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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打擂台英雄聚會 解幽州姑侄相逢

第七回 打擂台英雄聚會 解幽州姑侄相逢

當下略飲數杯,公瑾起身拱手道:「殘肴濁酒,唐突兄長,幸勿見罪。」忙分付備馬三匹,與叔寶三人騎了,六人上馬,家將們收拾杯盤,回到村中,重鋪拜氈,頂禮拜見。大擺筵席,歡呼暢飲。史大奈要進城料理自己正事,不敢過飲。叔寶三人要打點次日早堂投文一事,所以要起身告辭。張公瑾不敢再勸,就與白顯道同眾人上馬進城,一路竟到中軍府來。尉遲南、尉遲北、韓世忠、李公旦一齊迎入,見了叔寶三人,叩問來歷。張公瑾道:「這就是你們日常所說的山東秦叔寶。」四人聞言,急忙起身下來,請叔寶見禮,便問為何刺配到此。張公瑾就把單雄信的書與四人看了,尉遲兄弟只把雙眉緊鎖,長嘆一聲道:「雄信兄,你好為人謀而不忠也。」張公瑾笑道:「單二哥為了叔寶兄,力費千金,如此仗義,怎麼二位倒說他不是。」尉遲兄弟道:「公瑾兄,怎連你也不明白起來。雄信兄既有通天手段,能將叔寶兄改重從輕,我想天下有多少衛所,為何偏偏配到這裏來?公瑾兄,你難道不知元帥的厲害?從來性子十分執拗,凡有解到罪人,先打一百殺威棍,十人解進,九死一生。如今雄信兄不知就裡,將叔寶兄托在你我身上,這便怎麼處?」此時眾人一聞此言,一個個面面相覷,秦叔寶渾身發抖,金甲、童環目瞪口呆。
叔寶看了,哪裡忍得住,心中大怒,兩手在人頭上一按,托地跳上擂台,看的人都吃了一驚。史大奈劈的一跳,叔寶到了身邊,竟奔史大奈,兩個搭上手,打將起來。史大奈卻不敢小覷了,用盡平生氣力,把全身本事都拿出來招架。下面看的人齊聲吶喊,他兩個打得落花流水。卻有張公瑾跟來的家將,看見勢頭不好,慌忙走入殿後,叫聲:「二位爺,不好了,誰想史爺的官星不現,今朝遇著敵手了。」張公瑾忙問道:「何以見得?」一人說:「二位爺不要說起,先時原被史爺打了兩個下去,不料在後人叢里跳上一個配軍來,頸上還戴著行枷,與史爺交手,實是厲害。小的們旁觀者清,看史爺有些不濟事了。」二人聞言,吃了一驚,連忙跑將出來。張公瑾抬頭一看,見叔寶人才出眾,狀貌魁悟,暗暗喝彩。便問那些看的人道:「列位可知道台上這個好漢是哪裡來的?」有曉得的便指著金、童二人說道:「他們是同來的。」張公瑾向前一步,把手一拱說:「敢問二位仁兄,上面打擂台的好漢何人?」金九九藏書甲因自己打輸了,沒甚好氣,今見叔寶有些贏局,甚是得意,看著張公瑾道:「憑他打罷了,著什麼緊。」張公瑾笑道:「不是這等講,既來賭勝,必是道中朋友,弟恐不好挽回,所以動問。」童環氣烘烘道:「這倒不打緊,老實對你說了,我們也是來得來的,上面打的便是山東六府馳名的秦叔寶,在下兩個是山西潞州人。」
單講羅元帥升坐大堂,好不威風。年紀五旬上下,一張銀盆大臉,頦下五綹花白長髯。頭上戴一頂金幞頭,二龍搶珠;身穿大紅蟒袍,四爪勾肩,正面金龍;腰懸龍曲玲瓏玉帶,腳踹粉底皂靴。在隋朝官封靜邊侯,掌生死之權,統屬文武,鎮守西北一帶地方,十分嚴整。怎見得:蠻夷拱服遵王化,將士傾心畏虎威。
單講張公瑾、史大奈、尉遲南七人,都到外面來見叔寶恭喜,相邀同到尉遲南家中擺酒慶賀,此時豪傑開杯暢飲,不在話下。
叔寶三人也雜在人叢里觀看,只見史大奈在上邊叫道:「台下左右村鄰,或遠來的豪傑,小可奉令在此,今日卻是百日滿期,若有人敢上台來與我交手,降服得我,這領軍職分,便讓與他。可有人上來交手么?」連問數聲,並無人答應。那金甲對叔寶、童環道:「二位,你看他目中無人,哪一位上去打倒了他,也與人笑笑。」童環一時高興,便道:「待我去打這狗頭下來。」遂大叫道:「我來與你做對。」竟奔石階上來。這史大奈以為早已一百日,並無人敢來交手,今乃圓滿日期,卻有人來做對,也不放在心上,獅子大開口,立著一個門戶等侯。童環上得台來,便使個高探馬的勢,搶將進來。未到身邊,早被史大奈把手虛閃一閃,將左腳飛將起來,一腿踢去,童環卻待要接他的腿,不想史大奈的力大,哄一腳把童環霍嚨一個筋斗,倒踢下擂台去了。兩邊人一閃,跌個餓狗搶槽。金甲看見大怒,飛奔上台來,使個大火燒天勢,搶將過來。史大奈把身一側,回身假走。金甲見史大奈長大,恐一隻手撈他不倒,趕上前來狠叫一聲:「不要走!」便攔腰抱住,要吊史大奈下去。卻被史大奈用個關公大脫袍,把手反轉在金甲腿上一擠,金甲一陣酸麻,手一松,被史大奈兩手開個空,回身狠一膀,喝聲:「下去罷!」撲通一響,把金甲打下台來。那些看的人,齊聲喝彩。
張公瑾聞言,又驚又喜,也不等說完,對著台上大叫道:「叔寶兄,請住手九-九-藏-書,豈不聞君子有成人之美。」叔寶心中明白:「我不過見他打了金甲、童環,一時氣忿,與他交手,何苦壞他名職。」就虛閃一閃,跳下台來。史大奈也下了台。叔寶上前道:「不知哪一位是張爺?」張公瑾道:「豈敢,小弟便是張公瑾,兄何以見問?」叔寶聞言,慌忙上前見禮道:「有山西單雄信書在此。」公瑾聞言,請叔寶三人來至後殿,各各見禮,現成酒席,大家坐下。叔寶取出書來遞與公瑾,公瑾拆開觀看,內中備細寫著叔寶的根由,不過要他照看之意。公瑾看罷,對叔寶道:「兄諸事放心,都在小弟身上。」
次日絕早起來,吃了早飯,算還飯錢,三人離了店門,一路向順義村土地廟而來。到了廟前,叔寶一看,卻也好一個所在,廟前方圓一塊大空地,對山門一座擂台,高有一丈,闊有二丈,周圍掛著紅彩,四下里也有人在那裡趕市做買賣,十分熱鬧。這史大奈卻還不曾來。叔寶三人看了一回,走進山門,雖然是個土地廟,卻是順義村屯的香火,十分齊整。到了殿上,也有那些男男女女,挨擠不開,這些一來燒香,二來今日史大奈打滿之期,故此左右村坊特來觀看。叔寶三人轉出廟門來,只見遠遠有三個人騎著馬,豁喇喇一路下來,到得廟前,各人下馬,隨後有人抬了酒席。史大奈上前參拜了神道,轉身出來,脫了團花戰袍,把頭上扎巾按一按,身上卻穿一件皂緞緊身護胸小襖,腳下裹腳絞腿,登一雙多耳麻鞋,上了擂台。這邊張公瑾、白顯道自在殿上吃酒。那史大奈在台上打了幾回拳棒,此時看的人卻也挨擠不開。
彼時羅公退堂,夫人來接,每日如此。今朝退進私衙,並不見夫人,只有公子羅成前來迎接,這位英雄按天朝白虎星官臨凡,年方一十四歲,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面如傅粉,智勇雙全。七歲曾打猛虎,十二歲破過番兵,用一條家傳丈八滾雲槍,重二百四十斤,名鎮燕山,大隋朝排他為第七條好漢。羅公不見夫人來接,便問道:「我兒,今日乃是你母親的散生日,曾分付擺酒,為何不見你母親出來?」羅成道:「母親不知為什麼,早上起來,愁容滿面,如今在那裡啼哭。」羅公見說,吃了一驚,連忙來到上房。只見夫人眼淚汪汪,坐在一邊。羅公滿面春風走近前來,撫著夫人的背道:「今日乃是夫人壽誕,下官曾分付備酒與夫人慶壽,為何夫人反在此啼哭,莫非怪九*九*藏*書著下官么?」秦氏夫人住了哭道:「老爺何出此言?妾身只因思念先兄為國捐軀,盡忠戰死,撇下寡婦孤兒,不知逃往何方,存亡未卜。不想昨夜三更得其一夢,夢見先兄對我說,侄兒有難,在你標下,須念骨肉之情,好生看顧。妾身醒來,想起傷心,故此啼哭。」羅公道:「令侄不知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曉得乳名叫太平郎。」羅公道:「沒有名字,哪裡去查?」心中一想,對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府解來一名軍犯,名喚秦瓊,卻與夫人同姓,令先兄托兆,莫非就應在此人身上么?」夫人驚道:「不好了,縱然是我侄兒,此時也不相干的了,這一百殺威棍,豈不要打死么?」羅公笑道:「只怕不是令侄,夫人何須著急?若說殺威棍,卻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從輕發落了。」夫人道:「如此還好,但不知道姓秦的軍犯是哪裡出身?」羅公道:「下官倒不曾問。」夫人叫一聲:「老爺呵,妾身怎能得親見那人,盤問家世根由,倘然果是我的侄兒,也不枉了先兄託夢一番。」羅公道:「夫人,這哪裡能夠?」羅成在旁微微一笑:「據孩兒愚見,卻也不難。」夫人道:「兒阿,你便怎麼樣?」羅成道:「爹爹不要坐大堂,就在後堂,掛下帘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來,只說帶進私衙複審,那時細細將他盤問,母親在簾內聽他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十分歡喜,請老爺就出後堂,命丫環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
單講叔寶三人,離了山西潞州府天堂縣,在路曉行夜住,不日將近燕山,天色已晚,金甲道:「叔寶兄,我們且尋個客店住了,明日少不得要去會張公瑾。」叔寶道:「說得是。」三個尋了客店住下,便問店主人:「這裡有個順義村么?」店主人道:「東去五里便是。」叔寶道:「你可曉得村中有個帥府旗牌官張公瑾么?」店主人道:「怎麼沒有?近來元帥羅爺又選一個中領軍,叫做史大奈。帥府的規矩,選領職的演過了武藝,還恐沒有本事,卻在順義村土地廟前造一座擂台,限一百日,沒有人打倒他,才有官做。倘有好漢來打倒了他,就把這領軍官與那好漢做。如今這個史大奈,在順義村將有百日了,若明日沒有人來打,這領軍官是他的了。張公瑾、白顯道日日在那裡經管,你們若要尋他,明日只到廟前去尋便了。」叔寶聞言,不覺大喜,吃了酒飯,與金甲、童環自九_九_藏_書去睡了。
彼時四人坐定,店家擺上酒饌,一面飲酒,一面雄信開言叫聲:「叔寶兄,這個燕山,卻是一個好去處,弟有幾個朋友在彼,一個叫張公瑾,他是帥府的旗牌;又有弟兄二人,叫尉遲南、尉遲北,現為帥府的中軍。弟今修書在此,那張公瑾他住在順義村,兄去必先到他家下了書,然後金、童二位賢弟方可去投文。」叔寶聞言,起身作謝道:「難弟秦瓊,蒙二哥不惜千金,拚身相救,此恩此德,何時能報!」雄信說:「叔寶兄說哪裡話,為朋友者,生死相救,患難相扶,豈有惜無用之財,而不救朋友之難!況此事皆弟累兄,弟雖肝膽塗地,不足以贖罪。兄此行放心,若到燕山,可寫一字復小弟。令堂老伯母處,小弟自差人去安慰,日常用度自然送去,兄都不必挂念。但願有日重回故里,那時母子團圓,夫妻完聚。」叔寶十分感謝。當下吃完了酒,雄信取出白銀五十兩送與叔寶,將二十兩銀子送與金甲、童環。三個執意不受,雄信哪裡肯聽,只得收了,與張公瑾的書一同收拾,別了雄信,竟投河北冀州去了。雄信心中悒悒,自回二賢庄不表。
李公旦開言說:「列位不必愁煩,小弟倒有個計在此。我想元帥生平最怕的是牢瘟病,若罪人犯牢瘟病的,就不打了。天然湊巧,叔寶兄的尊容如金樣黃,何不竟裝做牢瘟病。」張公瑾道:「此計甚善。」當時計議定了,大家歡喜。尉遲南大擺酒筵,一來與叔寶接風,二來與史大奈慶賀,傳杯弄盞,飲至更深方散。次日天明吃了早飯,俱在帥府前伺候。少刻轅門上二鼓,兩邊鼓亨上吹打三通,霍嚨三個大炮,吆吆喝喝,帥府開門。張公瑾自同旗牌班白顯道歸於左,領軍尉遲南、尉遲北自到中軍位,韓世忠、李公旦自隨右統制班,一齊走邊階,進角門,上堂參見。隨後又有這干轅門官、聽事官、傳宣官,與五營四哨偏副牙將,戎裝披掛,上堂打拱。惟有史大奈在轅門伺候,他因還不曾受職,故此在外。此時也有十數起人犯,解到帥府發落的。金甲、童環將一扇門板抬著叔寶,等候投文不表。
詩曰:
遠戍燕山路已窮,千磨百折運方通。
不因耐雪經霜骨,怎顯孤標別有風。
不知此番秦瓊怎麼複審,且聽下回分解。
這一座帥府堂,恍似森羅殿,中軍帳勝比吸魂台,九*九*藏*書兩旁邊明盔亮甲,密布刀槍,出生入死,果然厲害。眾將各參之後,張公瑾上前跪稟道:「小將奉令在順義村監守擂台,一百日已滿,史大奈並無敵手,特來繳令。」站過一邊。」傳史大奈。」」嗄!」一聲令下,史大奈全裝甲胄,嘀嘀嘀來到丹墀下面,把甲襕裙一撩,隨即跪將下來:「小將向帥爺磕頭。」羅公下令,實授右領軍之職。」謝元帥爺。」又磕了幾個頭,歸班站立。然後投文,早有一起犯人解將進來,十個內大約倒有九個打殺威棒的,吃打不起死了,就把屍首吊將出來。叔寶在板門上看到如此厲害,早已驚個半死。少停,只聽得中軍官出來唱道:「嗒!潞州府解子呢?大老爺有令,帶軍犯一名秦瓊進見。」金甲、童環火速上前答應,戰戰兢兢,捧著文書,有報門官報門而進。二人在儀門內遠遠跪下,旗牌官接了文書,當堂拆封,送將上來。羅公看罷,分付把秦瓊帶上來。金甲跪上幾步稟道:「犯人秦瓊在路不服水土,又兼犯了牢瘟病,不能進見。如今抬在轅門,候大老爺發落。」羅公從來怕的是牢瘟病,見稟上來,欲待就發放了;又恐他裝假,抬進來親看,恐惹瘟氣,分付左右焚起異香來,才命抬秦瓊進內。羅公站起身來,遠遠望去,看他面色焦黃,烏珠定著,牢瘟病是真非假,把頭一點,將犯人發出去調養,刑房發迴文。」嗄!」兩旁一聲答應,金甲、童環叩謝出來。羅公退堂,放炮吹打,帥府封門不表。
羅公取令箭一枝,分付帶山西解來的軍犯秦瓊,後堂複審。家將羅春接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說:「大老爺有令,速帶軍犯秦瓊後堂複審。」旗牌官接過令箭,飛馬趕到尉遲南府里來。此時眾朋友正在飲酒,忽見家丁來報:「曹彥賓老爺在外。」眾人出來相見,曹彥賓道:「有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堂複審。」眾人道:「這又奇了,從來犯人解到,打與不打,早堂發放就是了,從不曾見又要什麼複審。」張公瑾問道:「兄可曉得些端的么?」曹彥賓道:「這令箭是裏面傳出來的,小弟哪裡知道!」叔寶此時十分著急,金甲、童環捏著一把汗,眾朋友面面相覷,主意全無。再要裝牢瘟病,一時又來不及了。曹彥賓道:「我想早堂已經發落了,諒來殺威棍是不會再打的。」正是:
著急之中休著急,寬心之處且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