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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豫親王爺 4.哀金陵

十三、豫親王爺

4.哀金陵

多鐸一聽,不由揚起鞭子,劈面將這個李喬猛抽一鞭,又用鞭梢指著他的鼻尖大罵道:
「李喬,聽說你們南蠻子是最講禮義的,就是寡婦改嫁,急不可奈,起碼也要夫死百日方可,眼下弘光不是還未死嗎,怎麼就等不及了呢?真是無恥已極!」
朱由崧是最恨東林黨的。不是東林黨人的苦苦勸諫,皇祖萬曆爺或許就立他的父親福王爺為太子了,此番自己差點不能立為皇帝,從中作梗的也是一班東林餘孽。
阮大鉞小眼一瞪,冷笑著說:「瑤草兄若想做史道鄰也不難,明日北兵就有可能進入南京,羅雀掘鼠,攖城死守,何等地慷慨悲歌。」
恰在這時,忽然發現迎降的人群中,有一人竟然也剃了發,蓄了辮,不覺好奇,乃在馬上用鞭子挑起他的髮辮,問道:
多鐸進入南京的第七天,傳來黃得功在蕪湖戰死,朱由崧被俘的捷報,十天後,這個弘光帝被押解到南京。
多鐸終於督率八騎鐵騎進入南京城,時在順治二年(1645)五月十五日。
此人正跪著,戰戰競競的,一聽頭上有人發問,趕緊抬頭一看,見是一個身穿蟒袍、頭戴三眼花翎的王爺,不由連連磕頭道:
朱由崧不由大吃一驚,說:「啊,馬士英他敢?」
馬士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時候了,竟然有捷報傳來,他不禁拜伏于地,連連向皇上磕頭道賀:
說著,又回過頭,準備傳旨讓戲子繼續唱。這回倒是馬士英提醒,說:
朱由崧這才慌了起來。他走入輔臣的值房,看見剛才被馬士英打開的黃匣子,揀起來一看,裏面還有一份奏章,他不由翻看這份奏章,這九_九_藏_書才知揚州丟了,史可法死了。朱由崧是明白揚州與南京之間的距離的,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他就由揚州到南京,被立為皇帝。他想,揚州說丟就真的丟了,這個史可法也太不中用了,眼看北兵渡江,朕向何處去呢?
朱由崧覺得不可思議,於是,令人敲響雲板,召群臣上殿。可是,雲板響了半天,仍不見一個大臣來。
看著面前這班降臣,密密麻麻地跪著,說著十分動聽的恭維話,多鐸很是厭惡。這也是所謂「衣冠之士」啊,他們平日口談忠孝,什麼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可眼下呢,你們的主不是死的死了,受辱的受辱嗎,你們為什麼不能死呢,像史可法那樣,雖不成對手,也拼到最後一人呢?真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啊!
朱由崧開始還不信,他傳旨讓戲班暫停,讓馬士英把奏章從頭至尾念了一遍,這才笑逐顏開,說:
早在多鐸一軍的前鋒下丹陽,西趨句容,於十四日抵南京城下時,南明的忻城伯趙之龍、魏國公徐允爵、大學士王鐸、禮部尚書錢謙益,就冒雨至清兵駐紮的郊壇門迎降,以攝政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名義發布的告示,便張掛通衢。
剃頭一事,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爾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無恥官員,先剃求見,本王已經唾罵,特示。
「好,好,好,這個黃得功該好好地獎賞。」
阮大鉞也於一邊說:「皇上,應乘此良機,徹底將東林黨人殺盡。」
馬士英不由輕鬆地笑了笑說:「你真是門縫裡看人,把我看扁了。今國家多難之日,正九_九_藏_書我輩得意之秋,士林中,有一個史道鄰就誤盡蒼生了,何必要兩個?」
他想跳起來罵人,狠狠地罵,罵得這班人狗血淋頭,但又找不到由頭。
阮大鉞說:「這還差不多,多爾袞要統一中國,少得了你這樣的前明輔臣、醫國聖手嗎?」
想到此,舊恨新仇,齊上心頭,竟然連連點頭,並傳旨召輔臣上殿議事。
阮大鉞正為皇帝講解戲文,自己寫的戲,能受到皇帝的賞識,阮大鉞十分高興,講解時,如對知音,入情入理,頭頭是道。皇帝聽得入迷,更不想去開那黃匣子,倒是馬士英留神,他見皇帝不看,便順手打開來,不想放在面上的,竟是一份捷報——黃得功大敗左夢庚于板子磯。
但他轉念一想,自家愛新覺羅氏出身東北一守邊小夷,穴地而居,茹毛飲血。太祖爺從明朝一邊將的家奴做起,後來雖然發跡了,也不過一部落酋長,雖屢次與明朝構兵,但屢次想與明朝構和,甘願稱臣,只求地位略高於蒙古酋長,就是這樣,明朝皇帝仍不答應。想不到今天,他們朱家的子孫被我們趕盡殺絕了,整個江山也是我們的了,我們愛新覺羅氏卧薪嘗膽,不也才四五十年嗎?天下事,真是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啊!
江南五月,柳綠桃紅,才過三十的多鐸,作夢也沒想到關內河山,是如此遼闊,江南山水,是如此美麗。這以前,他和十四哥多爾袞曾多次化妝深入內地,但最遠也就是在山東、河北一帶,雖廣袤數千里,遠勝東北多多,可沒想到,那還只是在關內走了一個小圈,十三行省,才走了不到六分之一。不想一到江南,眼界九*九*藏*書為之一新——這裏雖新遭戰火,可就從那些殘垣斷壁中,也能看出當日的規模,從片片餘燼中,也能想象出昔日的繁華——如此花花世界,為什麼才為我有啊!
馬士英一怔,故作不解地喚著阮大鉞的字說:「圓海,這是什麼意思?」
多鐸定在十五日正式進城。這天,南明的文武百官都迎候在城外,他們焚香頂禮,拜伏道左,計有勛戚、大學士、尚書、侍郎等三十一人,都督十六人,提督一人,副將五十五人。
於是,就在輔臣的值房,距帝座不到十丈之遙,他們二人竟對今後的設想,高談闊論起來。
朱由崧此時方寸已亂,只好聽王忠安排。
「臣乃前明左都御史李喬,今日迎降,為表誠心,特剃髮蓄辮,以示區別。」
「皇上,大喜,天大的喜訊!」
進城時,他乘一頂無幔小轎,雖矇著頭,身穿藍布衣,用油扇遮面,但還是被南京城的百姓認了出來,百姓們恨他主政不到一年,卻作了不少壞事,特別是還奸死不少幼|女,於是爭相唾罵,且有投瓦礫者。
其實,馬士英已將黃匣子內的第二份奏章也看了,那便是史可法揚州殉節,多鐸渡江的消息。揚州都不守了,南京還能久長嗎?他有意藏起這份奏疏,卻暗暗告知了好友阮大鉞——揚州到南京,一葦可渡!
接著,多鐸立刻令隨軍記室,發布一道告示,略謂:
爝火燃回春浩浩,烘爐照徹夜沉沉——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啊,好痴呵!
弘光朱由崧完了,又是一個由字輩的。接下來,還有璐王、唐王、魯王以及永曆帝朱由榔等,他們仍被先後擁立,盤踞一方,撐起殘明的九-九-藏-書破旗,想延續朱家帝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朱家氣數已盡,這班姓朱的,一蟹不如一蟹,像隨風的落葉、泛起的沉渣,能飄浮得幾下?但江南的衣冠士族,又怎能因此而抹去胸中那民族情結?於是,鄭成功、張蒼水、陳子龍、夏完淳等等等等,一個個前仆後繼,「毀棄身家,上滅宗祀,斷頭碎骨,浩然不顧」,許許多多驚天地而泣鬼神的悲劇故事還才開始。
馬士英說:「左良玉雖死,可朝中那一班東林餘黨還未除盡,不是這班人為左軍張目,左良玉能如此大胆嗎?」
阮大鉞早已成竹在胸,想了想,低聲說:「你我當務之急,莫過於先穩住這個活寶。」
眼下,不識相的司禮監王忠,終於把緊急塘報送到戲台前了。他接過順手放在一邊,連打開也不願。
朱由崧不解地說:「左良玉死了,左夢庚敗了,這不萬事大吉了嗎,還有什麼大事未了呢?」
朱由崧還沉浸在板子磯大捷的夢幻里,準備和輔臣們分嘗這一份快樂,他令人宣旨,召輔臣上殿,可等了大半天,竟沒有來一人,就連本來坐在一邊的馬士英,和不是輔臣的阮大鉞也不見了。
此時此刻,多鐸真是心雄萬夫,目空一切,「吾可取而代之」的壯志有了,「立馬吳山第一峰」的豪情也有了。
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元暉殿上,《燕子箋》的戲文正演到情濃時,悲歡離合,悱惻纏綿。弘光帝朱由崧由馬士英、阮大鋮陪著邊飲著美酒,邊聽著優伶那銳耳的戲文,一時忘情,竟情不自禁地跟著哼了起來。
唉,該來的,終於來了,還大捷呢,捷個鳥!
朱由崧一見黃匣https://read.99csw.com子就皺眉。這些日子,警耗噩音,一日數傳。不是說清兵南下,就是說左良玉又攻佔了哪處;不是催糧,就是要餉。他因此不願視朝,不願與百官見面,也不願接看奏章,不願打理這些令人心煩的事——國事糜爛至此,就如一鍋臭魚爛蝦,越翻動越糟,就讓它擺著罷。
馬士英也回報一個含意雋永的笑,說:「聽說,這個多爾袞忒喜歡漢文,我想他應該也喜歡聽戲。」
罵著,不由又一連抽了李喬兩鞭,打得這個李喬面紅耳赤,不敢做聲。
朱由崧心裏清楚,大臣們已不奉召,他這個皇帝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三十六計走為上,可往哪裡去呢?
堂堂大明,擁有如此廣袤的土地,如此富饒的城市,如此多的能人,竟然被我一守邊小夷滅了,其實,他們只要稍稍認真一些,稍稍清醒一些,不要如此作踐自己的臣民,不要如此暴殄天物,我們哪是他們的對手啊!
「皇上,左軍雖敗,還有大事未了呢。」
王忠說:「眼下靖南伯黃得功在蕪湖,兵強馬壯,不如先去蕪湖。」
就在這時,司禮監捧著一個小黃匣子走了進來,裏面有兩份塘報:一份是多鐸兵破揚州,史可法慷慨殉國;一份卻是靖南伯黃得功,大敗左良玉之子左夢庚于板子磯。
「你是何人,為何也剃髮蓄辮?」
這時,那個司禮監王忠慌慌張張地跑來,跪倒奏道:「皇上不好了,北兵前日夜間已乘霧渡江,眼下鎮江失守,群臣正商議迎降,馬士英與阮大鉞欲劫皇上迎降,爭立頭功呢。」
王忠磕頭如搗蒜,說:「皇上,此時此刻,他們有什麼敢不敢的,還是速走為妙,遲了就著人家的道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