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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建威冒雪訪良朋 雄信揮金全義友

第六回 建威冒雪訪良朋 雄信揮金全義友

且說叔寶在二賢莊上過了年,又過了燈節,辭別雄信要行。雄信擺酒餞行,叔寶飲了幾杯,立起身來,雄信分付,將叔寶的黃驃馬牽將出來,卻是鞍鐙俱全,鋪蓋已捎在馬鞍上,雙鐧掛在兩邊。叔寶見了道:「何勞兄長厚賜鞍鐙?」雄通道:「豈敢!無甚物件相送兄長,少盡小弟一點心耳!」分付取程儀過來,家丁一盤託過。雄信送與叔寶道:「白銀五十兩,潞綢十匹,權為路費。」叔寶再三推辭不受,卻不過面情,只得收下了。雄信送出庄門,還欲遠送,叔寶再三辭謝,雄信只得住了。遙見叔寶飛馬而去,望不見了,方才進庄。
將近潞州,忽然彤雲密布,朔風緊急,早已紛紛落下一天雪來。樊虎在馬上,見路旁有所東嶽廟,忙下馬來,進廟避雪,把馬拴在廊下,自卻走上殿來。魏徵一見,慌忙迎接道:「客官何來?」樊虎道:「我是山東濟南府來的。」魏徵道:「到此有何公幹?」樊虎道:「只因一個朋友在此潞州,許久不回,特來尋他。不料遇了這樣大雪,難以行走,故到寶觀借坐一坐再走。」魏徵叫道人送茶,便道:「敢問客官尋哪個朋友,姓什名誰?」樊虎道:「這個人他也有些名望,叫做秦叔寶。」魏徵聞言,拍手哈哈大笑道:「老兄,你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個人遠不遠千里,近只在目前。」樊虎連忙問道:「這人今在哪裡,為何老師曉得?」魏徵道:「前月廿七日,有個人生病在廟,卻叫做秦叔寶,近來在二賢庄單雄信處。不知足下是他何人?」樊虎道:「在下姓樊名虎,與叔寶兄卻是同袍好友,因他母親不見他回去,惦念之至,所以央我前來尋他回去。不想他有這些原故。如今就煩老師同去走遭。」魏徵道:「貧道也與單雄信相識,時常在他莊上。既然兄長要去,待等雪一住,同去便了。」樊虎道:「若等雪住,今日去不成了。不要管他,我們冒雪去罷。」魏徵見樊虎十分要去,只得備了一匹驢子,同樊虎離了東嶽廟,踏著那亂瓊碎玉,迎著西北風,望二賢庄來。
單表秦瓊離了二賢庄,已是下午時分,行不上八九十里,天色將晚了。地名皂角林,卻有一村人家,內有客店。叔寶下馬,店主人來問道:「老爺可在小店安歇么?」叔寶道:「正是。可把我的馬好好去槽上加料,取一間房,把我的鋪蓋拿進來,取些酒來,就在房內吃罷。」當下走堂的把行李送入房內。叔寶到裡邊坐read.99csw•com下,擺上酒肴來,叔寶飲酒的話不表。
二人到了庄門,魏徵對莊客說道:「今有山東秦爺的朋友來訪。」莊客連忙入內稟報。雄信正與叔寶著棋,一聞此言,二人起身出來。叔寶見是樊虎,只叫一聲:「建威兄,你等得我好苦!」四人來至廳上,見禮坐下。叔寶便問:「建威兄,你為何直到這時候才來?害得我十分苦楚。若沒有單二哥,我死多時了。」樊虎道:「兄何嘗約我在此相會?小弟回濟南兩月有餘,且不見兄長回來,令母惦念,因此差小弟前來,遇見這位魏老師,相引至此。小弟不知兄在此受苦。」叔寶便把從前之事說了一遍。樊虎取出書與叔寶看了。叔寶便欲回山東。單雄通道:「秦大哥,你卻去不得!」叔寶道:「為何弟去不得?」雄通道:「兄貴體不算強旺,病未痊癒,若冒這樣雪天回去,恐途中病又複發,難以全令堂老夫人愛子之心。倘兄有不測,使老夫人無靠,反為不孝。」叔寶聞言,良久道:「如兄所言,事當如何?」雄通道:「小弟的主意,待雪晴了,欲煩建威兄先回濟南,安慰令堂老夫人。兄卻過了殘年,到來春二月中,卻放長兄回去,一以全兄母子之禮,二則盡弟朋友之情。」樊虎道:「單二哥之言有理,叔寶兄不可不聽。」秦瓊允諾。雄信分付擺酒,與樊虎接風。至晚,魏徵自回觀去,樊虎卻住在二賢莊上。一連幾日,天色已晴,叔寶寫了回信,將批文一併交付樊虎:「代為稟官,說我病在潞州,待病好回家,自來面稟。」樊虎說聲:「曉得,這事在我。」雄信備酒餞行,取出白銀五十兩,潞綢五匹,寄與秦母;另外十兩銀子,潞綢一匹,送與樊虎。樊虎不好推卻,只得受了。別了雄信、叔寶,自回濟南。
你道樊建威為何不來?他澤州得了迴文,竟忘記了叔寶約他在潞州相會,竟回濟南衙門中完了公幹,來到秦家。老太太便問:「叔寶一去許久,為何還不回來?」建威道:「正是。老伯母,你且寬心,諒叔寶兄自有主意。聞唐公回鄉,府尹必定不閑,沒有迴文,所以不得回來。文書到手,一定來了。」樊虎安慰老太太一番,作別去了。卻又過了半月,不見叔寶回來,太太十分疑惑,叫秦安去請樊虎。正值建威在縣中回來,見了秦安,便問道:「來此何干?」秦安說:「樊大爺,我家太太相請有話。」樊虎即來到秦家。老太太出來,見了樊虎便道:「九_九_藏_書小兒一去兩月有餘,為何不見回來?我想他初次出門,不曾慣的人,恐怕他病在潞州。樊大爺,老身有封書在此,意欲煩大爺去潞州走一遭,不知你意下若何?」樊虎道:「即是老伯母分付,小侄敢不從命?明日就去便了。」當下樊虎接了書信,老太太取出十兩銀子做路費,樊虎道:「不必老伯母費心,叔寶兄還有銀子在小侄處。」老太太決要他收,樊虎哪裡肯。離了秦家,竟入衙門,告了一個月假。次日收拾行李,竟往山西潞州府。
不料這樁事沸沸揚揚,傳將開去,說歷城縣差人做了響馬,今在皂角林拿了,收在監內。漸漸有些風聲傳到二賢庄。單雄信一聞此言,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心頭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兩手如中風麻木,雙腿如斗敗公雞。打聽得果然是實,連忙進城來尋個下處歇了,卻叫家將備了些酒肴,一徑來到監門口。那單雄信衙門中無有一個不熟的,禁子一見:「啊呀!我道是誰,原來是單二員外。到此何干?」雄通道:「我有個朋友,前日在皂角林被人拿來,認做大盜,下在牢內,故此特來與他相見。」禁子見說,連忙開了牢門,引雄信來到一處,只見叔寶用木栲栲在那裡。雄信一見,抱頭大哭,只叫得一聲:「叔寶兄,弟害了你了!」忙令禁子開了木栲。禁子怎敢不依,連忙開了。雄信叫聲:「叔寶兄,小弟本欲助兄,不想反害你受這般苦楚,小弟雖死難辭矣。」秦瓊把頭搖一搖,叫聲:「單二哥!這是小弟命該如此,豈關兄長之故。單二哥,小哥今日有一言相告,不知兄肯見憐否?」雄通道:「兄有何見教,弟敢不從命!」叔寶道:「兄啊!小弟今番料不能再生了,客死他鄉,固不足恨,只可憐家母在山東無人奉養。二哥,弟若死之後,兄寄信與家母,若念朋友之誼,時時照看家母,俺秦瓊在九泉之下,感恩不盡矣。」雄信聞言,叫聲:「兄,你說哪裡話,不必憂心,權坐牢中,弟自去上下周全,剝輕了罪名,那時便有生機了。」分付家人擺上酒肴,同叔寶吃了。取出十兩銀子與禁子,雄信分付道:「秦爺在此,早晚須你照看。」禁子道:「不必員外分付,小人自然服侍秦爺。」
那走堂的卻來對主人吳廣說道:「這個人有些古怪,馬上的鞍鐙黃澄澄,好似金子,行李又十分沉重,又有兩根鐧,尤其厲害。前日前村失盜,這些捕人快手正在左近緝訪,此人莫非是個響馬九_九_藏_書強盜?」吳廣叫聲:「輕口!你可曾打開他的行李么?」走堂的說:「這倒不曾。」吳廣道:「不可泄漏,待我去瞧瞧,再做道理。」
其時雄信聽見說是山東人,便問道:「你可曉得他姓什名誰?」魏徵道:「員外,他是個官差,叫微秦叔寶。」雄信聞言,好似半空中掉下一個霹靂來,又驚又喜,飛風跑到廊下。此時叔寶恨不得有個地洞爬下去,把頭在草里亂撞。
當下雄信別了秦瓊,出了牢門,就去挽一個虞候,在參軍廳蔡府尹處上下用了銀子,端整一張辯狀,雄信認做秦瓊胞弟秦瑤,竟在山西大行台袁天罡衙門告准,辯得秦瓊系歷城縣差人,實因有病,至今方回,所有銀兩,乃朋友王伯當所贈,在皂角林有店主吳廣,誤認響馬,糾合捕快打進房內,誤傷跌死吳廣是實。大行台袁天罡看了辯狀,他陰陽有準,明知左天蓬有難,他是興唐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日後同為一殿之臣,況他災星將滿,何不藉此出罪,使他姑侄相逢。但單雄信假冒秦瑤來告辯狀,若不說破他,豈不被他笑我無能。分付帶秦瑤。雄信到大堂跪下,袁天罡叫近案前喝道:「好大胆的單通,誰不曉得你是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兒,擅敢冒稱秦瑤來告辯狀?本該將你究罪,姑念力費千金,義全知己,不虧友道,暫且饒你。」此時雄信唬得渾身冷汗,遍體酥麻,青臉多漲紅了,磕上二三十個響頭,退將出來,心裏還在不住的跳。一面袁大老爺移文,著府發配秦瓊河北冀州燕山羅元帥標下為軍。
把臂銜杯斟別酒,牽衣滴淚灑秋風。
當下吳廣來到房邊,往門縫裡一張,只見叔寶吃完了酒飯,收拾在一邊,卻打開鋪蓋來睡,覺得被內有些沉重,把手一提,撲的一聲,脫出許多磚塊來,燈光照得雪亮。叔寶吃了一驚,取來一看,卻是銀的,將來放在桌上,對著燈想道:「雄信何故不與我明言,暗放在內。」吳廣一見,連忙出來,叫小二:「不要聲張,果是響馬無疑了,待我去叫捕人來。」當下吳廣出得門來,正遇著二三十個捕人快手,來他店中吃酒。吳廣道:「列位來得正好,有一個響馬在我店中。」眾人道:「怎見得他是響馬?」吳廣道明從前進門之事,眾人就要下手。吳廣道:「你們不可造次,我看這人十分了得,又且兩根鐧甚重,若拿他不住,吃他走了,反為不美。你九*九*藏*書們可埋伏在外,把索子伏在地下,待我去引他出來,絆倒了他,有何不可?」眾人點頭,各各埋伏去了。
那蔡建德太爺接著文書,分付牢中取出秦瓊,當堂發付,上了枷,點了兩名解差。這二人也是本府好漢,一個姓金名甲,字國俊;一個姓童名環,字佩之,與單雄信是好朋友,故此雄信買他二人押解。當下領了文書,帶了叔寶,出得府來。早有雄信接著,同到酒店內來。正是:
吳廣卻把斧頭拿在手中,一斧打開了房門,叫聲:「做得好事!」闖將進來。叔寶正對著銀子思想,忽見有人闖進來,只道是響馬來打劫銀子,立起身來。吳廣早至面前,叔寶把手一隔,叫聲:「不要來!」吳廣立腳不定,撲地-交,倒撞在風火牆上,把腦子都跌了出來。外邊眾人吶一聲喊,秦瓊取雙鐧在手,躥出房來。兩邊索子拽起,撲通一聲,把叔寶絆倒。眾人一齊動手,叔寶卻在地上亂滾,眾人把兵器往下就打,叔寶把頭抱住,眾人便拿住了,用七八條繩子將叔寶綁了,吊在房內。見吳廣已死在地下,他妻子連夜央人寫了狀子。次日天明,眾捕人取了雙鐧及行李銀子,綁著秦叔寶,帶了吳廣的妻子,投入潞州來。
不知秦瓊配軍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你道單雄信為何不放叔寶與樊虎同去?只因意欲厚贈,恐叔寶不受,只得暗地裡卻把他的黃驃馬養得十分雄壯,照著馬的身軀,用細巧匠人打一副鎦金鞍轡,一對踏鐙,卻把三百六十兩銀子,打做一塊整段,做在一條緞被內,枕頭鋪蓋,十分齊備。你想單雄信有多少家私,在朋友面上這般用情?他本是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兩川、二廣,天下綠林中一個坐地分贓的頭兒,如有強盜犯出到官,他便來上下使用相救,故此得以家財巨富,揮金如土,卻也在朋友面上十分有義。這些閑話休提。
到府前,蔡建德聽得拿到了一個響馬大盜,即刻升堂。眾捕人上堂跪稟道:「在皂角林拿得一名響馬。」吳廣的妻子哭告道:「響馬行兇,打死丈夫。」蔡公問了眾人口詞,喝令把響馬帶進來。答應一聲,把叔寶帶到丹墀。蔡建德看了,吃了一驚,問道:「這就是歷城差人,為何做了響馬?」秦瓊跪下叫一聲:「青天老爺,小人是歷城縣的差人,並不是響馬。」蔡建德大喝道:「好大胆的奴才,你既是歷城縣差人,卻是去歲十月內得了迴文,到今已是四個月了,難道還不曾回山東,卻在這裏作何勾當?況皂角林又九九藏書不是往山東去的大路,你明明做了響馬,怎敢在本府跟前巧辯!」秦瓊在下只叫:「青天老爺,小人去歲十月得了老爺的迴文,行不多路,因得了病,在朋友家將養,到今方好,才回山東。這些銀子俱是朋友贈小人的,乞青天爺爺明察。」蔡建德微微一笑:你那朋友住在哪裡呢?」秦瓊心下一想,若說出來,恐連累了單雄信。若隨口說個所在,萬一去勾,怎生是好?」啊呀!青天老爺,這朋友是做客的,如今去了。」蔡建德雙眉一豎,拍案高聲:「唗!好大胆的奴才!焉有做客的怎麼留你住這幾時,有這許多銀兩贈你?你面上雄健,怎像個有病方好的人?明明是做響馬了。又且行兇打死吳廣,你還敢將將言辯飾么?」叔寶無言可答,低頭伏罪。蔡建德差人收了吳廣的屍首,把叔寶一干人發下參軍廳審問明白,定罪施行。參軍孟洪問了口詞,叔寶只是不肯認做響馬。打了四十板,且收監,另日再審。
到得莊上,叔寶欲要敘禮,雄信一把扯住道:「秦哥貴體不和,你我何必習此客套!」連忙收拾床鋪與叔寶睡了,即請醫生調治。不消十數日,把叔寶的病都治好了,雄信方才擺酒接風。座中問起落難之故,叔寶把從頭之事,細說了一遍。雄信把親兄被唐公射死之事告知,叔寶十分嘆息。自此叔寶住在二賢庄養病。
詩曰:
英雄義氣重丘山,患難交情不等閑。
行孝感恩回故里,懷財惹禍遇凶頑。
萬金不惜全孤友,千里何辭配遠關。
試看離亭斟別酒,牽衣猶自淚潸潸。
雄信趕到跟前,往草內坐倒,扯住了叔寶的手,只叫一聲:「秦叔寶哥,你端的想殺了單通也。」叔寶自料迴避不得,只得坐起身來叫聲:「單員外,我秦瓊有何德能,蒙員外如此愛慕?」雄信把手捧住了叔寶的臉,看他這般形景,眼中掉下淚來:「啊呀!哥呵。你原見我單通不肯實說,後來王伯當兄說知,小弟次早趕至兄的下處,不料兄連夜長行。正欲追兄回去,又遭先兄之變,不得趕來,誰知兄長卻落難在此。此皆單通之罪。」叔寶道:「豈敢,小弟只因貧困在此,所以瞞了仁兄。今日得見仁兄,是小弟萬分之幸了。」雄信就叫道人燒起浴湯,著家丁扶秦爺去洗澡,換了新衣。分付魏徵做道場,又叫一乘轎子抬了叔寶,雄信上馬,竟回二賢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