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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夢香河

尋夢香河

穿過無邊無際的玉米林,高大的白楊樹指引著道路。我看見了一條河,我相信它就是香河。河水悠悠,偶爾可以看到一艘木船,北方的木船,皆是平頭船。河岸有垂柳,或簇簇的蘆葦,與南方河流不相同的地方,河畔沒有捶衣人。
其實我有時候會反省自己,我是一個做夢都想奮鬥的人,卻無意間,將人生的軌跡駛入了悠遊的道路。我不再是一個社會的參与者,我獨自行走,遠觀世俗社會,我進入其中不過是作為過客去打量他們。我一遍遍地去品嘗各地美食,忽而成為一個食客。我相信我不是唐魯遜那樣的天生美食家,作為貴族子弟,他有得天獨厚的機遇。我卻是在飢餓中成長。因此,我對鄉土有天然的熱愛。
我驀然看到了果綠色的938路公共汽車,它從北京城駛出來。上了大公路,我加大了些油門,沿著這條路走,不久便到了京東小城香河縣。香河這座小城,在歷史上有著特區般的地位。鑒於國人素來愛誇大歷史,就不復交代香河的歷史了。建在香河的天下第一城,據說為複製的皇都。或者說,歷史上再九_九_藏_書大的皇都,也不及今天的北京之大。香河城亦不算小,街道平整而直,街兩旁處處懸著香河肉餅的牌匾,或者直書在玻璃門上。我在大街上直行,到盡頭,返回,向左轉了一個彎,到了香河傢具城。香河有北京極其周邊最大的傢具市場。果然,很多廣東人在此經營傢具,那些仿古的傢具,價格高達數萬。拉傢具的卡車進進出出,傢具城邊有許多酒店,這便是市場的共生生態。胡亂在傢具市場轉了一圈,我想找一種組合式書櫃,惜未看見。那就去肉餅店,香河肉餅原來叫做京東肉餅。
復歸到公路上,忽快忽慢地走。上了一座橋,橋下的河,水近乾涸,看不出流動。我停下來打聽河的名字,被告知叫潮白河,它是京東著名的河。北京實際上是一座河流上的城市,我去盧溝橋時,看到北京最著名的河流——永定河。但是,永定河幹了,河床上生長著齊腰高的草本植物。北京建在永定河的河灘上,據說元大都時代,前門就是河灘。經由一代又一代的帝王艱苦努力地經營,北京城終成read.99csw.com華夏最著名的皇都。眺望了一會,我感覺橋及橋下的河道似曾相識,就想到了山西醋鄉清徐,我在那裡看到汾河,汾河也近於乾涸,河灘把水擠窄了去,整片的河灘被農民種植了玉米,那地方叫玉茭。
越過香河,有大片大片的菜地。香河韭菜,綠油油的韭菜,它闊大而平整。較遠的地方,有農民進行田間管理,這裏的韭菜,源源地運往北京市場。寧靜而優雅的韭菜,或成片開著白花。它與玉米地相比,風景別樣,這裏也不缺少知了鳴叫。我想,這麼多的韭菜,它可以包多少韭菜餃子呢?
然而,在京東的玉米林中騎行,怎麼說也只能算一種休閑:寫作生活的一種微調。我以為這是自由寫作生活應有的內容,我的很多朋友都朝九晚五地工作,他們對工作有一種特別的熱愛。我卻想著去騎行或垂釣,我以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垂釣樂園並非海明威的哈瓦那海灣,我知道墨西哥灣的陽光很明亮,但是不及越南下龍灣朦朧,下龍灣會有海霧輕籠,那薄紗間的島嶼,隱隱現現,一輪太陽從海平面升起時,浪read•99csw.com花火焰般跳躍。或者月兒升起來,寧靜的下龍灣,海浪高一聲低一聲,椰子樹或魚尾葵的剪影,好似海灣別緻的裝飾。越南人稱下龍灣為海上桂林。
沿著運河騎行,在晨光里,濕潤的白楊樹葉抹著朝暉。我照例去小高湖邊騎行一陣,然後騎進玉米林,隨了意走,轉了無數個圈,便插過京津公路,騎上一條鄉村公路。路上沒有行人,也見不著車,便以三四十公里的速度緩行。只有遇到村莊,才會有汽車、拖拉機、摩托車、自行車、行人和狗。很安靜的路,尤適合漫遊式騎行。
在玉米地中騎行,玉米的清香沁入心肺。我的綠色的平原,遼闊而充滿愛意。我記憶兒時,曾經將玉米秸稈當作甘蔗來啃,而烤青玉米的香甜,永遠瀰漫鄉村。平原上的村莊,它們坐落在楊柳的濃陰之下,房舍一律的紅牆,平頂,每一家都有一個院落,向院門看去,有畫著松鶴或楊柳曉月的影壁。
我相信,只有山東人能將麵皮做成那麼薄,沒想到河北人也行。極薄的麵皮,裏面有兩三倍厚的肉餡,有豬肉、牛肉和羊肉的肉餡。廚師烙餅的read•99csw•com時候,在麵皮上刷上油,烙得麵皮脫離肉餡而如氣球一般膨脹,就是一個面質的大氣球,冷卻時,肉餅復平整,呈棕色。廚師將它切成銳角三角形,也有的切長方形,整整齊齊地碼在碟子上。香河肉餅的這種烙法,堪稱藝術。
向著北騎,到了三河轉燕郊就能回到通州。但是,我到大廠,便在一個摩托車店問到了一條近道可直插通州。這是一條新的柏油公路,路上跑的拖拉機多過汽車。也有三輪的農用車,拉著蔬菜或玉米。天近黃昏,夕陽照在平原的路上,空氣轉涼,我的腦海里仍然是悠悠的香河。那一道清水,水上搖曳著樹影。
很多年了,我感覺,我一直在行走,生命在漂泊。我曾經叩問過自己,為什麼總在行走。早年我在地質隊的時候,就會對著春花秋月感傷。我有一些真誠的夢想,我曾經渴望像哥倫布那樣去航海,這個渴望消失了很多年。然而,我在2000年去甘南瑪曲草原時遇到一位藏族女孩,她告訴我一生的願望就是想去看一次海。可是,那時候我已經不再有航海的願望了,我只想去穿越塔克拉瑪干。我承認,我的https://read.99csw•com靈魂裏面總有一種不安,就如萊蒙托夫在他的《帆》中寫作的那樣,渴望起航,去迎接風暴。
吃了香河肉餅,喝了羊雜湯,繼續騎行。出城,隨意拐上一條公路,我感覺在平原騎行,不必太多地問路,那些路很容易十字交叉。我過一個十字路口不遠,見有人在伐玉米,有巨大後輪的拖拉機在平原上賓士。北方平原的農業裝備,可以讓南方農業汗顏。還有小型拖拉機拖著播種機播種。簡單地說,前面的拖拉機將玉米秸稈粉碎,耕入土壤與土壤混合,玉米秸稈被粉碎的濃郁甜香瀰漫。太陽紅紅的,懸在天上。新耕的土地,細細的耙紋一直通向視野之外。這令我興奮,拐下公路,在泥道上賓士。泥道坎坷不平,摩托車跳躍著,咆哮著,人頂著玉米甜香的風行進。
專程乘車去往香河之外,我兩度騎行到香河。一次在香河品嘗了著名的香河肉餅,一次在「南來順」吃涮羊肉。條條道路通香河,我在京東平原迷路,那遼遠與闊大的玉米地,我感覺它所有的道路都相同,一樣的在秋天能夠揚起塵土的路,一樣的玉米,一樣的路邊野花,以至飛舞的蝴蝶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