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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圓明之卷 第20章 待宵舟

卷七 圓明之卷

第20章 待宵舟

沒想到老太婆是這麼好的人。
剛好奶娘的染房附近有二十幾名姬路藩的人一大早便在那裡等候武藏的船隻通過,除了預祝武藏馬到成功之外,並準備設宴款待他,一睹風采。這些人甚至抬著轎子到海邊迎接。
阿杉婆邊起火邊對船里說話。
姬路藩的青木丹佐衛門的兒子城太郎,一聽到這個傳言,立刻派人到贊甘的本位田家通知。
可是不知怎麼了,海面上,暮色漸濃,夕陽餘暉也慢慢暗淡下來,卻不見船隻的蹤影。
「……我不冷。」
病人微弱地搖著頭。
然而這又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雖然她相信武藏不會輸給小次郎,可是也不能擔保一定贏,世人的評論是兩人勢均力敵,武藏雖強,小次郎亦不弱,可說旗鼓相當。
「奇怪,好慢啊!再晚黃昏之前,船也應該到達這裏才對啊!」
即使武藏罵我。
並且強調,如果老太婆堅持這麼做,反而會加深自己的罪過。自己本來便是個多病之身,絕不是老太婆的緣故。
大家正期待著,小舟上卻不見武藏身影。追問原委,水手轉述渡船上的人的話——
因為這些藩士在京都的藩邸一聽到武藏所坐的船隻將於朔日出發,便立刻驅馬趕來。
「也許是真的呢!」
住在姬路的城太郎答應阿通,只要有武藏的消息立刻通知她。
武藏一定會認為很光榮的。
城太郎不知該說什麼?
「謝謝您!」
其中最感到幸福的,當然是老太婆自己了。
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以前帝王期待來世能相會。也許阿通也必須親嘗這份苦恨,飲泣至死也無法挽回。
姬路的池田家與武藏由於鄉土地緣的關係,從武藏年輕時代開始就有著深厚的因緣。
武藏於數日前搭太郎左衛門的船隻,從界港出發赴小倉。
「不可能的。」
有人還開玩笑地說:
「喔、來了——」
「城太。」
我也這麼想。
阿通回到七寶寺之後,還是跟老太婆保持聯絡,老太婆早晚都會到七寶寺去探望她。
阿通這會兒淚水盈眶,從遮棚下望著河水。
阿通強忍著病痛,盡量不在人前流露病容。在此即將見面的一刻,心頭小鹿亂撞,甚至擔心武藏會怎麼想,連見面該說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拜託您了。」
老太婆揉著阿通單薄的背部,為了減輕她的痛苦,不斷安慰她武藏就快到了。
傳說岩流佐佐木小次郎在中國、九州一帶是個高手,稱霸整個武林。
老太婆直搖頭。
人群中立刻引起騷動,紛紛湧向海邊的碼頭。
「通往豐前的渡船一定會在飾磨靠岸,為了卸貨,可能會待上一夜吧!藩里的人會去迎接武藏,你們最好避人耳目,待在川尾的小舟上。我父子兩人會找機會讓你們見面的。」
老太婆站了起來。
「事情待會兒再九_九_藏_書說,到底武藏能不能來?」
去年秋末,暴風雨的夜晚,阿通到佐用山的洞穴去救老太婆,不料反被老太婆毒打一頓,當場昏厥過去。從那時起直到今日,雖然已完全恢復意識,體力卻大不如從前。
船篷下一名羸弱的病人披頭散髮地躺在木枕上,蒼白的臉,有一半藏在被子里。
因為阿通曾經聽人說過。
在徵求過船長的同意之後,武藏終於出現在甲板上,對著駕小舟的水手說道——
每次老太婆見到阿通都流下懺悔的淚水。
出迎的池田家藩士,大家一致如此認為。
阿通擔心與武藏見面的情景。
夕陽下,彤雲翻飛、不斷飄向天邊。海天一色,海水清澈得可以看到海里的章魚。
「今天風平浪靜,船不可能晚到,大概待會兒就來了。」
「不能。」
雖然如此,阿通對今夜與武藏竟然如此緣薄,並不像城太郎和老太婆那樣感到遺感。
這是她十年來從未動搖過的信心。
「那才更教人著急。為了躲避這些人的耳目,阿通絕不可能有機會跟武藏見面的。我會向他們解釋,趁現在武藏尚未被藩士帶走,我希望他能跟阿通先見上一面。」
有時阿通甚至會認為——
城太郎一下子跌人失望的谷底,講起話來有氣無力的。
也許武藏是堅持中途腳不落地的心情。
「哎!武藏坐在那艘船上。」
「婆婆,我已經沒事了,非常謝謝您,讓您照顧我實在很過意不去,您也休息吧!」
老太婆扶著阿通到遮篷下的床上。
寂靜的夜空下,不斷拍打船舷的水波,猶如打在阿通的心口上,她淚流滿腮。
「病?」
柔弱——
不需要城太郎來稟報,也不需老太婆忍痛傳達,因為阿通躲在小舟的遮篷下已經偷聽到兩人的對話了。
城太郎問阿通的意思,不用說,阿通一定回答:
因此,對武藏而言,這次的九州之行一路上絕非平安無事、風平浪靜。阿通在自怨自艾之前,先想清這一點。想著想著她又流淚了。
城太郎雙手掩面背對著阿通,老太婆則已泣不成聲了。
阿通幾乎無法把以前的老太婆和現在的阿杉婆聯想成同一個人。本位田家的親戚和村裡的人也都說:
阿通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個病人。即使經城太郎這麼提醒,她的意志力還是凌駕在肉體之上,表現出健康又自信的樣子。
當日中午,她們到達飾磨的海邊,阿通在川尾的小船上休息。阿通以前的奶娘也派人送了些東西來,她們便在船上等候太郎左衛門的船隻。
阿通仍在流淚的心,萌生一股強烈的力量。
大家面面相覷。
「這有點難啊!」
因為這次航行的目的較為特殊,無人在飾磨下船,只有一點貨物已經叫碼頭工人過來搬走了。所以決定繞道室津,直駛目的地。
城太郎read•99csw•com邊跑邊叫。
阿通離開七寶寺。一路上,阿杉婆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有一天夜裡,她們在青木丹佐衛門的宅邸休息。
她現在渾然忘卻病痛,白皙的手從小舟邊緣伸到水下,沾濕梳子,梳理頭髮。接著,手掌沾點白粉,在臉上化了淡妝。
她回頭看著病人。
這是為什麼?
「可不可以請你將這艘船劃到那渡船旁。我希望他們兩人能早點見面,我要親手將阿通交給武藏。」
現在幾乎是人人皆知,而且在眾目瞪瞪之下,正要前往與佐佐木小次郎比武,以武藏的個性和信念來看,也許他現在並不希望與自己相見。
「來了嗎?」
老太婆一臉茫然。她與阿通從白天就一直等待的緊繃心情突然瓦解,那副失望到極點的神情令人不忍。
城太郎雖感到難以啟齒,最後還是說出原委。
河上無數的漁船和貨船,可是她所等待的從界港出發往豐前的渡船,卻連個帆影都還沒看到。
「啊!來了。」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老太婆急忙抱住要上到船舷的阿通。
「遺憾?」
不管病痛,不論任何困難,不論漫長歲月,這股強大的力量便是支撐阿通的意志力。
「你們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不,即使有事,在我看到比武之前……」
「阿婆!」
官本武藏一定搭乘了這艘船。我們是姬路藩的家士,我想武藏先生應該會在此地留宿一夜,因此敝藩家臣都在海邊等候迎接他。可否請他上岸?
「哦!真的。」
「喂!城太,這可是你的錯。為什麼你沒一起前去迎接?」
突然——
如果阿通錯過今天的機會,萬一武藏輸了,這一生便再也無法相見。這對阿通是會抱感終生的。
「如果那時你在洞穴里沒有醒過來,我也準備陪你死在那裡。」
每到黃昏,她就會發燒、輕微咳嗽,身子日漸消瘦,美麗的容顏更添一分楚楚動人,可能就因為她太美了,反而讓人替她擔憂。
「就因為沒有風,所以帆船的速度會跟平常不同,也許是我們晚到了。」
「阿通姐也趁此空隙稍作休息吧!」
「你睡一下吧!」
「所以我說在染房家等比較好,你卻說必須避開眾人耳目,安排我們在小船上等,現在反而無計可施了。」
兩人從岸上靠過來。
今晚即將靠岸的船隻是從界鎮出發的太郎左衛門之船,也就是等待許久的武藏所搭乘的渡船。當城太郎趕來通知已經看到船時,小舟內也一陣騷動。
「嘭嘭嘭……」
「沒想到老太婆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城太郎說完,趕緊跑回海邊。
「阿通姐、婆婆,已經看到武藏師父搭的船了。」
不用說,預定今天黃昏會到達這裏的渡船,是昨日從界港出發太郎左衛門的船隻,船上載著前往小倉的官本武藏——九-九-藏-書這件事已經傳遍了山陽的各城鎮。
「我等了好久啊!城太,武藏是不是來了?」
「家臣們也只好全都回家去了。可是,阿婆,這下該如何是好呢?」
「阿婆、城太。」
「是的,不必為此嘆息,也不必悲傷。現在最重要的是我要到小倉親眼目睹這場比武。我們無法預測武藏絕對平安無事,所以,我是抱著為他料理後事的心情。」
「吃過飯了嗎?今天覺得如何?」
城太郎穿過人群跑向川尾,對著下面有遮篷的小船大聲說著:
丹佐衛門和城太郎的看法也一樣。
老太婆偶爾也會語重心長地說:
「就是那艘、就是那艘。」
她誠心誠意地看護照顧,使得阿通在精神上得到很多鼓勵。
老太婆蓋上鍋蓋,添上柴火。稀飯似乎快煮好了。
要談的話,這一生有談不完的話。
「老太婆最近連臉都變得漂亮了。」
只是他們想如果讓那艘船上的人看到阿通,可能會招來不必要的誤解,也可能給武藏增添麻煩,因此才故意安排阿通與阿杉婆待在舟尾的小舟上等待。
然後自己也伸長著身子。
「是那艘帆船。」
欣喜的是:
老太婆把阿通留在小船上,自己上了岸,站在那裡等城太郎帶武藏來。
「你一定會帶武藏來嘍?」
不管是路上碰面或與阿婆交談,或是周圍的人——大家對阿婆的態度都不同於往日。每個人都笑臉相迎,對老太婆敬愛有加。這是老太婆過了六十歲才第一次感受到的幸福。
老太婆感到自己的內心,以及外表,都變得潔白如新。
老太婆一得到這個好消息,立刻跑到七寶寺告訴正在養病的阿通。
因為阿通害怕武藏生氣。
她直盯著船看。
「請您聽我說,事情是這樣子的。」
「請原諒我!我一定要照顧你,直到你痊癒。」
不論是在身體上,感情上,外表上看來,阿通只是一介柔弱女子。但是潛藏在心靈深處的強大力量,此刻正衝擊著她,使她熱血奔騰,兩頰泛紅。
至於武藏的姐姐阿吟,老太婆在痛改前非之前,曾經拿她當幌子,為了把阿通騙出來,說她住在佐用村附近,事實上,自從武藏逃離家鄉之後,阿吟曾經依靠播磨的親戚,後來聽說她又住到別人家去了,之後便音訊渺茫。
阿通從小舟內呼叫他們。
城太郎一五一十地報告。
漸漸地,雲暗了下來。
謝謝諸位的好意,你們也知道此行事關重大,渡船必須在今夜開到室津。因此,請你們轉達我的意思。
老太婆緊緊地抱住阿通的身體。深怕不小心一鬆手,阿通會掉進水裡。
老太婆終於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同時痛改前非,對武藏和其他人變得非常和藹可親,簡直判若兩人。
咳完,阿通用手撫平散亂的頭髮。
因為見面也得看時機。
阿通一想到武藏即將九_九_藏_書前來,心裏一陣悸動,無法靜心躺在床上。
接著,小船水手又問渡船上的人——
阿通眼中看著這個事實。另外,讓她生活充滿希望的是——
「是那艘嗎?」
「可是……見了面要跟他說什麼呢?」
其中青木丹佐衛門和青木城太郎也在行列中。
「……就是那艘船嗎?」
城太郎站在岸上,指著說:
相隨心改——
最後,水手沒辦法只好回來。當他們回到岸上的時候,太郎左衛門的船隻已經揚帆離開了飾磨港。
「你又咳嗽了。」
「沒錯。……阿婆,就在那裡,看得到嗎?在那沙洲的松樹林邊正要西行的船正是太郎左衛門的船……也許武藏師父正站在船舷上呢!」
「阿通姐。」
「武藏師父會搭我們派去迎接的小船,上了岸后,會在染房家裡與藩士們共聚一堂,稍作休息……我會趁那時候把他帶來。」
「我走了。」
一艘巨大的帆船在星空下張著黑色的翅膀,航行在風平浪靜的海面。在兩人的注視下,疾速前進。
老太婆以前是個虛偽多變的人,剛開始也防著阿通,也許她的懺悔過不久又會有變化。但是時間愈久,老太婆的真情反而越濃厚,也越來越細心。
「……」
既然要迎戰武藏,除了別人對他有信心之外,小次郎本身想必也是信心十足。
「在哪裡?」
事實上,藩里眾人一直等待武藏從渡船轉搭小船上岸,可是等了好久仍不見蹤影。
「這會兒說這些也來不及了。」
「承擔不起。」
老太婆自從那件事以來,也頻頻向她表示——
「什麼,不能來?」
老太婆暗自發誓,眼望著黑暗的水面。
阿通望著即將繞過松樹林沙洲向西行的帆影,任由淚水滂沱,獨自靠著船邊,唏噓命運。
武士若是在熟睡中被人喚醒,或身體狀況不佳時,又必須與主上見面,則往往趁解手時,輕輕在臉上塗抹淡妝,好使自己看起來容光煥發。
她偷偷地拿著鏡子,仔細地端詳自己。
「危險!」
阿通已經與武藏心神相契。
再不久就可以和心上人見面。
聽了丹佐衛門的話,老太婆說:
「你都聽到了嗎?」
歲月不饒人,離開故鄉時,有一半烏絲,現在已是滿頭銀髮了。
老太婆在村子里列著全家族的人毀去阿通與又八的婚約證書,甚至還親口說阿通必須嫁給武藏。
決不會死!
「你不冷嗎?……晚風開始轉涼了。」
他們遠遠地看到太郎左衛門的船停泊在海上,以為是某種原因而耽擱了,所以大伙兒還是站在海邊等待,最後終於看到前去迎接的水手駕著小船回來。
「咦……看到了嗎?」
今夜無法相見,他日一定能夠再相逢。
「這沒什麼。」
「是不是我們晚到了?」
「可是,你的病……」
有人站累了坐在沙地上。播磨灘的天空不知何時九-九-藏-書已經出現幾顆閃爍的星星。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你的迴音。」
「不,不,絕不會有這種事。我父親考慮到人多口雜,何況武藏師父正要去辦一件大事,如果未到目的地便流言滿天飛,反而不好……因此,我跟父親計劃待會兒再找機會把師父帶到這裏,就委屈你們在此耐心等候。」
她把木枕和棉被推到一旁,整理衣襟,並重新系好腰帶。對愛情不由自主產生的悸動,與十七八歲時的少女情懷毫無兩樣。
「阿婆,真遺感。」
「阿婆,剛才我看您似乎也感冒了。請別為我的事擔心……」
「船隻出航之前,我們曾派人到界鎮的小林那裡確定是在朔日出航。」
站在岸上的老太婆另有一番想法。今夜如果能見到武藏,一定要把累積多年的怨恨以及誤解付渚流水,如此她才能稍解心中重擔。而且,不管武藏說什麼,一定要把阿通託付給武藏。即使跪地請求也在所不辭,惟有如此才對得起阿通。
「你還不是為我事事擔心……阿通啊!你朝思暮想的人,他的船就快到了。你趕緊吃點稀飯才有力氣等待。」
老太婆聽了也很高興。
事實上,阿通也曾經生過同樣的病。數年前,在京都烏丸光廣的宅第里,便曾卧病數月,當時的病情就與現在類似。
現在她的眼眸卻充滿欣喜和希望。
「不,阿婆,不必這麼急。剛才藩里的士兵已經在海邊等待,我們已派一名水手划小船去接武藏師父了。」
阿通渾然忘我。
她抬起身子向正在洗米煮粥的老太婆說:
阿通卻說:
「我都聽到了。武藏哥不能來,剛才我已經聽到你們的對話了。」
阿通強咽下最後一句話,沒說出口。並立刻收拾好身邊的東西,沿著小舟邊緣爬上岸。
「哎!說的也是,眼看著船遠離,可真令人扼腕……該如何對阿通交代呢?城太,我說不出口……你自己去告訴她吧……可是,你得讓阿通平靜一點再告訴她,免得她又發病了。」
以前因為我的罪過和誤會,陷你于不幸,為了補償你,我一定會親手將你交給武藏,並向他道歉。
船舷上掛著一盞燈火,映在江水上。阿通的心也燃燒得火熱。
「我要去。」
雖然每到黃昏就會發燒,為了慎重起見,阿通一定會卧床休息,但也不是病重到走不動。
阿通將臉靠在木枕上,咳了好一陣子。剛才太激動或海風太強才會如此。
可是,見了面又說不出口。
「……真是太遺感了。」
海上風平浪靜,可是她們所等待的船一直沒出現。老太婆等得有點不耐煩,望著水面自言自語。
在飾磨的浦川河尾,有一艘小船,從中午便停在這裏,到了黃昏時刻,開始升起裊裊炊煙。
時間過了很久,等待的人仍不見蹤影。
「這麼說來,太郎左衛門的船已經離開港區,開往室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