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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死亡任務

第十一章 死亡任務

以班為單位的爆破訓練搞蒙了老旦。其實並沒那麼複雜,而是老旦看見炸藥就想起小時候被一根炮仗炸過雞雞。他哆嗦著手就是插不進那根雷管,再一使勁,雷管都撅折了。好容易插好,拉個繩跑出老遠擰上鑰匙。笨手笨腳的老旦總接錯線,倒是二子手靈,還和憲兵弟兄請教過電工操作一二三,一次就過了關。一些新兵見老旦憋得滿頭汗也搞不定爆破,就在那兒呵呵傻笑。楊鐵筠登時呵斥:「笑什麼?別看你們現在做得好,鬼子的飛機大炮一齊招呼,你們就嚇得連炸藥都尿濕了,多向副連長請教一些實戰經驗,動真格的時候就不會尿了褲子!」
「如果抗戰勝利了,我就開始抽,不管去哪兒都抽。」楊鐵筠呵呵笑著。老旦很少見他這麼輕鬆地笑,他笑起來真像個村裡的孩子。
胡參謀帶來的作戰處人員展開了幾張地圖,逐一說明路線和可能有的敵軍據點。他們還交給楊鐵筠兩本作戰命令手冊,讓楊鐵筠和老旦消化乾淨。老旦自是大字不識,地圖也只能看個大概,這一切就只能仰仗楊鐵筠了。胡參謀走的時候,罕見地回身給楊鐵筠和老旦敬禮,說這次作戰計劃是他們幾個擬定的,能不能成就看水稻突擊連了。
「嗯?」楊鐵筠猛然一愣,像被老旦打斷了什麼,繼而就笑了,「哦,你說怕不怕……其實……怎麼會不怕呢?只是既為軍人,再怕也要往前沖啊……那麼多軍校的好同學,一個個都犧牲了。我們憲兵部隊四千多人,南京回來也就幾百人,我還有什麼資格害怕?」楊鐵筠重重喘了口氣,將那支煙抽得閃亮起來。
「老旦……」楊鐵筠扭頭對老旦說。
「就是因為打得太好,日軍姦細盯住了我們,跟隨到了駐地,半夜派來飛機,把營房全炸了,幾千人就活下幾百個,我那次正好去給第2軍送戰報,要不也是凶多吉少……可惜啊,心疼啊,難過啊,我那麼好的戰友,個個都是千挑百選,我這點能耐在裏面根本排不上號,他們要還在,能頂多大的事兒啊。」楊鐵筠搖著頭說,「我特意向軍部申請來執行這次任務,否則於心難安,比起怕死,我更怕碌碌無為,能為國家和民族犧牲,是我進入軍校時夢想的榮耀。」
「俺聽你的……」老旦輕輕地說。
「你們是保衛南京來著?」老旦好奇道。
「咱們一定會回來的。」楊鐵筠對著黑暗說。
「咱們一定完成任務,要不就不回來!」一個憲兵兄弟猛地站起來,揮著拳頭喊道。弟兄們受了鼓舞,也紛紛站起來高喊。老旦看著他們,心裏熱乎乎的,眼裡濕嗒嗒的,後背卻涼冰冰的。明天又是一場未知命運的出發,他們又將在槍林彈雨中拎著頭顱穿行,每個倒下去的都只能看著其他人的背影遠去,沒有救護,沒有援軍,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老旦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他開始有真正的弟兄,因此要開始真正的失去了。
聰明的楊鐵筠做了技術總結,把這刀法概括為:左砍佯攻——右滑下步——矮身巨進——刀削狗腿——轉身收住——斜劈砍肚——鬼子開戶。這口訣生動傳神,順口好記,弟兄們一個九*九*藏*書時辰就全記住了。老旦對著楊鐵筠豎大拇指,怎麼自己做得到卻硬生生說不出呢?教練場上一時刀光亂舞,老旦砍得興起,就脫|光了膀子,渾身的傷疤招圍上來一片讚歎,不經意間就把細皮嫩肉的連長晾在一邊,已經粗通長官技巧的他立即進行高帽轉移:「要是早點能和連長學習這麼多作戰技巧,弟兄們肯定能少死不少!大家多向連長請教,俺的這一套是木匠雜活兒,不是正道兒。」
一個月的強化訓練頗見成效,新老士兵都進步很大,排與排、班與班之間協同掩護進攻和防守達到了楊鐵筠的要求。大家在反覆演練中融匯貫通,用標準的手勢進行信號傳遞。一個月後,老旦猛然覺得自己……像個真正的軍人了,走起來開始不自覺地挺直身板,昂起了下巴,抽煙鍋都不像以前那樣蹲成那個熊樣,他開始在意人們看他的目光,對他說話的語氣,還有在服從他的命令時的那奇怪的……滿足感。當然,這一切東西與二子無法關聯,這兔崽子只要站在眼前,老旦就又覺得自己是板子村那個總打不過他的笨蛋了。
「連長,要是俺回不來,那些錢會不會給到家裡?」二子舉手說,看得出他憋了半天了。兄弟們都扭動起來,這是大家的心裡話。
在地圖上的演練和任務分配用了整整一天,這是戰士們聽得最認真的課,他們忘了餓忘了困,甚至忘了害怕。每個時間節點要牢記在心,哪個排幹什麼?又怎麼協調?遇到意外情況如何處理?任務完成中的任何變數如何應對?任務完成後的撤退方案如何執行?走不了怎麼辦?打散了怎麼辦?楊鐵筠心細如髮,將任務相關的每一種可能在黑板上給大家詳細分析,有丁有卯地給每個排甚至每個班每個人下達任務。最後他擦掉黑板,問大家還有什麼問題。眾人沉默,楊鐵筠就說什麼都可以問。
二子和其他弟兄各得了一枚三等勇士功勳章。眾人把玩著勳章激動不已,只有二子盤著腿兒在木板床上生氣。
老旦想說「俺也覺得是」。話到嘴邊卻縮回去了,就回頭看了一眼,帶著網格鋼盔的戰士們靜默無聲,在黑暗裡微微蠕動。
實彈投擲時,一個新兵娃子果然慌了手腳,腳底絆蒜,手榴彈掉在脫鞋抽煙鍋的老旦面前。那鐵疙瘩冒著青煙滾來滾去,戰士們連滾帶爬作鳥獸散。楊鐵筠回頭一看,也嚇得面如土色。可老旦只一怔,不動聲色撿起,輕飄飄扔到旁邊的水井,翹著腿兒繼續抽煙。趴在地上的戰士們見老旦笑眯眯地坐在井邊,炸起的水花打濕他彎彎的帽檐,尺把長的煙鍋兀自煙氣騰騰叼在嘴邊,皆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又是英勇二等功!咱倆是被一顆炸彈炸飛的,你飛得也沒比我好看,憑啥你就是二等功?受的傷多那是你笨,挨了幾槍都是流彈,別看那時嚇人,如今咱倆都雞毛事兒也沒有,可憑啥你就又是英勇二等功?」二子竟氣得睡不著,要坐去營房門口抽煙去。老旦知道他耍寶,懶得和他理論,就有氣無力地說:「睡吧,明天你還要背十七塊磚呢……」
戰士們對說一不二、才華https://read.99csw.com橫溢的楊鐵筠連長心悅誠服,對憨厚老實而絕活嚇人的老旦副連長也敬重不已。艱苦多樣的訓練讓戰士們信心十足,他們都感覺到這支部隊會有不同以往的戰鬥任務,猜想楊連長肯定知道,就常有人打探軍情,無奈楊鐵筠口如鐵閘半個屁不放。大家就只能瞎猜,會不會讓我們去抓俘虜?那練習放炸藥啥意思?莫不是要讓咱們像團長一樣去炸軍艦?二子有說評書的天分,竟說是要空降到鬼子窩裡去活捉天皇。老旦也常猜想這問題,卻不似大家那麼著急,管球幹啥呢,一樣不是打鬼子?
這樣的一天就像一秒,一聲嘆息便過了。小雨淋了一個下午,夜幕已悄悄降臨。突擊連進入出發地。換上了準備好的日軍服裝、武器、背包和鋼盔。精心挑選的軍官服很合老旦,小帽子一戴,和鬼子並無二致。這讓老旦挺來氣兒,敢情日本鬼子也有他這麼大個的?再看這一百多號弟兄齊刷刷地變鬼子了,不由得笑出聲來。楊鐵筠是少校軍服,皮靴照樣鋥亮,腰挎鬼子軍刀,耀武揚威地出了場,眾人已經習慣他熟練的鬼子話,就按他的號令站隊了,連長這口話喊得和鬼子一樣,這不連鬼子都糊弄了?楊鐵筠和老旦一個個檢查每個戰士的裝備,任何可能招致懷疑的東西全部拿掉,包括兩個戰士脖子上掛的菩薩,兜里藏的撲克。從昨天起大家就用日本肥皂洗臉洗腳,鬼子都是狗鼻子,這麼一百多號人大老遠就被聞出來了。老旦拿著那支長煙鍋猶豫不決,就要把它丟給看營房的憲兵時,楊鐵筠看見了。
「嗯?」老旦沒想到他會說話,嚇了一跳。
戰士們驚呼起來,老旦心中叫苦,你可真會賣人情,讓我買酒,一百多個饞酒的,誰出錢吶?
這一夜的營房,鼾聲全無,老旦在床上看著燈口下紛飛的蚊蟲撲閃著弱小的羽翼,在火燙的燈上先後撞落,跌入如墨的黑夜。弟兄們想必也無法成眠,就連睡覺翻天覆地的二子也躺成一條屍體的樣子。偶爾有人咳嗽幾下,也是壓低嗓子,像生怕吵醒這些沒睡的人,門口的憲兵走來走去,皮鞋踩著鬆軟的沙土,發出春蠶吃葉般的聲響。往事從老旦眼前柳絮般劃過,這隻幾個月的征戰,就像歷經多年那樣沉澱出了蒼老的味道。
「嗯,會勝利的……」楊鐵筠看著燈影之外的黑暗,像是回答,又像自言自語。
負重射擊發現一個人物,不哼不哈的獵戶大薛竟是個超級神槍手,背著磚頭高速奔跑,十槍打了十個十環,最後多打了一槍,誰也沒看到他打了哪兒,他羞答答回頭說:「習慣了,山上看見只兔子,敲了……」
「只要大家的家還在,只要我們打敗了鬼子,我想,一定是能的,在座的每一個弟兄,都記在軍部的行動記錄上,你們每個人家在哪裡,家人是誰,軍部也都備份留底了,我相信這次行動在這場戰爭里會有光輝的一筆,足以讓大家榮耀一生,能回來的,我們每年喝酒,回不來的,我們每年祭奠。但如果任務不能完成,我們全線反攻的很多將士,或許就會遭致敵人的轟炸,不知多少兄弟又九*九*藏*書會白白送命……」
夜半,營房鼾聲如雷,月光照亮門口的台階。老旦悄悄拿出今天的軍功章,在眼前摩挲著。小鐵牌子發著黝黑的光,像藏著一個秘密。老旦把它放在枕頭下面,閉眼聽著月光里的蟬鳴。這裏靜若幽谷,沒有城市的喧嘩和氣味,敵機都不從這兒頭上過。一個月的訓練或許艱苦,但必然放鬆著心情,戰事越來越烈,天曉得將來要去再死個幾回。家離得越來越遠,他開始忘記翠兒的笑臉和有根的味道,夢裡的板子村定格在那個陰霾的下午。麻子團長說的板子村的話是真是假無法分辨,是為了讓自己不分心嗎?
楊鐵筠說完,煙就熄了,那張清晰的臉隱在黑夜裡,老旦只能看到他微亮的側影懸在半空。他被這個側影帶入更遠的黑暗,在回憶和恐懼中迷惑了,這讓他覺得將來都可能和這個身影或者這種黑暗有關,不管他身在何處,是晝是夜。老旦被這奇怪的想法壓低了頭,就看到自己叼著煙鍋的影子長長地掠進夜裡,活像傳說中原野的巨人。
「也好,你就過個癮,我也只抽這一根。」
第2軍參謀長來給大家敬酒餞行,他有一張狗熊樣黑的臉,揮著胖乎乎的胳膊,那粗腰轉一圈像是要用一禮拜似的。參謀長當場宣布水稻突擊連的將士每人長一級軍銜,先發五十塊大洋,安全返回的士兵還有大洋一百塊,犧牲的撫恤加倍,每人將有勳章一枚。老旦和二子面面相覷,二子說這一仗打完不當逃兵不是人;老旦卻說估計這一仗能打完回來的才不是人。席間,參謀長喝了幾杯后話多起來,說著說著就熱淚盈盈,然後就舉杯豪唱黃埔軍歌了。楊鐵筠是那裡出來的,自然唱得爛熟。老旦只會幾句豫劇,當然跟不著調子,也只跟著瞎哼哼。突擊連將士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兒,也沒受過這麼大的抬舉,都有些壯士出行的豪壯,就把酒喝了個足。新兵老兵們都明白,這任務難於登天,但終歸還好過天上飛機炸地上鬼子跑的陣地防禦,還有那麼多大洋頂著,這個命玩兒得值。
「要真是抗戰勝利了,我就還回家種地去。」老旦一下子就想家了。
「楊連長,你怕不怕?」老旦湊過臉問。
「乖乖,你們可真厲害,這不挺好的么?怎麼沒跟著委員長?」
胡參謀終於坐著車來了,下了車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帶來的幾個軍部的作戰處人員也是煙鬼,個個都像沒睡醒似的。他們看了戰士們的訓練成果總結和楊鐵筠寫的突擊連簡報。從來不笑的胡參謀很滿意,卻也只是哼哼了幾下,就讓大家坐下開會,先傳達了軍部的作戰命令。
任務:經國軍總參謀部並武漢防區司令長官批准,第2軍情報部簽署下發無代號作戰命令。水稻突擊連須於後日到達出發地,用一夜急行軍長途穿越我方和敵方陣地,急行一百五十里,夜襲日軍斗方山軍用機場,摧毀其至半月不能使用,破壞敵軍之飛機導航設備以及彈藥倉庫。部隊一律撕去肩章番號,著日軍服裝,裝備日軍陸軍作戰武器和電台。突擊連明晚八點出發,在到達之前實行無線電靜默,到達作戰位置之後彙報,並即行攻擊,同九_九_藏_書時呼叫我方空軍對敵之援軍實施轟炸攔截;第2集團軍某部將於機場摧毀之時開始由沿江要塞進行反攻。任務完成後突擊連向東南方向撤退,進入湖泊區等待第3戰區28軍游擊部隊的接援。
這一晚,二子興奮地睡不著,和楊青山兄弟湊一床兒,一塊塊吹著嶄新的大洋,眼睛都笑成了大洋。老旦拿出麻子團長給的刀輕輕地磨,這次任務剛好可以帶它。看著雪亮的刀鋒,他陣陣頭皮發麻,不好的預感讓每一處傷疤霍霍地跳。楊鐵筠一個個看著營房,見老旦還沒睡,就又拉著他出來。他倆坐在黑黢黢的營房外,桌上只有一盞小油燈,月亮剩一個瓜邊兒,明天就啥也不剩了。老旦見楊鐵筠又掏出一盒煙,撕開揪出兩根。老旦卻說要抽煙鍋,明天就不能帶了。
老旦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蕎麥皮枕頭,眼前黑了,心裏反倒亮堂起來。就當他說的是真的吧,想它是真的就是真的,袁白先生說過,人是靠念想活的,天乾的時候希望下雨,陰天又盼著太陽。家不管離得多遠,當它在,才有回去的可能,眼下日子再苦,訓練再難,就拿它當神仙日子過吧。
尿過褲子的老旦對這恭維非常受用,到訓練格鬥的時候非常賣力。楊鐵筠理論水平高,也受過格鬥訓練,可拼刺和刀法卻不能和這農民相比,在練習大刀時顯出了差距。老旦牢牢記著馬煙鍋那靈活的轉身步法和大嗓門上尉的橫向拖刀,又結合自己劈死鬼子的寶貴實戰經驗,摸索出了一套招式難看卻極其實用的刀法。砍不像砍,削不像削,一刀劈下來,稀奇古怪地就變成扎刺或是斜撩,眼看著他舉刀衝來,大有將你劈成兩半的架勢,剛舉刀欲接招,他卻猛然矮下去,滴溜溜從你肋下滑過,再原地轉個圈,你就被他開了膛。楊鐵筠皺眉看著老旦耍刀,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刀法,不管是中國的還是德國的武官都沒教過,這太難看了,簡直醜陋得無法容忍,戰場上沒砍死鬼子就先把他笑死了。可他這刀法卻招招見血,兩個對練的新兵撲將上來,老旦在一招之內就用木刀砍了右邊的腿,又刺了左邊的肋條。二子管他這叫「割旦刀法」,老旦氣得要砍他,弟兄們卻覺得好聽。見老旦一個個把挑戰的老兵新兵砍下去,大家驚奇地鼓起了掌,對耍刀像耍猴兒的老旦肅然起敬。楊鐵筠倒不保守,又不是比武招親,能殺鬼子就是好刀,只要不被西北軍的大刀教官見到,隨他去吧。他甚至鼓勵戰士們學習這套刀法,可老旦不太會說,你砍過來他知道怎麼收拾你,卻形不成理論,更別說什麼……割旦刀法。
水稻突擊連坐進密不透風的軍車,顛簸一番后停了。戰士們悄然下來,靜悄悄地前進到出發地原地坐下。楊鐵筠和老旦站上一個高坡,靜靜地看著黢黑的北方。背後是偌大的武漢,漆黑如板子村外的老墳地,那是刻意的燈火管制。
「算是吧,我們是委員長的衛隊,他本不讓調動我們。但那時情況危急,張治中將軍被鬼子圍困在雨花台,我們憲兵部隊當時和看熱鬧似的。大家紛紛請戰,我也跟著去找長官。唐生智將軍就把我們調上去了,我們兩個九_九_藏_書營六百人打退了鬼子兩萬人的進攻,還把指揮官梅村差點活捉了,蔣委員長當年和他是軍校的同學,打賭把軍刀輸給他了,結果這次被我們奪回來了。」
「你覺得好抽就抽唄,大老爺們抽個煙算啥?你看胡參謀和那些長官,個個都是煙鬼。」老旦點上煙鍋,狠狠地吸了一口。
「帶著吧,就說是戰利品,反倒可信,我路上教你戰利品日語怎麼說……」
水稻突擊連最難過的一關不是背磚跑步,也不是格鬥廝殺,而是誰也不太當回事兒的日語。雖然只是一些日常的諸如「你好」、「早上好」、「是」、「我們去執行任務」、「我們是第五師團的,剛從前線下來」等等,照理說沒那麼難。但楊鐵筠最頭疼的是,大家學會這些句子不難,改掉各自的口音卻很難。就拿這個板子村的老旦來說,他不管怎麼練,那口日語出來都是河南腔,「嗨依」他死活要念成「哈姨」,死活要把後面那個調挑上去。一排長是唐山的,「薩油那拉」說了一周,仍是個「傻舅拿了」。士兵們也不是不用心,平常吃飯洗澡都開始鞠躬說日語了,半夜做夢都「哈姨!哈姨!」的。這可愁壞了日語精熟的楊鐵筠和胡勁副官,他倆很快明白這是一個月內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把學得稍好的聽不出什麼口音的士兵指定了任務,萬一有鬼子搭訕,老旦這樣的就不要亂說話,或是乾脆就裝啞巴。
一周后,十塊磚頭終不再是水稻突擊連士兵的負擔,小魯這麼弱小的都能背著磚頭翻山越嶺,更別說五大三粗的二子。於是他們開始背著十塊磚頭泅水、射擊和爬繩索,全連一下子又叫苦不迭了。老旦參戰幾個月來,從沒有系統地練過射擊,打鬼子的時候只摸著大方向,十槍不見得摟倒一個,摟著一個或許還打錯了,背著磚頭跑步射擊就更沒譜了。楊鐵筠身背十塊磚,跑動中定點連打十槍,三個十環,四個九環,三個七環。老旦背著十塊磚蹬蹬地跑過靶場,十個靶打完報數,一槍沒中。全連哄然大笑,老旦自愧不如,臉羞得像個柿子。楊鐵筠給大家說明了負重射擊的技術要領,要求大家半個月內全部要達到他的水平,楊鐵筠不忘給老旦台階下:「沒有人第一次能打著,但也沒有人能在訓練后打不著,全連通過這項考核后,讓副連長給大家買酒!」
投擲手榴彈是戰士們最喜歡的訓練,一個個吃飽喝足后摩拳擦掌,帶著石頭打狗的興奮。但楊鐵筠的玩兒法嚇壞了眾人,他先往十米和二十米外的兩個白圈裡各扔了一顆,又往十多米外一個訓練建築的三個窗戶里各扔一顆,遠近不說,這準頭就是神仙也炸死了。他手下那個門板寬的兵……就是埋汰老旦拳頭打不死鬼子的那個,叫做大鵬,他對眾人展示實彈,每一顆拿捏著扔的時間,扔進去就炸,裏面根本沒有躲或者扔回來的機會。二子申請第一個上陣,兩個圈扔進一個,三個窗戶卻都沒進,一個還硬邦邦彈回來,要是冒煙的絕對躲不過。楊鐵筠說這是硬性要求,要能扔到鬼子碉堡的機槍眼兒里去。老旦心中起疑,鬼子碉堡?向來都是鬼子進攻我們修碉堡,莫非要反攻鬼子打頭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