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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

23、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

她轉向了丈夫。夫妻倆兒像忙於國事的皇帝和皇后,匆匆忙忙地說著什麼。卡既驚訝又敬佩地看著夫妻倆,他們眨眼間討論決定了這麼多事情:蘇納伊等會兒在電視上穿什麼服裝(便裝—軍裝—還是套裝);準備講話稿(馮妲·艾塞爾已寫了一部分);以前他們來這兒時入住的「快活卡爾斯」旅館老闆的告密和想找靠山的想法(軍人們時不時到他的旅館去搜查,他感到很不安寧,於是他乾脆自己告發了兩個比較可疑的年輕客人);寫在一個煙盒上的邊境卡爾斯電視台午後的電視節目(第四遍和第五遍重播民族劇院的演出,播放三遍蘇納伊的講話,播放英雄的邊疆民歌、介紹卡爾斯美景的宣傳片,國產電影:《粉|嫩的臉龐》)。
「如果你要絞死什麼人的話,情況會更可怕。」
「三天後雪會融化,路通了之後,對這裏流的血,安卡拉會跟你算賬的,」卡說。「不是他們不喜歡流血,而是因為他們不喜歡這件事情是由別人來做的。卡爾斯人也會厭惡你和你這部莫名其妙的戲。到那時你會怎麼辦呢?」
「可我沒有指認出任何人來。」
和蘇納伊一起在司令部
「您跟著我是想知道我的行蹤呢,還是為了保護我?」
「您想讓我做些什麼呢,請直說。」卡說。
阿塔圖爾克大街的空蕩、大雪覆蓋的大小街道的寂靜、俄式建築的古老和棗樹的美麗,才剛剛讓他稍有釋懷,這時卻發現有個人跟著自己。他穿過哈立特帕夏街,從小卡澤姆貝依街向左拐。後面的那個密探在鬆軟的雪中氣喘吁吁地跟著卡。密探後面則跟著昨天在車站那條跑動的、頭上有白斑的、頗講義氣的黑狗。卡躲進了尤素甫帕夏街的一家布店,觀察著他們,然後突然出現在那個密探的面前。
「沒有我,你將很難在這個城市立足。不管你如何討好那些宗教分子,他們還是會刺穿你的這件大衣。在卡爾斯你惟一的保護者和朋友就是我。如果你失去了我這個朋友,別忘了,你還會被關在警察局地下室的一間牢房裡受折磨。另外,你也得清楚,《共和國報》你的那些朋友們也不會相信你,而只會相信軍人們。」
「一個好的演員,」蘇納伊略微帶著些演戲的語氣,「他代表著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在歷史中沉積多年甚至幾百年,被擠壓在某個角落裡,還沒有爆發,還沒有人提到。他整個的一生都在最偏僻的地方,在未曾有人嘗試過的道路上,在最偏遠的舞台上,尋找賦予自己真正自由的一種聲音。一旦找到了,就應該毫不畏懼地走到底。」
密探對此感到非常高興,當他們起身離開的時候,他感激地擁抱並且親吻了卡,而且親手拉開了門上的插銷。
「因為他陷入了情網,」馮妲·艾塞爾說,「我們的詩人這些天有些過於多愁善感。」
但這個人是如此疲憊不堪,別說保護卡,就連保護他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他看上去至少有六十五歲,臉上布滿皺紋,聲音微弱,兩眼黯淡無神。他怯懦地打量著卡,那種目光不像是一個便衣警察,而更像是一個害怕警察的人。他和土耳其其他便衣一樣,也穿著雙蘇美爾邦克皮鞋,可是鞋幫都裂開了。看到這些,卡有些同情他了。
離解除不準上街的禁令還有四十五分鐘。卡請求他們讓自己走回旅館,他們同意了。
馮妲·艾塞爾拿出一把塑料梳子,溫柔而又仔細地梳起她丈夫枯萎的頭髮,卡有些心不在焉,他沉默不語。
「為了現代藝術,我們就生活九九藏書在這裏……我們相依為命。」蘇納伊說著將卡的胳膊抓得更緊了。
「從他臉上可以看出,」馮妲·艾塞爾甜甜地微笑著說,「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會幫助我們的。」
蘇納伊以一種與演戲完全不相稱的憤怒的動作拽住卡的胳膊將他拉出了屋外,穿過一段長長的走廊,來到一間面朝內院的很白的房間。卡掃了一眼,就想把頭扭到一邊,不是因為屋裡的髒亂,而是因為這個屋子裡的隱私。在一根拴在窗戶插銷和牆上一顆釘子間的繩子上搭著襪子。卡看見放在屋角一個打開的行李箱里有一個吹風機、手套、襯衣和只有馮妲·艾塞爾才能戴得上的胸罩。就在一邊椅子上坐著的馮妲·艾塞爾一邊用勺兒攪著放在堆滿化妝品和紙張的桌子上的碗——是飲料還是粥,卡在想——一邊說著什麼。
「卡迪菲身上嗎?」卡問。
「可還是沒人能明白你為什麼要親吻那個帶你去見『神藍』的年輕人的屍體。」
夫妻倆又準確無誤地繼續進行了一會兒這種表演,使卡既感到氣憤又呆若木雞。後來,他倆對坐在裁縫車間的大桌旁喝起茶來。
「他們實際上現在就已經這樣了。」卡說。
「尊敬的夫人,昨晚您的表演太完美了。」語氣稍帶做作但又有發自內心的崇拜。
「我知道今天早晨你看到的東西讓你很悲傷。警察對年輕人很粗魯,警察之中甚至有那些以揍人為樂趣的畜生。可現在咱們先把這些放在一邊……」他遞給卡一支煙,「我在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經常在尼尚坦石和貝尤魯街上走,如痴如醉地看西方的電影,讀了薩特和左拉的所有作品,我相信我們的未來就是歐洲。我不認為你會坐視現在這個世界的坍塌、你的姐妹們被迫蒙上頭巾、你的詩因為不符合宗教像在伊朗那樣被禁掉。因為你和我來自同一個世界,在卡爾斯沒有別人讀過TS艾略特的詩。」
「啊,我們的詩人陷入情網了嗎?」蘇納伊用一種誇張的語氣說道。「只有最幼稚的詩人才能在革命的時候還忙著愛情。」
傳來了爆炸聲,窗戶玻璃和四周一片震動。他們倆人都朝爆炸聲傳來的方向、向朝著卡爾斯河的那個窗戶望去,可除了被雪覆蓋著的楊樹和路對面一個普通的空樓房結了冰的屋檐外,什麼也看不到。他們走近窗戶,除了門前一個衛兵街上什麼人也沒有。在卡爾斯,甚至中午的時候,都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憂傷。
「但願您能喜歡,」女人稍有些羞澀,「我們的戲劇中重要的不是演員的演技,而是觀眾的能力。」
「你在自欺欺人!就算你有信仰,單獨信仰本身也沒有絲毫意義。你應當像窮人們那樣信仰,並且成為他們的一員。吃他們所吃的,同他們一起生活,與他們同喜同怒,只有這樣才能信仰他們的安拉。過著完全不同的一種生活,你就不可能信仰同一個安拉。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但是我現在問的不是這個問題。半個小時后我要在電視上對卡爾斯人發表講話。我要告訴他們一個喜訊,告訴他們殺死教育學院院長的兇手抓到了。很可能殺死市長的也是這個傢伙。我能告訴大家是你今天早晨指認了這個人嗎?然後你也上電視,說說事情的經過。」
「在卡爾斯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可怕的『宗教』恐怖分子。」卡說。
「我知道。」
「他們現在正在準備自殺性炸彈襲擊。」
「他能躲在哪裡?」妻子說,「所有地方都關了門。又不準上街https://read.99csw.com。士兵們開始搜查了。他們擔心他被綁架了。」
「在這兒也許我開始信仰安拉了,」卡微笑著說。「這一點我甚至可能還在瞞著自己。」
酒館的門,沒敲多長時間就開了。卡了解到,密探的名字叫薩非特。他們喝著拉克酒,和黑狗一起分享餡餅,聽著蘇納伊的講話。他的講話同軍事政變后總統的講話別無二致。蘇納伊說,那些受國外敵人支持的庫爾德民族主義分子、宗教分子,還有那些為了撈選票不擇手段的無恥的政客們,已經將卡爾斯帶到了懸崖的邊緣等等,卡聽了覺得很無聊。
卡不明白蘇納伊到底想說些什麼,在這種真實與戲劇之間的環境中有些不知所措。
「我這麼說只當是你已經明智地決定幫助我們了。」蘇納伊說,「卡迪菲,是『神藍』的情人。『神藍』來卡爾斯不是為了政治,而是為了愛情。為了弄清楚跟他建立聯繫的年輕宗教分子,他們沒有下手抓這個謀殺犯。現在他們有些後悔了。因為在昨晚對他的住所進行的突襲之前,他竟然在眨眼之間消失了。卡爾斯所有年輕的宗教分子對他都很崇拜,很愛戴。他就在卡爾斯的某個地方,他一定會再來找你的。你要把消息通報給我們可能會比較難:正如我們對已故的教育學院院長所做的那樣,在你身上裝上一個——甚至兩個——竊聽器,在大衣上也裝上無線電發射器,就算他們找到你,你也不用害怕。你剛一離開,他們就會馬上抓住他。」他立刻從卡的表情看出卡不喜歡這個主意。「我不是堅持要這麼做。」他說,「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從你今天的舉止還是可以看出你是一個謹慎的人。你一定知道怎麼保護自己,可是我還是要提醒你,要小心卡迪菲。他們懷疑她把聽到的所有事情都通報給了『神藍』;她肯定將她父親和客人們晚上在餐桌上聊天的內容也都告訴了『神藍』。這其中有背叛父親時的一種樂趣,但更多的是因為對『神藍』的愛戀。你覺得他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們這麼崇拜?」
「我們甚至都沒有必要抓他了,」蘇納伊微笑著說,「門一開,他就在那張通告他退出競選的紙上籤了名,遞給了第一個敲門的士兵。」
「為了不讓他們把這件大衣扎個洞,我給你派個衛兵。等會兒我會在電視上宣布,只有半天的時間可以自由上街。你就不要上街了。」
卡開始喝第二杯拉克酒時,密探帶著一臉的敬意,指著電視中的蘇納伊。他臉上原本有的那種馬馬虎虎的表情不見了,換成了一副公民遞交什麼申請時的可憐相。「您認識他,而且他還尊重您。」他說,「我有個請求,請您轉達給他,讓我擺脫這地獄般的生活。請他們別再讓我參与到這個中毒事件的調查中了,派我去其他地方吧。」
「守門員烏拉爾失蹤了,」馮妲·艾塞爾說,「早晨出去后,一直沒回來。」
「國家情報局在這裏幹得非常出色。」卡說。
「他們在教長薩德亭老爺的家裡裝了竊聽器,知道你去了那裡,在他面前吻了他的手,哭著聲明你也信仰安拉,在那裡,在那些社會下層人面前,你的行為有失體統,可是他們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國家許多左派詩人這麼想,『哎呀,在他們掌權之前,讓我也做個宗教分子吧。』純粹是出於這種擔心,他們改變了自己的立場。」
蘇納伊看見卡在寫詩,便從堆滿紙張的桌旁站了起來,向卡表示了祝賀,一瘸一拐地湊到跟前。「昨天你在劇院朗誦的那首詩也很九*九*藏*書現代,」他說。「可惜在我們國家,民眾的欣賞水平還達不到能理解現代藝術的層次。所以,在我的演出中,有大眾能理解的肚皮舞,有守門員烏拉爾的趣聞軼事,其後才是深入生活本質的最現代的『生活戲劇』。我寧可選擇和大眾一起創作這種既貧窮又高貴的藝術,也不願意在伊斯坦布爾演出那些由銀行支持但沒有創造力的街頭喜劇。現在,作為一個朋友,請你告訴我,在警察局和獸醫學院你為什麼沒有在那些宗教分子中指認罪犯?」
「你要聽我在電視上講話,」蘇納伊說,「我讓人開車把你送回旅館。」
「非常感謝。」
「當然。」
「先生,您認為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吧。」
「但願他被綁架了,」蘇納伊說,「剝了他的皮,割了他的舌頭,我們就能甩掉他這個包袱了。」
「醫生你看到了,我有心臟病,我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根本不在乎這些,」蘇納伊說,「哦,我突然想起來了,他們說,如果絞死一個人,比如說抓到刺殺教育學院院長的兇手后馬上絞死他,並且通過電視進行直播,從此以後整個卡爾斯就會俯首聽命。」
「我們怎麼處置這位思想在歐洲、心系宗教狂熱分子、腦子一片混亂的詩人呢?」蘇納伊問道。
「繁榮黨市長候選人穆赫塔爾應該讀過,」卡說,「他對詩很感興趣。」
「但是他竟然為宗教分子們流眼淚。」
見卡想弄明白怎麼回事,他站起來,把酒館的門插上。坐到了卡的桌旁,開始講這個「關於中毒事件的調查」。
「有這些就足夠了,」蘇納伊說,「這個國家只有讓人們對宗教都充滿恐懼才能統治好。以後會證明這種恐懼是有道理的。民眾如果不對宗教分子充滿恐懼,不尋求國家和軍隊的保護,我們就會像中東或亞洲的一些部族國家那樣陷入落後和無政府的混亂狀態。」
「讓我給你讀讀你所同情的這個奈吉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奈吉甫吧。」他取出一張紙讀道:奈吉甫去年三月逃學;「快樂」啤酒館因為在開齋節賣酒玻璃被砸,他也參与其中;他還在繁榮黨的市黨部做過一段時間的雜工,可要麼是因為他的觀點過於偏激,要麼是他的歇斯底里讓人感到恐懼,(在市黨部的密探不止一個),他們讓他離開了那裡;最近這十八個月中,「神藍」每次來卡爾斯,他都想要接近他所崇拜的「神藍」;國家情報局的工作人員說他寫了一本『看不懂』的小說,投給了卡爾斯一家發行量只有七十五份的宗教報紙;因為那個報紙的專欄作家——一個退休了的藥劑師——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吻了他幾次,他和他的朋友法澤爾曾計劃一起殺死他(他們原本計劃放在謀殺現場的一封表明殺人動機的信在國家情報局檔案中的原件被偷了,可還是記錄在案);不同時期他和同學在阿塔圖爾克大街嬉笑著走過;十月份的某天,他們在經過的一輛便衣警察的車後部做了標記。
「當看見你是那麼喜愛那個帶你去見『神藍』的年輕人時,軍人們也想逮捕你。在這次革命的前夜你從德國回來,學院院長被刺時你也在現場,所有這一切讓他們不得不懷疑你。他們本想對你動刑來了解事情的真相,是我制止了他們,我做了擔保。」
儘管周圍亂糟糟,儘管所談的內容也亂七八糟,但卡感覺到這對夫妻間有那麼一種細膩的幽默與完整的默契,他對他們有了一絲敬意,也夾雜了一絲嫉妒。當他和馮妲·艾塞爾目光相遇的時候,他本能地深深鞠了一躬向她問好。read•99csw•com
「您是警察,要是您有證件,咱們叫開綠園酒館的門,進去坐一會兒。」
這個可憐的密探講起話來有些詞不達意,卡這時本來就已經變得有些遲鈍的腦子喝了酒後更是有些稀里糊塗,整個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事情是這樣開始的:軍隊和情報組織懷疑市中心那個名為時代小賣部的地方出售的一種加了肉桂的飲料有毒,軍人們經常光顧這個賣三明治和香煙的小賣部。第一個引起人們注意的案例發生在一個伊斯坦布爾籍的預備役軍官身上。兩年前,在一次強度非常大的演習之前,這名軍官發起了燒,而且渾身顫抖,甚至無法站立。抬到診所檢查,結果是中毒。這個被認為無藥可救的軍官,一氣之下怪罪起位於小卡澤姆貝依街和卡澤姆卡拉貝奇爾大街交叉口的小賣部出售的一種熱飲料,當時他只是出於好奇想嘗嘗鮮。就在這被當作一起普通食物中毒事件而快要被人們忘記的時候,很短時間之內又有兩名預備役軍官被抬到診所,癥狀相似,人們又想起了這件事。他們也是抖個不停,口齒不清,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們也說是因為好奇喝了這種加肉桂的熱飲料。這種熱飲料是一個家住阿塔圖爾克街區的庫爾德大媽「獨創」的,大家都喜歡喝,所以她就開始在她侄子開的小賣部里賣這種飲料。駐卡爾斯的軍隊司令部通過秘密調查弄清了這些情況。可是偷偷弄來的飲料樣品,經過獸醫學院的化驗,沒有發現任何的毒藥。事情本來就要這麼不了了之的時候,旅長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妻子,令他大吃一驚的是,自己妻子為了治好關節炎每天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這種熱飲料。許多軍官妻子,就連許多軍官也都以這種飲料有利於健康為借口,而實際上純粹是為了解悶,也喝了很多。經過簡單地調查,旅長了解到,軍官和他們的家人,請假上街的士兵們,來探親的士兵家屬們,都沒少喝這種飲料。他們每天路過市中心不下十次,而且喝這種飲料似乎成了卡爾斯城惟一的一項新娛樂。旅長不知如何是好,他把這件事交給了情報機關和總參謀部特派員。那些日子里,軍隊正在東南部與庫爾德工人黨的游擊隊打得不可開交,當軍隊勝局已定的時候,在一些嚮往加入游擊隊的失業、無助、絕望的庫爾德年輕人中間,開始散布一種奇怪而又恐怖的復讎幻想。那些整天在卡爾斯茶館里打發時光的密探們當然知道他們的這些幻想:放炸彈、綁架、推翻阿塔圖爾克的雕像、在城市飲用水中投毒以及炸毀橋樑等等。這樣事情變得嚴重了,但是因為這件事的敏感性,他們認為對小賣部的主人刑訊逼供不太合適。他們想辦法讓密探混入庫爾德大媽的廚房,混進小賣部。起初,混進小賣部的密探檢查了大媽特製的盛肉桂的容器、玻璃杯、墊在白鐵皮勺螺旋狀長柄上的手巾、零錢盒、窟窿眼、在小賣部里幹活的人的手,沒有發現任何不明粉狀物。一個星期後,這個密探出現了同樣的中毒癥狀,手腳顫抖又嘔吐,不得不離開了崗位。守候在阿塔圖爾克大街上大媽家附近的密探更盡職。從進進出出的人到所購買的東西(胡蘿蔔、蘋果、李子、桑葚干、石榴花、野薔薇果和木槿),這所有的一切都寫成報告交給了上級。這些報告很快變成了這種受歡迎、開胃熱飲料的配方。這個密探報告說,他自己每天喝五六瓶這種飲料,沒見對身體有什麼壞處,反而有好處,對治療疾病還有幫助,是一種真正的「山地」飲料,在庫爾德民族史詩《梅姆和辛》read.99csw.com中對此還有記載。從安卡拉派來的專家們對這個密探不是很信任,因為他是庫爾德人,從他了解的情況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種飲料毒害土耳其人,對庫爾德人則不起作用。可是這與政府的觀點,即土耳其人同庫爾德人沒有任何區別的觀點是不相符的,所以他們沒有把這個觀點透露給任何人。因此,從伊斯坦布爾來的一個醫療小組在國立醫院開設了特別門診來檢查此類病人。但是有些想免費檢查身體的健健康康的卡爾斯人,還有一些受脫髮、牛皮癬、疝氣和結巴等一般病痛折磨的病人都擠到了這裏,使研究工作失去了應有的嚴肅性。如果飲料有毒是事實的話,目前上千名軍人正受到死亡的威脅,如此一來,為了不影響這支日漸擴大的喝飲料隊伍的情緒,解決這個問題的重任,就又落到了情報部門的肩上,又落到了包括薩非特在內的這些忠於職守的密探身上。許多密探都被派去跟蹤那些喝了庫爾德大媽飲料的人。現在問題已經不是弄清楚卡爾斯人是怎麼中毒的,而是要搞明白卡爾斯人到底中沒中毒。如此一來,密探們跟蹤那些放開胃口喝了大媽的肉桂飲料的、包括軍人和平民在內的所有公民,有時候,一直要跟到他們的家門口。這種既勞民又傷財的措施的結果就是讓眼前的這位密探跑爛了鞋子,耗盡了體力。卡答應把他的苦惱告訴正在電視上講話的蘇納伊。
「我也不知道,」卡說,「他有非常正直和真誠的一面。我原以為他能活一百歲。」
「我沒有認出誰來。」
他像發號施令似的站得筆直,時不時凝望著觀眾上方想像中的那一個點,這讓卡想起了二十年前蘇納伊在舞台上的造型。但他沒有笑;他覺得自己也正在這場已經過時了的戲中。
「你害怕什麼呢?是不是在想如果歐洲人看到我們在這裏做的一切,你自己會感到難為情呢?你知道他們為了建立你所崇拜的那個現代世界絞死了多少人嗎?如果是阿塔圖爾克,他早就把像你這樣愚昧的一個自由派的理想主義者絞死了。還有,你要記住,」蘇納伊說。「今天你看到的那些被捕的宗教學校的學生,他們已經把你的臉刻在了他們的記憶里。為了引起注意,他們可以向任何人、任何地方扔炸彈。再說,昨晚你還朗誦了一首詩,你也算得上是劇組的一個成員了……只要是稍稍有些西化的人,尤其是那些蔑視民眾、自以為是的知識分子們,想在這個國家生存就需要一支世俗主義的軍隊,否則宗教分子們會把他們和他們濃妝艷抹的老婆用鈍刀子咯吱咯吱地宰掉。可是這些蠢貨們把自己當成歐洲人,自命不凡地對他們的保護者軍人們不屑一顧。你以為如果這裏成了伊朗那樣,誰還會記得你這個心地善良的自由主義者曾經為一個宗教學校的學生流過眼淚?他們會因為你有些西化,因為你恐懼而說不出禱辭,因為你是假紳士,因為你系著領帶,或者是因為你穿著的這件大衣而殺死你。你從哪兒買的這件漂亮大衣?我演戲的時候能穿著它嗎?」
「可能是躲在哪兒了,」蘇納伊說。
「當然是『神藍』,」蘇納伊有些氣惱地說,「為什麼大家都崇拜這個兇手?為什麼在整個安納多魯他簡直就成了一個神話?你和他聊過,你能跟我說說這是為什麼嗎?」
「他不是幼稚的詩人而是幼稚的痴情者。」馮妲·艾塞爾說。
卡滿臉通紅。他感覺到蘇納伊看出了自己這恥辱的弱點而更加感到無地自容。
「那麼就告訴我今早你瞞著警察的那些因為犯罪感而埋藏在你內心深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