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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水之卷 第10章 般若荒野

卷二 水之卷

第10章 般若荒野

不只奈良
「為什麼哭?」
「武藏先生!你要往哪裡去?」
眼球當湯料
——來了!
一步一步地,他的肌肉繃緊,硬如鋼鐵。
混蛋!
終於,他自己變成神明似的。
遠處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形成一片黑鴉鴉的漩渦。從漩渦當中,噗咻——噗咻——一道道血柱不停噴洒,一個人、兩個人相繼撲倒,原野到處布滿屍體。城太郎一看——
武藏無法理解,對這結果感到十分意外。而且自己竟然還活著,也讓他自己感到驚訝。
現在,已經可以看清那兩人就是被武藏一刀擊殺、此刻躺在武藏腳邊的團八的朋友——野洲川安兵衛還有大友伴立。
萬物因而欣欣向榮
終於來了!
「你們當和尚的不只用眼看,用耳朵聽,還要多用點腦筋!」
千拜萬拜,城太郎幾乎失去理智,最後終於大吼大叫:
「您比馬還快呢!」
但還是假裝若無其事。
大家擺開陣容,瞪著武藏。
「來!把這些撒到屍體上。」
有些浪人好不容易從武藏手中脫逃出來,正想喘一口氣,卻聽到和尚叫他們:
就在此刻,寶藏院的白穗槍陣,就像拉滿的弓,啪——地整齊劃一,展開行動。
罵聲吵雜,浪人們揮動著自己的大刀,想煽動寶藏院的人動手。
然而武藏在戰術上,判斷這群烏合之眾,攻之即破,所以對他們先下手為強。
武藏的回答簡明扼要。
日觀一下命令,舉槍並列的僧侶們立刻安靜無聲地離開原野。胤舜領著他們,向日觀和武藏打聲招呼,掉頭離去。
「哇——」
他如此猜測。如果要道歉,自己也可以一起向寶藏院眾人道歉。
想到連自己都尚未學成,再加上自己也只是抱著一把孤劍、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修行的兵法家是不應該有人隨行的啊!
「離笠置寺不遠,您最好也去那地方看看。現在老城主宗嚴公已經退休,住到別墅去了,一直專研茶道,不問世事;他的兒子但馬守宗矩,被德川家召到江戶去了。」
——嘿!
「真是太棒了!從現在開始的旅程,簡直就像踏著黃鶯的歌聲前行呢!」
「他來了!」
「什麼事?」
武藏趕緊雙手扶地,他情不自禁要如此做。
沒人開口說話。
清掃原野
嚴陣以待的寶藏院僧侶中的一人,一邊眼觀戰況,一邊數著自己的呼吸,這一切若以呼吸數來算,大概不到十五或二十下,也就是在瞬息之間就發生了。
城太郎則跟他寸步不離。
城太郎全身顫抖不已,抓著武藏的袖子,死命地往後拉。
武藏的話簡直如火上加油。
「大叔!我們逃走吧!」
「是。」
「先到伊賀,然後到伊勢路。你呢?」
難不成要去道歉?
「請你們來驗屍,辛苦了!」
武藏沒有回頭。但是,城太郎啜泣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他似乎可以見到身後那個無依無靠的薄命少年的身影。
身材高大、臉色白頎的僧侶,慢慢走向武藏,態度彬彬有禮。
四周傳來黃鶯的啼聲,但聽在城太郎耳中,卻覺得異常凄涼。城太郎眼神渾濁迷惘,抬頭茫然望著武藏。他獃滯的眼眸,跟早上搶著要面具時充滿童稚的活潑神態簡直判若兩人。
大掃除!
胤舜先行,帶領武藏到火堆旁。
「喂!小弟弟!」
「好、好!」
指著煙的手指,這迴轉向團八的臉。
「山添,山添他……」
他們就像酒醉的泥鰍,在血泊中暈眩了頭,還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因為他們已無法辨認出武藏,所以刀劍亂揮,就成了自己人的致命傷。
其中有半數僧侶,半數浪人。武藏的身影出現在山丘對面,從這片平野沼澤通往般若坡的道路上。
「剛才回去的官差是奈良奉行大人大久保長安的手下,因為奉行剛上任,所以對這些人、這塊土地尚未熟悉。眼看這些渾水摸魚的浪人到處放高利貸、強盜賭博、敲詐勒索、玩女人、調戲未亡人等為非作歹,奉行大人也非常頭痛。——這十四五個為非作歹的浪人,就是以山添團八、還有野洲川安兵衛等人為中心的。」
「我是武士,你不也是武士的兒子嗎?」
眾人聽到他們的呼喊,立刻問道:
這些浪人動口不動手,武藏知道他們只是烏合之眾。
焚燒落葉
他跑來,問了兩次同樣的問題,然後並肩一起往九-九-藏-書前走。
「畜牲!」
「我是寶藏院的胤舜。」
「原來如此……」
「被幹掉了!」
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大聲吼叫。
「……咦?」
「等一等!」
噗咻——隨著一聲猶如瓶塞飛出的聲音,當場鮮血四濺,那是生命與生命碰撞發出的聲響。不像單純的吶喊,也不是話語,是人類從喉嚨發出最怪異的叫聲。正確地說,那是人類言語無法形容的接近原始森林中的野獸吼聲。
野洲、大友兩人叫著:
「神啊!請幫助我的師父。他現在在這下面的沼澤,單槍匹馬,以寡敵眾。我的師父雖然不夠厲害,但是他可不是壞人!」
「我們差不多要在這裏分手了。」
團八一直刻意走在武藏的左邊。這裏除了稀稀疏疏長著幾棵杉樹和楨樹外,視野遼闊,綿延數里之廣。只有一些起伏不大的低矮山丘。那裡的道路雖然多有起伏,但坡道和緩。
這少年鐵定從沒看過人類猶如野獸般互相廝殺,血流滿地的光景。
一股生力軍。
「它們不敢下來耶!」
他不停地在原地繞著圈子:
城太郎將石頭撒到原野四方。
大掃除!
武藏危險!城太郎也知道危機現在才開始。他顧不得自己,小小的身體像個火球,宛如岩石從山丘上滾落,直驅而下。
「你說什麼?」
人一走散,一群烏鴉立刻嘎嘎嘎毫不客氣地飛落地上,爭食屍體,猶如面對佳肴美饌,興奮得不斷拍打翅膀。
「……」
「忘了什麼事?」
以眾擊寡,不管浪人或是寶藏院的人,在人數上是佔優勢的。也因此,沒有人的臉色像武藏那麼蒼白。
「這山添、野洲川等人對你懷恨在心吧?但因為他們知道你的實力,所以打了如意算盤,想借寶藏院的手報仇,到處散播寶藏院的壞話、貼打油詩,然後來院里說這是宮本某某做的——他們以為我是瞎子呢!」
「您說妖氣?」
大掃除是自然的規律
你們也可飽餐一頓
「啊!哪裡哪裡……」
城太郎終於回到現實。武藏光看到這少年發白的嘴唇,心裏就明白了。這小孩真可憐,而且這一回說不定要跟他永別了。
武藏手上握的刀刃,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飛出去的團八已經無法起身了。
「我想這是個好機會,趁這個機會好好把奈良大掃除一番。因此,才吩咐胤舜將計就計。不,高興的不只是門下的和尚,還有奈良的奉行所,再來就是這野地里的烏鴉。啊哈哈哈哈!」
聲音發自武藏剛才走過的山丘,他們的身影依稀可見,是兩個人。
正想到此,武藏剛好停下腳步,喊了一聲——城太郎。這讓他嚇了一大跳。但是,他猜想自己一定臉色蒼白,他不想讓武藏看到,所以故意抬頭仰望天空。
有人在某處驚叫:
「上回失禮了!」
「你看那煙。」
「喂——武藏先生!」
武藏內心懊悔不已。
「哼!如果我是大人……」
他們的慘叫聲,就像在說:
「太卑鄙了!」
要經常大掃除啊
「唉,你這麼一說,我也想逃了。我從小就失去骨肉親情。跟家人緣薄的程度,你也不輸於我。我真的想要你逃走——」
可是,根本不必如此,他們只要站在原地,圍成自然的鶴翼形狀就行了。因為武藏一點也沒有逃走的跡象,反倒神態自若,穩如泰山。
浪人們咬牙切齒,寶藏院的僧侶也大罵:
排在武藏左邊,和寶藏院僧人形成夾擊之勢的浪人也大叫著:
「有名的柳生大人的城池在哪裡?」
說完,飄然轉身,駝背的身影像一陣風,邁步向原野的另一端走去。
「嗯,已經過了奈良坡了。」
來個大掃除
「離這裏四里處是大柳生,再走一里是小柳生。」
「……」
不管他們想躲到山裡,或是寺廟,都是有可能的;要逃走也不會逃不了。可是,為什麼非要去寶藏院眾人聚集的般若荒野呢?
「你們也回去!」
「……」
「再多撿一點。」
他強忍住心中的吶喊,靠在身旁的樹榦上,把臉埋在雙手裡。
接下來的事情更令人無法相信,他茫然望著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實。
「八幡大神!金毗羅大神!春日宮眾神!四方眾神!我的師父現在慢慢走向敵人了!他真可憐,平常很懦弱,但是今天早上有點奇怪,要不然他怎麼敢一個人去對付那麼多人呢?各位神明九_九_藏_書,請助他一臂之力啊!」
他們竟然聊得這麼輕鬆。看來武藏心裏的納悶,若不主動發問,沒人會來告訴他。
突然,一聲慘叫劃破春野寂靜的天空,團八的身體飛得老遠,而武藏已抽身回到原位。
「那當然!」
武藏突然感到對方是——
「這件事,與其由我來說,倒不如由對你瞭若指掌的前輩日觀師父來告訴你。你看!在那原野盡頭,有一隊豆點大的人馬,那一定是日觀師父跟其他的人了!」
不知何時,他已穿過杉林,來到一片曠野之地。雖說是曠野,但這裏地形起伏,是山腳地帶。叫他的男人好像是從三笠山的小路來到這曠野的。
在火堆這邊的人望見他們走近,小聲相傳:
他倆似乎正誇張地轉告眾人,他們的同伴已經遇難的消息。
可別吃撐喝醉嘍
呼聲一起,有些槍尖已沾上血跡。今天就像是絕無僅有的實地練習日。
他們手握大刀,擺出架式。而武藏突然對著其中一人飛躍過去,猶如餓虎撲羊。
「是你們太慢。」
武藏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沉默了片刻。
一陣恐怖屠殺之後,整個荒野籠罩著詭異的氣氛。太陽也似乎不忍卒睹,躲到雲后。
「咦?您說什麼?」
日觀身後還跟著五名騎馬的官差,勉勉強強跟上他的腳步,往般若荒野中的焚煙走去。
幹掉他!
主角是寶藏院,我們是來觀戰的。
「不,辛苦的是你們,我們只做例行公事——」
「什麼事?」
武藏一直凝視著他的背影,忽然不知想到什麼,快步追了上去,拍拍刀柄,說道:
「什麼事?」
打、打……
這就是身陷刀光劍影當中的武藏。
他撒的時候,日觀合掌默誦經文。
「嗯,也對。」
「可是,別擔心。我想我不會輸的。不,是鐵定會贏,贏了就沒事了吧?」
「是。」
壯烈犧牲吧!
那人連忙道歉,態度異常謙恭。他低著頭,瞟了武藏一眼。
「咦?」
「我好害怕。我怕死。」
「神啊!」
「沒有!」
快到般若坡了。山丘的另一邊冒出褐色的煙,好像有人生了火堆。
不只如此。當城太郎向神明描述遠方濕地上,武藏一人被眾人圍殺,就像旋風吹掃一根小針的情形時,更是激動。
喂 烏鴉啊
「喂!喂!幹什麼?你瘋了?笨和尚!你搞清楚,別打錯人了!」
首先是寶藏院的人為何將原本朝向自己的槍尖,突然轉向跟他們一夥,並且因信任他們而顯得輕忽大意的浪人,甚至殺得片甲不留?
走了七八百米左右,來到此地,城太郎只顧默默尾隨在後,沒露過一絲笑容。他覺得他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剛才,經過昏暗潮濕的東大寺時,有水滴突然掉落在他的胸前,讓他嚇了一跳,不禁大叫一聲,看到一群不怕人的烏鴉也覺得很討厭。此時武藏身後已有淡淡的影子出現了。
他把面具和斗笠放在身邊。
他無法了解。武藏自身仍然身陷毫無人性的血肉爭奪中,還沒有從魔鬼和野獸合而為一的體熱中蘇醒過來,但是,眼前的趕盡殺絕,卻令他瞠目結舌。
所以他對胤舜問道:
城太郎雙手合掌,仰天膜拜。
「不,我並未把你當作自己人。我們只是替奈良大掃除,雖然手法有點粗暴。」
誰是誰非,也不是問題了。
「武士是不能逃的,你不是要當武士嗎?」
武藏也跟著抬頭。世上好像只剩他們兩人,城太郎孤獨無助,心情沉重。
「不行!像你這樣是當不成武士的,給我回酒館去!」
「藏在你眼中的東西——」
「烏鴉已經聞到血腥味,看到這原野上的遍地屍體,正準備大快朵頤呢!」
那位僧侶開口叫他。
浪人則自行聚在一起,打算一方面包圍武藏,防止他逃走,一方面看熱鬧。其中還有人在心底冷笑。
和尚卻對著他們的屁股,或打或戳。有些和尚甚至用槍從左頰刺穿右頰,讓浪人們就像銜著一柄槍。
「這個世界有沒有神啊?如果卑鄙的多數勝過正直的一人,或是邪惡的人無法無天,正義的人被殺死,我就說以前什麼道理都是騙人的,可別怪我!不,果真如此,我要對眾神吐口水嘍!」
「我讓你看看,就是這回事!」
「前幾天你特地到敝院,剛好我不在,真是遺憾。當時門下的阿岩行為無狀,醜態畢露,身為師父的我覺得非常慚愧。」
武藏眼光一落到他們身上,這些浪人便不自覺地往後退縮,其九_九_藏_書中有兩三個人大吼一聲:
「大叔!大叔!我在這裏啊!」
「你看!這麼多烏鴉。」
然後他們當作沙丁魚串燒般掄起舞弄。
但是,遠方形勢一變,本來靜觀不動的寶藏院眾人,突然舉槍,開始行動。
反正總會贏的。
武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裏一片茫然,但是握著大刀的雙手,還有賁張的氣勢卻一點也不敢鬆弛。
「黃鶯的歌聲。」
「其實在下今天來此之前已經覺悟要獨自一人踏上黃泉路了。可是,現在你們不但未把我當敵人看,還對我禮遇有加,讓我困惑不已。」
交代完畢,這些官差重返馬背,又朝著原野邊際,馳騁而去。
「不必多禮!在原野上,這麼禮貌周到反而可笑。」
大聲喊叫的,不是圍著火堆的一大群人,而是和武藏保持距離,往火堆方向跑去的兩個人。
他們揮著手,不知往何處逃走了。
雖然沒出聲,一股殺氣已凝聚在那群人上空。
下場大雪
剩下十人左右的浪人,也多鮮血淋漓。附近的草木、大地,已成一片朱泥。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令人做嘔。浪人至此已不再等待支援。
「如果有人推薦會更好。對了,我要去月瀨拜託的鎧甲師父,就是一位經常出入柳生家的老人家。我順便幫你拜託一下也可以。」
剛開始,浪人之間充滿看熱鬧的輕鬆氣氛,大家心想:
全殺光了!和尚竟然將僅存的浪人趕盡殺絕,沒放一個活口走出這般若荒野的沼澤。
「哦!你就是……」
這讓他們太過樂觀,只知道互相警戒武藏那死神般的眼神。
寶藏院的十來個人,手持單鐮槍、菱形槍,黑色袖子綁在背後。
「啊!」
原本他們心想寶藏院嚴陣以待,因此有恃無恐,不慌不忙。
站在山丘上向下望去——
武藏連道謝都來不及,也沒機會約定再見的時間,一派雲淡風輕的瀟洒。
用槍一戳,把他們打得老遠。
「這種石頭可以嗎?」
「出擊!」
這男子叫山添團八,就是上次到他借宿的觀世遺孀家的三個浪人之一。
「我們能夠相見,是難能可貴的緣分,還請您給武藏一些指導。」
武藏全身染血。
「可惡!」
我為什麼帶他出來啊!
——啊哦!
不,應該說他會有這種感覺,正是他人的屠殺促使他恢復了人性。
「別像瘋子一樣在那邊亂舞亂跳了!撿些石頭來這裏。」
「啊!不好了,要總攻擊了!」
「我有點事,要到月瀨。」
這跟原來的約定不符,他是你們的敵人,我們只是第三者。這麼來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和尚們立刻退得老遠,猶如在寺院里進行莊嚴儀式,並排成一列,迎接這位師父以及騎馬的官差。
紅血當醇酒
「老師父!您腳步真快。」
武藏繼續走著。
少年的內心似乎受到莫大的侮辱,被武藏的聲音一嚇,連哭也忘了。他帶著驚嚇的神情立刻爬了起來,對著大步走開的武藏的背影——
但是,手忙腳亂,根本無從開口。
沒想到,武藏卻用再平常不過的聲調說道:
這是風雨前的寧靜,雙方心中都想到了死亡。武藏臉色蒼白,好像死神藉著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地窺伺眼前眾人。
同時,他也發覺城太郎抓著自己那僵硬得好似釘在地面的雙腳——還有雙手,嚎啕大哭呢!
「請先清洗身上的血漬,休息一下吧!請,這邊請。」
「奇怪?」
「老師父,是老師父!」
「……」
這一說,日觀無齒的口中,發出一陣乾笑。
此時,胤舜指著遠方道:
「啊!來了?」
為何他們要互相殘殺?
長槍、單鐮槍、菱形槍、十字槍,人手一柄平常慣用的武器,與和尚頭一樣閃耀著嗜血的光芒。
和尚們撕開早已準備好的奈良白布,擦拭長槍。這些和尚,看到武藏和胤舜在火堆旁,一點也不覺訝異。他們自己也神態自若地開始閑聊。
和尚手持的長槍,竟然對著應該是跟他們一夥的浪人。就像獵犬看到獵物,窮追不捨。
你這混蛋!
叫喊聲夾雜在刀光劍影中。浪人雖然對寶藏院不戰的態度感到奇怪和憤恨不平,但還是向他們求助。可是,長槍陣依然不動如山,靜如止水,連聲援都沒有。浪人們為了跟他們毫不相關的武藏,陷於被砍殺的困境,雖然想抗議:
「耶!大叔砍得好!我師父厲害的很喔!」
「滾開!」
「噢……」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你們可以先走了,我也要回奈良九-九-藏-書了。」
日觀停下腳步。
除了胤舜之外,其他的僧侶異口同聲道:
寺院的名譽,還有高足阿岩的受辱,這些舊賬都要在此時洗刷的想法,讓他們簡直與武藏不共戴天。就像地獄里的鬼卒般,一字排開。
「哭什麼?你不是兵法家的弟子嗎?如果我殺開一條血路,你也可以往我逃走的方向逃。還有,要是我被殺了,你要回京都原來的酒館繼續工作——我會在遠遠的天上看著你,好嗎?喂……」
「你們這群野獸!要是殺了我師父,我絕不原諒你們!」
於是停下腳步,卻被和尚罵道:
「——您是宮本先生吧?久仰大名。」
武藏眼中浮現了笑意。
一步一步好像踩在粘土地上,步伐紮實。經過柔軟的嫩綠草原,一點一點地——雖然如此,但他帶著老鷹般隨時可以竄起攻擊的姿態,對著眼前的一群人——應該說面對死神——慢慢靠近。
刷、刷——武藏手中的劍強烈震動直達心臟時,也正是他擊砍人骨的時候。一劍砍下,刀鋒隨即噴出如虹般的鮮血。接著腦漿迸射,手指四散,白蘿蔔般的手臂,飛向草叢。
雙方開打后,已有兩個同伴倒地,且有五六人正與武藏交手,寶藏院的人卻袖手旁觀。
「混蛋!混蛋!」
「唉,前幾天真是失禮了。」
雖然山添團八前幾天在寶藏院見識過武藏的實力,心裏多少有點懼怕,但是看武藏才二十一二歲,不過是個鄉下武士,就像魚長了一點鰭,才剛剛游入這個社會,因此並未真心尊敬他。
武藏突然把他推開大聲喝斥。
這個人的言辭,還有謙恭有禮的態度,令武藏不得不以禮相對。但是,他得先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緒。
胤舜執弟子之禮,恭敬地回答:
哇——
「般若荒野快到了吧!」
而武藏對自己該如何行動,也毫無打算。只是將構成他生命的全部肉體的潛能,在一瞬間完全凝聚在三尺不到的刀身上。五六歲時,父親嚴格的管教;關原之戰的體驗;還有獨自與山林為伍,領悟到的道理;以及遍訪諸國,在各武館得到的理論;總之,自己這一生所有的鍛煉與積累,都在無意識當中,變成從五體爆發出能量。而且,這五體已經跟他所踩的大地花草形成一體,完全解脫了人類軀體的禁錮。
暖和的春風,像女人柔細的雙手,撫著武藏的鬢毛,但他覺得自己怒髮衝冠。
「那煙怎麼了?」
武藏立刻看穿這一切。
血沿著刀棱垂直滴了下來,武藏再度跨步出去,神態安寧,踩著野花,往煙的方向走去。
「……」
雖然很幼稚,但他的眼中布滿血絲,比起那些懂得深奧理論的大人,他怒氣沖沖的氣勢,更令人動容。
「你們這些蛆蟲!」
日觀娓娓道來:
他雙手握拳亂揮。
日觀嘀咕著,神情輕鬆地走到武藏身旁。
「武藏!」
「本來就該如此。」
「活該!怎麼樣?你們這些無賴!現在知道我師父的厲害了吧?寶藏院的烏鴉們!嘎嘎嘎——活該!拿著長槍,手也動不了,腳也動不了!」
「我們先上。」
「你可憐可憐我,逃走吧!我們逃吧!」
官差們一個個從馬背上跳下來,說道:
聽到日觀叫他,城太郎立刻停止亂舞,回道:
平緩的原野上,有一片寬闊的沼澤。煙就是從這片沼澤里升上來的。
說畢,又對騎馬的官差們說:
他雙腳跺地,大聲哭罵:
圍著火堆的人,同時從地上跳了起來。還有離火堆不遠的地方,聚集在向陽處的人,也都站了起來。
唔——
他的腦中根本沒考慮生死這回事。
「老前輩!您忘了一件事。」
只有駝背的老僧日觀,不屑騎馬,是自己徒步走來的。
「像今天的事,根本不應該發生。你現在還年輕不打緊,但是,若認為兵法是愈強愈好,那就大錯特錯。連我都還沒資格談武學呢!對了!我的前輩柳生石舟齋先生,還有上泉伊勢守大人——你跟著他們經歷過的事走一遍,就會明白了。」
有一人手指天空。
「被砍到了就倒霉」、「我不想死」、「讓別人去當擋箭牌」,心有此雜念的浪人們,雖然咬著牙根拚命,但不僅砍不倒武藏,更諷刺的是,越不想死,就死得越快。
武藏停下腳步。
已經疲憊不堪的腦海里,忽然浮現這個念頭。武藏立刻握緊手上血肉模糊的大刀,努力睜開充滿血汗的眼睛。然而,卻沒有一支槍是朝他刺來的。
但是,只手拿劍的武藏,卻恐怖得猶如一片蘊含豐沛雨水的烏雲,即將降在敵人的心臟地帶九*九*藏*書
武藏停下腳步,回頭叫他。
「噢,前幾天我們見過面。」
「沒錯!」
「廢話少說!」
「柳生谷是不是在那附近?」
「吵死人了!這群烏鴉。」
城太郎撿完,日觀在每一顆小石頭上都寫上南無妙法蓮華經這幾個字,然後說:
武藏和日觀回頭望向城太郎。他正掛著他的面具,拔出原本插在腰際的木劍,對著無數的屍體,還有聚在屍體上的烏鴉,拳打腳踢,揮舞木劍。
——生死一如。
「不必多言!」
「是,完全遵照您的指示。」
奈良的城鎮已被拋在背後,離東大寺也很遠了。走在兩旁街樹林立的月瀨街,透過樹梢望去,般若坡所在的平緩丘陵,以及三笠山若把此地比作裙裾,那麼它更像豐|滿乳|房般聳立——感覺都近在咫尺。
武藏俯首聆聽。當他意識到已經聽不到日觀的聲音時,猛一抬頭,已無他的蹤影了。
不,除了烏鴉之外,還有一個人最高興,那就是在旁邊一直豎耳聆聽日觀解釋的城太郎。這一來他的疑惑和不安一掃而光。這個少年雀躍地展開雙臂,像小鳥般邊跑邊大聲唱著:
有的人連滾帶爬地大叫:
武藏一問,城太郎抬起濕漉漉的臉,拉著他的衣袖。
不覺向後退一步。
「可否告訴我,為什麼要使出這種計策?」
大叔!
城太郎一聽,眼淚立刻汩汩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雙手手背不斷揉著眼睛。他哭得肩部起伏,全身顫抖。
城太郎氣力用盡,只好坐到地上。雙手搓著臉,把淚水都染黑了。
——誰先送死?
「遠離我——要不然就要吃棍子了!你沒理由為我受傷。」
總共有三十餘人。
再加上他們看到武藏手上的劍,已經沾滿血跡,顯然在雙方尚未照面前戰火已點燃。而且這不是由埋伏的眾人所引發,而是由大家認定會出現的武藏先對他們宣戰。
「就像——」
今天要赴這死地,不管是生是死,心裏都要有萬全的準備才行。不,應該說早已有心理準備了。武藏對城太郎雖然又愛又憐,但是他這樣只會帶來麻煩,讓人心焦不已。
「您要去哪裡?」
武藏指著:
他們大叫一聲,抱頭鼠竄,往四面做鳥獸散。
「怎麼樣?今天多少學到一點了吧?」
沒想到——
喂 烏鴉啊
打呀!快!
「善後工作由官府來做。其他的事你們大可不必管,可以先回去了。」
「都解決了嗎?」
突然——
雖然武藏這樣安慰他,城太郎還是不相信,因為他知道寶藏院埋伏在前面的至少有十人以上。自己的師父不夠厲害,即使一對一也不可能會贏的。
「聽說你學了一些雕蟲小技,趁胤舜不在打倒門下的阿岩,而且到處散播寶藏院的壞話,還在各十字路口張貼打油詩,嘲笑我們。有無此事?」
武藏雖然把城太郎趕走,他卻沒離開武藏,一直遠遠地跟著他。現在城太郎來到般若荒野的山丘,跪在地上。
「我們今天鉚上了。」
「大掃除?」
「那煙看起來有一股妖氣。你覺得如何?」
城太郎百思不解。
一名站在寶藏院行列最旁邊的僧侶,一聲令下,十幾名黑衣人影,長槍攻姿一致,喝——地大叫一聲,陣式不變,跑向武藏右側。
「你還不了解嗎?我要告訴你的,就是你太強了。要是以你的強壯自負,那你一定活不過三十歲,像今天就差點送了命。你要自己決定變成什麼樣的人!」
冬去春來生生不息
盡得寶藏院第一代槍法真傳,無人能出其右的第二代胤舜,一直握槍靜觀。門下十幾個和尚蓄勢待發。此時,胤舜厲聲對他們一聲令下:
接著,他們檢視橫躺在地的十幾具屍體,登記好之後,說道:
武藏好不容易恢復意識,垂下刀刃。
「城太郎!」
胤舜聽完,笑道:
「我說啊!」
日觀到達后,劈頭便問:
「像我們這些不起眼的區區遊歷者,也會傳授武術給我們嗎?」
「上次那件事,還請把它忘了,別介意。」
城太郎揚起眉毛。
他大叫:
團八緊隨在武藏身旁,看著他,表情有點僵硬。
「等我們一走,它們就會爭先恐後,飛向屍體了!」
城太郎不知不覺也陷入那個漩渦當中,想像自己血染全身,陶醉其中。這異常的興奮,震撼了他的心窩。
「好!不說廢話——誰先上?」
話聲剛落,咻——地一道白光,往四面八方轟然散開。和尚的光頭,顯露出一種特別的剛毅和野蠻。
「快!快!現在就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