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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盡燈花又一宵 第七節

瘦盡燈花又一宵

第七節

代替寶力格出現的是他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寫在一張黃紙上,壓在親王封冊的下面,物與物的連接完成了一種象徵性的接續,也就是說,兒子寶力格和他的親王父親在年末的這一天相見於鏡兒胡回3號的家中。
我遵囑來到院中「弄些響動」,鞭炮是由家自帶來的那掛小鞭,母親體恤我到底是個丫頭,不敢將哥哥們放的「二踢腳」、「老頭花」一類的壯觀之物拿到鏡兒衚衕來,拿來我也不敢放。我在廊下半天點燃一個小鞭,啪的一聲,一瞬即逝,不驚人,更談不上氣魄。連自己也感到很沒勁。這時西南方向的夜空泛起一片紅光,轉而read•99csw•com又變綠,接著傳來劈劈啪啪的爆響,那是我們家的孩子們在放焰火。我本來該是他們中的一員,卻被弄到這兒充當了什麼寶力格,我想,如果明年他們還讓我來,我也要像寶力格一樣:逃跑!
吃過年夜飯就該守歲了,兩個老太太在燈下寂寞地相對而坐,彼此無言。猴子三兒蜷縮在桌下打瞌睡,三兒的脖子上用紅繩拴著幾個銅錢,那是舅太太們給的壓歲錢,意為用銅錢壓住歲月,長生不老。我的脖子上也有銅錢,與三兒不同,作為價值的代償還有幾顆瑪瑙。寶力格的八字上也有錢,她們也要壓住他的九_九_藏_書歲月,將他永遠留住。舅姨太太說,過了今天他就二十七了。舅太太說,不對,是二十八,寶力格是屬猴的。舅姨太太說,我初次見到王爺時王爺也是二十八,這一晃兒,兒子竟也到了父親的歲數,除夕是回家的日子,說不準今年他會回來。舅太太說,外面再好,哪兒有家好,特別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兒。他在外頭都看明白了,自然會回來。舅姨太太讓田姑娘今夜不要睡覺,時刻留心著街門。等候著寶力格。田姑娘說這個不用吩咐,她一整夜都會候著的。舅太太又讓我到外面去製造些響動,她說。王爺在的時候,過除夕人人都九-九-藏-書要放炮,一進子時爆竹聲如轟雷擊浪,徹夜不停,那是什麼氣勢!到如今咱們再不濟也不能如此冷清。我說,這該是寶力格舅舅的事兒。舅太太說,你就是寶力格舅舅。
三十晚上,我隨著兩位舅太太把舅爺的神牌由銀安殿請回來,供奉在廳里,與神牌同時供奉的還有舅爺的札薩克多羅親王封冊。封冊是銀質鍍金的四頁金冊,有小金環連接。像書頁一樣可以翻閱。上面鐫刻著:大清皇室札薩克多羅親王赫爾札布之藩封仍將代礪河山以垂永久這是滿、漢兩種文字,文首有光緒的御璽。這個封冊,舅爺死後本應交回宗人府去,爵號由王爺的兒九九藏書子承襲時將打造新冊發還,但舅爺去世時溥儀的小朝廷已經垮台,封冊無處可交,只好由舅太太收藏了。這是名分和地位的象徵,是札薩克多羅家幾代人勇猛、忠誠的印證,但這一切卻在舅爺的身後畫了句號,這是舅太太最不能認可、最不能甘心的。她把希望寄托在由草原挑選來的、有著純正蒙古血統的義子寶力格身上,當然,保留封號已不可能,但保留傳統與輝煌則是她一代福晉的責任,她要將家族的力量、家族的精神賦予寶力格,正如封冊上說的,要「代礪河山以垂永久」。
站在廊子上我向屋裡望去,舅太太和舅姨太太仍舊在燭光里坐著,依舊是相九九藏書對無言。她們默默地看著那個金光閃耀的封冊和那張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紙,正努力熬過這漫長的年夜。燭心在燃燒,三兒在睡覺,田姑娘已經離開,到前院守門去了。除夕之夜,王府內重門寂寂,屋宇沉沉,兩個老婦人、一盞孤燈,構成了難言的風景。突然,搖曳不定的光焰變大變亮,放出了五彩的環,我看見舅太太和舅姨太太也隨之興奮、緊張,她們一動不動地看著那燈,大氣兒也不敢出了。燈心結了一個大燈花,又迸出一片明麗的光,繼而火焰變小,變暗,變得奄奄一息、飄忽不定,隨著光環的消逝,舅太太和舅姨太太也沉浸在昏暗之中,變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