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相當關鍵！」我說這句話時刻意加重了語氣，然後頓了頓，繼續說，「其實說白了，就是作者和讀者的智力鬥法。如果一開篇，就被猜到結局，那豈不是索然無味了？當然，還有一點更加重要——對犯罪動機的深入探討，這會引發讀者對犯罪行為進行思考。」說完，我觀察著她的表情。

「張珂！」我開口招呼道。

她走到床邊坐下，脫掉拖鞋，背靠床頭看著我問：「那你還有別的事嗎？」

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條簡訊，仔細核對了一遍，發件人是韓一洋，時間是5月27日。顯然，那天下午韓一洋和許蕾確實在一起。也就是說，就算那場車禍不是意外，也與蘇可曼沒任何關係——因為她根本不在場。

我看著她嘴角掛著微笑，恍然覺得這笑容彷彿充滿了譏諷的意味。我默不作聲地點點頭，轉身走開了。

穿過走廊，鑽進空無一人的電梯，我重重呼出一口氣，暗忖：「這場連環詭局堪稱完美，比小說中的布局要難得多，我必須想辦法找到新的突破口。」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她筆下的很多主人公善用毒藥，不過，毒藥好像是寫作推理小說常用的道具吧？」

在我看簡訊的過程中，蘇可曼在旁說道：「我早就和陸警官說過，那場車禍可能不是意外，並讓他去調查許蕾。」

我又想到一個可疑之處——既然許蕾和韓一洋在一起，請假檔案里為什麼沒有她的名字？但轉念一想，許蕾是教務主任，有特權。如果她以公出為由https://read.99csw.com離校，「請假檔案」里就不會留下任何記錄。

她沒做任何回答，挺直身子，冷笑了一聲。

我並沒說出心中的疑惑。因為我很清楚，只要開口詢問，她就有非常完美的理由等著我。比如她會說，「這是韓一洋發給我的最後一條簡訊，當然要留作紀念了」。

「能來走廊里走動的，應該是快要出院的患者吧？再過兩天，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她走到窗口，望著窗外的景色，心情一下好了許多。

「沒事。」她放下手臂，眨了眨眼睛，「看來我是寫不了推理小說啊，太有難度了。」

「是嗎？」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完全符合當時的三角戀關係。但是，當我看到她抓著的手機時，心裏卻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疑惑——時隔三個多月了，她有必要一直保留著這條簡訊嗎？

她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的神情。我知道她想說：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有必要專程來探望嗎？而且還是第二次！

我趕緊把話拉回來：「對不起，我忘了你……」

雖然蘇可曼極力掩飾，但我還是捕捉到她眼睛里閃過的慌亂和不安。當然，那也可以理解成：她聽到「氯仿」二字，立刻回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以及慘死的未出世的孩子。

「好了，不要再說了。」她伸手擦了擦眼眶，「我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了。」說完，她向病房走去。

「沒錯。」我用淡淡的語調說，「毒藥在作者筆下是道具，但在犯罪者手九*九*藏*書中就截然不同了。」

一群人陸續走進來，空間立刻變得擁擠了。我向後退了半步，靠在牆壁上，卻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電梯的門開了，但並沒到一層。

蘇可曼聞言，嘴角倏然放鬆，露出笑容：「怎麼，是創作遇到了瓶頸？想從我這兒找點靈感？」

我接過手機，看到屏幕上有一條簡訊：「我和許蕾在一起吃飯，不方便，稍後打給你。」

「當然也不完全是這樣的，也存在小說為犯罪者提供犯罪素材的可能。」

她側頭，迷惑地看著我：「你來找我，該不會是想和我探討偵探小說吧？」

蘇可曼背靠窗檯，回以同樣的微笑：「恢復得還好。你來找我……有事？」

「哦，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

「呃，確實有件事想向你請教。」我跨前幾步，在距床邊兩米處站定，「5月27日下午，你由於感冒發燒請假了，對嗎？」

「對犯罪者來說，毒藥雖然也是道具——作案道具，但性質截然不同。因為犯罪者的道具，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而小說卻是在警示世人，避免犯罪發生。」

我分明感覺到，她的笑聲中帶著譏諷和勝利者的姿態，這讓我心裏有些慌亂。

她點點頭，沒有接話。

「呃……也可以這樣說。」她說得沒錯，我確實想通過克里斯蒂的小說了解一些事。

「哦，沒有。」

「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你懷疑我和那場車禍有關，對吧？」看我默不作聲，她又冷笑了一聲，繼續說，「你也不仔細想想，九-九-藏-書我和韓一洋是什麼關係？即便那場車禍不是意外，兇手也絕不可能是我！」

蘇可曼聞言臉色一變，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才開口：「你為什麼問這個？」

她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我：「請假記錄，好像不是隨便就能看到的吧？」

「哦？」她臉上仍掛著笑容，但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

也許是看我長時間沒說話，蘇可曼不耐煩地問了一句：「怎麼，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丈夫今晚值夜班，不能來陪護了。她不經意地左轉頭，卻看到那個曾探望過自己的男同事走了過來。她右眼皮猛跳了一下，心想，他來幹嗎？

「抱歉，我無意中看到你的請假記錄。」我現在只能這樣說。

說完，她起身下床，在床頭柜上拿起手機，走過來遞給我：「你自己看吧。」

我緊走幾步來到她身前，微笑地看著她：「身體恢復得不錯嘛，能出來走動了。」

無論是她的回答，還是神情舉止，都讓我很不滿意。

「對，我喜歡讀偵探小說，特別是克里斯蒂的。」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你的小說也不錯哦。」

我沒理會她的話，淡淡地說：「如果我沒記錯，韓一洋也是在那天下午死於車禍的。」

「有些犯罪者會從小說里獲得靈感，進行犯罪。」我看向她的側臉，把早已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比如，最近發生的連環姦殺案，就是使用了推理小說中常用的道具——氯仿。」

我當然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但來見她的目的還沒達到，於是緊跟著走進病房。她九_九_藏_書似乎沒料到我會跟進去，看我走進來，臉上掠過驚訝和厭煩的表情，但瞬間就消失了。

「借口？」

「我可能給不了你靈感。」

「既然感冒發燒了，你還有精力約會嗎？」

吃過晚飯後，蘇可曼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裏也煩躁不安，彷彿有什麼不祥的事情要發生似的。她打算去病房外透透氣，就從床上起來，慢慢走到走廊里。狹長的走廊里，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絡繹不絕，偶爾也能看到像自己一樣穿病號服的患者。

「沒錯。以我們那時的特殊關係，我總不能在『請假檔案』里，留下和韓一洋約會的記錄吧？」

蘇可曼剛剛走回到床邊，聽我這樣問，她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快速轉過身，乾脆地答道：「感冒發燒只是借口罷了！」

我「哦」了一聲，把手機遞還給她，大腦里充斥著無數疑惑，但此刻有一個疑惑必須問清楚。

「寫推理小說很難吧？」她開口問道。

「哦。」我並不完全贊同她的觀點，但也沒有立刻反駁。

「多謝鼓勵。」我跨前一步，和她並肩靠在窗台上。

我向窗外望了一眼，醫院對面的廣場上正有人在放風箏。我收回視線，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放慢語速，一字一頓地說：「模仿犯罪。」

她側身望向窗外，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但我能感覺到，她的餘光一直觀察著我。

「嗯？什麼意思？」她不緊不慢地轉回身。

我不以為然笑了笑，岔開話題說：「我曾在你桌上看到過一本偵探推理小說。哦，就是阿加莎·ｒｅａd•9９cｓw•coｍ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說集。」

「我從沒想過這麼多，只覺得引人入勝就是成功的小說。」她的右眼皮又開始跳了，忙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

我一邊想著怎樣不留痕迹地引入主題，一邊點頭說：「推理小說會布下很多疑點，這些疑點互相關聯、牽制，推進情節層層遞進，很是有趣。但對於作者來說，就要絞盡腦汁進行通篇布局。」

「哦，可能我們的視角不同，你畢竟是讀……」我發現她伸手揉著眼睛，便關切地詢問道，「眼睛不舒服嗎？」

她把頭徹底扭向窗外，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專註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不好意思，我看得入神了。你剛才說什麼？」

「當然是懸念和推理了。」她說，「在我看來，好的推理小說要引領讀者不斷猜測，猜測兇手是誰，猜測結果是什麼樣的。」

餘光里，有人向自己走來。

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略帶幾分認真地問：「你覺得推理小說，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麼？」

「看我？」

我暗暗嘆了口氣，向她告辭。蘇可曼禮貌地送我到病房外，並微笑著說了句：「等你有時間，可以再來找我探討偵探小說，說不定下次能給你帶來靈感。」

我先是一怔，隨即想到她指的是小說創作：「哦，沒關係。」

「我不想……再和你探討這個話題。」她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眼睛里也有某種液體在凝聚。

「那倒也未必。」我故作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輕拍了一下手，「對了，克里斯蒂的小說中的主人公，很善於使用毒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