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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谷炊餅

陽谷炊餅

吃炊餅不用菜,可以喝湯,或就涼白開吞咽。咀嚼時,有芝麻的破碎聲,芳香漫溢,進入深度咀嚼,韌性的面質炊餅含有麥子、水氣、鹹味和胡椒粉味,混揉一體,嚼成餅團吞咽,就成功地給食者以大力吞咽的快|感。腹飢時吃炊餅,這種吞咽的快|感尤甚。陽谷烘烤的炊餅與別處的鍋盔是一回事,稱呼叫法不同,讓人容易產生聯想。我認為,精製主義路線製造的炊餅並不見好,早晨攤檔出售的有焦糊點的炊餅,吃起來才體味得到炊餅真味,並且進入《水滸》時代的情境。離開陽谷時,旅遊局的李主任送行,他專門在車站門口給我買了五個炊餅,我吃兩個當早餐,路上吃兩個當中餐,帶一個到鄭州。唉,在路上吃炊餅,真箇是香啊!我想要是生活在宋朝,我也是要背上一袋炊餅,穿上麻索納的千層底布鞋進京趕考,飢時到路邊討碗水就餐,如果討到一碗羊骨頭湯,把炊餅撕了扔進去,就成為羊肉泡饃,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原創版本吧。
看罷獅子樓,瞥了一眼宋街,那時候陽谷的「宋街」沒有修起來,只有一個動工不久的毛坯,就不看了,直接上景陽岡。景陽岡那地方以前沒有什麼岡,它是人工壘的一個岡,就像莫言那長紅高粱的老家,沒有什麼山,莫言寫了一個山,害得人千里迢迢來看山,竟是茫茫一片平原。景陽岡也是一片平原,旅遊局劉局長上任時請農民挖土堆的,他的計劃是堆一個岡,挖土的地方引水灌一個湖,現在就是一岡一湖,又意外挖出一個龍山文化遺址。接著請了電視連續劇《水滸》的美工師來設計,定下的景觀風格是「荒野亂」。果然景陽岡這個巨大的土堆呈現的是「荒野亂」了,主要反應在植被上,它們就像野生林子,喬read•99csw.com木、灌木和野草,都呈自然主義狀態生長,落葉任其堆積,枯枝掛在樹上,石頭也是亂石。不過,這裡有一塊石,長得像虎。很荒,很野,很亂,彷彿就有一頭老虎在林子深處的某個地方窺視,隨時會跳將出來張開血盆大口。我想,單個的都市女性未必敢登景陽岡,這就是荒野亂的功勞。實際上呢,我估計野兔大約是有的,老虎已成稀有動物,吃人的事情那是發生在宋朝。
導遊照例是山東美女,身材巨好,大約是因為喜吃大蔥,山東美女的胳膊腿都細白、光潔而頎長,惟面部少點精細打磨,我對山東美女都有這樣的印象,跟《齊魯晚報》的韓青交流,她也這麼認為。就像一個雕塑家,整個藝術品只差面部完工就大功告成時,忽然有事離開,以後也未接下去精細雕琢,山東美女給人感覺就是這個藝術品,有缺憾的藝術品,臉上還帶點尚未完工的粗糙。不過,整體美與特別健康的氣質卻大大提升了山東美女。出《金瓶梅》的地方,女孩子長得不會差。
吃了炊餅,二天接著陽谷游,陽谷縣尚有些地方要去,孫臏戰龐涓的「迷魂陣」是一個村子,當地叫迷魂村,這村子是按八卦陣建的,據稱有兩千多年沒有兵寇和匪徒侵入,外人進去便無法走出來。迷魂村的人,為祖先的創意無比自豪,他們世世代代依原樣在原址建設新房,所以它的獨特防禦功能獨步世界村落,且是在村子的周邊不見一寸圍牆。這樣的村子,以前根本沒有聽說過。接下來,去看蔡倫村,蔡倫村也叫魯庄,與迷魂陣相距不遠,它與迷魂陣的軍事防衛毫無關聯,它是一個造紙的村子,村裡的一塊麥地上立有一塊碑,上面記載蔡倫于兩千年前發九九藏書明造紙法,還在該村造紙,材料使用棉麻廢料,現今蔡倫村人在農閑季節仍然以蔡倫造紙法造紙,此紙極有韌性,是北方以及西北窯洞糊窗子的好紙材,也有縣裡的業餘書法家買去當宣紙習字。蔡倫村的房子,紅磚牆上皆有粉牆,粉牆在牆的半腰上,約一米五寬,沿房子的牆一周,是貼紙晾曬用的。村頭,巨大的石碾及抽水井仍在,它記錄著當年造紙的盛況。
到了山神廟,太陽快要下山時,景陽岡上有悲涼氣氛,斜陽拖著樹后的長影,鳥兒歸林,些許淡淡的山嵐飄蕩,人就會把自己想像成要過崗的武松。我進了山神廟邊上的小酒館,有白酒,標明28度,我要了三碗,碗做得只比杯大一點,很淺。小小豪情了一把,不必擔心醉卧景陽岡夜遇老虎。28度,喝罷感覺增了點膽子:老虎你敢來么?沿著一條小徑走,來到武松打虎的地方,那裡有一塊大石頭,恰好可以躺一個人,回憶一下武松打虎醉卧的姿態,《水滸》中好像有一段描寫,武松用力過大將哨棒打在松樹丫上折斷。這裏,石頭邊上沒有松樹,是幾棵也不甚粗壯的側柏,我覺得仍是應該種上松樹,柏樹就露了人工園林的馬腳。我在石板上躺了一會兒,在意念中把自己當了一會兒武松,一個喝了十八碗仍要過岡的豪傑。
正如陽穀人不承認武大郎是個矮個子一樣(他們認為武大郎有1.85米),陽穀人也不以為西門慶是小說中描寫的那樣壞,我後來接觸陽谷的《金瓶梅》學者,他們認為西門慶是一個敬業的商人,並非武松打死,他是過度勞累而死在工作崗位上。關於這一點,我半信半疑,如果順著這個思路,那豈不解構了《金瓶梅》、《水滸》兩部古典小說?但人家九-九-藏-書是專門研究《金瓶梅》和西門慶的,人家有根據。到了陽谷才知,世界上還有一個《金瓶梅》學會,學者散布全球,他們經常交流研究成果,到陽谷縣開討論會。
我到陽谷時日已西斜,下午的魯西平原,遼闊的土地上生長著茂盛的玉米,公路兩旁的白楊樹,扇形的葉子在風中喧鬧地抖動,樹的濃蔭下,公路泛起漆黑的柏油,印著各式輪紋,車輪輾在上面噝噝地響。村落旁的路邊,有人曬著麥子,姿態散漫地揚著叉。到了陽谷縣城,住進陽谷賓館,三星級,裝修得富麗堂皇,只是帶的筆記本電腦仍不能上網,多少有些遺憾,想想原來是有老虎出沒的地方,這是十分的好了。感覺是,陽谷的太陽很明亮,它照耀的植物綠意蔥蔥。
陽谷縣還有海慧寺、天主教大教堂等建築群落,皆是原版,如同上述村落一樣,是陽谷縣繁華歷史的見證。陽谷也出過義和團的,殺過一位傳教士。天主教堂後來做了中學,陽谷縣城30歲以上的讀書人,多在這個教堂中學讀過書。我來這裏的時候,教堂已經很荒涼,有一位老太太住在此,她喜歡不動聲色地站在門口,一雙深陷的眼睛好像能洞穿悠遠的時光。
陽谷建縣于隋開皇十六年(公元596年),由原東阿縣管轄,取原東阿縣界陽谷亭為名。陽谷亭春秋時期為齊國之陽谷邑,地址在黃河以東平陰縣南端,因地處谷山(又稱谷城山、黃山,在今平陰縣東阿鎮駐地之北)谷城(今平陰縣東阿鎮)之間,故稱陽谷。陽谷縣隋屬濟北郡,唐、五代屬鄆州,宋屬京東西路東平府,元時屬山東東平路,明、清皆屬山東省兗州府,民國初年改屬山東省東臨道,后划入聊城。相傳陽谷是孫臏的出生地,又據說,舊時進開封會考的秀才喜九-九-藏-書歡聚集在陽谷啃炊餅,讀詩書備考,那些落榜的人為等待來年再考也不離去,像今天北京雲集而成的考研街,學子無聊時編故事,編出個《水滸》和《金瓶梅》。我覺得是個悖論,為什麼這兩部書居然出在孔孟之鄉而不是別處?回答是,陽谷是齊文化的影響地,齊文化好戰,重商,與現代西方的文化理念相近,於是釋然。
下岡,我忽然惦記起炊餅,這事物少時讀《水滸》,老是會引發肚子咕咕叫,現在來到陽谷,我要吃炊餅!晚間飲酒,我開口就點了炊餅,炊餅在陽谷,也叫武大郎炊餅,是陽谷的土吃。東道主見我獨點炊餅,略略產生了一點想法,我馬上說,炊餅是我這一生中的夢想,炊餅後來就上了。陽谷賓館的炊餅,比坊間攤檔的炊餅做工要精,它是用油煎的,再切成四份擱盤裡拼齊,坊間攤檔的炊餅,是貼在爐膛里烘烤的,後來認識到,炊餅還是應該貼在爐膛烘烤。炊餅,或者是武大郎炊餅,它是一種干體結構的面制食品,如同其它的餅類,扁圓形,外表有一層芝麻,兩邊有斑斑焦點,外部還有些干焦,內部有一夾層,夾層內是鹽和胡椒粉,外焦內柔,韌性十足,吃時必須口咬手撕,富彈性,隱約的鹹味藏於面香之中。《水滸》中描寫的炊餅,有蒸制的傾向: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只作五扇籠出去賣。這是武松對武大郎說的話,如果武松說的籠是蒸籠,那炊餅就不是煎的,也不是烘烤的,是蒸的,難道炊餅傳到今天走形了么?也許炊餅有多種做法,如餃子,有蒸餃、煎餃和水餃,炊餅也有煎有蒸有烤。我傾向於炊餅是煎制或者烘烤,宜於卷大蔥。
先去獅子樓,介紹說,它是西門慶的樓,武松就是在這座獅子樓上痛揍西門慶的九*九*藏*書,並將西門慶從樓上扔下去,我也隨著探身窗外,感覺從這樓上扔下去斷難活命,人不是需小心輕放的易碎品,然從四五米高的樓上自由落體地墜落,生還的幾率不一定高,主要原因是人屬於一種扁平狀動物,抗衝擊的能力不會勝過貓。由於獅子樓並無太多的講究,導遊是將樓上一桌一椅都附了概念並細細講來,還告訴我,這裏已經開發出了「金瓶梅菜」,店開在濟南,因為價格昂貴,只有等將來她的工資高了才能請我這樣的客人吃一餐。我問了價,2400元一桌,此價太高么,為什麼不請我吃陽谷炊餅呀?
石徑通幽,亂草雜木,霞光散落,山岡上有一碑林,有了好多題字,這裏的同志讓我也寫篇散文刻上,我自知道不能寫,寫上去了就抹不掉。沿坡去到武松廟登高遠眺,遼闊曠遠的魯西平原,村莊與道路,雞鳴犬吠,晚風徐徐,這景色讓人生愁緒。
陽谷縣的炊餅,在《水滸》中有描寫,醜男武大郎先生與美女潘金蓮女士開的夫妻店,經營的主要項目就是炊餅。聽到陽谷兩字,腦海里就閃現瀰漫麥子芳香的陽谷炊餅。
但是,炊餅肯定不是武大郎首創,炊餅就是炊餅,武大郎就是武大郎。關於武大郎同志的故事,也有現代版。故事的大意是這樣的,旅遊局的劉局長上任時,鑒於陽谷縣沒有什麼可資創收的景觀和遊客,便以施耐庵同志的小說描寫規劃藍圖,在陽谷縣造起了景陽岡。這個主張遭遇強烈反對,主要理由是景陽岡不能種玉米,只能看不能吃,然反對無效,景陽岡還是堆起來了,卻也出了一件大事情,挖土挖出了龍山文化遺址,他的政見對手便以這個為由,舉報警方抓捕,罪名為破壞文物。於是,他漏夜潛逃。陽谷縣人將此當笑話講,武大郎的精神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