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快點啊！你在發什麼呆？救人分秒必爭，說不定還有救，要躺哪裡都可以，快點搬到安靜的地方。」

滴水未進。

「你師父已經不住這裏了。」

「啊！沒刻成啊！」

「師父你，柳生大人的府邸不在木挽街，而是在麻布的日窪。房子既寬廣又壯觀，而且木村助九郎先生請我吃了好多東西。」

「各位，非常謝謝你們，幸虧有你們幫忙，他才能逃出鬼門關，請各位放心回去睡覺吧！」

武藏問道：

「是伊織。」

「你送信之後，是否有回信？」

雖然有棉被，可是他並不想蓋。

「這個嘛！」

武藏正在睡覺，伊織恭敬地跪了下來。

既然要武藏雕刻，就用自己密藏多年的上等木材來刻。

「是。」

耕介看到武藏，讓出一個位子。

伊織也察覺到今天屋內不愉快的氣氛，再加上武藏睡覺的身邊，四處散落著木屑，燈已熄滅，燭台的油也燃燒殆盡，尚未收拾。

說完，耕介恭謹地拿出那塊木材。果然是六七百年前的上等枕形角木，長度大約一尺左右。

他豎起耳朵傾聽。

——斬燕刀法。

（有這麼難養的小孩嗎？）

伊織臉色大變，立刻跑到路上，在路上左顧右盼。老闆娘在屋內拿著梳子刷著頭頂上漸稀的頭髮。

「你說迷了路，可是今天已經第三天了，為什麼那麼晚才回來呢？」

眼見觀音即將成形，卻因為雜念萌生，武藏只好又重新削過，雕過又雕，如此重複數次之後，那塊木頭就像條柴魚，原本是一大塊天平年代的古木，縮到八寸、五寸……最後剩下三寸了。

「對。」

「是不是你惡作劇了？」

「……」

「哈哈哈！如果我也被狐狸騙了，恐怕也要花上三天喔！」

「是不是伊織回來了？」

他走到後面井邊洗臉，雖然已近破曉時分，他仍重新點燃燈火，拿起刻刀。

耕介回答。

武藏聽到立刻起身，看到安然歸來的伊織，正跪在自己腳邊，便放下心來。

「信已送到，柳生家的木村助九郎先生也有回信。」

他又在信上補充一句。

https://read.99csw.com「要是不信，你可以看一下賬單，他已經結過賬了。」

「喔！您還沒睡啊？」

「這一次一定要刻好。」

武藏準備要雕一尊觀音像，為的是拿它交換耕介那把好刀，他從昨日早上便開始著手雕刻。

「可是老闆娘你告訴我是在木挽街，我才會繞了一大圈。你說的那裡是倉庫，他的家是在麻布村的日窪。」

如果是迷路的話，也未免花去太久的時間了。本來伊織是去柳生家送信，也許木村助九郎看他是個小孩子，留下他來住幾天也說不定。

「……」

「不，什麼都不知道。」

「真的好奇怪喔！本來我是不怕狐狸的，但是，後來我才知道江戶的狐狸比鄉下的狐狸還會騙人。」

「我救他的時候，並不知他是何許人，帶回來一看，竟然是我最尊敬的甲州流兵法家小幡先生的門人。」

說完，便不再開口。

伊織屈指一算。

剛才店主人耕介，站在二樓的房門外，說道：

「那不就是大前天嗎？」

「對、對。」

耕介以驚訝的表情回答武藏。

「你要去那裡？」

「今晚會回來吧！」

「老闆娘，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到哪裡去了？有沒有留話？」

耕介在門外說了兩三次，而武藏已經記不得有沒有答覆耕介。

「伊織嗎？」

「您還這麼認真刻啊？剛才店裡來了一名自稱佐佐木小次郎的人說要見您，您想不想去見他呢？還是要我告訴他，您已經睡著了？……無論如何，我都尊重您的意思。」

「我回來了。」

睡過一覺，刀法果然不同。這塊古木新刻的木紋細緻，顯現出千年的文化。這次如果再刻壞，珍貴的木材便只剩下一堆木層了，武藏決心今夜一定要成功。

武藏告訴耕介，自己去或派伊織去都行，便答應這件事。回到二樓，看到房間已經打掃乾淨。

他看到武藏正在井邊梳洗。

屆時我一定幫閣下安排。

雖然您衷心期盼，但是柳生流只有在將軍家才能學習，不準任何人公然比武。只要閣下非為比武而來，九九藏書主人但馬太守大人非常願意在武館招待您。如果想進一步了解柳生流之真髓，最好能接觸柳生兵庫先生。只可惜，兵庫先生因為本家大和的石舟齋大人病危，昨夜趕回大和去了。非常遺憾，現在家裡上下正擔心此事，請另擇他日再拜訪但馬守大人。

武藏說完，耕介回說不必。

武藏眉尖露出難色。伊織瞧見，立刻把腳縮回去。

武藏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也無心責罵他。

主人耕介推門進門來。武藏這才把腰伸直。

「……？」

「啊！還是不行。」

後來耕介聽到附近似乎有動靜。

此時他心底突然憶念起母親，覺得手中正在雕刻的觀音就像母親。

伊織還是跑上去，最後獃獃地下樓來。

武藏不明白這塊舊木材為何如此珍貴。耕介向他說明：這是河內石川郡的東條磯長靈廟用的木材，是天平年代的古木。有一次要修繕年久失修的聖德太子御廟時，粗心的寺僧和工匠把拆下來的木頭丟到廚房當柴燒。那時耕介看到，頗覺惋惜，便帶了一塊回來。

「可是柳生家的府邸就在江戶城內啊！」

母親經常如此感嘆，而他頑強的個性，就像這道疤永難消失。

交代完便走出房門。

千鈞一髮——經常有人如此形容。而這負傷者的生命恰可用它來形容。可是，這般利落的刀法是誰使的呢？

耕介把伊織帶來之後，便躡手躡腳，趕緊回到主屋的病房裡。

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函。

「我也很驚訝……」

「沒有，因為狐狸跟隨著我，所以我特別留意，在被它矇騙之前，就砍了它的腳和尾巴，所以那隻狐狸來報仇了。」

武藏嘆了一口氣。他雙手擱在後腦勺，似乎想要甩開觀音雕像和煩惱似的。

說著坐下來。

「那也不至於花上三天吧！你是不是被狐狸精騙了？」

「因為你太晚回來了嘛！」

「耕介先生，傷者現在狀況如何？」

「有沒有酒可以清洗傷口？沒有的話，我回去拿。」

「沒錯，他叫北條新藏，是北條安房守的兒子——為了學兵法，長年跟隨在小幡ｈｔtｐｓ://reａｄ.９9ｃｓｗ.ｃｏｍ先生身邊學習。」

此刻，砰一聲，夜風吹開了庭院的柴扉。

武藏輕輕地翻開新藏脖子上的白紗布。剛才用酒洗滌過的傷口，被利落的刀法削切成貝殼的肉片在燈光下，凹陷的傷口清楚地露出淡紅色的動脈。

「對了。」

「來報仇的不是有形的狐狸，而是你的內心。你仔細想想，在我回來之前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老闆娘從櫃檯急忙叫住他。

「什麼也沒有，他一定認為帶著像你這樣的小孩，礙手礙腳的才會拋棄你。」

「想必你也累了，待會兒我來替你照顧他。」

「我去叫醫生。」

「全部削光了。我削了又雕，就是雕不出觀音像。」

武藏聽耕介這麼一說，暗想是不是這家的人遇到什麼災禍？

「騙人！」

「不行，我現在得坐禪。」

他回頭看到老闆娘的額頭。

他目光炯炯拿著小刀，有如臨敵時拿的劍一般，力道十足。

本來擔心會挨武藏罵的伊織終於露出了笑容。

「你很清楚啊！老闆娘你是狐狸的親戚嗎？」

早起的旅客陸續地走出客棧。旅客大多是馬販。一連四五天的馬市在昨天是尾聲，因此，今天開始客棧的客人就少了。

有人如此說著。

伊織將信交給武藏。

伊織開始滔滔不絕了。

「讓我看看。」

「這人是誰？」

已經過了兩個晚上，伊織還沒回來。

「鞠街的平河天神附近。」

也有人這麼說。一陣忙亂之後，終於恢復寧靜。

武藏邊擦抹著臉、邊對著屋內說話。

「沒錯。」

不是伊織回來。後面的木門好像不是被風吹開的。

「在原野長大的小孩怎麼會被狐狸騙了？」

老闆娘愣了一下又說：

「前天的前一天吧！」

「我在麻布的山上被狐狸騙了。」

東方已經泛著魚肚白。小鳥開始啼唱，還有這戶人家的開門聲，武藏對這些絲毫未察覺，因為他已進入忘我的境界了。

「我嗎？」

「伊織。」

「這塊天平的木材？」

「恢復得很快。」

「您知道事情真相嗎？」

武藏仍不說話，伊織又說：

「噗通」一聲，read.99csw.com黑暗中傳來院里梅子落地的聲音。武藏面對一盞燈火而坐。明亮的燈火，映照他蓬亂的頭髮，他的發質又硬又乾燥，帶點紅色。仔細看他的髮根處有一箇舊傷痕，那是小時候長瘡所留下的疤。

伊織賠禮致歉，可是武藏並未理睬，自顧繫緊腰帶。

「是。」

「是嗎？我知道是誰下的手，無論如何，等傷者複原之後再問他也不遲，看起來對方是佐佐木小次郎。」

他昏昏沉沉地好像聽到杜鵑鳥叫了兩次，就睡著了，大約過了半刻鐘，醒來之後體力也恢復，頭腦更清晰。

「老闆娘，師父是不是換到其他房間了？」

木村助九郎的回函中寫著：

話還沒說完，一隻草鞋從路上飛向櫃檯。

「咦？」

「可是……」

武藏抬起頭，心想：

他閉上疲勞的雙眼，除去心中種種雜念，現在他已經達到「空」的境界。

除了耕介之外，好像還有其他幫忙抬傷者的人。

「是……師父，您現在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但是我被狐狸騙了一天一夜，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曾走過哪些路了。」

武藏雖然牽挂此事，但並不擔心，只是從昨天早上開始雕刻觀音像而身心俱疲。武藏並非專業的雕刻家，不懂深奧的刀法和技巧。

「嗯！真奇怪！」

他擔心被責罵，不敢大聲說話。

「遵命。」

武藏點著頭，充滿自信。

依傷口研判，此刀法由下往上砍，像燕尾般收刀，若非如此，絕削不出這種傷口來。

武藏也靜靜地坐到那個人枕邊。

「我只是苦於無人可以代替我去通知平河天神的小幡景憲先生。」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沒回來，他就走了呢？」

「打開窗戶，把這裏打掃乾淨。」

「你說要送信去柳生家，到現在才回來嗎？」

「武藏先生。」

伊織今早回到客棧，正欲上樓。

對於這個約定，耕介有特別的期望。

伊織又看到井邊掉了一地的梅子。使他想起以前曾經拿梅子來沾鹽吃的滋味。他又想到，如果腌起來便一整年都可以吃腌梅子，為何這裏的人不這麼做呢？

「嗯！不行。https://read.99csw.com」

今天烏雲密布。武藏把伊織留在家裡，自己出了門去。

武藏坐下來。

伊織哭了起來。

「哦！是嗎？」

伊織站在樓梯上。

主人耕介高聲叱喝：

「嗯！」

伊織看到他的笑容，更加放心。這才敢把跪的發麻的腳伸直。

這塊木材的木紋細緻，運刀的感覺流暢。武藏一想到這木材如此珍貴，若失敗了也沒得替換——這麼一想，運刀的手反而變得生硬不自然。

「不是這樣。」

那就是——

「伊織。」

他張開眼睛。

武藏微笑著把信收起來。

「……我回來了。」

武藏棄刀投降。

「我騙你的，我騙你的。你師父搬到對面磨刀店的二樓去了。他在那裡，你別再哭了，快去找他。」

「是啊！」

「……誰？」

武藏猛然想起佐佐木小次郎得意的刀法，又想起剛才耕介在門外告訴自己，佐佐木小次郎來訪之事。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出門的？」

武藏回到房間之後，以手當枕，躺在木屑上。

耕介睜大眼睛。

在他的心裏已描繪著一尊觀音的形像，他盡量讓自己心無雜念、專心雕刻。可是就在他運刀之時，種種雜念叢生，使他精神為之渙散。

那塊木材別說原形，連拇指大的木頭也不剩，只有一大堆木屑猶如積雪般落在武藏膝上和身邊。

伊織邊開玩笑邊要爬上樓去，老闆娘又馬上阻止：

「我師父住在二樓，難道我不能上去二樓嗎？」

他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突然跑出去，可是武藏並未因此而分心，仍然拿著小刀繼續雕刻，桌上和地上掉滿了木屑。

「什麼事？」

「狐狸？」

「很抱歉。」

他未曾伸直腰背。

「喂，小孩子。」

「我已經告訴你，他走了，你還不相信。」

「不是嗎？」

伊織向主人借來掃把，清掃屋內，但還是很擔心，他不知道武藏出去做什麼，便偷看園裡。

「啊？」

「真的嗎？」

「我回來晚了。」

武藏感到好奇，拍去膝蓋上的木屑，走下梯子。走廊後面的房間亮著，武藏過去查看，看到耕介夫婦正坐在一位垂死的傷者身邊。

連說話的口氣也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