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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義犬祠

第十章 義犬祠

魯蓮還是割了肉,買了菜,且打了酒,晚上為丈夫接風洗塵。齊眉舉案,鴛鴦對酌。夫妻倆又吃又喝,自成親至今,還沒這樣親熱過。40剛出頭,虎狼之威尚在,孩子們又不在身邊,二人就放蕩了,喝喝鬧鬧,直到後半夜,才熏熏地睡了。
清光緒八年(1883年),李二槐的爺爺(李二槐1882年生)李同奎在河北保定府做藥材生意,從老家販些五靈脂啊,黃芪呀,山萸肉啊,石斛啊,鬼臉啊等等。李同奎在水北縣城縣衙旁邊開了一家東興藥材行,門面不大,平常就是讓女人在家收購北山下來的土特藥材,集夠一定數量好往保定府運。這年冬天,他母親的寒吼病犯了,脖子整天像鐵匠爐上的風箱,「呼呼」地響,憋的嘴臉烏青,怕活不成,就寫信讓兒子早點兒回來。因為回來的早,保定府那邊許多客戶的帳都沒給他結,到年根兒時,才陸陸續續地匯來幾張銀票。其中一張銀票,他去票號兌銀時,一傢伙兌了11個大元寶。這怎麼可能呢?他哪能賺這麼多錢呢?翻翻自己划的賬目,知道是對方弄錯了,款數多劃了一個拾字。
李同奎就有點感動,蹲下來,將狗頭摸了摸。他知道這狗一定餓了很久。但這會兒沒啥喂它。他就又在它頭上拍了拍,表示自己的愧疚。然後加快步伐往前走,半個時辰后,就遇到了一家雞毛小店。李同奎要了1斤豬頭肉,遞到了花狗的嘴邊。花狗望望他,搖搖尾巴。然後貪婪地吃。吃完伸出長長的舌頭,將嘴巴舔了一圈。舔凈了,就用嘴拱了拱李同奎。
李同奎叫道:「掌柜哩!你這狗咬人不咬人?」
那根骨頭底下,壓著1錠元寶!
剛過了年,他就想上路。他縈記著那筆多要的錢,他得儘早退還給人家。
走了5里,還不見狗跟上來。走了10里,仍不見狗跟上來。就想,這狗不會來了,肯定是回家找老主人去了。他就有點兒氣。想,喂不熟的狗,真沒虛說!
李同奎以為是問自己的,不知縣太爺怎麼突然變臉了,就顫顫兢兢地說:「老爺,我冤枉!」
5天後,來到了黃河邊。那時黃河上沒有橋,過河全靠船。船老闆正要點篙,看見李同奎來了,就催他:「快上!快上!再晚一步就開船了!」
李同奎有點怕魯蓮。
李同奎一激靈就醒了,醒了就咂摸那4句狗話。可是咂摸來咂摸去,也弄不明白啥意思。
康七是縣城馬道街人,是他的換帖子弟兄,家裡窮,是他推薦給知縣當捕快的。
康七就被關進了死囚牢里。
「我只能跟老爺您一個人講。」
知縣又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說你頭上灑了許多香油?」
第二天過了黃河,眼看到了鞏縣,路上的人逐漸多起來。好好的天,突然狂風驟起,大雨瓢潑似的往下倒。路邊有個關爺廟,人們都往廟裡躲。看見李同奎,就都大聲喊:「快進來!快進來!」李同奎就跑過去,剛要邁步進去,又猛地想起了狗的話:叫進莫進。他就又退過來了,繼續在雨里前行。這時,只聽「喀嚓!」一聲炸雷,將他震得從地上跳起來。再回頭看時,身後那座廟已經不見了,它被霹靂夷為平地,一群人都給關二爺陪葬了。
李同奎一睡著就看見花狗了。花狗給他跪下說:「恩主!我可等到你了!元寶1錠,交給恩主。可惜的是陰陽兩隔,今後不能陪伴恩主左右,以效犬勞。僅有4句話,留給恩主,以作訣別,望恩主牢牢記了:叫上莫上,叫進莫進;頭上倒油切莫洗,一斗穀子三升米。」
知縣知道康七是個街痞無賴,怕他反抗,所以用計先把他的刀給下了。他喝了一聲:「把通姦殺人犯康七給我拿下!」
那麼,這個兇手是誰呢?當然,兇手就是姦夫了——姦夫是誰呢?
潞安某甲,父陷獄將死,搜刮囊蓄,得百金,將詣郡關說。九-九-藏-書跨騾出,則所養黑犬從之。呵逐使退。既走,則又從之,鞭逐不返,從行數十里。某下騎,趨路側私焉。既,乃以石投犬,犬始奔去;某既行,則犬欻然復來,嚙騾尾。某怒鞭之,犬雞鳴不已。忽躍在前,憤齕騾首,似欲阻其去路。某以為不祥,益怒,回騎馳逐之。視犬已遠,乃返轡疾馳,抵郡已暮。及掃腰橐,金亡其半,涔涔汗下,魂魄者失。輾轉終夜,頓念犬吠有因。候關出城,細審來途。又自南北沖衢,行人如蟻,遺金寧有存理。逡巡至下騎所,見犬斃草間,毛汗濕如洗。提耳起視,則封金儼然。感其義,買棺葬之,人以為義犬冢雲。
知縣說:「在右胳膊的袖肘子上。」
李同奎說:「我也覺得荒唐,可是又不由人不信哪!」李同奎就把花狗給他守銀子、夜裡給他託夢之事對知縣說了,「它夢中與我訣別時,說了4句話,前3句都應驗了,救我3次不死;這第四句也絕不會有不驗之理!」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他走到了魯山縣,就坐到路邊的一家小店裡打尖。他喊了一碗粉絲湯,一個餅饃,一盤牛肉。吃著,就覺著方桌底下有一個人在碰他的腿。他以為是小叫花子來了,就擰一塊饃彎腰往桌子底下看,想把饃給叫花子。可是一看,原來不是叫花子,而是一條花狗。那花狗趴在地上,眼睛定定地望著他,似有許多話要說,眼裡水汪汪的,有淚水在滾動。
儘管知縣邏輯嚴密,聲氣嚴厲,但李同奎已經不害怕了,沉著地說:「老爺,我妻子不是小人殺的。」
「是。」
「是,小人叫李同奎。」李同奎回答。
李同奎說:「不想了,你收了吧掌柜的。」
李同奎就被打入死囚牢。
寫罷《義犬祠》,忽聽朋友說蒲松齡《聊齋志異》中有一篇叫《義犬》。筆者雖然孤陋寡聞,學識淺薄,然一向以抄襲為做賊,視雷同為行騙,捉筆鋪紙時,常一本正經,道貌岸然。所以,朋友一說,竟面紅耳赤,細汗密鬢,怕人疑我做賊,也怕一失足真的成了賊人。於是趕緊翻《聊齋》。說來筆者的臉不禁就又一次紅了,原來筆者書架上竟無此聖書名著。就趕緊到書店裡去買。買回一看,心方釋然。原來《義犬》只是一篇267個字的短文,雖然敘述的也是一隻狗為主護金而死的故事,但屬於本源記事,蒲翁並沒有像其他如《畫皮》《聶小青》《胭脂》《嶗山道士》等名篇那樣,融入自己對生命的體驗、對人生的感悟,淋漓酣暢地進行藝術的發揮與延伸。他僅是記錄了一個原汁原味的民間傳說而已。
但女人不依,罵他賤。
「我不上,我今晚住河沿這兒了。」
知縣就振奮了一下,說:「好,有了!李掌柜,請你暫切再委屈一陣兒。」向外高聲喊道:「升堂!」
那麼,又是誰要殺自己呢?帶回來的銀子還在抽屜里放著,不像劫財害命。莫非……
「是。」
怪屯有兩個很特殊的廟,一個是哎哦廟(見《哎哦廟》),一個是義犬祠。義犬祠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座為狗立的廟。把狗當神敬,確實匪夷所思。這種事,只有在怪屯才會發生。
李同奎心裏打了一個寒顫。他明白了,妻子是有野男人了。她強顏歡笑哄自己,原來是要夜裡結姦夫害本夫啊!
他就在這裏耽誤了一下午,從附近村莊里借來了鈀子,鐵杴,把大花狗埋了,像埋一個人一樣,墳頭不但埋得大,而且焚了紙,插了靈幡。
知縣背了手,在衙役們的身後轉。他轉到了康七的身後。他看到康七的衣袖肘子上,粘有明顯的油漬。
這樣,李同奎吃完飯走時,手裡就牽了一條花狗。走到魯山縣城外,他就把拴狗的繩解了,拍拍它的頭,說:「去吧,夥計,逃性命去吧!願往哪兒你就往哪兒去,千萬別往那個飯店裡跑。」
船就開走了。https://read.99csw•com剛離岸十來丈遠,一個浪子打來,那船就扣了個底朝上,一船人一個也沒爬上來。
李同奎說:「狗給我說的。」
「是。」
「殺人犯!你知罪么?」知縣大聲喝道。
李同奎說沒有了,那晚他喝多了,睡得太死。
「是。」
李同奎說:「她肚子疼。」
康七說:「呀!那趕快請先生看看呀,你怎麼走呢?好像要上保定府去?」
掌柜的道:「對不起先生,昨天殺的狗賣完了,今天的狗肉還在你桌子底下卧著呢。正在磨刀,馬上就殺。」
民間傳說是文學之母,文學之根,文學之芽。但它必須開花,不開花就只能是根,是芽,雖然也悅目,但不會有令人魂盪魄動的艷麗。
李同奎剛出門,迎面走來了縣衙的捕快康七,說:「奎哥,這是咋了?嫂子躺在地上哭?」
「今春你離家時,可曾與妻子魯蓮發生口角?」
「你昨夜如何將其殺死,從實招來!」
而年輕人,連這傳說也不知道了。他們無聊時,有電視,有互聯網,有迪廳,有酒吧,甚至高爾夫,滑雪場……
「掌柜的,有狗肉沒有?給我切一盤。」李同奎說。
掌柜的就笑了:「嘿嘿嘿!你這老哥說的!狗還給你講個啥涼心熱心的。你再想想老哥,別後悔。」
捕快衙役們都愣了。可康七心裏明白。他一見昨晚割了頭的李同奎還活著,腿就軟了,直到知縣把李同奎抓起來打入死囚牢,他才安定下來。可是現在……唉!夜裡殺人時,這李同奎肯定醒著,被他看見了。他身上立即篩起糠來,篩成糠七了。
花狗說完,眨眼就不見了。
他洗了洗,就去縣衙里報案了。
李同奎說:「老爺,我妻子是康七殺的。」
「是。」
「你可是李同奎?」知縣問。
李同奎想不明白,這狗話里暗含的什麼意思。
魯蓮說著,就去門后的牆上取竹籃子,要上街給丈夫買菜,割肉。李同奎說:「看你!忙張個啥?我又不是客。」說著就抬胳膊攔擋她。誰知胳膊一抬,把掛在牆上的一瓶香油給碰灑了,灑了他一頭,順著辮子往下流。魯蓮就放下籃子,端來水,拿來泡過的皂角,要給丈夫洗頭。李同奎又想起了狗的話:頭上倒油切莫洗。前面兩句話都神奇地應驗了,這第三句話就更不敢馬虎了。他連忙阻攔妻子,說:「別洗別洗!我今兒上午才在哇唔河裡洗了頭,就說回來搽點兒油哩,可美!」他說著,就雙手抱著頭搓起來,把灑上去的油搓勻了,油晃晃的,一頭黑髮像亮漆一樣。
知縣問:「同枕而眠,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
「這是最後一班船,後邊沒船了!」
李同奎當然感到無比冤枉。但想想,又無以自辯,知縣老爺判斷的十分有道理,如果自己是知縣老爺,肯定也要這樣斷案的。唉!看來這次是死定了!大花狗啊,你已經救了我3次了,這第四次難道就救不了啦么?一斗穀子三升米,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一斗穀子三升米,一斗穀子三升米……三升米……
義犬祠建得宏偉,是一座真正的廟,不像哎哦廟那麼袖珍,磕個頭需趴在廟門外。但除了李同奎去燒香上供以外,別的沒人去。狗畢竟是畜生,是吃屎的東西。把狗當神敬,把神褻瀆了,把人也褻瀆了。所以,怪屯的人給祖師爺燒香,給地根燒香,給哎哦廟燒香,但都不去義犬祠燒香。所以,李同奎一死,義犬祠的香火也就斷了。祠上的磚瓦木料,門窗雕飾,今兒這家偷一件,明兒那家偷一件,百年下來,偌大一座祠,竟不見鴻爪雪泥,彷彿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過義犬祠。留下的,僅剩一個狗的傳說,不為敬祀,只為無聊人消遣無聊。
一路上,李同奎就把狗當作他同行的夥伴看待了。每頓吃飯,他自己捨不得吃肉,可總要買幾兩肉讓狗吃。
兩個人說不到一起,女read.99csw.com人就習慣性地拎起笤帚疙瘩朝李同奎頭上摔去。摔就摔吧,又不止摔過十次八次。可摔了後妻子又伸手把褡褳奪了過來,掂著就往外倒銀子。這是大是大非問題,李同奎就不讓了,一把又扯了過來。
「有隱情請講。」
「是否將其毆倒在地?」
原來,大花狗不但沒有跑,沒有喂不熟,而且也沒有棄他而去,而是在為他守著元寶,一直守了7個月,一直守到餓死,一直守成一堆白骨!
這天晚上,他就住在曲周縣城的一個騾馬店裡。夜裡躺在床上,越想越傷懷。他惱恨自己出恭時太大意,怎麼把褡褳放地下,將元寶遺落1錠都不知道呢?他惱恨自己在花狗叫著告訴他時,怎麼就不理它,顧自一個人走了呢?他還惱恨自己,幾個月來,一直在心裏怨恨花狗,把狗冤枉了……李同奎就這樣翻來覆去地自責著,直到天快明時才睡著。
掌柜的說:「這不好說。俗話說,喂不熟的狗。賣給你中,就怕你帶不走。你看,我就用兩根繩子拴住哩,怕它跑了。」
李同奎又把頭伸桌底下看看,那狗嘴上果然用細麻繩捆了好幾道。他知道魯山人有吃狗肉的習慣,這狗肯定是店家買來殺吃的。
李同奎尖叫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
他妻子頭上好搽油,人們都知道。這麼說,兇手是把魯蓮當成自己了,是妻子替自己死了。
李同奎的女人叫魯蓮。魯蓮長得有幾分姿色。白弄弄,虛騰騰,像發得很好的白面饃。個子又大,人稱大洋馬。她好搽蔻紅,抹胭脂,頭上的柏油整天明晃晃的,老遠就能聞到油香。李同奎上保定時,她就同一個小相公在家收藥材。夫妻倆你收我賣,配合的還不錯。
「不甚和睦。」
不一會兒,狗叫起來了。李同奎抬頭一看,只見大路北邊過來一個騎毛驢的花媳婦,一個小夥子牽著驢韁繩。他慌忙系褲帶,背褡褳,抓住棗樹上了溝沿兒。
這天正走著,李同奎有點兒內急,想出恭。路邊正好有一條溝,溝沿有一棵彎腰棗樹。看看大路上前後無人,他就扳著棗樹下到了溝底,褡褳一放,蹲下了。
「哎呀!怎麼少了1錠?我,我,給你點兒碎銀子吧。」他說著就向懷裡摸。可是懷裡僅剩了二兩銀子。
既然有康七招呼,他就更放心了,一溜小跑地走了。
有狗做伴,李同奎一路上有樂趣得多了,不但不嫌累了,腳下也特別快。另一方面,走路的膽子也大了。那年月,土匪多,野牲口也多。每有動靜,花狗遠遠地就聽見了,就叫,兇巴巴地叫。因有了狗壯膽,李同奎也敢打個黃昏,起個五更,每天多趕了一二十里路程。
李同奎抱住一堆白骨就哭起來。
康七以為知縣要殺李同奎,就把腰刀摘下來遞給了知縣。
「平時你與妻子是否和睦?」
李同奎想不起來。於是又想到了狗。狗的前3句話都應驗了,這第四句話是不是要告訴他姦夫的事呢?狗說:「一斗穀子三升米。」這什麼意思呢?一斗穀子怎麼會只有三升米呢?一斗穀子要出七升米的,也就是平常說的「糠三米七」,怎麼成了「米三糠七」了?
那家商號的掌柜說:「算了!李掌柜,別找了,我酬謝你1錠銀子也是應該的。」
掌柜的說:「先生放心,它不咬。你沒看它的嘴用繩捆著呢。」
李同奎感激花狗4次救命之恩,埋殯了魯蓮之後,專程趕到河北曲周,將狗骨挖出,千里迢迢背回家來,葬在怪屯東北角的狼洞溝沿兒上。又傾盡10年生意所得,在狗墳的前面建一座廟,取名叫義犬祠。祠中請江西景德鎮專門燒制動物瓷器的師傅塑了一個巨大的狗像,白毛如雪,身上開幾朵黑色的梅花;狼耳,虎目,蹲踞如二郎神犬。李同奎幾乎天天一爐香,供奉如神靈。
李同奎心裏一激靈,就住了步。他手抓棗樹,「刺溜」就下到了溝底。https://read.99csw.com
李同奎就緊跑幾步,趕到船邊。正要邁步登船,猛地就記起了狗的話:叫上莫上。他就趕忙把腳收回來了。
康七就抬起胳膊,勾著頭瞅袖肘。一瞅,就立馬口吃起來了:「這……這……」
狗就坐在溝沿兒上,高昂著頭,警惕地四下望著。
又往前走。走半里地,聽見狗叫。回頭看看,原來大花狗沒跟上來,它還在剛才他出恭的地方,而且是下到了溝底。他以為它是在吃他拉的屎,就沒理它,繼續往前走。
李同奎當堂釋放。
李同奎嚇得一屁股癱在地上。
第二天就升堂提審。威武聲喊過,李同奎披枷戴鎖被押上來。他被按跪在青磚丹墀上。知縣摔了一下驚堂木,喝道:「人犯張起面來!」
10天以後,他就過了黃河,到了河北省曲周地界。
「你睡在床外邊還是床裡邊?」
「掌柜的,你這條狗能賣多少錢?」李同奎問道。
康七渾身瞅了瞅,說:「在哪兒?沒有啊?」
一報案,知縣就帶了仵作一干人來了。
5天以後,他就怏怏地到了保定府。他什麼都不顧,首先趕到了多兌給他銀子的那家商號。人家非常感動。可是當李同奎把褡褳放到桌子上往外掏銀子時,卻只掏出了8錠(他應該退給人家9錠的)。他一下子慌了,怎麼會是八錠呢?明明裝進去9錠嘛!是不是女人給掏出來了1錠?或者在家爭奪時掉出來1錠?
附記
李同奎臉脖子通紅,尷尬死了。你看,這叫人家怎麼想么!好像自己有意要昧人家1錠銀子似的。
是一堆狗骨。肯定是那隻大花狗了。它沒有跑。沒有回家。沒有喂不熟。可它為什麼會死到這裏呢?李同奎就蹲了下來,撿起一根骨頭來憑弔。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李同奎說:「我不上!」
知縣問:「你怎麼知道?」
「我睡在床外邊。」
魯蓮認為這錢又不是咱偷的,搶的,張口要的;而是他給的,給錯了,就裝個糊塗,為什麼要主動還人家呢?可李同奎不留一點兒活榫:還人家!非得還人家!不是自己錢,花著鬼來纏!
李同奎四下望望,說:「我有隱情,老爺。」
李同奎的母親8月間病重了,家裡打信叫他趕快回去。他就順原路往家走。當走到曲周地界時,他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隻大花狗,感嘆「狗改不了吃屎」、「喂不熟的狗」、「狼心狗肺」、「狗眼不識泰山」這些臧否狗的老話。當走到那棵彎腰棗樹邊時,他又想起了7個月前,他曾在這裏的溝下邊拉過一泡屎,正啦呢,過來一個回娘家的花媳婦。那時棗樹還沒發芽呢,現在樹上的棗已經紅了。他不由地就扭頭朝溝里瞅了一眼。
知縣甩了一下袖子,「嗨!荒唐不是?」
這還不明擺著哩嘛?李同奎與妻子不和,幾個月前臨出門時,將妻子打倒在地,揚長而去。他長期在外做生意,春院青樓,風花雪月,外室他遇,肯定少不了的。嫌棄糟糠,除之另納新歡,也在情理之中。無奈王法不答應乎?
說完,李同奎就又上路了。走了幾里地,忽聽身後有軟軟的腳步聲,以為是人。扭頭一看,嘿!大花狗在後邊跟著呢!
掌柜的說:「能賣一兩二錢銀子。這年月生意不好做,除除本兒,僅賺張狗皮錢。」
死囚牢像豬圈那麼大,那麼矮,那麼臟。四壁無窗,用粗木棒釘的柵門,以便牢禁子在外面監視。牢中放一青石條,數百斤重。青石條上鑿兩個腿窩。腿窩處有洞眼二,穿一U型鐵條。犯人的兩個腳脖放在腿窩裡,U型鐵條一卡,鎖住。犯人只能仰面躺在那裡,動彈不得。這東西,比現在的手銬腳鐐保險多了。
「夜裡睡覺時,你與魯蓮一直睡在一頭嗎?」
家中無事,李同奎就回城裡去。7個月前,她是同妻子生氣走的,因此心裏十分忐忑,不知魯蓮會怎麼收拾他。不想妻子卻read.99csw.com對他分外地好,慌忙去接他的行頭,給他撣撣灰,又掂起他腦後的辮子摘去幾根草毛。她埋怨道:「回來么,咋不提前來個信啊?叫人家也好給你準備點兒好吃的。」
現照錄如下,以饗讀者。
康七在身後說:「咦!掙錢你不要命了!女人要死不活的,扔下就走了。嫂子,快起來,我領你去看看。」
李同奎就說:「掌柜的,跟你商個量,這狗賣給我吧,我給你一兩五錢銀子。我到保定府去做生意,路遠,想找個伴兒,壯壯膽。不知這狗喂熟喂不熟?」
是誰把妻子殺了?為什麼把妻子殺了?李同奎想不起來由。後來又想起狗說的話:頭上倒油切莫洗。為什麼大花狗不讓洗呢?如果洗了,是不是夜裡被殺的就是自己呢?忽然他就想明白了:那個兇手確實是來殺自己的,但他殺錯了,他摸到自己搽了一頭油,於是就把另一個頭割了。
「魯蓮可是你妻子?」
李同奎回到怪屯時,母親已經死了一七了。他在母親墳上哭了一場。可慰藉者,孫子李二槐已滿周歲,白白胖胖,很是可愛。他抱過孫子,孫子一個勁兒「咯咯」地笑。他說:「這婊將(水北長輩對晚輩的昵罵,似乎從『婊子養的』化來)好笑,肯定能活大歲數!」果不其然,這婊將活了126歲,活成個世界之最了(見《樹怪人妖》)。
李同奎回頭瞅瞅,康七真箇按著絲絛上挎的腰刀進店裡去了。
這知縣家是保定府人氏,平常公事閑暇之時,也到衙門外溜達溜達,不免就常溜達到李同奎的店裡,因李同奎是在保定府做生意,心裏就有了親近感,還曾托李同奎往家捎過兩次東西,因此對李同奎印象挺好的。聽李同奎這樣說,就把左右屏退了,自己也從堂後轉出來,走到李同奎身邊,低聲說道:「李掌柜,你儘管說吧,有什麼隱情?」
知縣一干人一來,就把李同奎拘走了。
重新喊了威武,三班衙役又威武地站好了。
二人就撕,奪。李同奎沒有大洋馬力氣大,打架從來不佔上風。他奪不過人家,急了,一拳揮了過去。大洋馬不防丈夫會痛下殺手,捂住臉就倒在了地上,誇張成野獸派,哭。
知縣就捻著鬍子沉吟了:「嗯……一斗穀子三升米……七升是糠,糠七,康七,是這麼個意思。可是光憑這,冥冥之中,虛妄之言,怎麼能定罪呢?你還有別的證據嗎?」
李同奎掏出銀子就遞了過去,說:「管它呢!各憑良心。」
他瞅見7個月前他拉屎那個地方,有一堆白骨。
知縣接過康七的刀,說:「康七,李同奎頭上的油,怎麼會粘到你身上去了?」
李同奎就張起了面。他看見了知縣老爺黑煞神般威嚴的面孔,看見了自己身邊杵著兩排黑色的殺威棒,還看見堂桌的兩端各佔了一個手按腰刀的捕快。其中一個捕快他認識,是他的拜把子弟兄康七。嗯?康七?糠七?李同奎猛一激靈,好像有一道閃電照進了自己的心裏。他一下子就聽懂了狗說的話了。
「你這人,快上嘛!癔症個啥?這麼多人等著哩,你上不上?」船老闆吵道。
李同奎看見那狗渾身一陣顫抖,又用捆著的嘴拱了拱他。
第二天醒來,已日上三竿。李同奎伸臂欲抱春風,卻摸了一手粘唧唧的膠狀物。睜眼一看,就徹底地醒了:手上紅彤彤的,撲鼻子血腥氣。趕緊折起身,就見妻子的腦袋滾在枕頭旁邊,與身子相距半尺遠,中間只有一綹薄薄的肉皮連著。
這是李同奎第一次打勝仗,很有成就感,鼻子哼了一聲,像驕傲的將軍,彎腰拾起沉甸甸的褡褳,往肩上一搭,就大步出門。他長期販葯,也算半個醫生,知道女人越叫喚得聲音大越沒事,死不了她!
知縣說:「康七,把刀給我!」
李同奎說:「她這是老毛病,疼一會兒就好了。朋友在路邊等著我哩,我得趕緊走。」其實他是怕妻子起來纏住他,就急慌慌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