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直鉤之釣

直鉤之釣

釣魚的邏輯就是這麼簡單,一種系法決定鉤的可釣性,設若將魚線系在彎鉤的彎上而不是直柄上,那彎鉤也釣不起魚來,只是通常沒有去思考。在很大的程度上,釣魚是釣思想,不是釣運氣。一個人如果一輩子坐在水邊釣不上魚來,那這個人就不見得有思想,他不是釣魚,是被魚所釣,魚將他的一輩子光陰釣走了。有時候,我看見水邊坐滿了被魚釣去時光的人,其中有我。
相傳姜太公在渭水釣魚,系直鉤,且擱下「願者上釣」這句話,挺哲學的,給人以千古困惑。一個用直鉤釣魚的人,那一定不是凡人。直到有一天,我到長江去看釣魚,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我們其實可以重新定義直鉤,設若直鉤也是一種鉤的話,那當然可以用直鉤釣魚,至於能否釣上魚來,跟直鉤和彎鉤好像沒有什麼聯繫。縱然千百年來,人們都以為只有彎鉤才能夠釣上魚,並且一定要彎鉤才是鉤。
那個時候,釣上娃娃魚,就煮火鍋,火鍋里加上辣椒和木姜子。木姜子,有些臭麻的味道,外形像樟樹子,然比樟樹子小一號,初始吃它,感覺不大習慣,再次吃它,感覺味道蠻好,並且在吃魚火鍋的時候,沒有木姜子就少一味。老林工說,1962年神農架裏面好吃的東西真多,那時外面沒有吃的,這神農架裏面什麼好吃的都有。現在進神農架,人們都有保護動物的意識了,尤其是稀有物種。
通常的想法,直鉤很可能是九_九_藏_書彎鉤拉直了的形式,魚線也一定是系在直鉤的一端,這樣懸於水中,讓甘願上鉤的魚來咬鉤以及將它釣起來。我且不知道姜太公當時是如何系鉤的,如果魚線是系在直鉤的中間,那麼,直鉤就構成了鉤的要素,並非願者才能被釣上來,它可以強制性地將非願者也釣上岸來。
沿著觀音河走,我一直想尋找魚,卻只找到一些小蝌蚪,魚一條也沒有見到。嚮導見我想找魚,就帶我到一個水清見底的深潭,深潭裡看不見一條魚,只見水底斑斕的卵石,幾枚沉落的樹葉。潭邊有許多石縫,也不像有生物的樣子。嚮導揀了一塊石頭,叫我看好了,他把石頭往水裡一扔,噗的一聲,石頭砸出一個水花,在清水中向下沉落。就在水聲響起之際,刷的從潭的四面八方各個石縫中,射出無數條土魚,它們一齊撲向那塊石頭,跟著石頭一道游到潭底,嗅一嗅,原來是一塊石頭,眨眼間,這些魚兒又返回各自的石縫裡,潭裡面仍是清水悠悠。觀音河的土魚,晝伏夜出,聽見了石頭砸水的聲音,顯然是以為有一個食物來了。此情境,當地人叫追花。
神農架的河流漲水的時候,黃咕頭開始上水,這時候去釣它,不需要鉤,像釣小龍蝦那樣用線繫上蚯蚓就行,它猛烈地吃食,會一口將蚯蚓吞下,此時提竿,黃咕頭就被釣起來。可惜我兩次去神農架,都是在退水時,只在宋洛河看到人釣楊條子魚九*九*藏*書,而且收穫甚微,便未生起垂釣的念頭。我到新華鄉變電站,遇到了釣黃咕頭的人,他約我春天去釣。神農架還有一種魚,也不必用鉤釣,那便是娃娃魚,惜之現在娃娃魚受到保護,難得見到蹤影。我遇到一位1962年進神農架的老林工,他給我講剛進神農架時釣娃娃魚的經歷。
我除了用直鉤釣過甲魚,也用近似的方法釣過小龍蝦。在南方,小龍蝦在一些水系近乎生物災害,滿池塘的小龍蝦,鬧得池塘里魚不聊生。待人們開始吃小龍蝦的時代,釣小龍蝦的人便小龍蝦似的遍布池塘邊。釣小龍蝦乾脆不用金屬鉤,用線繫上鱔魚腸,或別的動物內臟懸於水中,小龍蝦遇到了,拿大鉗子夾住餌料猛吞。惟蝦口甚微,吞不成個樣子,兩隻大鉗子死死夾住餌料,在這時候提竿,往往能將小龍蝦提出水面。因此,只需另一隻手拿撈子接住小龍蝦即可。一天釣一桶小龍蝦,都是有的事情。
我第一次看見扔石頭把藏在洞里的魚引出來,而不是把魚嚇回到洞里去,這世界的事情就是不一樣。一半時間在河裡走,河裡被深潭所阻,沒有路了,就上山。山上被絕壁所阻,沒有路了,就下河。這麼走了大約16公里,到了牛欄頭。牛欄頭是一個大峽谷,原來有一個村莊,人都遷走了,只剩下一戶人家。一位老奶奶帶著一群成年的孩子。新華大斷裂恰在牛欄頭拐彎,我得住下來,第二天去看大斷裂。read.99csw.com老奶奶據說有八年沒有下山了,她姓唐,孩子們姓余。我住在他們家裡,他們給我網了土魚,捕了林蛙。土魚鮮嫩無魚可比,在辣椒、生薑和木姜子味道濃郁的火鍋里,約三寸長的土魚,不長工夫就熟透了,用筷子夾起來輕輕一吸,魚肉盡入口裡,真的是好鮮美啊。那個夏天,坐在火塘邊,吃著土魚,喝包穀酒,聽森林里的各種鳥啼獸叫,一輪月兒掛在對面山頭的天上。他們用系網捕捉土魚,將系網下到深潭裡,魚不久鑽網了,吃飯前去取。那深山裡,有野獸出沒,沒有釣者,只有下系網了。
娃娃魚是兩棲水生動物,能上樹,像娃娃那般叫。老林工說,剛進神農架的那會兒,還不懂得保護動物。神農架的河裡魚多,每個深潭都生長有許多魚,他們拿炸山開路的炸藥去炸,可以獲取許多的魚。有一種洋魚,現在已經絕跡,它的雙鰭下面有兩個洞,裏面生有蚊子那麼大的虱子,身體扁狀,這種虱子是一味中藥,用火接近魚體,虱子就從洞里鑽出來,捉住后,可以治小孩之嗝。洋魚的味道則是很鮮,肉質細嫩。也許,在大九湖可能還有洋魚,我是在木魚鎮聽他講的。木魚鎮的街在大山峽谷裏面,一輪圓月懸于明凈墨藍的夜空,夏風涼爽地吹拂著我們。老林工說釣娃娃魚,更加簡單,用線繫上一團棉花就成。將棉花揉成一個糰子,拋進溪里,娃娃魚將棉花團咬住不鬆口,直到將它釣上來。他說九九藏書,娃娃魚真菘,它硬是不鬆口。
然而,甲魚和小龍蝦,嚴格地說尚不是真正的魚類,它們跟魚一樣,是水生物罷了。我見到真正可以直鉤釣上來的魚,是神農架的黃咕頭魚。此魚在神農架叫黃咕頭,其他地方叫法還有多樣,如黃顙、黃咕、黃咕丁、黃臘丁、汪刺魚等。無鱗,身體黃色,有三根可以閉合與立起的刺,在南方的江河湖塘中都能見到。神農架的河,或者說是溪澗中,也能見到這種魚,但是神農架的黃咕頭只能長到三四寸長,十分瘦小,令人以為是小黃咕魚,然而它永遠只能長那麼大。
我去神農架考察新華大斷裂的地貌,見到一種魚,他們稱土魚,或叫金錢魚,名稱不大統一,我且叫它土魚。新華大斷裂在神農架新華鄉的山中,有一條河從新華大斷裂流下來,那河叫觀音河,夏天河水很清,河水清的程度讓人看不到河裡有水,只見河床里滿是五彩斑斕的卵石,像一條由卵石鑲嵌的綵帶,從青蔥的大山中飄下來。但是一腳踩下去,鞋和褲管立即濕了。水清得透明,不反光,沁涼而甜。我沿著觀音河進新華大斷裂,觀音河的兩岸植被蔥蘢,那些千年樹木簇擁的樹冠,像無盡的綠浪,從兩邊的高山向河谷里撲來。那些植被,很多是高達三四十米的樹木,樹榦上還有青藤纏繞。在陽光下,大面積的綠葉呈絨狀,爆炸式似的升騰團團綠雲,掩映著觀音河。潭上的流瀑,水擊聲清脆而悠遠。
早些年,我九*九*藏*書曾經用直鉤釣過甲魚。取一枚一號手工縫衣鋼針,魚線系在鋼針的中央,離針尺許的距離繫上墜子,以豬肝做釣餌。釣餌剪成長條形,鋼針穿入其中,以藏住鋼針為止。將釣餌拋入水中,魚線的末端,繫上樁子並插在岸上,人可守或離去,待甲魚吞食釣餌遊走之時,鋼針就被甲魚用力拉橫卡在脖子里,越用力拉卡得越緊,逃無可逃,只待釣者來收線,一隻大甲魚就這麼釣上來了。有時候,其他魚類如鯉魚、鯇魚也能釣起來。這也是直鉤,因為系法的關係,直鉤自動卡魚的能力往往強於彎鉤。這裏可以看出來,直鉤是藉助魚的力卡住魚,彎鉤需要釣者提鉤鉤住魚,前者是自動化,後者是人工化。假如姜太公的渭水之釣其直鉤也是這樣的系法,那麼,姜大公無疑是一個垂釣高手,肯定餐餐有魚吃。
了解了直鉤的「鉤性」,是不是可以解除對姜太公直鉤釣魚的困惑呢?還是不能的。我相信姜太公的時代,街上肯定沒有漁具商店,也沒有專門生產魚鉤的工廠,雖然漁獵時代是人類初期文明,大約在舊石器時期人類就從事漁獵活動了,但是姜太公離專業製造鋼質魚鉤的時代還很遙遠。
上述可見,直鉤或者不用鉤釣,也一樣可以釣起魚來。只是大多數時候,要用我們通常用的彎鉤。關於這一點,我有一個小小的想法,就是魚的狡猾跟人的聰明相關,一個地方的人聰明,那水裡的魚也狡猾,一個地方的人樸實,那裡的魚也憨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