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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人生意義之不可知 記一次邪教活動

論人生意義之不可知

記一次邪教活動

第一道菜(其實本來就在桌上的):麵包和黃油。
第七道:茶、咖啡。
昨天,我又去參加了一次劍橋的邪教活動。吃一種叫做「Formal Hall」的東西。
順便說一句,我是不喝酒的,所以對餐前、餐中、餐后的各種酒根本沒有關注。事實表明,在劍橋不會喝酒似乎是一個重大損失。這裏開學術會議都經常一邊喝一邊開。雖然很多學院在「研究經費」方面捉襟見肘,喝酒的錢卻是一分都不能少,「窮什麼不能窮喝酒,苦誰也不能苦教授」……
客觀地說,作為一個外來者,我覺得學院體系除了平添很多官僚主義的層級和條塊,沒有多少意義,就是個傳統而已。但是學院有個意義重大的功能,就是組織吃飯。除了提供日常的食堂功能,還有就是周末或其他特殊場合組織師生吃formal hall(正式晚餐)。之所以說formal hall,其中一個方面就是大家要穿得比較正式,男的打領帶領結,女的坦胸露背,總之大家都穿得像去參加奧斯卡頒獎似的。但是比較奇怪的是,大家同時都要穿這種牧師式的黑袍子。既然外面都要穿黑袍子,還要求大家裡面穿得活色生香,這不是存心「逗你玩」嗎,一直沒想通這一點。
第三道菜:蘆筍上面蓋上幾片生牛肉(這是整個晚上我最喜歡的菜)。
第六道:甜點,包括巧克力、餅乾和chees九九藏書e。(這時候我們從一個大廳轉戰到了另一個大廳,不知道為什麼)
Formal Hall是由各個College組織的。College在這裏翻譯成學院,但它不是專業劃分意義上的「學院」(比如「法學院」、「商學院」),而是一個個地理意義上的「學生生活住宿區」。劍橋有30來個學院,其中的「三一學院」、「國王學院」很有名,很多人可能都聽說過。每個學生(和大部分老師)不但有一個學術上的系院,還有一個生活上的學院,是劍橋牛津的特色。學院的院長一般都是一些社會聲望地位較高的人物,比如三一學院現任的院長是英國皇家協會的主席,前院長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瑪提爾森;比如現任的Caius學院院長以前是英國駐華大使;我的學院院長(Newnlnm學院)曾經是BBC的董事。但是由於各個學院本質上是「學生生活住宿區」,沒有什麼權力,所以一個比較滑稽的面面就是,那些曾經在國際某壇上風雲一時的院長們雖然「社會聲譽」很高,但是他們穿著黑袍子正襟危坐地討論的往往是「學院前面那塊草坪是不是該修了」,「圖書館門口那張桌子要不要移走」,「下個月我們院要不要再添置三台電腦」這樣雞毛蒜皮的問題。
先描述一下菜譜吧:
Formal還有一個含義就是吃得特別九九藏書正式。餐前酒;麵包;開胃菜;正餐;甜點,水果,餐后酒;咖啡和茶。一樣都不能少。一頓飯吃下來,怎麼也得2個小時,我吃過最長的一次近6個小時,最後活活給吃餓了。
據說「Formal Hall」是劍橋牛津的特色。之所以說它是邪教活動,是因為它的形式是這樣的:夜黑風高的晚上,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大廳里,一群穿著黑袍子的人,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吃一場匪夷所思地漫長的晚飯。
興趣愛好廣泛的我,並不介意了解一下衛星行業和電子對撞機的發展動態,但是,四個半小時啊同學們。關於衛星行業和正負電子對撞機哪怕台灣政治,我確實沒有那麼強烈的興趣,而關於陳冠希緋聞和王石捐款數額問題,他們也缺乏必要的背景知識,但是在大鑼被「咣」地敲響之前,我們還必須馬不停蹄地說下去。問題是如果你停止講話獨自枯坐就會顯得過於反社會。這不像是國內那種圓桌式飯局,七八個人裏面有一兩個「主講人」就行了,其他人可以洗耳恭聽。這種長條形桌子造成了講話必須兩兩進行(最多偶爾三人四人進行)的強制局面。這種必須兩兩進行的對話格局,加上身邊的人基本都是陌生人這個事實,加上一餐飯吃上三四個小時的事實,加上坐在你旁邊的人很可能跟你根本談不來的概率,使得每次吃formal hall都構成一次九九藏書馬拉松式的耐力考驗。吃到最後,多麼希望紅十字會救援人員能夠對我也伸出援助之手,將我從七零八落的豆腐渣談話中給挖出來。
第四道菜:羊肉,蓋在土豆泥上面,配蘆筍、蠶豆。(到這時候我已經吃飽了,所以雖然羊肉很好吃,我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老實說,像我這樣一個在第三世界國家街頭啃甘蔗長大的孩子,是非常不適應吃formal hall的。前一兩次嘗個新鮮還行,後來都是出於人情。穿個黑袍子起立默個哀什麼的,也就罷了,主要是不喜歡那種「強制性的談話」過程。一般來說除了帶你去的那個朋友,前後左右都是陌生人,談得來談不來都得不停地扯淡。昨天那餐飯,放眼望去,都是一些頭髮花白、鬍子拉碴的中老年白人男子,我身邊也不例外,導致我昨天一整個晚上三分之一時間在和我同事討論哈耶克和吉登斯(確切地說是我在忍受他老人家痛罵哈耶克);三分之一時間和某物理系教授探討正負電子對撞機和英國城市規劃問題;另外三分之一時間和某衛星學家探討衛星手機行業的最新進展以及台灣政治的走向問題。
來劍橋9個月,由於同事和朋友的邀請,我已經吃過10來個不同學院的formal hall了。昨天這個,是社會學系一個同事邀請的,在Emmanuel College。
據說formal hal九-九-藏-書l是牛津劍橋特別自豪的東西,因為它讓背景不同、專業不同的人有一個交流的機會,這聽上去非常有道理,但是當談話進行到「So,how many grand children do you have」這樣明顯沒話找話說的地步時,我還是開始深深地懷念那種國內小火鍋店裡吃火鍋的情形。想吃什麼吃什麼,想跟誰吃跟誰吃,想吃多久吃多久,想聊什麼聊什麼,什麼都不想說的時候,往椅子背一靠,伸個懶腰,看大街上的人來人往。那種愜意,哪是穿著黑袍子坐在皇宮式建築里和白人老頭子聊衛星手機能比。王怡寫過,白由主義者有自由主義者吃飯的方式,追求的無非是低調、簡單、隨便、溫暖、私密、愜意,而formal hall,好像正是這一切的反義詞。
當然也不是全無收穫,仔細回想,一個晚上下來,我增加了如下新知識:日內瓦有世上最大的正負電子對撞機、吉登斯老師和我系某老師曾經有過重大死磕史、衛星手機便是地處太平洋中心也能打通、蠶豆的英文名字叫broad bean、桃子和李子可以清蒸著吃。
第二道菜:一片魚(冷盤),貌似半邊紅鯉魚。
Formal還意味著吃飯比較繁文縟節,比如飯前大家聚在某個神秘大廳喝酒,然後到一定點由某神秘人物敲一個大鑼,「咣」的一聲,大家才在「院長」帶領下紛紛走到餐九_九_藏_書廳。有時候還要按一定順序座位坐下。坐下之前大家整整齊齊站著,默哀一樣低著頭,等另二神秘人物用拉丁文嘟囔一段「感謝主賜予我們食物」之後才能入座。有一次我去三一學院吃formal hall,吃到一半,還必須停下來,又像默哀一樣起立,聽旁邊一個唱詩班唱幾段拉丁文歌曲,然後才能坐下接著吃完。正式吃完的時候,大家再站起來默哀一段,聽神秘人物念完另一段拉丁文,然後才魚貫而出,你還不能走,還得接著去另一個神秘大廳喝酒。
第五道菜:冰激凌加紙口袋裡的清蒸水果(清蒸水果說明這個college的廚師還是非常有創造力的)。
餐廳的布置當然也很正式。劍橋那些古董房子都有幾百年的歷史,個個都像皇宮,餐廳也不例外。一般飯桌都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條形桌子,桌子上方是枝形吊燈,桌子上面每個人眼前都擺著四五種酒杯,不同的酒用不同的杯子。為了增加情調,有時候還一人面前點個蠟燭。據曉旭說,有一次她的學院吃飯,外面還天亮著,桌上就點上了蠟燭,為了增加邪教「氛圍」,最後只好把窗帘拉上,大家就著燭光扒拉吃的。餐廳的牆壁上,往往都是一些巨幅肖像,肖像大多是一些身份不明的古代白人男子,很有可能是女王的爺爺的舅舅的弟媳婦的三表哥什麼的,個個戴著假髮,穿著制服,挺著肚子,死死盯著我們盤子里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