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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真錄之三 外集四-1

悟真錄之三 外集四-1

新廟制以順人心,詩人之頌魯侯也。夫人君之舉動,當以民心為心也,魯侯修廟而有以順乎民焉,詩人得不頌而美之乎?魯人美僖公之修廟而作是詩及此,謂夫我公之修廟也、材木盡來、甫之良,經畫殫奚斯之慮;意以卑宮之儉,可以自奉,而非致孝乎鬼神,則新廟之作,雖甚曼焉,亦所宜矣;茅茨之陋,可以自處,而非敬事其先祖,則新廟之修,雖甚碩焉,亦非過矣;是以向之卑者,今焉增之使高,而體制極其巍峨,蓋斯革斯飛,孔曼而長也;向之隘者,今焉拓之使廣,而規模極其弘遠,蓋閑如奕如,且碩而大也。然廟制之極美者,豈獨以竭我公之孝思?實所以從萬民之仰望。蓋以周公皇祖,德洽下民,而廟之弗稱,固其所願改作也;今之孔曼,亦惟民之所欲是從耳。澤流後世,而廟之弗緝,固其所願修治也。今之孔碩,亦惟吾民之所願是順耳。是以向之有憾于弗稱者,今皆翕然而快睹,莫不以為廟之曼者宜也,非過也;向之致怨于弗緝者,今皆欣然而滿望,莫不以為廟之碩者,非過也,宜也。吁!廟制修于上,而民心順於下,則其舉事之善,於此可見,而魯公之賢,亦可想矣。抑考魯之先君,自伯禽以下,所以懷養其民人者,無非仁愛忠厚之道,而周公之功德,尤有以衣被而漸漬之,是以其民久而不忘,雖一廟之修,亦必本其先世之澤而頌禱焉;降及秦、漢干戈之際,尚能不廢弦誦,守禮義,為主死節,而漢高不敢加兵。聖人之澤,其遠矣哉!
盡持敬之功,端《九經》之本,夫修身為《九經》之本也,使非內外動靜之一于敬焉,則身亦何事而修哉?昔吾夫子告哀公之問政,而及於此,若曰:《九經》莫重於修身,修身惟在於主敬;誠使內志靜專,而罔有錯雜之私,中心明潔,而不以人慾自蔽,則內極其精一矣;冠冕佩玉,而穆然容止之端嚴,垂紳正笏,而儼然威儀之整肅,則外極其檢束矣;又必克己私以復禮,而所行皆中夫節,不但存之靜也,遏人慾于方萌,而所由不睽于禮,尤必察之於動也;是則所謂盡持敬之功者,如此,而亦何莫而非所以修身哉?誠以不一其內,則無以制其外;不齊其外,則無以養其中;修身之道未備也。靜而不存,固無以立其本,動而不察,又無以勝其私;修身之道未盡也。今焉制其精一于內,而極其檢束于外,則是內外交養,而身無不修矣。行必以禮,而不戾其所存,動必以正,而不失其所養,則是動靜不違,而身無不修矣。是則所謂端《九經》之本者,如此,而亦何莫而不本于持敬哉?大抵《九經》之序,以身為本,而聖學之要,以敬為先,能修身以敬,則篤恭而天下平矣。是蓋堯、舜之道,夫子舉之以告哀公,正欲以興唐、虞之治于春秋,而子思以繼大舜、文、武、周公之後者,亦以明其所傳之一致耳。後世有能舉而行之,則二帝、三王之治,豈外是哉!斯固子思之意也。
內感而外必應,上感而下必應。夫君之於民,猶心之於身也;雖其內外上下之不同,而感應之理何嘗有異乎?昔聖人之意,謂夫民以君為心也,君以民為體也,體而必從夫心,則民亦必從夫君矣。彼其心具于內,而體具于外,內外之異勢,若不相蒙矣;然心惟無好則已,一有所好,而身之從之也,自有不期然而然。如心好夫采色,則目必安夫采色;心好夫聲音,則耳必安夫聲音;心而好夫逸樂,則四肢亦惟逸樂之是安矣;發於心而慊於己,有不勉而能之道也;動于中而應于外,有不言而喻之妙也。是何也?心者身之主,心好於內,而體從於外,斯亦理之必然歟!若夫君之於民,亦何以異於是?彼其君居於上,而民居於下,上下之異分,若不相關矣;然君惟無好則已,一有所好,而民之欲之也,亦有不期然而然,如君好夫仁,則民莫不欲夫仁,君好夫義,則民莫不欲夫義,君而好夫暴亂,則民亦惟暴亂之是欲矣;倡於此而和于彼,有不令而行之機也;出乎身而加乎民,有不疾而速之化也。是何也?君者民之主,君好於上,而民從於下,固亦理之必然歟!是則內外上下本同一體,而此感彼應,自同一機,人君之於民也,而可不慎其所以感之邪?抑論之,身固必從乎心矣;民固必從乎君矣;抑孰知心之存亡,有繫於身,而君之存亡,有繫於民乎?為人君者,但知下之必從夫上,而不知上之存亡有繫於下,則將恣己徇欲,惟意所為,而亦何所忌憚乎?故夫子于下文必繼之曰:「君以民存,亦以民亡。」噫,可懼乎!
聖人各有憂民之念,而同其任責之心。夫聖人之憂民,其心一而已矣。所以憂之者,雖各以其職,而其任之於己也,曷嘗有不同哉?昔孟子論禹、稷之急於救民,而原其心以為大禹之平水土也,雖其所施,無非決川距海之功,而民可免於昏墊矣;然其汲汲之心,以為天下若是其廣也,吾之足跡既有所未到之地,則夫水之未治者,亦必有之矣;水之泛濫,既有所不免之地,則夫民之遭溺者,亦容有之矣;夫民之陷溺,由水之未治也,吾任治水之責,使水有不治,以溺吾民,是水之溺民,即吾之溺民也;民之溺於水,實吾之溺之也,吾其救之,可不急乎?后稷之教稼穡也,雖其所為無非播時百穀之事,而民可免於阻飢矣;然其遑遑之心,以為萬民若是其眾也,吾之稼穡,固未能人人而面誨矣,能保其無不知者乎?民之樹藝,即未能人人而必知矣,能保其無不飢者乎?夫民之有https://read.99csw.com飢,由谷之未播也,吾任播谷之責,使谷有未播以飢吾民,是飢之厄民,即吾之厄民也,民之飢于食,實吾之飢之也,吾其拯之,可以緩乎?夫禹、稷之心,其急於救民蓋如此,此其所以雖當治平之世,三過其門而不入也歟!雖然,急於救民者,固聖賢憂世之本心,而安於自守者,又君子持己之常道,是以顏子之不改其樂,而孟子以為同道于禹、稷者,誠以禹、稷、顏子莫非素其位而行耳。後世各徇一偏之見,而仕者以趨時為通達,隱者以忘世為高尚,此其所以進不能憂禹、稷之憂,而退不能樂顏子之樂也歟!
山東鄉試錄序
大臣勉賢王之為治,惟在嚴以遠小人,而專于任君子也。蓋君子小人之用,舍天下之治忽系焉,人君立政,可不嚴於彼專於此哉?周公以是而告成王,意豈不曰,立政固在於用人,而非人適所以亂政?彼吉士之不可舍,而憸人之不可用,蓋自昔而然矣。繼今以立政,而使凡所以治其民者不致苟且而因循,則其施為之詳,固非一人所能任也,而將何所取乎?繼此以立政,而使凡所謂事與法者,不致懈怠而廢弛,則其料理之煩,亦非獨力所能舉也,而將何所用乎?必其于憸人也,去之而勿任;于吉士也,任之而勿疑;然後政無不立矣。蓋所謂憸人者,行偽而堅,而有以飾其詐,言非而辯,而有以亂其真者也,不有以遠之,將以妨吾之政矣;必也嚴防以塞其幸入之路,慎選以杜其躁進之門,勿使得以戕吾民,壞吾事,而撓吾法焉。所謂吉士者,守恆常之德,而利害不能怵,抱貞吉之操,而事變不能搖者也,不有以任之,無以成吾之治矣;必也,推誠信而彼此之不疑,隆委託而始終之無間,務使得以安吾民,濟吾事,而平吾法焉。吁!嚴以去之,則小人無以投其釁;專以任之,則君子有以成其功;國家之治也,其以是歟!抑考之於《書》,禹、益、伊、傅、周、召之告君至君子小人之際,每致意焉。蓋君德之隆替,世道之升降,其原皆出於此,非細故也。秦、漢以下,論列之臣,鮮知此義,惟諸葛孔明之言曰:「親君子遠小人,先漢所以興隆也。」其意獨與此合,故論者以為三代之遺才雲。
春秋
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
陳公起家名進士,自秋官郎擢僉浙臬,執操縱予奪生死榮辱之柄,而代天子觀風於一方,其亦榮且重哉!吁,亦難矣!公之始至吾浙,適歲之旱,民不聊生。飢者仰而待哺,懸者呼而望解;病者呻,郁者怨;不得其平者鳴;弱者、強者、蹶者、嚙者,梗而孽者、狡而竊者,乘間投隙,沓至而環起。當是之時而公無以處之,吾見其危且殆也。賴公之才,明知神武,不震不激,撫柔摩剔,以克有濟。期月之間,而飢者飽,懸者解,呻者歌,怨者樂,不平者申;蹶者起,嚙者馴,孽者順,竊者靖;滌盪剖刷而率以無事。於是乎修廢舉墜,問民之疾苦而休息之,勞農勸學,以興教化。然後上會稽,登天姥,人雁盪,陟金娥,覽觀江山之形勝,慨然太息!吊子胥之忠誼,禮嚴光之高節;希遐躅于隆龐,把流風于彷彿;固亦大丈夫得志行道之一樂哉!然公之始,其憂民之憂也,亦既無所不至矣。公唯憂民之憂,是以民亦樂公之樂,而相與歡欣鼓舞以頌公德。然則今日觀風之作,豈獨見吾人之厚公,抑以見公之厚于吾人也。雖然,公之憂民之憂,其惠澤則既無日而可忘矣;民之樂公之樂,其愛慕亦既與日而俱深矣。以公之才器,天子其能久容於外乎?則公固有時而去也。然則其可樂者能幾?而可憂者終誰任之?則夫今日觀風之作,又不徒以頌公之厚于吾人,將遂因公而致望于繼公者亦如公焉。則公雖去,而所以憂其民者,尚亦永有所託而因以不墜也。
晉荀林父帥師及楚子戰于訑晉師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
羅履素詩集序
壬戌
外兵順,而伯國自褻其威,既可貶;外兵黷,而伯國徒御以信,尤可譏;此楚以爭伯為心,而晉失待之之道,《春秋》所以兩示其法也。自夫晉景無制中夏之略,而後楚庄有窺北方之圖,始焉縣陳,以討罪也,而征舒就戮;繼焉入鄭,以貳己也,而潘王遂盟;一則討晉之所未討,一則平鄭之所欲平,是雖未免以力假仁,然其義則公,其辭則順矣。晉欲強之,必修德以俟,觀釁而動,斯可也,顧乃興無名之師,而師之以林父,楚子退師矣,而猶欲與之戰,先縠違命矣,而不能行其辟;遂致邲晉戰既北,而晉遂不支。則是主晉之師者,林父也,棄晉之師者,林父也,責安所逃乎?《春秋》于陳書入于鄭書圍者,所以滅楚之罪,而於邲之戰,由獨書林父以主之,用以示失律喪師之戒也,自夫晉人之威既褻,而後楚人之勢益張,伐蕭不已,而圍其城,圍蕭不已,而潰其眾,以吞噬小國之威,為恐動中華之計,是其不能以禮制心,而其志已盈,其兵已黷矣。晉欲御之,必信任仁賢,修明政事,斯可也;顧乃為清丘之盟,而主之以先縠,不能強幹為善,而徒刑牲歃血之是崇;不能屈于群策,而徒要質鬼神之是務;故其盟亦隨敗,而晉卒不競,則是主斯盟者,喪師之縠也,同斯盟者,列國之卿也,責安所歸乎?《春秋》不稱蕭潰,特以滅書者,所以斷楚之罪;而清丘之盟,read.99csw.com則類貶列卿,而人之用以示謀國失職之戒也。吁!楚庄之假仁,晉景之失策,不待言說,而居然于書法見之,此《春秋》之所以為化工歟!抑又論之:仗義執言,桓、文之所以制中夏者也;晉主夏盟,雖世守是道,猶不免為三王之罪人,而又並其先人之家法而棄之,顧汲汲於會狄伐鄭,而以討陳遺楚,使楚得風示諸侯于辰陵,則是時也,雖邲之戰不敗,清丘之盟不渝,而大勢固已屬之楚矣。嗚呼!孔子沐浴之請,不用於哀公而魯替;董公縞素之說,見用於高帝而漢興,愚於是而重有感也。
壬戌
論人君之心惟在所養
《兩浙觀風詩》者,浙之士夫為僉憲陳公而作也。古者天子巡狩而至諸侯之國,則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其後巡狩廢而陳詩亡。春秋之時,列國之君大夫相與盟會問遣,猶各賦詩以言己志而相祝頌。今觀風之作,蓋亦祝頌意也。王者之巡狩,不獨陳詩觀風而已。其始至方岳之下,則望秩于山川,朝見茲土之諸侯,同律歷禮樂制度衣服納價,以觀民之好惡;就見百年者而問得失,賞有功,罰有罪。蓋所以布王政而興治功,其事亦大矣哉!漢之直指、循行,唐、宋之觀察、廉訪、採訪之屬,及今之按察,雖皆謂之觀風,而其實代天子以行巡狩之事。故觀風,王者事也。
人君之心,顧其所以養之者何如耳?養之以善,則進于高明,而心日以智;養之以惡,則流於污下,而心日以愚;故夫人君之所以養其心者,不可以不慎也。天下之物,未有不得其養而能生者,雖草木之微,亦必有雨露之滋,寒暖之劑,而後得以遂其暢茂條達;而況於人君之心,天地民物之主也,禮樂刑政教化之所自出也,非至公無以絕天下之私;非至正無以息天下之邪;非至善無以化天下之惡;而非其心之智焉,則又無以察其公私之異,識其邪正之歸,辯其善惡之分,而君心之智否,則固繫於其所以養之者也,而可以不慎乎哉?君心之智,在於君子之養之以善也;君心之愚,在於小人之養之以惡也;然而君子小人之分,亦難乎其為辯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堯、舜之相授受而所以叮嚀反覆者,亦維以是;則夫人君之心,亦難乎其為養矣。而人君一身,所以投間抵隙而攻之者,環於四面,則夫君心之養,固又難乎其無間矣。是故必有匡直輔翼之道,而後能以養其心;必有洞察機微之明,而後能以養其心;必有篤確精專之誠,而後能以養其心;斯固公私之所由異,邪正之所從分,善惡之所自判,而君心智愚之關也。世之人君,孰不欲其心之公乎?然而每失之於邪也;孰不欲其心之善乎?然而每失之於惡也;是何也?無君子之養也。養之以君子,而不能不間之以小人也,則亦無惑乎其心之不智矣。昔者太甲顛覆典刑,而卒能處仁遷義,為有商之令主,則以有伊尹之聖以養之,成王孺子襁褓,而卒能只勤于德,為成周之盛王,則以有周公之聖以養之;桀、紂之心,夫豈不知仁義之為美,而卒不免於荒淫敗度,則其所以養之者,惡來、飛廉之徒也。嗚呼!是亦可以知所養矣。人雖至愚也,亦寧無善心之萌?雖其賢智也,亦寧無噁心之萌?于其善心之萌也,而有賢人君子擴充培植于其間,則善將無所不至,而心日以智矣;于其噁心之萌也,而有小夫憸人引誘逢迎于其側,則惡亦無所不至,而心日以愚矣。故夫人君而不欲其心之智焉,斯已矣;苟欲其心之智,則賢人君子之養,固不可一日而缺也。何則?人君之心,不公則私,不正則邪,不善則惡,不賢人君子之是與,則小夫憸人之是狎,固未有漠然中立而兩無所在者。一失其所養,則流於私,而心之智盪矣。入于邪,而心之智惑矣;溺於惡,而心之智亡矣;而何能免於庸患之歸乎?夫惟有賢人君子以為之養,則義理之學,足以克其私心也;剛大之氣,足以消其邪心也;正直之論,足以去其噁心也;擴其公而使之日益大,扶其正而使之日益強,作其善而使之日益新,夫是之謂匡直輔翼之道,而所以養其心者有所賴。然而柔媚者近於純良,而凶憸者類于剛直,故士有正而見斥,人有憸而獲進,而卒無以得其匡直輔翼之資,於是乎慎釋而明辯,必使居於前後左右者無非賢人君子,而不得有所混淆于其間,夫是之謂洞察幾微之明,而所以養其心者無所惑。然而梗直者難從,而諂諛者易入也;拂忤者難合,而阿順者易親也;則是君子之養未幾,而小人之養已隨;養之以善者方退,而養之以惡者已入。故夫人君之於賢士君子,必信之篤,而小人不得以間;任之專,而邪佞不得以阻;並心悉慮,惟匡直輔翼之是資焉,夫是之謂篤確專一之誠;而所以養其心者,不至於有鴻鵠之分,不至於有一暴十寒之間,夫然後起居動息,無非賢士君子之與處,而所謂養之以善矣。夫然後私者克而心無不公矣;邪者消而心無不正矣,惡者去而心無不善矣;公則無不明,正則無不達,善則無不通,而心無不智矣夫然後可以絕天下之私,可以息天下之邪,可以化天下之惡,可以興禮樂修教化,而為天地民物之主矣;而此何莫而不在於其所養邪!何莫而不在於養之以善邪!人君之心,惟在所養,范氏之說,蓋謂養君心者言也,而愚之論,則以為非人君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則雖有賢士君子之善養,亦無從而效之,而猶未及於人君之所以自養也。然必人君自養其心,而後能有https://read•99csw.com洞察之明專一之誠以資夫人,而其所以自養者,固非他人之所能與矣,使其勉強於大庭昭晰之時,有放縱于幽獨得肆之地,則雖有賢人君子,終亦無如之何者,是以人君尤貴于自養也。若夫自養之功,則惟在於存養省察,而其要又不外乎持敬而已愚也請以是為今日獻。
附山東鄉試錄
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
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俱宣公十二年)
《春秋》紀外兵而特進夫遠人,以事有可善,而類無可絕也。蓋君子與人為善,而世類之論,亦所不廢也;然則徐、越從楚伐吳,而《春秋》進之者,非以此哉!慨夫慶封就戮,楚已見銜于吳東,鄙告入,吳復致怨于楚至,是楚子內摟諸侯外連徐、越,而有伐吳之役。然何以見其事有可善邪?蓋慶封之惡,齊之罪人也;吳子納而處之,是為崇惡,楚子執而戮之,是為討罪,彼曲此直,公論已昭于當時矣。夫何吳子違義舉兵,困三邑之民,報朱方之憾,豈非狄道哉?楚子率諸侯以伐之,聲崇惡之過,問違義之由,是乃以有名而討無名,以無罪而討有罪也,揆之彼善於此之義,固有可善者矣。又何以見其類無可絕邪?蓋徐、越之夷,夏之變于夷者也,徐本伯益之後,越本大禹之後,元德顯功,先世嘗通於周室矣,惟其後人瀆禮稱王,甘心於僭偽,得罪于典常,故為狄道耳。君子正王法以黜之,上雖不使與中國等,下亦不使與夷狄均,蓋以後人之僭偽,固法所不貸,而先世之功德,亦義所不泯也;揆之賞延於世之典,殆非可絕者歟!夫事既有可善,類又無可絕,故越始見經,而與徐皆得稱人,聖人以為楚之是伐,比吳為善,其從之者,又皆聖賢之後,則進而稱人可也。《春秋》之慎于絕人也如是。夫抑論吳、楚,在《春秋》亦徐、越而已矣。吳以泰伯之後而稱王,楚以祝融之後而稱王,故《春秋》亦以待徐、越者待之,猾夏則舉號,慕義則稱人,及其浸與盟會,亦止於稱子,曾不得以本爵通焉;蓋待之雖恕,而其法固未始不嚴也。然則僭偽者,其能逃于《春秋》之斧鉞邪!
大人于天,默契其未然者,奉行其已然者。夫大人與天,一而已矣;然則默契而奉行之者,豈有先後之間哉?昔《文隊》申《乾》九五爻義而及此意,謂大人之於天,形雖不同,道則無異。自其先於天者言之,時之未至,而道隱於無,天未有為也;大人則先天而為之,蓋必經綸以造其端,而心之所欲,暗與道符,裁成以創其始,而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如五典未有也,自我立之,而與天之所敘者,有吻合焉;五禮未制也,以義起之,而與天之所秩者,無差殊焉;天何嘗與之違乎?以其後于天者言之,時之既至,而理顯于有,天已有為也,大人則後天而奉之,蓋必窮神以繼其志,而理之固有者,只承之而不悖;知化以述其事,而理之當行者,欽若之而不違;如天敘有典也,立為政教以道之,五典自我而敦矣;天秩有禮也,製為品節以齊之,五禮自我而庸矣;我何嘗違于天乎」是則先天不違,大人即天也;後天奉天,天即大人也;大人與天,其可以二視之哉?此九五所以為天下之利見也歟?大抵道無天人之別,在天則為天道,在人則為人道,其分雖殊,其理則一也。眾人牿于形體,知有其分,而不知有其理,始與天地不相似耳。惟聖人純于義理,而無人慾之私。其禮即天地之體,其心即天地之心,而其所以為之者,莫非天地之所為也;故曰:「循理則與天為一。」
大臣告君,即勉其修君道以貽諸后,必證以隆師道而成其功。夫君道之修,未有不隆師道而能致者也;大臣之論如此,其亦善於告君者哉!吾想其意,若謂新德固所以屬人心,而建中斯可以盡君道,吾王其必勸顧諟之功,以明其德,求此中之全體,而自我建之,以為斯民之極也;操日躋之敬,以明夫善,盡此中之妙用,而自我立之,以為天下之准也。然中果何自而建邪?彼中見於事,必制以吾心之裁製,使動無不宜,而後其用行矣;中存於心,必制以此理之節文,使靜無不正,而後其體立矣;若是,則豈特可以建中於民而已邪?本支百世,皆得以承懿範節于無窮,而建中之用,綽乎其有餘裕矣。子孫千億,鹹得以仰遺矩于不墜,而建中之推,恢乎其有餘地焉。然是道也,非學無以致之。蓋古人之言,以為傳道者師之責,人君苟能以虛受人,無所拂逆,則道得於己,可以為建極之本,而王者之業,益以昌大矣;考德者師之任,人君果能願安承教,無所建拒,則德成於身,足以為立准之地,而王者之基,日以開拓矣。是則君道修,而後其及遠;師道立,而後其功成;吾王其可以不勉於是哉!抑嘗反覆仲虺此章之旨,懋德建中,允執厥中之餘緒也;制心制事,制外養中之遺法也;至於「能自得師」之一語,是又心學之格言,帝王之大法。則仲虺之學,其得於堯、舜之所授受者深矣!孟子敘道統之傳,而謂伊尹、萊朱為見而知者,而說者以萊朱為仲虺,其信然哉!
(昭公五年)
山東,古齊、魯、宋、衛之地,而吾夫子之鄉也。嘗讀夫子《家語》,其門人高弟,大抵皆出於齊、魯、宋、衛之葉,固願一至其地,以觀其山川之靈秀奇特,將必有如古人者生其間,而吾無從得之也。今年為弘治甲子,天下當復大比。山東巡按監察御史陸偁輩以禮與幣來請守https://read•99csw.com仁為考試官。故事,司考校者惟務得人,初不限以職任;其後三四十年來,始皆一用學職,遂致應名取具,事歸外簾,而糊名易書之意微。自頃言者頗以為不便,大臣上其議。天子曰:「然,其如故事。」於是聘禮考校,盡如國初之舊,而守仁得以部屬來典試事于茲土,雖非其人,寧不自慶其遭際!又況夫子之鄉,固其平日所願一至焉者;而乃得以盡觀其所謂賢士者之文而考校之,豈非平生之大幸歟!雖然,亦竊有大懼焉。夫委重於考校,將以求才也。求才而心有不盡,是不忠也;心之盡矣,而真才之弗得,是弗明也。不忠之責,吾知盡吾心爾矣;不明之罪,吾終且奈何哉!蓋昔者夫子之時,及門之士嘗三千矣,身通六藝者七十餘人;其尤卓然而顯者,德行言語則有顏、閔、予、賜之徒,政事文學則有由、求、游、夏之屬。今所取士,其始拔自提學副使陳某者蓋三千有奇,而得千有四百,既而試之,得七十有五人焉。嗚呼!是三千有奇者,皆其夫子鄉人之後進而獲游于門牆者乎?是七十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藝者乎?夫今之山東,猶古之山東也,雖今之不逮于古,顧亦寧無一二人如昔賢者?而今之所取苟不與焉,豈非司考校者不明之罪歟?雖然,某于諸士亦願有言者。夫有其人而弗取,是誠司考校者不明之罪矣。司考校者以是求之,以是取之,而諸士之中苟無其人焉以應其求,以不負其所取,是亦諸士者之恥也。雖然,予豈敢謂果無其人哉!夫子嘗曰:「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夫為夫子之鄉人,荀未能如昔人焉,而不恥不若,又不知所以自勉,是自暴自棄也,其名曰不肖。夫不肖之與不明,其相去何遠乎,然則司考校者之與諸士,亦均有責焉耳矣。嗟夫!司考校者之責,自今不能以無懼,而不可以有為矣。若夫諸士之責,其不聽者猶可以自勉,而又懼其或以自畫也。諸士無亦曰吾其勖哉,無使司考校者終不免於不明也。斯無愧於是舉,無愧於夫子之鄉人也矣。是舉也,某某同事于考校,而御史偁實司監臨,某某司提調,某某司監試,某某某又相與翊贊防範于外,皆與有勞焉,不可以不書。自余百執事,則已具列于錄矣。
履素先生詩一帙,為篇二百有奇,浙大參羅公某以授陽明子某而告之曰:「是吾祖之作也。今詩文之傳,皆其崇高顯赫者也。吾祖隱於草野,其所存要無愧於古人,然世未有知之者,而所為詩文又皆淪落止是,某將梓而傳焉。懼人之以我為僭也,吾子以為奚若?」某曰:「無傷也。孝子仁孫之於其父祖,雖其服玩嗜好之微,猶將謹守而弗忍廢,況乎詩文,其精神心術之所寓,有足以發聞於後者哉!夫先祖有美而弗傳,是弗仁也,夫孰得而議之!蓋昔者夫子之取于詩也,非必其皆有聞于天下,彰彰然明著者而後取之;《滄浪之歌》采之孺子,《萍實》之謠得諸兒童,夫固若是其寬博也。然至於今,其傳者不過數語而止,則亦豈必其多之貴哉?今詩文之傳則誠富矣,使有刪述者而去取之,其合於道也,能幾?履素之作,吾誠不足以知之,顧亦豈無一言之合於道乎?夫有一言之合於道,是于其世也,亦有一言之訓矣,又況其不止於是也,而又奚為其不可以傳哉?吾觀大參公之治吾浙,寬而不縱,仁而有勇,溫文蘊籍;居然稠眾之中,固疑其先必有以開之者。乃今觀履素之作,而後知其所從來者之遠也。世之君子,苟未知大參公之所自,吾請觀于履素之作;苟未知履素之賢,吾請觀于大參公之賢,無疑矣。然則是集也,固羅氏之文獻系焉,其又可以無傳乎哉?」大參公起拜曰:「某固將以為羅氏之書也,請遂以吾子之言序之。」大參公名鑒,字某,由進士累今官。有厚德長才,向用未艾。大參之父某,亦起家進士而以文學政事顯。羅氏之文獻,於此益為有證雲。
敗績楚子滅蕭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王懋昭大德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
天地顯自然之數,聖人法之以作經焉。甚矣!經不徒作也。天地不顯自然之數,則聖人何由而法之以作經哉?《大傳》言卜筮而推原聖人作《易》之由,其意蓋謂《易》之用也不外乎卜筮,而《易》之作也則法乎圖書。是故通於天者河也,伏羲之時,天降其祥,龍馬負圖而出,其數則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居其方,是為數之體焉。中於地者洛也,大禹之時,地呈其瑞,神龜載書而出,其數則以五奇數統四偶數而各居其所,是為數之用焉。圖書出矣,聖人若何而則之?彼伏羲則圖以畫卦,虛五與十者,太極也;積二十之奇,而合二十之偶,以一二三四而為六七八九,則儀象之體立矣;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空以為況、震、巽、艮,則八卦之位定矣。是其變化無窮之妙,何莫而不本于圖乎?大禹則書以敘疇,實其中五者,皇極也;一五行而二五事,三八政而四五紀,第於前者,有序而不亂也;六三德而七稽疑,八庶征而九福極,列於後者,有條而不紊也。是其先後不易之序,何莫而不本于書乎?吁!聖人之作《易》,其原出於天者如此,而卜筮之用所以行也歟!大抵《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裡,但伏羲先得乎圖以畫卦。無所待于書;大禹獨得乎書以敘疇,不必考于圖耳。若究而言之,則書九九藏書固可以為《易》,而圖亦可以作《范》,又安知圖之不為書,書之不為圖哉?噫!理之分殊。非深於造化者其孰能知之?
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
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
楚子入陳(宣公十一年)楚子圍鄭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晉人宋人衛人曹人同盟于清丘
制心垂裕后昆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
詩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負大臣之名,盡大臣之道者也。夫大臣之所以為大臣,正以能盡其道焉耳;不然,何以稱其名哉?昔吾夫子因季子然之問以由、求可為大臣,而告之以為大臣之道,未易舉也;大臣之名,可輕許乎?彼其居於廟堂之上,而為天子之股肱,處於輔弼之任,而為群僚之表帥者,大臣也;夫所謂大臣也者,豈徒以其崇高貴重,而有異於群臣已乎?豈亦可以奔走承順,而無異於群臣已乎?必其於事君也,經德不回,而凡所以啟其君之善心者,一皆仁義之言,守正不撓,而凡所以格其君之非心者,莫非堯、舜之道,不阿意順旨,以承君之欲也;必繩愆糾繆,以引君于道也。夫以道事君如此,使其為之君者,于吾仁義之言說,而弗繹焉,則是志有不行矣。其可拙身以通道乎?于吾堯、舜之道,從而弗改焉,則是諫有不聽矣;其可枉道以徇人乎?殆必奉身而退,以立其節,雖萬鍾有弗屑也;固將見機而作,以全其守,雖終日有弗能也。是則以道事君,則能不枉其道,不可則止,則能不辱其身,所謂大臣者,蓋如此,而豈由、求之所能及哉?嘗觀夫子許由、求二子以為國,則亦大臣之才也;已而於此,獨不以大臣許之者,豈獨以陰折季氏之心?誠以古之大臣,進以禮,退以義,而二子之於季氏,既不能正,又不能去焉,則亦徒有大臣之才,而無其節,是以不免為才之所使耳。雖然,比之羈縻于爵祿而不知止者,不既有間矣乎!
禮記君子慎其所以與人者
戍者自言勞之未息,由患之未息也。夫獫狁之患,不可以不備,則戍役之勞,自有所不免矣。王者于遣戍之時,而代為之言若此,所謂「敘其情而風之以義」者歟!此詩之意,蓋謂人固有不能忘之情,然亦有不容己之義;彼休息之樂,吾豈獨無其情乎?啟居之安,吾寧獨無其念乎?誠以王命出戍,則此身既已屬之軍旅,而勢不容於自便耳。是以局促行伍之間,奔走風塵之下,師出以律而號令之嚴,其敢違,軍法有常,而更代之期何敢后?則吾雖有休息之情,而固所不暇矣;雖懷啟居之念,而亦所不遑矣。然此豈上人之故欲困我乎?豈吾君之必欲勞我乎?誠以獫狁猾夏,則是舉本以衛夫生靈,而義不容於自已耳。彼其侵擾疆場之患雖亦靡常,而憑陵中國之心實不可長,使或得肆猖獗,則腥膻之憂,豈獨在於廊廟?如其乘間竊發,則塗炭之苦,遂將及於吾民。是我之不遑休息者,無非保義室家,而獫狁之是備也;我之不暇啟居者,無非靖安中國,而外寇之是防也。吁!敘其勤苦悲傷之情,而風以敵愾勤王之義,周王以是而遣戍役,此其所以勞而不怨也歟!大抵人君之為國,好戰則亡,忘戰則危,故用兵雖非先王之得已,而即戎之訓亦有所不敢后也。觀此詩之遣戍,不獨以見周王重於役民,憫惻哀憐不容已之至情,而亦可以見周之防禦獫狁于平日者,蓋亦無所不至;故獫狁之在三代,終不得以大肆其荼毒。後世無事懈弛,有事則張皇,戎之不靖也,有由然哉!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
兩浙觀風詩序
甲子
四書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編者注:本錄原列為隆慶刊本卷三十一下,然非皆陽明之作,今移置於本卷,附於陽明序文後。)
君子之所謹者,交接之道也。夫君子之與人交接,必有其道矣,於此而不謹,烏能以無失哉!記禮器者,其旨若曰:「觀禮樂而知夫治亂之由。」故君子必慎夫交接之具。君子之與人交接也,不有禮乎?而禮豈必玉帛之交錯?凡事得其序者皆是也,禮之得失,人之得失所由見,是禮在所當慎矣。不有樂乎?而樂豈必鐘鼓之鏗鏘?凡物得其和者皆是也,樂之邪正,人之邪正所從著,是樂在所當慎矣。君子于和序之德,固嘗慎之於幽獨之地,而於接人之際,又和序之德所從見也,其能以無慎乎?君子于禮樂之道,固嘗謹之於製作之大,而於與人之時,亦禮樂之道所由寓也,其可以不謹乎?故其與人交接也,一舉動之微,若可忽矣,而必競競焉常致其檢束,務有以比于禮而比於樂;其與人酬酢也,一語默之細,若可易矣,而必業業焉恆存夫戒謹,務有以得其序而得其和,所與者鄉邦之賤上,而其笑語率獲,肅然大賓,是接也,況其所與之尊貴乎?所對者,閭閻之匹夫,而其威儀卒度,嚴乎大祭,是承也,況其所對之嚴憚乎?君子之慎其所以與人者如此,此其所以動容周旋,必中夫禮樂,而無失色於人也歟!抑論禮樂者,與人交接之具,慎獨者,與人交接之本也。君子戒慎于不睹不聞,省察于莫見莫顯,使其存於中者,無非中正和樂之道,故其接於物者,自無過與不及之差。昔之君子,乃有朝會聘享之時,至於失禮而不自覺者,由其無慎獨之功,是以陽欲掩之,而卒不可掩焉耳。故君子而欲慎其所以與人,必先慎獨而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