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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豫親王爺 3.哀揚州

十三、豫親王爺

3.哀揚州

「劉將軍其志可佳,不過,據標下看來,此計切不可行。」
史可法見此情形,趕緊將劉肇基按住,說:「始初,快坐下,強敵壓境,若起內訌,揚州馬上就完了。」
高岐鳳說:「別,別,我這不是來了嗎?」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此時的揚州人,竟然能從這首詠揚州的古詩中,體會出森森鬼氣,霎時毛骨聳然。
「督師大人,看來,姓李的已變心了,不如殺之,可免後患。」
「剛才不是說了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還是各人顧各人吧。」
「話雖如此,可作臣子的總不能束手待斃呀!」
望著高岐鳳的背影遠去,劉肇基不由說:「大人,這個監軍平日就與李棲鳳沆瀣一氣,此時此刻,只怕靠不住。」
左良玉軍東下九江之日,也是多鐸督率清兵南下之時。
看到這一切,副監軍高岐鳳卻不動聲色,偶然發出一兩聲冷笑。史可法明白,這個太監有話要說,不由說:
李棲鳳忙說:「好我個高大哥,你別指望這個史道鄰能跟我們一條心了,告訴你,他來揚州之前,就連遺囑也立好了的,你若去勸他,他必生疑,到時別說你我走不動,只怕還有性命之虞呢。」
果然,李遇春才退下,多鐸指揮的大炮便響了,這尚是試炮,不是正式進攻。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吼聲,就像是平地響起一個悶雷,西關的城樓立即被掀去一角,在城上助戰的百姓,不由一齊發出驚恐的叫聲,就是守軍也有些驚慌失色。但史可法卻端坐西城,雖然衣服上落下許多塵土,眾人一再勸他下城,他卻巋然不動。
一連轟擊了三天,揚州城已被大炮炸得殘破不堪了,城上守軍的傷亡也越來越多,史可法焦灼地立在城頭,眼巴巴地望著南方,可卻看不到援軍的影子。
史可法策馬在揚州城外視察,他穿著一品文官的袍服,戴進賢冠,由總兵官李棲鳳陪同,騎在馬上,用憂鬱的眼神,望著紛紛南來的百姓,目光中,滿是凄惶與無賴。
高岐鳳走出督署,來到李棲鳳的大營,李棲鳳一見高岐鳳,忙說:「高公,我一看見這班不知死活的傢伙就頭痛,不知你心裏如何想的,你還要猶豫,可不要怪小弟一人走了。」
史可法見狀,忙說:「既然各位與鄙人同心,那就好說了。」
當然,那只是傳說。據史載:清兵自四月二十五日攻入揚州城,到五月初二日多鐸南下,殺了八天才封刀,史稱「揚州十日」。劫后據焚屍簿載,全城死亡人數達八十萬,落井投河及閉門焚縊者尚不在內。
多鐸一時興起,忙點頭說:「好,好,好,他南蠻子不read.99csw.com投降,就殺他個十天八天不封刀!」
李棲鳳自知失言,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仍針鋒相對地說:「我不跟你咬文嚼字,不管守幾天,反正你們能守我也能守,只是你若想出戰,帶你的人馬出戰便了,我才不拿雞蛋往石頭上去碰呢。」
高岐鳳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那隻能是鴨子過河——各顧各了。」
有傳說:凡一次殺人一萬,便有一人是舉著手的;凡一次殺人十萬,就有一人是站立著的——據說,揚州之屠,有八人是站立著的。
史可法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說:「始初,此事鄙人未嘗不清楚,可此時此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個人保個人了,誰也無法強迫誰,就是你要走,鄙人也決不攔阻。」
「殺狗日的南蠻子!」
史可法一聽,不由點頭說:「那就拜託了。」
史可法一見,眼中不由冒火,他探身出來答道:「李遇春,你這不知羞恥的東西,居然還有臉來這裏見我,你趕快走吧,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高岐鳳搖搖頭說:「莫說殺罷,這麼一個好人,在軍中又如此有威信,我可不忍言殺,還是勸他跟我們走看行不?」
劉肇基滾鞍下馬,幾步走到他跟前說:「大人,標下已有破敵之策,請大人回城,容標下一一細稟。」
史可法在城上見李遇春退走,明白清兵馬上就要進攻了,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李棲鳳、高岐鳳投降了,帶走了不少戰士,眼下城中守軍不到三萬人,雖然有百姓自願上城助戰,但他們未經訓練,武藝不精,雖敵愾同讎,畢竟難以勝敵。想到這裏,他不由作了最後的準備。
高岐鳳說:「急什麼呢?許定國降,獻了睢陽;李成棟降,獻了徐州;我們就這麼走,連見面禮也沒有,到了新朝,人家怎麼說呢?」
史可法于城破的當日被執,多鐸曾勸他投降,但早已抱著與城共存亡的史閣部,勸他投降豈不是徒勞?於是,多鐸揮了揮手,手下即將史可法殺害,他的部屬劉肇基、史得威、任民育等,一個個無不戰鬥到最後。
同是守城,竟分彼此,這是什麼話呢?而且,會議還才開始,怎麼就拂袖而走?於是,史得威、任民育等紛紛發言,指責李棲鳳無心守土,動搖軍心,應上奏朝廷,將他免職,而疾惡如仇的劉肇基竟「忽」地站了起來,說:
第二天,在多鐸的指揮下,大隊清兵開到揚州城下了,為了便於活動,他們在運河上架起了浮橋,又在城的東西兩面的小山上修築炮台。劉肇基又一次向史可法提出派兵出城偷襲,可史可法卻怕一旦有失連九-九-藏-書本城也不能保,竟勸阻劉肇基不要出城。
左良玉陷九江,連下湖口、建德、彭澤;多鐸也連陷穎州、太和、毫州、碭山,直入徐州,南明總兵、高傑部將李成棟降清。
「兄弟我確實還未與滿韃子交過手,不過,你又幾時與滿韃子交過手呢?勉強守幾天,請問,你打算守幾天呢?守過這幾天之後又如何呢?」
史可法一聽,頗壯其言,於是,一邊回頭招呼李棲鳳同回督署,一邊讓手下去將監軍副使高岐鳳、副將史得威、知府任民育一齊請來共議。督署正廳,眾文武齊集一堂,史可法開了一個頭,便聽劉肇基談他的破敵之策。
「請史閣部答話。」
當下,他讓劉肇基派人去監視李棲鳳負責守衛的北城,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報告;又派人持他的血書,去南京告急,請派援兵。
「始初,什麼事?」
史可法怒聲道:「李遇春,你快住嘴。這種不知羞恥的話,本督不愛聽!」
原來劉肇基已派人將清兵的底細打探得十分清楚——多鐸一軍,連下寶應、高郵,日前兵分兩路,直指揚州與儀真,前鋒雖已達上官、邵伯一線,但后軍主力尚遠在天長、高郵一帶。劉肇基認為,滿韃子南來,人地生疏,對我軍虛實,很不了解;加之這以前,因抵抗不力,滿韃子是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幾乎未與我軍正式交過手,所以眼下十分驕縱,紮營之處,既不決濠,也不築壘,防範十分鬆懈。所以,劉肇基建議我軍,乘其主力未到,立營未穩,連夜突襲,打他個措手不及。
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坐守金陵的馬士英卻認為,寧可君臣同死於清兵之手,也不能讓左軍得逞。當群臣都說唯淮泗最急時,馬士英竟當殿揚言,有議守淮者斬,於是召三鎮大兵入衛南京,三鎮撤防淮泗,清兵更是順利南下。史可法上疏嚴正地指出:上游不過清君側,而若讓清兵南下可是要亡宗社。
「對,豫王爺,這回我們可要殺個痛快啊!」
史可法不耐煩了,退在一邊,下令道:「放箭!」
太監雖然討嫌,但高岐鳳這個太監說的話,倒是一語中的,史可法只急得直搓手,連連說:
這是清兵南下后,打的第一場硬仗。這班東北大漢,一個個能征慣戰,身手不凡,三天不在馬上馳騁便屁股脹,三天不殺人就手癢。可這些日子,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城門大開,漢人見了他們,一個個皈佛皈法,點頭哈腰,殺他們沒有理由;何況王爺軍令森嚴,不準殺害無辜百姓,所以他們早就盼著,能肆無忌憚地放縱一回,揚州城不是出美人、出文士的名城嗎,倒要九_九_藏_書領略一下文士和美人的風韻。
不想他們才布置完,忽聽外面喊殺聲大起,史可法正要派人打探消息,副將史得威匆匆跑來報告說:李棲鳳和高岐鳳帶了本部人馬約兩萬餘人,拔營向北走了,他們的軍中,因有人不願北去降清,發生衝突,這喊聲便是因此而起。史得威問要不要派兵追趕,史可法默然良久,說:
有了他這一道命令,眾將個個奮勇,多鐸終於下了總攻之令。
一聽李棲鳳史只打算守幾天,下面顯然還有未盡之言,主持會議的史可法及坐于下首的任民育不由吃了一驚,史可法還想正言勸誡李棲鳳幾句,劉肇基卻冷笑道:
高岐鳳說:「這樣吧,下官與李棲鳳有同鄉之誼,下官去說一說他,讓他振作精神,不管如何,總要與各位同進退。」
南明的逃兵走得太快了,清兵連接收也來不及,有的地方,連聞風而逃也說不上,因為清兵實在還離得太遠,根本就無「風」,江北的百姓不願作亡國奴的,紛紛攜家帶口往江南逃,一時道路上難民充塞,兒啼母哭之聲,不忍聽聞。
李棲鳳說:「始初,你是沒有和滿韃子交過手,對他們的勢力不了解,才如此出言輕率。據小弟所知,這以前就有『滿兵上萬,天下無敵』一說。而眼下滿兵已不下十萬,加上新降的許定國、李成棟、李遇春等部,人數已達二十萬,我軍才區區四萬五千人,勢力相差太懸殊了。兵法上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我軍莫說倍之,連他們的四分之一也不到,能勉強守幾天已不錯了,還想出城去打他們,那能成嗎?」
因為他們的頑強,清兵終於找到宣洩的機會了,他們就像一群紅眼睛的公牛,張著兩隻犄角,見人就頂上去,不見腸肚開花不抬頭。
一聽此言,史得威、任民育都連連點頭,可也有不少人在搖頭。史可法心想:眼下許定國、李成棟、李遇春等都已投降,滿韃子對我方情形應是了如指掌,什麼「滿韃子南來,人地生疏」已是靠不住了,不過,防範鬆懈一說,倒是合實情的,他正在考慮是否採納,這邊李棲鳳卻奈不住了。
「活剮了這個史可法!」
史可法仍率領眾將士,與清兵進行艱苦卓絕的巷戰,喊殺聲直薄雲天。
你史可法要做明朝的忠臣,犯不著要罵我們的祖先;小小的揚州城,不過彈丸之地,又怎能阻擋孤的馬蹄?一氣之下,血管中,那素不服輸的愛新覺羅氏的血開始沸騰了,東北原始森林中養成的野性復活了,他拔出了鋼刀,揚了揚,對一邊的貝勒尼堪說:
炮台修成了,清兵的紅衣大炮炮口指向了揚州。九-九-藏-書這時,有人在西門叫關,史可法其時正在西關,他探頭朝下一看,認得來人是原泗州守將李遇春。此時的李遇春,雖仍是明朝武將衣冠,卻手持一支和碩豫親王的令箭,大聲叫道:
高岐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閣部大人,也不能全怪李鎮台。眼下這形勢,左軍西來,清兵南下,都已是火燒眉毛了,我們的弘光皇上卻還在大造宮殿,大選美人,這情形,明眼人都清楚,這個小朝廷是不可救藥了,我們急有什麼用呢?你史閣部就是諸葛再世,就有回天之術嗎?」
李棲鳳心一動,說:「你是說,我們還須殺了史道鄰?」
他何嘗不明白,劉澤清掠淮安西奔,可能已投降了敵人;黃得功、劉良佐奉旨阻擊左良玉,只怕是無暇顧及揚州了,看來,就是朝廷有心救援,也已是無兵可派,何況眼下主政的是馬士英呢?
「大侄子,你不是說,十五叔沒有給你立功的機會嗎,這下可看你的了。」
早在三天前,清兵已在距揚州城不遠的上官橋、邵伯鎮紮營了,為清兵嚮導的,便是南明的前總兵許定國、李成棟。得到這些消息,史可法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來,他抬頭望去,見是總兵劉肇基,一人騎馬急馳,像是有什麼急事。他忙和李棲鳳策馬迎了上去,並喚著劉肇基的字說:
李遇春在城下看到史可法,不由大聲喊道:「史大人,你要認清時務啊,眼下馬士英當道,閹黨專權,東林黨人都被他們殺光了,弘光真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啊,你值得為他盡忠嗎?」
李遇春仍在城下招降,不想城上忽然萬箭齊發,他手臂立刻被射中一箭,幸虧身披重鎧,才傷得不深,只好退了下來。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內戰不能打要打,淮泗的兵不能撤要撤。待劉良佐、劉澤清以「入衛南京」為辭,撤兵南逃,泗州守將李遇春投降后,史可法這個督師已是無師可督,只能退保揚州了。
劉肇基不滿地瞪了李棲鳳一眼,喚著他的表字說:「桐孫兄說得那麼肯定,一定是另有好主意,不妨說出來,大家商討。」
尼堪說:「十五叔,小侄子早就嫌這仗打得不過癮,今天你開了口,可要放手讓小侄干啊!」
李棲鳳本是高傑部下,一同造反起家,高傑一死,他便失去了依靠,平日所關心的是勢力,認為處此亂世,勢力便是本錢,且管他這個國亡不亡呢?眼下他一軍勢力最強,且駐城北,若出戰,便首當其衝,豈不吃虧?於是,趕緊說:
史可法開了頭,左右一齊跟著罵,什麼夷狗、雜種、滿韃子都罵出來了,李遇春卻仍在下面苦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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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人,不知你有何高見?」
揚州古為九州之一,明改為府,轄江都、寶應、高郵等縣,自唐時起就是海運貿易的中心,又是淮鹽總匯,商業十分繁榮。這些年,中原地區兵連禍結,應天、鳳陽等府都一度為高迎祥、張獻忠等部攻陷,揚州卻未遭兵燹,所以,較之以往,它似乎更繁華。可惜好景不長,眼下的揚州城,那名揚天下的瘦西湖和江都古景,終於要接受戰爭的考驗了。
到四月二十五日這天,清兵的紅衣大炮,終於將城牆轟塌了數處,大隊清兵從缺口中爬上來,史可法、劉肇基、任民育、史得威分守四城,與清兵苦戰,但仍然無法阻擋越來越多的清兵,到正午,清兵終於將東、西、北三座城門全控制了,城門大開,大隊清兵蜂湧而入。
李棲鳳說:「那麼,我們就走?」
一邊的知府任民育也動情了,說:「大人,處此存亡危急之秋,作臣子的還有什麼說的?文丞相的正氣歌上說得好,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下官雖不能多多殺賊,但以一身殉國,決不皺眉。」
幸運之神無微不至地照看著多鐸——和碩豫親王真是太順利了,幾乎沒有打過一場惡仗,便直下河南、陝西、安徽三省。雖然這三省的兵加起來,總數要超過他的兵幾倍,但所有州縣,都沒有抵抗,哪怕是小小的抵抗也沒有,文武百官,大開城門,捧著圖冊,焚香恭迎,他和他的兵,就像是來遊玩江南山水的。還在北京,他就聽洪承疇說了,在睢州,又聽許定國說了,都說史可法是人中的佼佼者,鐵中的錚錚者,別人都有可能投降,獨史可法決不會投降。多鐸聽在耳中,記在心裏,到了揚州后,他還是讓李遇春持他的令箭,去城下作了一番試探,史可法果然心態度堅決,毫不動搖,特別是還罵他們是夷狗、雜種、滿韃子,多鐸不由生氣了。
四月二十日,風雨飄搖中的揚州城。
可他的話誰信?
劉肇基一聽,不由淚如雨下,說:「大人何出此言,我劉肇基雖讀書不多,但君臣大義還是知道要放在心頭,大人若決計與城共存亡,標下一定跟隨大人到底,決不退縮。」
清兵本來只善野戰不善攻堅,自從有了紅衣大炮,凡攻城便藉助紅衣大炮。這時,多爾袞已下旨,將十多門紅衣大炮,裝在船上沿運河運到了揚州,此刻就安放在揚州城北的小山上,這裏總攻令一下,十多門大炮一頓猛轟,打得城樓大火衝天而起,城垛上碎石橫飛,城上守軍尚未接敵,便傷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