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登記后，她走進了校園。雖然小操場鋪上了紅色的塑膠，但一踩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些封存在大腦深處的記憶，立刻被喚醒了。

「老師，真不是我畫的。」她的眼眶紅了，眼淚含在眼圈，委屈地說，「我翻開書就看到了，不知道是誰……」

她彷彿真的被毒箭射中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不但沒有同桌，還與其他同學隔著很遠的距離。再低頭看看自己，竟然一下長大了不少。

委屈的淚水，如開閘的洪水般從眼眶裡湧出。她沒有伸手去擦，任憑淚水肆無忌憚地漫過童年的臉頰。

「小曼，你在幹嗎？」

「啪！」

蘇可曼的身體猛抖了一下，又用力晃了晃頭，那雙可怖的眼睛消失了，周遭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環顧著鋪滿紅色塑膠的操場，她還是難以安心，蹲下去摸了摸，指尖傳來富有彈性的塑膠的真實觸感。

剎那間，腳下的塑膠跑道還原成黃色的沙土，四周的高牆變成木頭柵欄，一群扎著紅領巾的孩子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首熟悉的兒歌也從遠處悠悠地飄來——

上午9點，距京海市百里之外的虎石鎮。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呀握握手……」

「是誰在我的書里畫下了這幅圖畫？」

聽到自己名字的剎那，蘇可曼絲毫沒https://read.99csw.com感到驚訝。在全班同學的要求下，她走上講台，發表了一番怎樣成為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學生的演說。

「老師正找你呢，」小女孩跑近后，拉著她胳膊說，「讓你組織咱班去參加拔河比賽。」

「這節是外語課！你翻出數學教材幹什麼？」男老師似乎還沒發現課本上的圖畫。

那一刻，她又察覺到了那雙眼睛。

她重重吁出一口氣，繞著塑膠操場走了一圈，然後離開童年時的母校，向小公園走去。

精彩的演說結束，班級里響起孩子們的掌聲。

頒獎典禮時，蘇可曼代表班級去領獎。領獎台設在高高的領操台上，她登上去，恍然察覺到台下密集的人群里，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男老師把課本摔在桌上，指著圖畫怒氣沖沖地問：「你畫的這是什麼？」

老師的斥責聲刺進耳鼓，她猛抬頭，卻發現換成了一位中年男老師。她吐了吐舌頭，翻開課本，教材也變成了六年級下冊。

可就在這時，耳邊忽地響起一聲斥責：「蘇可曼！你在幹什麼？」

她覺得很好奇，盯著看了一會兒，發現圖畫少了些什麼。她又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豬」竟沒有尾巴，忙從文具盒裡拿出鉛筆，把「豬尾巴」補上去。

走回到人群里，小同學們都圍九九藏書住蘇可曼。年輕的女班主任老師也走過來，讓她在拔河時喊口號。老師認為，只要是她喊口號，就能最大限度地調動同學們的凝聚力。

雖然木頭柵欄變做高高的圍牆，小鐵門換成電子大門，甚至連校名也變更了，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正是自己童年時就讀的小學。

「拔河比賽？」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也變成了八九歲的孩童，手裡還捏著幾片紅透的楓樹葉。

她忽然有種衝動，想進學校里看一看。但現在是上課時間，學校大門緊閉著。她敲響電子門，很快，一個校警從門衛室走出來。現在的小學管理都很嚴格，校外人員是不允許隨便進入的。她畢竟是教師出身，很容易就想到了辦法，以校友的名義，去拜見校長。

「那我們快去吧。」她扔掉手裡的樹葉，拉著小女孩向那邊走去。

女老師在黑板上寫下班會的主題，轉回身，面向全班問道：「同學們想一想，我們身邊有沒有這樣的模範呀？」

「蘇可曼！你怎麼又溜號了？」

「是呀！」小女孩指了指操場的遠端，那裡聚滿了孩子。

她嚇了一跳，抬起頭，只見男老師正站在桌旁。她想伸手遮住圖畫，卻被男老師一把奪走了課本。

「嗯？」男老師皺起眉頭，邊看課本上的圖畫邊說，「不好好聽課，卻在畫……」他的聲音戛然九_九_藏_書而止，臉色也一下變得青紫。

時空瞬間切換了，蘇可曼坐進教室里。女班主任老師站在講台上，正在公布期中考試成績。

比賽很順利，蘇可曼所在的班級獲得了第一名。滿臉汗水的小同學們興奮地圍著她，女老師又走過來，並說她的口號喊得最響亮。

女班主任老師公布完考試成績，對學生們叮囑道：「放學后，大家到講台領取成績單，回去讓家長簽字，明天千萬別忘了帶回來。」她伸手指了指蘇可曼：「班長，你明天負責收上來。」

女老師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環視全班，抬高聲音說：「接下來，我們開班會。這次班會的主題是——做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學生。」

「她是誰呀？」女老師引導式地問道。

隔著迷霧一般的斷層，她看不清同學的背影，看不清老師的輪廓，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然而，那雙如毒箭般可怖的眼神，卻清晰地放大在瞳孔里！

「有！」

而且，那雙眼睛里正射出兩道充滿忌恨和憎惡的光芒，好似兩支染了劇毒的箭矢，直刺進她身體里！

「別哭了。」男老師冰冷地勸了一句，俯身拿起畫著圖畫的課本，「犯了錯誤還狡辯，真該好好教育教育你這孩子。下課到我辦公室！」說完，他走回講台。

老師話音未落，班級里響起了孩子們的鬨笑聲。同學們的ｈtｔｐｓ://rｅad•99ｃsw•cｏm笑聲，宛如一根根無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痛感滲透皮膚，直鑽進心裏。

她似乎早就習慣了，微笑著說：「你也要努力呀。」

她暗暗祈禱，公園千萬別發生任何變化。

但這幅圖畫，並非蘇可曼的傑作。

在幾個居民區的中間，是一所小學，大理石壘砌的門柱上，赫然刻寫著：京海市虎石鎮雙語小學。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無比真實的幻覺。

公園裡熟悉的景物，會勾起某些記憶。雖然她曾把那些記憶藏在大腦的最深處，永遠不願回憶起來，但不知為什麼，此刻卻特別想喚醒那些沉睡的記憶。

「別狡辯了！」男老師使勁拍了拍課桌，「我在你桌邊站了半分鐘，你一直在低頭畫畫！」

孩子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小曼，只要你去組織，咱班這次肯定能贏。」小女孩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稚嫩的臉上露出自信。

蘇可曼從老家的居民樓里出來，沿著不算寬敞的馬路，快步向前走著。她是昨天傍晚回來的，幾天前發生的那件事，一直瞞著年邁的父母。但父母發現懷孕6月的孩子掉了，就向她追問原因。她謊稱不小心摔倒流產了。

她向後翻了幾頁，突然看到某頁的空白處，畫著一個人臉豬身的圖畫。雖然畫工拙劣，但稍加分辨就能看出，那張臉像極了講台上授課的男老師。

蘇可曼https://read.99csw.com趕緊起立，應聲道：「是，老師。」

「蘇可曼！」

她邊走邊四下環望，半年沒回老家，變化挺大，很多熟悉的建築物都消失不見，被一棟棟嶄新的高樓大廈所取代。其實，她這次回來主要是想去那座小公園看看。公園在老房子附近，距父母現在的住所很遠，自從搬家后，她就再沒去過那座小公園。

「小曼，你這次又考了雙百呀！」女同桌滿臉敬佩地看著她，說，「還是全校第一名，真了不起啊。」

穿過交通崗，前邊出現一大片樓群，鱗次櫛比地排列著。這裡是虎石鎮的中心地帶，醫院、學校、商場和住宅區等建築密集地分佈開。她繞過鎮中心醫院，走出百米左右，忽然駐足。

由於自身的原因，小學畢業后，她就再沒回來過。她好奇地向校園裡望了望，教學樓還在原來的位置，小操場也沒什麼變化。

她想說「我只是把豬尾巴補上去」，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哽咽著說不出話。

「還敢狡辯！」

這位男老師在學校出了名的厲害。她嚇得半死，戰戰兢兢地說：「老師，這幅畫……不是我畫的。」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忙轉回身，就見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那女孩看上去也就八九歲的樣子，不時還會做出咬手指的幼稚舉動。

漸漸地，眼睛彷彿被淚水蒙上了一層模糊的斷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