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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第二十二

命運第二十二

魏源編《海國圖志》,認為攻西方侵略者的策略是:「調夷之仇國以攻夷,師夷之長技以制夷。」「未款之前,宜以夷攻夷;既款之後,則宜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當其時,無人採用其思想,書傳入日本后倒發揮了作用,一日本學者為此感慨:「嗚呼!忠智之士,憂國著書,不為其君用,反為他邦。吾不獨為默深悲,抑且為清主悲也夫!」
第一個提倡「自改革」的是龔自珍。他的名言:「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敗人之綱紀,必先去其史;絕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廣義的史,也就是國學——自己民族所傳承積累的文史哲學。兩百年從「自改革」出發、奮力走向西方的漫長道路上,龔自珍大約不曾預見這個歷史的悖論:「去其史」者最積極的,竟是中國人自己。
1966年2月,郭沫若之子郭世英說:「全世界什麼最乾淨?泥巴!」他很快死於非命。
世紀之交,壽者榮辱。上海文壇的百歲老人,有章克標、巴金、施蟄存等人。一次李歐梵拜訪施蟄存,談到要為他賀百歲壽辰,施說:「一百歲對我還有什麼意義?」「我是20世紀的人,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1948年初,台大中文系主任許壽裳被暗殺后,魏建功、李霽野、李何林先後辭職返回大陸。台靜農獨留了下來,他說:「實在是因為家眷太多,北方天氣冷,光是一人一件過冬的棉衣就開銷不起,台灣天氣暖和,這一項開銷就省下來了。」
左宗棠年愈四十而功名無望,每自嗟嘆,說:「除非夢卜復求,此生殆無幸矣。」
袁世凱做官極重下情,他說:「做一個長官,最要緊的是洞悉下情,只有這樣,才能舉措適當。如果受著下邊的蒙蔽,那就成了一個瞎子,哪有不做錯事的?」其所作所為因此得海內外讚賞,交口稱其為「應變良才」。可悲的是,袁最終沒逃脫受蒙蔽的宿命。
陳誠在黃埔軍校任特別官佐。有一次,陳誠晚間訪友,待到歸來,已近天明,但他毫無睡意,乃索性挑燈夜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恰逢蔣介石查夜,見有人如此勤奮攻讀,通宵達旦,便走向身邊,問其姓名職務,陳誠畢恭畢敬作答,蔣大加讚賞:「我黃埔軍校中,人皆如此,何等妙哉!」自此,陳誠深為蔣青睞。
雲南起義前夕,盧漢派楊文清去遊說張群:「起義是雲南人民的強烈願望,我們是順應民意棄暗投明而起義的,希望張先生和我們一致行動。」張群答說:「你們的起義行動我是很同情的。我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國民黨的確是無法挽回了。蔣先生過去所作所為,連我也有不滿意的地方。但我一生都是一個國民黨員,我和蔣先生的私人關係你們也是知道的,我不能和你們一致行動。如九九藏書果你們要把我當作俘虜看待,交給共產黨,我想他們也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要是你們讓我走,我很感激,我今後也不再做什麼事,到海外做個寓公算了。」
錢鍾書、吳曉鈴兩人曾在幹校里燒開水。這兩位是有名的大學問家:錢著有《圍城》、《談藝錄》、《管錐編》等書,吳是解放后出版《西廂記》最早注本的注者,戲劇專家。錢老和吳老成天圍著鍋爐燒水,燒得「兩鬢蒼蒼十指黑」,而且,冬天的北風老往膛里灌,水老燒不開。裡頭加熱,外頭加冷。還有人不自覺,去打熱水洗臉洗腳,這種時候兩位老人就會用充滿「忿恨」的眼光盯著這些人!
「文革」中,批鬥陳景潤的人宣布:讓哥德巴赫猜想見鬼去吧!1+2有什麼了不起!1+2不就等於3么?吃著農民種的糧食,住著工人蓋的房子,有解放軍戰士保護著,還領著國家的工資,研究什麼1+2=3,什麼玩藝兒?偽科學!陳騰地跳上桌子,一步便邁向洞開的窗戶,縱身往下一跳!命不該絕。他從三樓窗口往下跳,伸出的屋沿擋了他一下,一個罕見的奇迹!跳樓的陳景潤安然無恙,只是大腿上擦破了點皮,有涔涔的鮮血冒出來。一個造反派幹將,見到跳樓后平安無事的陳景潤,說:「真不愧是個知名的數學家,連跳樓都懂得選擇角度!」
邵洵美在1958年繼續肅反時被捕入獄,這位盛宣懷的女婿,在獄中受盡煎熬,他不聽大家的好意勸告,即對粥湯米粒要慢慢品嘗,甚至要留著吃,幾乎每餐飯都一下子吃光、刮光。他總是氣喘吁吁地說:「我實在熬不落了!」有一次,他看見了胡風分子賈植芳,「獃滯的目光突然發亮」,他小聲對賈說:「我們不是一塊在韓待桁家裡吃過螃蟹嗎?」
建國初,馬連良夫婦從香港回到北京,離港之前,曾請星相家算命卜卦。這個有名的星相家,就是住堡壘街的袁樹珊。卜算的結果,袁說:「你(馬連良)還有十五年大運。」後來果然。
周作人懂日本文化,曾有日本人到北大講中日文化合作,周跟日本人說:「談到中日文化合作,我沒有看見日本人的文化,我倒看見他們的武化,你們都是帶著槍炮來的,那裡有文化,只有武化。」抗戰的時候,周留在北平,蔣夢麟示意他說,你不要走,你跟日本人關係比較深,不走,可以保存這個學校的一些圖書和設備。周果然沒有走,後來因漢奸罪被關押在南京。蔣常派人去看他,並常送給他一些需用的東西和錢。有一次,周作人托朋友帶信,說法庭要蔣的證據。他對法庭說,他留在北平並不是想做漢奸,是校長托他在那裡照顧學校的。法庭問蔣有沒有這件事?蔣回信證明確有其事。
顧維鈞12歲時,跟上海道尹袁觀https://read.99csw.com瀾之子袁履登為同學。袁幕府中張衡山會看相,他說,這兩個孩子皆非等閑之輩:惟履登不正,將來恐難有善終(后淪為漢奸);維鈞則一帆風順,富貴雙全。張為此把女兒許配給了顧維鈞,是為顧第一次婚姻。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當晚,黎元洪親手處決了兩名準備參加起義的士兵,並威脅部屬說:「誰敢造反,如此下場。」第二天,革命黨人攻佔武昌,急需組建軍政府,要推出一位權威人物來控制局面,發號施令,就想到了黎元洪。黎拒絕說:「誰同你們造反?」他逃往黃土坡參謀家中躲藏,當義軍把他找出來時,他仍忿忿地說:「這不是胡鬧嗎?誰同你們胡鬧呢?事先既未與聞,事後又不通知,這不是兒戲,北洋兵一到,將如之何?」他被擁到諮議局樓上,推為都督,仍拒絕在安民布告上簽字,連喊:「莫害我,莫害我!」革命黨人李翎東用槍逼著他的腦袋,黎仍不肯。直到三天後見革命大勢已成才表示接受。後人稱他是「槍口下逼出來的都督」。
王世鏜少年時即喜歡臨摹龍門石刻,謂「有古拙博大之風」,後由文字學研究入手,日耽翰墨,30年不倦。于右任偶然間得遇其書,驚問此人尚在否?得知王在漢中困居,以鬻字糊口,大為駭詫,以為如此奇才,埋沒窮鄉僻壤,實國人之羞。于設法將王老先生請到南京,相見恨晚,盡出其所藏古今碑帖遺簡影本以饗王世鏜,並廣為稱譽,予王以監察院參事名義,專事書法。
郁達夫在外是懦弱的受難者,在內是兇惡的暴君,他每在外受到侮辱,回家必向孫荃發泄,百般挑剔,辱罵孫荃是在家「坐食」的「行屍」。「你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生存在這個世上的呀?」隨後又責怪自己,撫慰孫荃,詳細解釋發怒的原因,孫荃聽了反替他抱不平,為他痛哭,直到兩人相抱而泣,這就是郁達夫說的「悲劇的出生」。其未足月的龍兒出生了,他稱龍兒是兩人「悲哀的繼承者,一看就覺得是一個神經質的薄命的相兒」。稱其出生「多此一舉」。龍兒果然早夭。
1925年,由於鄭振鐸的介紹,李金髮加入了文學研究會,入會號為「149」。入會後,他常參加文學研究會的聚會,因此能見到那時的「文壇巨子」:沈雁冰、傅東華、葉紹鈞、夏丐尊、趙景深等人。近距離的接觸,使李金髮覺得,這些當時中國文壇上聲名赫赫的人物,「其實都是亭子間絞腦汁的可憐寒士,若能在中學做一國文教員,或與書局有關係,做一位編輯,便沾沾自喜,終身有托。文人無出路就是如此情形。」李金髮因此與文藝若即若離,最終走上棄文從政從商的道路。
魯迅加入左聯,與周揚等人關係不睦,深惡痛九*九*藏*書絕,以至在見到闊別兩年多的馮雪峰時,未及寒喧,劈面就說:「這兩年我給他們擺布得可以!」
1956年,中國掀起了農業合作化,手工業、私營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高潮。梨園行聞風而動,見大大小小的商店、藥鋪、飯館以及像樣和不怎麼像樣的作坊,都掛上了「國營」或「公私合營」的牌匾;所有的店員、夥計、跑堂等都拿上了工資;成不了「角兒」的演職員眼饞了,說:「連資本家都穿上了幹部服,怎麼我們仍舊是藝人?」名角張君秋南下到武漢去演出,湖北文化部門接待他的人問:「您的劇團是國營的嗎?」能背大段唱詞的張君秋,一時竟慌了,不知該怎樣應答。還沒「國營」的他,不能說「國營」;尚處「私營」的他,又羞於說「私營」。支吾一陣后,張君秋紅著臉,含含糊糊地說:「我們是歸公家領導的。」一回到北京,張君秋立即要求「國營」。
1950年,劉仁靜到北京,跟一些熟人聯繫都碰了壁。董必武明說不見;李立三辭以不在家;吳玉章稀里糊塗接見了他,談話不久,秘書就進來提醒吳,說此人不可接觸;寫信給廖承志,廖不答覆。劉不敢去打擾毛澤東和周恩來,但一次他去參加譚平山的追悼會和周不期而遇,只見周恩來迎著來賓隊列和每個人一一握手,臨到劉時卻看也不看一眼越過他和下一個握手,使劉十分難堪。劉回想起在莫斯科最後一次和周見面時,周還親切地和他開玩笑,而現在自己卻落到如此地步,感慨不已。中央指定安子文和他聯繫,並幫他解決了一些困難。最後劉少奇出面和他談了一次話,態度、口氣之嚴峻,也是他沒有料到的。他只記得中心意思是:你劉仁靜只准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否則就只能餓飯。這次談話后,他用了劉亦宇的名字,被安排到北京師範大學任政治經濟學教師。
1932年鄂豫皖根據地反四次「圍剿」時,徐向前在七里坪一帶打仗,戰局異常緊張,無法回家看望妻子,只是讓警衛員把襪子拿給她補一補,好行軍作戰。警衛員回來悄悄地對他說:「程訓宣被抓走了,人家說她是改組派。」她的命運如何,徐向前不得而知,也不便過問,還是打他的仗。部隊撤離鄂豫皖根據地后,徐向前一直打聽妻子的消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1937年到延安,徐才聽說她和王樹聲的妹妹等一批人都被殺害了。徐向前問周純全:「為什麼要把我老婆抓去殺了,她有什麼罪過?」周說:「沒有什麼罪過,抓她就是為了搞你的材料嘛。」
顧維鈞第二次婚姻在1919年告一段落,很快,顧在倫敦的社交場合結識了「糖王」黃奕柱的愛女黃蕙蘭。據說顧曾找過一個有名的星卜家,出了一個金鎊的酬勞,為他https://read.99csw.com占卦這門親事。卦占結果,佳偶天成,大吉大利,顧意始決。兩人在倫敦結婚,時人稱「一鎊緣」。
1928年初,蔣介石因為北伐軍快進入山東省,特向中山大學要山東人隨軍入魯。戴傳賢就推薦何思源,寫信給蔣,由何帶去。戴在信中說,近幾年他的新交中,何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有希望的朋友。又說何精通幾國的語言文字,已經出版了好幾種著作。最奇怪的是,戴說,何是一個最孝道的人。蔣看完信后,對何大加辭色。
1961年9月,上海音樂學院黨委書記兼院長鍾望陽為龍榆生摘帽,龍賦《賀新郎》(淚涌情難抑)一闋。自此後,龍的處境稍勝於前。龍為什麼忽然得到「恩赦」摘去了「右派」的帽子呢?1979年中共上海音樂學院委員會在《關於龍榆生同志錯划右派的改正報告》中說,「約1961年起,龍曾協助我公安機關做某對象的偵察工作多年,配合尚好。」1983年上海音樂學院在《悼詞》中則說:「在他的最後幾年中,還接受了黨交給一項有關某一部門的專門任務,盡了自己的力量,得到了肯定。」
1978年全國第4次文代會後,沈從文長期冷落的門庭重新變得熱鬧起來,各色各樣的拜訪者接踵而至,國內的報刊也開始出現重新評價沈從文文學成就的文章。與沈從文有過多年友誼的蕭離解嘲似地說:「沈先生的行情正在看漲。」對這一切,沈從文表現出驚人的平靜。在談到他的文學創作時,他總是輕輕地揮著手:「那都是些過時了的東西,不必再提起它。……我只不過是個出土文物。」
1915年8月,袁世凱親信楊度糾合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組織「籌安會」,鼓吹恢復帝制,被人稱為「籌安會六君子」。袁世凱稱帝后,全國反對,各省相繼獨立,最後,連袁世凱的忠實心腹陝西督軍陳樹藩,四川督軍陳宦,湖南督軍湯薌銘,迫於壓力,也先後宣布獨立。時人戲稱「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陳湯」。
昔日東京筆戰,梁啟超被圍剿甚烈,其中以汪精衛攻擊最力,梁任公自稱多淚多辯之人。不料若干年後,汪精衛亦被圍剿,汪此時深有體味,亦自言為「多淚多辯之人」。
「九一八」事件后,中國有了亡國的危險。在多事之秋,以生存為第一目標的閻錫山,周旋在日本、中共和國民政府三方之間。他說:「在三顆雞蛋上跳舞,踩破哪一顆都不行。」不願離開經營多年的山西,幾乎成了他的原則。到國共大打出手,1949年太原破城前,美國人陳納德傳話願接閻錫山脫險,閻說:「不死太原,等於形骸,有何用處!」閻錫山最終丟棄了太原這一命|根|子,但如他說:「東山的土地爺到西山就不靈了。」
李達臨死前給毛澤東寫信:「主席https://read.99csw.com:請救我一命!我寫有坦白書,請向武大教育革命工作隊取閱為感。此致最高的敬禮!李達,7月19日。」毛澤東看信后指示:「陶鑄閱后,轉任重同志酌處。毛澤東,8月10日。」王任重後來說,毛曾當面指示他:不要把李達整死,要照顧一下。他也向毛保證:「武大的革命師生決不會對李達採取過分的行動。」
抗日戰爭時期,曹聚仁曾做過戰地記者。有一次,他因追趕隊伍,途徑皖南小鎮深渡。當時,小鎮沒有旅館,只有飯鋪。曹聚仁想找一個房間,店伙說樓上有一個房間,不過,要和別的房客伙住,因住房緊張,曹聚仁只能將就。「哪知房中有兩張床,右邊那張床,住著中年婦女,帶著一位十六歲少女。……到了半夜,那婦人一定要她女兒睡到我的床上。那少女一聲不響,真的睡到我的身邊來了。也就胡裡胡塗成其好事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欠了飯店六塊大洋,身邊又沒一文錢,只好聽店伙的安排,走這麼一條路了。……第二天早晨,我便替她倆付了房錢,叫了一輛獨輪車,送她倆上路,還送了十塊錢。她倆就那麼謝了又謝,把我看作是恩人似的。」曹晚年回憶此事時說,「希望讀者不必用道學家的尺度來衡量這一類的課題;在戰時,道德是放了假的。……臨別時,那婦人暗中塞給我一方手帕。我偷偷地看了,原來是腥紅血跡的白手帕,我當然明白是什麼了。在戰時,如雷馬克《西線無戰事》中所寫的,一位手拿兩隻麵包鳧水過河去的德軍,彼岸的法國少女便投向他的懷中來了。所以,吃飽了飯的道學家,在邊上說說風涼話,實在太可笑了呢!」
鍾惦斐在幹校里掏廁所特別用心,而且創造出配套工具。比如一個空罐頭盒,在上面打兩個眼兒,穿鐵絲,掛在棍上,可掏出深坑裡的糞,就是他想出來的。他掏過的廁所空空洞洞,纖塵不染,後來幹校快結束了,讓大家填一份履歷表,其中有一項是特長和今後志願。鍾惦斐除自己的電影理論專業之外,特長填了「掏廁所」,志願一欄中,寫的是:清潔工人。
麗尼婚後,妻子不巧懷孕,因家窮,無錢生養,走投無路之下只好買了一大包奎寧,想要打胎。沒想到妻子吃了奎寧后,腹痛如絞,麗尼嚇得不知所措。妻子說:「快拿筆來,我寫遺囑,不是你毒死我的!」幸好一位長輩到來,才趕緊把病人送醫院搶救。
施蟄存主編了30年代大型綜合性文藝刊物《現代》,並使《現代》「成為中國現代作家的大集合」,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作出重大貢獻。但文壇對施蟄存誤會很深,他跟魯迅的論戰,使得魯迅給了他一個「洋場惡少」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施蟄存後半生吃盡了苦頭,並從文壇上銷聲匿跡。施蟄存自嘲說:「十年一覺文壇夢,贏得洋場惡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