個字,王承恩默默地看著,只能嘆氣。
「唉,朕幾時有過遊山玩水的雅興?」
這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王承恩無法,只好連連磕頭說:「皇爺,奴才豈敢欺矇,這是千真萬確的消息,是奴才弟弟親口跟奴才說的,眼下這消息已傳到京師了。」
「只要這班人能為朕出力,朕又何曾吝嗇爵祿。」
不錯,眼下朝廷除了勸勛戚、大臣捐輸,卻已大半年沒有向朝臣們關餉了,自然談不上按時發放各部經費。俗話說,皇帝不差餓肚兵。兵部無錢養兵,派不出偵騎,自然也成了瞎子、聾子,自己倒是怪非其怪了。
崇禎一怔,說:「他來作什麼?」
「太祖爺,十七年來,孫兒朝乾夕惕,宵旰憂勞,從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懈怠,究竟是哪裡做錯了呢?」
「你,你,你這不是胡說嗎?」崇禎雖覺背上有冷汗涔涔流出,可仍強作鎮定地大罵張縉彥說,「好你個張縉彥,居然當面說謊,欺瞞朕躬。你說兵部派不出偵騎,怎麼就偏聽謠傳?大同、陽和、宣府為九邊重鎮,巡撫、巡按、總兵有好幾個,除此之外,朕還派有杜勛、杜之秩監軍,二杜乃是朕的心腹,若宣府、陽和有變,就是這班文臣武將瞞匿不報,杜勛、杜之秩還能不向朕奏報嗎?」
這以前,每逢大災年或重大事件發生,他都下過罪己詔,向天下臣民宣示自己的過失,表示要痛改前非。但眼下看來,那種罪己詔,都是由輔臣或秉筆太監執筆,因此,未免輕描淡寫,有些諉過於臣下,眼下國運如此不堪,連太祖爺也震怒了,所以,這罪己詔再也不能諉過於人,應對自己痛下針砭,好好地撿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