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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皇帝的歷史烙印——劉邦 第六章

流氓皇帝的歷史烙印——劉邦

第六章

在對生命的揮霍與享受中,劉邦一天天地衰老了。特別是他一生中最為突出的好色之癖,有時想做也有了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味道。
劉邦的懷柔與流氓手段不僅成為後世帝王的典範,也使得中華民族的陽剛之氣、高貴之風、磊落胸懷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一股陰柔、世俗、庸常之風逐漸瀰漫開來,殘酷地侵蝕了民族健康的肌體。
不唯其死,就是劉邦的生存、生活方式,也為廣大民眾所普遍接受、認同、認可。
劉邦自當了皇帝,又翦滅了異姓諸王,過去的那種隨遇而安、隨緣而活不覺消失殆盡,自我意識日漸膨脹,就真的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以為自己是赤帝之子下凡有神靈附體神靈保佑,頗有一股子藐視天下、不可一世的味道了。然而,「白登之圍」撕破了他那件「神化」的外衣之一角。他提兵親征,本不無炫耀武力之意,心頭也只想著凱旋而回。沒想到被匈奴困在白登山怎麼也突圍不出,那個仗呀,打得真慘,敵人好幾次迫近他都差點成為俘虜遠押沙漠了;七日七夜,他提心弔膽,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睡過一回好覺;若不是買通閼氏,他現在還能回到都城長安穩穩地坐在寶座上嗎?只要一回想,他都感到后怕不已。於是,劉邦再次從飄然的陶醉、從霓虹的雲端九*九*藏*書回落現實。一旦回到現實,就想起了剛剛當上皇帝時與群臣的一段對話。他曾頗有自知之明地說道:「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是的,他並沒有多麼了不得的本事,只是會協調人際關係知人善用、有韌勁百折不撓,當然運氣也相當地不錯。一旦清醒,劉邦又開始注重眼前腳踏實地,講求傳統的實用主義,並將它遊刃有餘地加以運用。他抓住大好時光,充分地享受美好的人生。只要過去的流氓習性一露頭,他就不加任何掩飾、無所顧忌、名正言順地大耍一通。中國的皇帝,高高在上,全體人民彷彿就是為他一人而活,耍點小小的「流氓」,可真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農民出身的他也沒有太多的慾望與奢望,他很知足。
劉邦不肯醫治,病是越來越沉重了。隨從、部下們都知道皇上快不行了,呂后趕緊上前詢問後事。臨死前,劉邦雖然病疼難忍,但頭腦相當清醒,他有條不紊地一一作答。此後好多年,漢朝的人事安排及有關方略都是按照他的臨終遺囑在執行、發展。
然而,也read.99csw•com正是漢朝,使得中華民族的實用主義精神更加深入大地。老百姓只講究實際與實惠,享受安樂與富足,長此以往,必定失去寶貴的追求與高尚的理想;過於世俗化,必然遠離崇高、偉大與創造,變得短視、平淡而平庸。
漢朝,的確是一個令人值得懷想、令人感到親切的朝代。他們對人間現實葆有一份難得的執著與熱情,並希望長期延續、永存不衰。我們從那些漢代的藝術品中常能見到有關生活場景、人物對象的刻畫與塑造,有時甚至是非常世俗的普通之物,比如穀倉、火灶、豬圈、雞舍等等。
劉邦之死,與秦始皇、項羽也迥然有別。秦始皇一直怕死、忌諱死,不斷地求仙尋葯,他之大修陵墓其實是為了追求另一種永生,對這種刻意求生的表現,廣大民眾一直不以為然;項羽不怕死,但他自我結束生命的方式卻不可取,古人認為父母所賜之頭髮肌膚都不能隨意對待,何況高貴的生命呢?唯有劉邦的死亡最為普通老百姓所接受,生死有命,既不要怕死刻意求生,也不能尋死有意自殘自戕,應以一種順應自然的方式對待生命。
劉邦的所謂「流氓性」,其實也包含著多重意義。它的正面效應如充滿活力、視野開闊、權變通達、豁達大度、百折不撓等在某種九九藏書程度上促成了劉邦的帝王之業;它的負面因素如低級下流、放刁耍賴、為非作歹等常為人們所不齒而棄如敝屣;而對民眾影響最大的乃是它的中性效應,如隨遇而安、隨緣而活、享受生活、講求實際、精明圓滑、陰柔計謀等等。
是的,中國的老百姓真的很喜歡劉邦這位老大哥似的皇帝。當然,從另一角度而言,我們也可以說是劉邦奠定了中國的「漢魂」。「漢人」、「漢族」之稱,不都肇始於劉邦所開創的漢朝么?
就內心深處而言,劉邦並不懼怕死亡。這輩子,他在死亡的邊緣行走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有時候的絕處逢生使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還活在人間。這輩子,從一個布衣、一個流氓而貴為天子,金錢、美女、榮譽……該得的似乎都得到了,該享的福全都享受了,還有什麼值得遺憾與流連的呢?要說有的話,恐怕就是太子一事最讓他煩心、讓他擔憂了。平心而論,呂后對他的霸王之業起過無可替代的積極作用,他對她也有感情。但是,女人年老自然色衰,色衰就會失寵。封為漢王那一年,劉邦在定陶遇見了他生平最為寵愛的戚夫人——就是那個被周昌撞見、一天到晚都恨不得抱在懷中的戚姬。他與戚夫人生了一個兒子劉如意,愛屋及烏,自然是歡喜得不行。而戚夫人也九九藏書一天到晚地在劉邦耳邊絮絮叨叨,希望他廢掉現任太子劉盈改立劉如意。劉邦對劉盈的仁弱早就不滿,也有廢立之意。可是大臣們、特別是呂后極力反對,劉邦無法一意孤行,只好聽從「民意」,退而求其次,立如意為趙王后。他對呂后的陰險與能耐、對皇位之爭將會導致一種什麼樣的後果心裏十分清楚,他似乎預見到了一旦他崩駕后,自己心愛的女人與兒子的悲慘結局。然而,他已病重在身,來日無多,加之呂后又一天到晚守候身旁,他無力改變、挽救戚夫人與劉如意的命運,只有無可奈何地聽之任之了。
劉邦最近人情,他不刻意拔高自己,不故弄玄虛故作姿態。他當了皇帝,可骨子裡還是一介布衣、一個平民,大家覺得他最為親切。如果以我們今日的「市民化」概念作為類比,那麼他就是古代典型的「農民化」。中國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大國,這一性質直到兩千多年後的今天仍然沒有多大改變。因此,劉邦的性格、觀念、行為就是最為適合中國「國情」的一種典型與代表。他彷彿就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員,五情六欲,從不掩飾。他時常跟著感覺走,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充分地享受生活享受人生,並不怎麼苛刻自己,也不確立一個遙不可及的遠大目標與遠大志向。憑自己的能力與本九-九-藏-書事去做,達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相信天命,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高高在上、大言希聲的老天,誰也無法與之抗爭。但他有韌性——一種「狗皮膏藥」般的粘勁,他不怕失敗,跌倒了爬起來,將身上的灰塵拍拍,抬頭望望天空,又百折不回地開步前行。
白登之圍六年之後,公元前195年,劉邦過了一段長期安穩而舒適的生活,內心那不安分的「流氓」因素又開始涌動起來。正在這時,黥布起兵謀反,劉邦一時心血來潮,全然忘了白登之圍的困窘與危險,又要提兵親征。在激烈的戰鬥中,他被一支突然飛射過來的流箭射中。當時並沒把它當回事,可在返回途中卻病倒了,一病就病得相當沉重。呂后趕緊找來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療,良醫診斷過後,劉邦問道:「你看我的病還能治好嗎?」醫生誠惶誠恐地回道:「能……能……」劉邦一瞧他那副畏畏縮縮、吞吞吐吐的樣子就來氣,不禁破口罵道:「我以一個布衣貧民的身份手提三尺利劍奪取天下,這難道不是天命嗎?人的生死禍福、榮華富貴都是老天主宰,老天要我的命,就是神醫扁鵲也無法醫治;老天若是讓我繼續活下去,不用醫藥自然也會痊癒。」說完后就不肯治病,命人拿出五十斤黃金賜給良醫讓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