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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優婆塞糾正路頭 村眾人誤疑客貨

第七十五回 優婆塞糾正路頭 村眾人誤疑客貨

這一首詞,單說出家的人既然削髮披緇做了和尚,便該打破無明,戒了貧嗔痴,方是明心見性,清凈根因。住持只因妄想留經,引得精靈入夢,遂起了個早,走到岔路,等著唐僧們到,要指引他師徒轉彎岔河路,到桃柳村去。只見遠遠來了兩個僧道,見了住持便問;「長老師父,這清早在此何事?」住持倒也伶俐,便答應道:「我弟子是迎接往來善信,攬見幾位施主的。今聞得東土大唐取經的聖僧到來,故此遠來迎接。」僧道說:「何以知之?」住持道:「昨日有靈山下來五眾道爺在我寺禪堂安住,說後邊有取經僧明日准到。」比丘僧聽了,乃向靈虛子說:「師兄,前有四大比丘到來試唐僧禪心,見他志誠始終不變,已回靈山,如今又是何人前來?」靈虛子道:「莫不是我等優婆?必定有意而來。我與師兄當先探他真實何事。」乃向住持道;「師父,你接著唐僧,務要叫他好生操舟,莫要歪撐亂撐篙櫓,把人家船隻使壞,我到你禪堂相會那道人去也。」說罷,前行去了。
三藏停舟上岸,合掌向道眾稱謝,且問:「列位老師,有何公幹自靈山下來?」道眾說:「聖僧,你如何認得?」三藏說:「小徒孫悟空說知。」眾道笑道:「悟空,你既認得我等,靈山也是你走過的熟路,如何今日把船向桃柳村撐?」行者道:「我老孫也是一時因師父與八戒動了喜怒心腸,便沒了主意。」眾道笑說:「一則是你師徒動了喜怒之念,一則你機變心腸寸步未忘,急早順流從此前去,到了東關,再過一國邑,自達大唐境界。慎勿錯了路頭,妖魔便生撓阻。」三藏合掌稱謝。正才要行,只見住持領著許多漢子走近前來道:「老師父,如何停舟不行?」又看著道眾說:「列位老爺,如何不在禪堂安下?又到此來何意?」眾道說:「住持師父,這早一響如何不見你?你到此何事?」住持道:「弟子在這前村王姓人家做齋醮,偶因遇著聖僧到來,特為施主轉請列位聖僧到他家一齋,求聖僧課誦幾句真經,消災釋罪。既是眾位老爺俱在此,請乞同到施主家,隨喜隨喜。」說罷,便叫眾漢子跳上船,撐篙搖櫓。行者聽了,兩眼看著眾道,眾道又把眼看著唐僧,問道:「聖僧,你主意如何?」三藏道:「善信家修齋設醮,既有了這位住持,何要延我等?我等僧人,九*九*藏*書雖然出家人到處隨喜,只是我們奉著真經回國,路既不順,怎敢逆行?還是依眾道師,往東關從此順流去罷。」那住持道:「列位聖僧老爺,莫要辜負了這施主仰望延請,還是隨喜隨喜。」乃叫漢子們撐船往桃柳村走,八戒沙僧便去奪篙,行者叫:「莫要動爭奪。」乃看著眾道說:「列位老師,我老孫不得不使個機變了。」把口向船舵一吹,只見那漢子們越往南撐,那船越往東走,如順風扯蓬之狀,飛疾前去。船既行,眾道在岸上大叫:「聖僧不要錯路頭,你看順流遇風,何等如意!我等回靈山去也,只是孫悟空機心莫要過用太刻。」說罷,彩雲騰起,眾等見了,齊望空禮拜。三藏安心在船,眾漢子只得同住持回去。
詞曰:
世事盡皆夢幻,人生自有真經。老僧披剃換儀形,只為了明心性。
一人貪痴皆妄,此中味卻虛靈。邪魔乘隙亂惺惺,早把一腔持定。
——右調《西江月》
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在禪堂安下,讓五眾化婆塞先到岔河探聽唐增,他兩個卻慢慢的你說我講,方才出了禪堂,打從古關前來。講說的卻是何話?且聽下回分解。
靈台既有損,妖魔自外侵。
卻說比丘、靈虛兩個聽得住持說道眾在禪堂,奔到寺中,進入禪堂,兩下相見。比丘僧便問:「列位師兄,到此何事?」優婆塞答道:「前者白雄尊者傳諭四大比丘前來試唐僧禪心,已知他師徒本一志誠,始終不變,真經有托。但恐他機變心生,走錯了路頭,又惹妖魔作橫,是以我等前來糾正。務要他們莫生妄念,誤入邪宗。」靈虛子聽了道:「正是。我兩個保護前來,逢山過嶺,穿林入谷,不知過了多少妖魔,幸虧唐僧不曾錯了路頭,行者有些手段,得萬全過此,再過三五國邑,料到東土。只是我弟子們不得已,遇有妖魔,為保護真經,不得不生出一種機變。」眾道聽了說:「你二位師兄既為經文保護,正念便生出變幻,亦非邪妄。只是如今你隨著唐僧前後,他如何不見到來?」靈虛子道:「前途有河三岔,但恐他們認錯了路頭。便耽延了時日。」眾道聽read.99csw•com了說:「我等前來,正為奉古佛旨意,糾正他師徒志意。若是他們失了正路,必惹妖魔!二位師兄當速到岔河,探聽他師徒趨向。」只見比丘僧聽了道:「唐僧定然要走錯了路。」眾優婆塞問道:「師兄你如何知?」比丘僧說:「我看唐僧喜怒動心處上見。」眾道笑道;「師兄,喜怒動心,怎麼就要走錯了路頭?」比丘僧說:「師兄們,你豈不知喜怒根乎七情?試聽我說:太喜偏於陽,太怒偏於陰。
船行那道從東路,夾脊雙關莫亂猜。
卻說八戒與沙僧,他兩個原在河水內慣熟舟船撐駕,連夜乘舟,便撐過兩灘,到了三岔河口,天已明亮。三藏看那三岔口:河水流澌一樣排,堤崖轉角兩條來。
卻說八戒掉篙方走了三五步遠,卻也古怪,那舟船左撐右轉,半步不行,就如有繩纜牽扯在水一般。正在那裡發急,說:「師父,那和尚說這沿河隨著桃柳樹去三五里有大戶人家,車輛也有,我們把這船卸了載去罷。那兩個舟子既不操舟,料必來收了船去。」三藏過:「徒弟,世間那有白使人舟船不謝他的?」行者道:「師父說的有理,只是我們出家人遇處化緣,那有甚錢鈔謝他?」三藏道:「我行囊中尚有白布兩匹,是陳員外當年送我的,放在船上作謝禮與舟子;徒弟們若各有行囊中物,送他些也好。」行者道:「師父,老孫卻沒有甚物,只有一個金箍兒在頭上束髮,當年來時受你念了千千萬萬緊箍咒,咒的痛,如今取了經文,我也不生事闖禍,你也不咕咕噥噥,把這箍兒取下送了他罷。」八戒道:「大哥,你便有物送他,我只有下靈山來時偷了些麝香,尚在囊中,送了他罷。」沙僧道:「師父,你老人家真有些差見,如今舟子不知在何處,丟了一隻空船,又沒人照管,把兩匹布在何處?有人見了取去,卻不空費了此心?」三藏道:「徒弟,你不知,我將此布放在艙中,舟子若得了,便盡了我酬他之心;如舟子不得,也盡了我這不白使他船之意。前輩菩薩過渡,遺一文錢在空船,為謝心正如此。」
行者說:「師父,這道眾是靈山下來的優婆塞師父門,必是見我們錯了路頭,指引東土正道。」三藏道:「既是你認得,叫八戒轉篙。」八戒猶自遲疑,被行者奪過篙子,復回一撐,那船順流即轉。
總批:
師徒正相九_九_藏_書講論,只見優婆塞五個遠遠按落雲頭,見唐僧們船在河口,那八戒左撐右轉,沙僧前搖後顧,船隻在那岔邊,行者呵呵只笑,三藏蹙著眉頭。五眾乃走近岔河之口,大叫:「那行船長老們,是東關去的,如何把船向南撐錯了路頭?是誰指你?急早轉過篙來。」三藏聽得,叫:「八戒,你看那幾個道友,在那裡說錯了路頭,急早轉篙。」八戒道:「莫要信他,方才那和尚走去,說三五里有好善大戶,齋也有的吃,難道和尚哄我們一家?只恐這道人怕我們到大戶家奪了他施主,不然,恐是妖魔。」行者笑道:「這獃子,好人不識!你便不識,老孫卻認得。」乃向三藏說:「師父,可認得這眾道么?」三藏道:「徒弟,我一時心在船不行,便妄了。」
比丘僧說畢,眾優婆塞道:「師兄,你二位有保護經文之責,我眾等為糾正唐僧而來,既是有個三岔河口,只恐此處他師徒心志歸於喜怒,錯了念頭正法,可速到岔河指引他們東土大道。」靈虛子道:「列位師兄,你既為糾正而來,莫惜一勞,須當前往,我兩個後來。」眾道依言,一齊出了寺門。那眾寺僧沒有住持在堂,便也沒人做主款持相留。這眾道駕起雲頭,頃刻到了岔河路口。
哀樂憂驚恐,過偏傷此心。
且說三藏師徒隨著住持進了牌樓,那街市人民見了行者、八戒們相貌古怪,個個驚異。有害怕的躲在人背後看道:「爺爺呀,中國聖僧怎麼這等異相?」又有看見三藏的道:「這位長老卻真是不凡。」按下三藏沒奈何,只得隨眾人挑著擔包,押著馬垛行來。
話分兩頭。卻說桃柳村中,果有一大戶,姓王,家私巨萬,眾人叫他王員外。這員外生了十個兒子,平日不守禮法,作惡多端,員外在日還畏懼一分,只因員外不在,終日倚富欺凌鄉村,誰不怨恨?卻也古怪,天道禍淫:他這十個弟兄倒有七八個災病纏身,莫說家僕十有九害,便是六畜也不興。這夜卻有這些精靈邪怪與住持計議了留經,就到他家託夢與他弟兄說:「汝等作惡招災,本當大降禍害,只因你員外在日,尚有善根。喜遇的大唐聖僧取得真經到此地過,汝等須留他們在此,建一齋醮,把他經文留在僧寺,永遠與那寺僧著涌,自然你一門災罪消除,我們也超生善道。」弟兄夜夢相同,早起半信半疑,恰好門外住持前來探望https://read.99csw•com,弟兄們便把夢事說出,住持也說出情由道:「果然取經聖僧到了岔河,若從右行,便往東關,打從小寺山門前過,小僧恐不能留得他經,因此指點他們從此村來,仰仗眾位勢力,自能留祝縱是他們不肯,便打開包裹,謄抄了還他,也是便事。」他弟兄道:「住持,你寺僧求他留下最為方便,如何要我家留他的經文?」住特道:「我念老員外在日,著顧我小增,此德難忘;況且列位身體欠安,聞知聖僧經文到了宅上,定是降福消災;若是長遠供奉,家道必然昌盛。若列位留了經文,自家不供奉,舍與小寺,那時小僧與人家做齋設醮,這功德全歸列位。」眾弟兄聽了大喜,便叫家僕前村看守,等候取經僧到來,停舟留住。
舉步恆迷亂,中逢何處尋。」
八戒撐到三條岔口道:「師父,如今是從那條岔路前去方是東關?」三藏道;「悟空,你問個路徑,莫要錯走了。」行者道:「那前面是個和尚來了。」住持走近船前,八戒道:「師兄,我們是往東關走的,這河三岔,兩條前路從那條是正路?」住持道:「列位師父,要從東關正路,須沿這桃柳樹灣前去。這前村三五里,有一大戶人家,弟兄甚是好善,師父們若是投到他家,不但款待齋供,還要奉送襯錢布帛;且是車輛俱有,不須舟船,直送到東關。」三藏聽了,不覺動了一喜心,那八戒聽了有齋供,也不等住持說畢,便把篙子向桃柳村撐。這住持一面說,一面向桃柳村飛走前去。
師徒順流而行,早見樹頭上顯出一座牌樓,上有一匾,兩柱上懸著一聯對句,且是人煙鬧熱,雞犬之聲盈耳。三藏道:「悟空,想是到了東關,不知這關內是何州邑?你近前探問行人一聲。」行者笑道:「師父,你看那牌樓有字,近前自知,何必問人。」師徒正眼望著牌樓,只見岸上一起人,上前扯著船纜道:「那裡和尚,盜了我們舟船,裝載貨物前來?且問你,這船上原舊的客人貨物何處去了?」三藏見了,慌慌張張問道:「列位是何人,扯住我船?我僧家非無來歷,現有批文關驗,這船是西關公差撥來應付我等的。」眾人怒洶洶的道:「胡遮亂掩,我這船現有字型大小,乃是桃柳村大戶王員外家,裝載客貨到西關販賣,昨有地方官長行文來說,據西關店小二報稱,客人王甲有船載布千疋,路被盜賊劫去,無處九九藏書緝捕,你們既裝載貨物前來,料必這櫃擔定是布匹。」眾人一面講,一面就扯著三藏上岸,要去報官,就有幾個下艙搬搶經擔。三藏道:「列位,莫要亂做,我和尚非比等閑,來時曾與你車遲國王相會,回去自有批文可證,便是到你甚麼地方官長,也要以禮迎待我們。那時查出我和尚的櫃擔卻是經文,不是布匹,你眾人悔是遲了。」眾人那裡前聽,只是亂爭亂扯,正在莫解,只見岸西走來一個和尚,三藏卻認得他正是岔河請他的住持,乃叫道:「老師父,你知我們是取經僧人,如何這地方眾位冤我做掠布劫客之盜?」住持忙喝住眾人道:「莫要亂扯,凡事只以理講。且問你眾人為何扯著這位師父?」眾人說:「我村中有人販了千匹布帛,載此船前往西關,今人貨不知所在,地方有文行來,說客貨被劫。今日這和尚們卻載了櫃坦前來,事迹有據,安得不扯送官長。據他說是經文,便是經文,只問他此船從何處得來?」住持乃向三藏問道:「師父,你此船果從何處來的?舟子在何處?」三藏取出批文與眾人著,說:「是西關公差應付了來,叫我到東關交卸。」住持笑道;「是了,分明公差把只無礙的船搪塞了師父們來了,先前我小僧勸你到大戶人家隨喜齋醮,你卻不肯,虛負了那施主一片好心。你眾人且莫爭扯,便是這船莫過是王員外家昆弟的,我與他昆弟莫逆,且是我寺中施主,方才正差家眾迎請取經聖增到家齋醮隨喜,如今且請列位師父到我寺禪堂,再查驗櫃擔。果然不是布匹貨物,這情節一是無礙。」眾人聽了齊說:「既是住持相熟,知道來歷,我們且把他行囊櫃擔送到你寺中禪堂住下,再作計較。」三藏道:「住持老師父,我們東行,你寺路可順?若是不順,我們寧在這關外查明了來歷罷。」住持道:「師父往東,我小寺正是順路。」只見眾人你抬我扛,把經擔挑的挑,丟了船上岸就走。八戒道:「大師兄,你怎麼由他扛挑?」行者笑道:「老孫正要他送一程省省力哩。」眾人一齊前行,到得牌樓下,三藏方才仰面看那牌坊,上有字寫著「雄鎮古關」。那左右柱上一聯道:清寧不擾開雄鎮,機察無虞過古關。
和尚作事專靠施主力量,住持要借王家弟兄勢力留經,西來道眾既糾正了路,明明騰雲而去,就該點化眾人,令其瞻仰,省卻許多葛藤,亦不致再生機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