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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援赴常德

第八章 援赴常德

騎兵排成兩列出了寨門,黃老倌子帶著五十多個老兵匪列在村口。老兵們全副武裝,腰刀斜挎,列在兩旁紋絲不動。黃老倌子居然破天荒地穿上了雪藏多年的中校軍服,那衣服筆挺地貼在身上,顯然經過村裡裁縫的妙手。嶄新的軍帽不知哪弄來的,泛著油油的綠光,將一雙犀利的虎目襯出不怒自威的神采。玉蘭又披了一條紅裘,白襪紅鞋,髮髻高高地挽著,像要出嫁的新娘子,只是腰上挎了嚇人的雙槍……她又開始這樣了,她不管什麼樣老旦都喜歡,有一天她光著屁股挎著雙槍,在他身上騎著馬,放著槍,子彈穿過屋頂,擊碎一塊塊瓦片,彈殼燙著老旦的前胸和臉龐,老旦被她的瘋嚇著了。他身後備著長長的條案,上面自是烈酒橫陳,幾排海碗滿得要溢出來,旁邊還有巨大一盆的辣椒,紅艷艷地冒著尖兒。
「好事兒呀,那這常德……」老旦指著外邊說。
「你知道最近的國際局勢么?」王立疆給他和二子倒著茶。
「中國人總怕背井離鄉,離開家就失魂落魄。其實那井、那水、那方土地,又和你有甚關係?天地不滅,人皆過客,想得通可四海為家,想不通則畫地為牢。我的傻兄弟們,喝酒吧。」黃老倌子又給二人倒上了。
「旦哥,你啥意思?」二子一隻腳翹出車窗,扭臉問他。
二子這話啟發了老旦,那就嚇嚇他們唄。老旦令黃家沖的鐵匠們連夜打造了五十多面鐵面具,全部染了紅漆,一行人上驢戴上,嚇得門口的小匪以為見了鬼。玉蘭豎起了大拇指,說你們這黃家沖的紅臉鬼兵嚇也把共產黨嚇死了。她不再和老旦說共赴沙場的話,只讓他手下留情少殺幾個。老旦頗感欣慰,玉蘭開始相信血債血償,殺人多了,終歸傷了自個的孩子。
「就是……這麼說吧,你知道日本鬼子現在不光是和咱中華民國打,還和美國英國打,對嗎?」王立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下摘了帽子。老旦點了點頭。
「銅頭兄弟,改主意啦?」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有事兒就放鴿子,沒事兒也放鴿子,反正我天天等著……」玉蘭輕輕地說。
老旦對黃老倌子的決定感到震驚,這五十人幾乎是黃家沖的一半精銳,包括二當家從長沙帶回來的,他們幾乎各有絕活,能騎能射,能藏能忍,槍法既好,還懂部隊的協同作戰,這是各山寨聞之喪膽、幾乎能夠以一當十的匪兵。但這也是黃老倌子的家底兒,再訓出這樣有戰鬥力的匪兵不知要多少年。
老旦的淚流下來,他忙擦了一把,看著二子甩著胳膊大步流星地走著,心頭像走了塊兒肉似的。
黨家沖的人疲憊歸來,二當家和三當家叫不開門,氣得鼻子冒火。老旦登上山門讓他們放下武器。這二當家是個莽漢,拿槍就要打,幾支狙擊步槍打爛了他的腦袋,三當家撲通就跪了。
「老倌子……」老旦吐了酒氣,抬頭看著他,「俺自打當兵以來,一仗一仗的,看著都是為國,現回頭想,多是為了弟兄,可是呢,打的仗越多,弟兄也越多,死的雖多,活的也不少,黃家沖這幾年,俺還以為……就能這麼著躲過去了,可這心裏不是滋味兒,俺說不清楚,也睡不踏實,二子啊,是俺們板子村被抓出來那三十幾個人里唯一活著的伴兒了……」
王立疆接南城門衛兵電話,得知老旦來了,高興地迎出老遠。師長逼著他籌備武器彈藥,但74軍裝備部捉襟見肘,竟是一支步槍都給不了。倒也不是故意刁難,而是74軍本就在上次戰役打得彈盡糧絕,如今窮得軍長王耀武都在賣傢具,參謀部的官員還有穿兩隻不一樣鞋的。57師師部籌集了一筆錢,卻沒地方去搞槍支彈藥。王立疆和柴意新團長愁得沒轍,就找了二道販子,給了小一半定金,半個多月也沒下文,他還以為半箱子大洋打了水漂,被二道販子黑了,卻不想老旦竟給運來了,連大洋都給運回來了。他得知經過,一下下拍著老旦的肩膀,說你就是我的活菩薩,我啥時候遇到坎兒,你必然來幫我過關,你這樣的兵我該多抓幾個,值啊!
「那你說咋著呀?你說了俺依你的。」老旦也喊起來。弟兄們都跳下了車,木愣地看著這兄弟二人。
黃家沖無風無浪,無災無喜,周圍的山寨各自衰落,收編的收編,內亂的內亂,唯獨黃家沖香火不倒,神鬼不近。黃老倌子名聲在外,卻深居簡出,大山裡全是他或豪壯或可怕的傳說,還有一個雞|巴比驢長的二當家的小故事。陸家沖被悄悄崛起的黨家沖攻打,打不過了就派了三當家來求援。黃老倌子討厭這陸家沖人稀泥軟蛋的操行,卻容不下黨家沖人半匪半紅的妖怪模樣,這幫缺心眼的傢伙受了赤匪蠱惑,山寨里插起紅旗,大當家聽說還入了共產黨。那個方圓三百里首屈一指的流氓,每月都要睡一個黃花閨女的下三濫,竟打著革命的招牌出來現眼。黃老倌子讓老旦帶兵前去。老旦原本有負擔,怕又是阿鳳他們搞的事,問明白了才知是黨家沖自去認爹,想藉此狐假虎威趁機擴張。共產黨窮得沒人待見,湘潭那邊不見起色,無來由撞來一個,忙不迭給他封了個官兒,兩邊八成還沒打照面兒。
「哦,三年多了。」老旦不假思索道。
「委屈?屁!老子委不委屈?」黃老倌子指著下身瞪著眼說,「老子挨的這一槍到如今十二年了,就沒碰過女人,不是不能搞,是受不得這份罪。人哪缺了哪短了,心裏要有個數。肚子里每天憋著一把尺子量來量去,看見月亮就眼淚汪汪,最後read.99csw.com也就缺了心眼兒。」黃老倌子和他們一碰,幹了。
「在家靠我,出門靠身邊的弟兄!離開這黃家沖,天大的事任你們去折騰。戰場上生死有命,回得來的,回不來的,都給我和你們的爹娘有個說法。黃家沖的男人沒有孬種,只有威震八方、頂天立地的漢子!既然要走,要去打天下,就打個樣子出來,不準在鬼子面前栽了威風,也不能在部隊里栽了面子。喝了這酒,再吃下這辣椒子,記住生養你們這幫崽子的黃家沖的鄉親們!」
倉庫就在屋后不遠,黃瑞剛帶穿著軍裝的老旦等人進去,大車小車搬了個乾淨,竟有二十多車的武器彈藥、藥物食品,還有美軍、日軍的各種裝備,倉庫里還藏著有三輛卡車。黃瑞剛交代給老旦就帶人收兵。老旦笑得嘴都裂了,武器彈藥和藥品食物在卡車上裝得滿滿的,剩下那些沒用的裝備和補給一把火燒了。離開後周圍的百姓蜂擁而至,火里搶得一片木板兒都不剩。這倒也好,由此便成了百姓哄搶,再也找不出贓物去向。
「銅頭,海濤說得是,再給你個後悔的機會。」老旦背著手笑眯眯的。
老旦低下頭來,王立疆話裡有話呢。二子也不吭氣兒了。
「正要說到這兒……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可能是想隔斷中國和東南亞的聯繫,也可能是想先解決第九戰區,鬼子從9月份開始調兵頻繁,一動就幾萬人。他們調兵,咱們就跟著動,大家擺開了準備開打,看來看去,常德很可能是戰場之一呢。」
老旦抬頭望去,卻只看見山巔那棵半截大樹下一個瘦長的身影,在朝陽下披金戴甲,猶如一員天地之間的戰將,那是了不起的黃老舉人,是年輕時斬關奪旗雙槍如神的黃老舉人。老人的聲音高亢凝重,撩雲而上,在他莊重的頌別中,黃老倌子對著遠去的馬隊敬著禮,山寨的鋼炮崩然響起,如雷的炮聲震得竹林抖瑟,大山動容,間或有山坡上的女人哭成一片的聲音。匪兵們縱馬前行,馬蹄踢著火星,老旦回望黃家沖熟悉的清晨,想起了離開板子村的時候……
「上驢!」
陸家沖人帶路直奔黨家沖,黃老倌子讓老旦圍魏救趙,先把根兒拔了。黨家沖三面環山,和黃家沖地勢相仿,這山寨靠造販煙土撈了不少錢,這兩年弄得頗為粗壯。老旦在山頂用望遠鏡一看,就知道這是純粹的土匪,鑽進山裡不好打,要是都在山寨里,就和捅個雞窩差不多。山寨的防衛漏洞百出,工事建得一炮都扛不住。兩個炮樓看著威武,卻不想旁邊山上能扔下手榴彈和炸藥包,基本是個棺材。全山寨紅旗飄飄,陣勢嚇人,但黨家沖一百多人正在攻打陸家沖,裏面定是個虛的。
黨家沖之戰順利結束。此時又到深秋,黃家沖戰事損耗,武器陳舊,老旦提出帶弟兄們去趟東邊兒,在長沙找找二伢子和黃瑞剛,順便從黑市上補充一些新的槍支彈藥和藥品回來。黃老倌子點頭同意,問能不能帶玉蘭同去,鬼子小一年在長沙沒啥動靜,玉蘭老憋在山裡,人都蔫了。老旦正有此意,卻不料黃老倌子先說出來。他忙告訴了玉蘭和弟兄們,大家都很高興。二子說這次可一定要從長沙找個妹子回來,必須是黃花閨女,憋了這麼多年,乾脆一次娶倆!
朝陽四射,山谷映得通紅,彷彿染了色的新鮮棉絮漫著溫暖。山坡上人聲嘈雜,星星點點的煙袋鍋子冒出青色的細煙。老人咳嗽著,娃子哭喊著,女人哄著孩子,男人們肆無忌憚地放著屁,被人群驚得回不了窩的鳥雀鳴叫著。這些聲響在山谷中交織起來,使老旦突地想起板子村春播時的祭祀。神聖感油然而生,他覺得像要回家一樣,可又不捨得,這客居多年的異鄉,竟也如此留戀了。
……」
「別瞎雞|巴嘞!弟兄們念想少,白菜蘿蔔的拿來就啃,你可好,非要吃個千年人蔘,都像你這麼挑,白骨精都成老太婆了。」老旦沒好氣道。
「二子!」老旦大驚。陳玉茗一腳踩死了剎車。老旦跳下車來,見二子已從地上爬起,摔得一頭一臉的泥巴,眼罩也脫落在脖子上,他對著老旦大喊著:「俺不回去了,俺不回去了……俺孤家寡人一個,在哪不是活?在哪不是死?在哪找不了個女子?黃家沖再好,那不是俺的家,那不是俺的家!那是你的家,是梁七的家,是海濤的家,是大薛的家,是玉茗的家,還是朱銅頭的家,可那不是俺的家,俺沒有家,俺沒有家!」
「早打完早回家!」二子頭也不回地喊道。
老旦不知他要說什麼,走上來只站在一旁,抬頭一看,月亮竟是圓的,難怪山路雪亮。
玉蘭聽得先笑后驚,這才發現二子沒回來。老旦坐在床頭,細說經過。玉蘭沉默著縮進被子,只露著一張憔悴的臉。「你去吧,叔叔還在等你喝酒呢。」玉蘭無力道。
二子嗚嗚地哭起來:「俺用那個望遠鏡看咱的板子村……月亮都看得那麼清楚,可就是看不到板子村,看不到老井,看不到俺娘的墳頭……」
「隨他去吧,咱先得回趟黃家沖。」陳玉茗說。
等了兩天,匪兵還沒來,來了兩個共產黨,說和黨家沖大當家的約好了來商量收編一事。二子按老旦的辦法,捉住這倆抽了頓鞭子,扒光了再趕出山門。兩個倒霉鬼光著屁股跑了,說你們黨家沖如此背信棄義,涮我們玩,早晚來收拾你們。二子聞聽就把這倆舌頭割了,人回去就行了,多這兩張嘴毫無用處。
老旦無言以對,無數個理由到了嘴邊,都生生咽了回去。
如此,老旦便動了這心,九九藏書這和打土匪沒甚區別,且還是做好事兒,取之不傷德行。老旦和二伢子、黃瑞剛商量周詳,他們抓人,黃家沖趁火打劫,不殺人不放火,東西打包就走人,真箇是計劃周詳。那幫二道販子油慣了的,見一個連大頭兵來了,忙揪著領頭的兩個送好處,還問是否又有武器要往外賣。帶隊的二伢子不由分說就綁了人,一屋子販子打得滿地亂爬,交代了倉庫所在。
「全亂了套,俺的妹子又沒影兒了。」二子長嘆一聲,「你們都小日子過得好,哪知道俺心裏的苦呦。」
老旦雙手摸著膝蓋,紅著臉說:「俺還好,還好,就是委屈了二子……」
「在黃家沖有幾年了?」黃老倌子問老旦。
太陽懶洋洋地翻過山頭,亮晃晃地照耀著。這是罕見的晴天,黃家沖像要燒乾的蒸籠,正在散著最後的霧氣。滿山的村民扶老攜幼出來了,他們聚到山寨門兩邊的山坡上。女人們嘰嘰喳喳、三五成群地張望,男人們圍著頭巾,或站或蹲,水煙桶子噠吧噠嘬得山響,像開春時的烏鴉換著窩裡的樹枝。大夥愉快地等待著,老旦等五十七人奔赴常德,這簡直是百年的壯舉。黃家沖沒少過流血和眼淚,也沒少過層出的英雄。年過五旬的男人們都藏著各自的豪邁往事,或殺匪,或械鬥,或與猛獸搏鬥。歲月磨掉了身上的傷疤和老繭,卻沒有磨掉他們天生的悍氣。沖里的老人常帶著子嗣進山徒手抓蛇,捕獵野獸,走炭堆踩刀排。他們用各種方式提醒和鞭策著後人,告訴他們人心無畏則萬物不畏。眼見著長大成材的後生們要遠離鄉里,續寫黃家沖的傳奇,他們毫不悲戚,心胸如正升起的太陽般炙熱。
「小色匪跟著你。我給了他權力,你敢碰哪個女人,立刻槍斃。」玉蘭用手指做槍,在老旦肚子上頂了一下。小色匪嘿嘿傻笑,滿嘴的虎牙橫挑豎撩。這是個才十八歲的好孩子,對玉蘭忠心不二,他既是出氣筒,也是垃圾桶,卻是最重要的,玉蘭說如果哪一天要和老旦辦喜事,要讓小色匪扮成陪娘,一直陪著她到洞房裡。小色匪向玉蘭敬了禮,屁顛兒地上了毛驢,老旦知道這一路只能將他捆在褲腰帶上了。
「趕緊滅了這幫東西,越快越好。」黃老倌子對老旦說。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你個死鄉巴佬,還真把我做了小?就不怕我哪天蠻起來給你造了反?」玉蘭掐著他的腿。
「我不去,誰給你們逗樂子呢?」朱銅頭揪著韁往上爬,長了二十斤膘,腿都邁不上去。大薛縱驢過去在脖領子上一拎,將他拎上了驢背。大薛在一邊咕嚕咕嚕地比劃了半天,大家又都笑了,老旦明白他的意思。大薛說的是:帶著他吧,多少能當麻袋包使。
「俺……不回去了,你們去吧……」二子說完,邁開腿就往回走。老旦追了幾步,陳玉茗一把拉住了他。
「你是為了兄弟,還是為了回家?」天亮的時候,玉蘭輕輕地問。得知老旦要去常德,她一夜只閉眼躺著。
「你老婆不扒了你的皮?」
陳玉茗下了令,眾匪兵咬著牙吸著涼氣,一個個翻身上驢。山坡上的鄉親們聚攏下來,向他們揮手告別。有人開始哭泣,也有人哈哈大笑著。林子遠處有人清了清乾澀的嗓子,高聲頌道:
這下老旦乾瞪眼了,空歡喜一場,竟搶了兄弟的私貨。老旦撓頭想了片刻,背著手在屋裡走了兩圈,對黃瑞剛說:「你幫俺問清楚,王立疆兄弟在啥地方?」
「鬼子或許投入十幾萬人,而我們的部隊太分散了,常德如果打起來,只有我們一個57師,缺人缺槍啊。」王立疆說罷嘆了口氣。
老旦帶著黨老大和戰利品回了黃家沖,黃老倌子當著陸老大的面兒罵了黨老大,說你再和那幫紅了吧唧的東西勾搭就滅了你,再敢賣煙土也滅了你。黨老大一口一個是,問要不要每年進貢?黃老倌子大方免了,說不賣煙土,你日子未必好過,過幾年再說吧。黨老大又說你們的人打了共產黨,他們都以為是我乾的,以後他們隊伍來打我咋辦?老旦在旁邊說話了:有這事你就來找俺,煩不著老倌子。黃老倌子點頭稱是,讓老旦退還了他們所有的武器和錢財。黨老大感激涕零,大庭廣眾地問二子要不要那兩個小丫頭?一大屋子人看著二子,二子的臉紅得和猴腚似的,說要想要早就要了,你個球積積德,給她們找人嫁了吧。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你要是回不來,我就去找你。」玉蘭緊緊夾著他,咬著他的耳朵說。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一杯怎行?怎麼也要三杯。」老旦在旁起鬨。
「生不出孩子,終歸是留不住你。」玉蘭坐在床頭,憋了一宿的眼淚嘩啦啦地傾瀉著。見她哭了,老旦倒有了話,忙抱住哄著勸著,說只要能和二子回來,他發誓以後去哪都帶著她。
大薛拎著槍一人上了毛驢,老婆和孩子都留在家裡。他對老旦指了指半山腰,老旦望去,見朱銅頭拎著大包小包跑了下來。
寒暄過後,老旦說明來意。黃瑞剛說你來得正好,當地是有這麼一堆二道販子,仗打得多厲害也不走,天天琢磨著怎麼撈錢,大量的藥物補給都屯在他們手裡,本營正琢磨著把這幫人抓起來交給警察。二子一聽高興了,那不正好黑吃黑?黨家沖吃了又吐了,這個可吃定了他。老旦說那不成,抓了他們,東西也是要給民國政府。黃瑞剛摸著頭說,那倒……真不一定,營長說了,拔出蘿蔔帶出泥,說不定會牽連帶出駐防旅部或者團部長官的噁心事read•99csw.com兒,打掉這麼幫吸血鬼就算了,弄得越乾淨越好。
「神話里說月亮上有個廣寒宮,裏面住著個婊子叫嫦娥,給玉帝老兒跳過舞,沒事兒就在月亮上唉聲嘆氣。」黃老倌子抬起頭來,「還有個叫吳剛的,除了砍柴啥也不會。老百姓哪,編故事都不會編,這都哪跟哪啊?」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從長沙奔西北方向,再過益陽走150里地,便到了有湘中糧倉之稱的常德,一路暢通無阻,有部隊攔截,知道他們是給進駐常德的57師運送武器彈藥,便一路放行。車一進城老旦就覺不妙,百姓正在逃離,城牆上堆著沙包,成群的暗堡在修,火力點密得墳頭一樣,這裏竟要打一場仗么?
黃家沖幾乎出盡精挑細選的驢,這就是一支騎兵了。他們整齊地背著槍,左腰插著盒子炮,黃家沖特有的長刀和槍反插著。身後是鼓鼓的行囊,那是女人們一夜的心血。老旦一行七人戎裝在身,刀槍一掛更是威武,磨得發毛的武裝帶一紮,滿山坡的人都眼前一亮。就連朱銅頭都招搖起來,小甄妹子連夜改了衣服尺寸,又寬又大,讓他居然像半個將軍。梁七悄悄告訴老旦,昨個後半夜銅頭和小甄一炮干到天亮,他們家的兩隻驢餓得嗷嗷直叫……
「誰比得了你老爺子?俺們這些鄉巴佬,坐進了金鑾殿也不忘啃蒜頭,俺就是成了神仙,也活不到老爺子你這份上。」老旦恭敬說道。這倒是心裡話,黃老倌子十多年不碰女人,竟毫無古怪,對村中女子關懷備至。哪個小匪打了老婆被他知道,少不了一頓臭罵耳光的。而此人心地又寬,天大的事兒在他這兒都是芝麻綠豆,自己的門從來不鎖,也從不擔心有人害他,沒什麼私財,山寨弄來的錢除了買東西修碉堡,大多用在了寨民身上。別的山寨窮得連頭馬都沒有,一口豬百十口人分著吃,可黃家沖稻足糧豐,幾乎天天有肉吃,頓頓有酒喝,家家的孩子都是白白胖胖。老旦著實覺得這是神仙日子,只不過是自己借來的,不是自己家的。和玉蘭過得越好,心裏越多一份藏不住的愧疚。
老旦等人開著車來到住處,準備再買些用的東西就返回。黃瑞剛穿著便衣又來了,說審人審出了事兒,一個二道販子說裏面很有些武器彈藥是74軍一支部隊出錢買的,因為上面答應的東西兌現困難,他們逼急了就買黑市上的。老旦說那和咱有啥關係?活該他們倒霉。黃瑞剛咂了咂嘴說:「本來也是,但還是來和你說一聲,買這批貨的對口軍官,是74軍57師169團副團長王立疆,你的老朋友。」
眾人聽說要拉著三大車東西去常德一趟,又可惜又高興。老旦分了多半車東西給黃家沖,又買足了山寨過冬的東西。折騰這小半個月,玉蘭身體不堪,老旦便讓朱銅頭和梁七開車先帶她回去,他們把東西送到常德便回黃家沖。
「你個老旦啊,我還沒見過比你更識數的呢,要是別人,會開車來這兒送東西?有這份情,也得有這份膽兒啊!」王立疆拍著老旦說。老旦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尷尬地扭來扭去,那一句話從肚子里執著地要冒出來,被他死死卡在牙關里。
「日本和德國、義大利前幾年成立了法西斯聯盟,就是狼、狽和狐狸的關係,都不是好東西。咱們和美國、英國、法國等國家成立了反法西斯聯盟,他們一夥,咱們一夥,明白不?」王立疆用茶杯分堆兒做著比方。老旦忙點頭。
「俺?沒啥意思……」老旦嘟囔著說。陳玉茗在倒後鏡里斜了他一眼,沒說話。
「帶著,你肯走俺一定帶著。」
魔咒樣的厄運始終折騰著玉蘭的肚子,半年懷了兩次,都不過一月便掉了,怎麼小心也存不住,像被霜打的絲瓜。玉蘭恨不得縫起來兜著,躺在床上不動,仍止不住孩子的掉落。神婆沒了,其他山寨來的巫醫束手無策。老旦使不上勁兒,幫不了忙,除了心疼別無他法。麻子妹猜是子宮受損,已經是習慣性流產,懷孩子基本無望。她不知從哪裡搞來奇怪的套子,紅著臉讓老旦用上,說這就能免了玉蘭妹子的苦。斷絕了這希望,玉蘭哭了一些日子,認了命,反倒心情好起來。老旦帶來的巧巧和她很是廝密,眼見著也大了,名為干姐妹,處得真和女兒一樣,多少算個慰藉。玉蘭知道夢想的那一串叫「旦咪」的孩子一個也不會來,便珍惜起這緣分帶來的丫頭。多半年之後,老旦乖乖地用上了那奇怪的塑料套子,卻勒得不會耍了,憋得沒感覺了,弄得不清不楚的。這玩意的用處卻一目了然,兜上二斤水都破不了,吹個氣球都能飛好遠。他過了好一陣才適應,知道這玩意兒來之不易,琢磨如何謝謝這有心的麻子妹。
「來了就打唄,第九戰區這麼多部隊,還怕他幾萬人?」二子不屑道。
「兄弟幾個,除了你和二子,個個都生了一堆了。」黃老倌子給他們倒酒。
回到長沙,他們將大車留下,換回寄存的騾驢,騎行回了黃家沖。黃老倌子誇了老旦此舉,說你這比二當家的一路散財更玩得狠,升你做這個二當家的真沒錯呢。
老旦馬上去看玉蘭。她回來就躺下了,燒得不重,卻爬不起身。玉蘭見他的煙鍋舊了,用酒精給他擺弄得新的一樣,大刀也擦得通體晶亮。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已經隨幾次小產垮去了。老旦玩笑般告訴她板子村裡的故事,上一代有個郭家的女人,綽號撇腿兒十三姑,一撇腿一個女子,她男人只想小子,一看沒長雞雞,拿去便扔進了帶子河。八年裡這女人撇出了九九藏書十二個女子,個個都是早產,個個都扔進了河裡,最後一個終於長了把兒,就是這次沒回來的二子,這撇腿兒十三姑就是郭二子的娘。
「你不能不回來!」玉蘭揪著他的耳朵喊。
「那你就得六杯……」黃老倌子狡黠起來。老旦心中叫苦,卻不能不接,咬著牙喝了,天上的月亮便有些重影,他一下子就想二子了。
「懷錶用得還舒服吧?」王立疆問。老旦忙掏出來說:「這麼好的表,給俺這全不識數的,真是糟蹋了。」
「你們這次送來這車東西,雪中送炭啊,我可以睡個好覺了。」王立疆見氣氛硬起來,問起老旦的日子。他們又說笑起來,本來還要再喝一場,但軍令嚴格,王立疆忙得很,老旦等弟兄便開車重返長沙了。臨走前王立疆又送來兩包煙絲,告訴他如果這一仗打完還活著,一定去黃家沖看他們,去麻子團長高昱的墓前祭拜一下。
黃老倌子大手一揮,那盆辣椒便端過來。匪兵們抓起辣椒扔進嘴裏大嚼,吃得真不含糊,一捧一捧地吃,咔嚓咔嚓地咬。老旦七人也早就歷練出來,卻仍不敢這個吃法。老旦只拿起盆底幾根慢慢地嚼著,黃家沖人一碗辣椒可以就下半斤酒,吃飯可以沒酒,卻少不了辣椒。黃家沖夾溝里的辣椒細長香辣,在方圓百里都有名氣。老旦見匪兵們將辣椒吃得一根不剩,一個個辣得涕淚橫流,心裏湧上同樣的熱,見玉蘭始終盯著他看,忙打兩個哈欠掩飾過去。
老旦點著頭,繃著股奇怪的勁看著黃老倌子。
男人們放下鋤頭和鐮刀,穿上各自的作戰短衣,皮扎繩捆,一個個精幹孔武。匪兵和老旦的弟兄們全部配了毛驢,唯獨老旦騎個大黑騾子,倒也突出。女人們流著淚為他們收拾披掛,擦去刀槍上的塵土,給他們帶足煙絲和臘肉。老旦本以為黃家沖會有板子村一樣的哭聲,但是沒有,一聲都沒有,戰士們齊齊地在寨口列隊,家人們便站在山坡遙望,他們靜悄悄的,像送一群陌生的客人。
老旦搖了搖頭,又說:「啥叫國際局勢?」
老旦和陳玉茗研究了地形,在西南邊選了一處死角,趁夜用繩索順下去二子和陳玉茗等十幾個人。大薛故伎重演,趴山頂上悄無聲息地敲掉了幾個炮樓和寨門上的衛兵,在這個神槍手的掩護下,二子帶人去開了寨門,陳玉茗和海濤等制服了炮樓里的笨蛋。兩挺機槍架在了炮樓上對著山寨。老旦讓匪兵戴上面具,湧進了黨家沖。二子端著機槍,摩拳擦掌準備大開殺戒,可土匪們還睡得呼呼的,一個都沒出來。老旦哭笑不得。二子一直走進黨家沖大當家的睡房裡。黨老大正摟著兩個妮子睡,每個只十三四歲光景。老旦讓人點了燈,將睡成一團泥的黨老大堵了嘴麻袋裝了。二子見兩個漂亮妮子光著屁股躺成一串,看得眼都直了。老旦見他可憐,就帶大夥出來,讓這小子在裏面解饞。十多分鐘后二子嘆著氣出來,說這兩小姑娘哭哭啼啼的,真下不去雞|巴。老旦說那你就帶她們回去唄,直接當了老婆不好?二子卻曉得大義,說如此咱就成了土匪,給黃老倌子臉上抹黑了。老旦說他裝蒜,別看女子小,定早就都被耍豁了,你是想要黃花閨女呢。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老旦一擺手,陳玉茗吼起長長的號令,騎兵嘩啦就站住了。老旦下了騾子,給黃老倌子敬了這幾年最標準的軍禮。老爺子神情恭肅地回敬了,轉身接過玉蘭遞過來的一碗碗酒。老旦是第一碗。酒是熱的,辣的,澀的,火一樣的。老旦捧著它一飲而盡,大早晨喝這麼一碗,渾身都像點著了。玉蘭只看著他,對他從頭到腳微笑著。黃老倌子給每個匪兵端了酒,看著他們喝得一滴不剩,那每一張臉都燒得紅了。
黃老倌子卻不在住處,老旦問了人,才知道他去了二子的山坡。老旦忙踩著濕滑的山路去找,遠遠就見黃老倌子趴在二子的大望遠鏡前面擠著一隻眼,跟個大蛤蟆似的。
一年多沒出門兒,也是身體不再硬氣,玉蘭在山路上有些犯暈,老旦便牽著她的驢二人并行,和她說著收拾黨家沖的趣事。玉蘭聽著笑起來,說要是她在場,看見黨老大睡著兩個黃花閨女,一刀就割了他那玩意兒。
「中國人的月亮是圓的,日本鬼子的月亮也是圓的,可大家都只覺得只有自己家的月亮是圓的,都覺得自己的家才是家。二子、玉蘭、黃貴,還有老旦你,誰都沒逃了這份長在骨頭裡的賤。」黃老倌子罕見地嘆著氣,拉住老旦的胳膊往山下走,「你沒回來的時候,玉蘭想家了。」
「嘿!我說這半個月這隻眼一個勁地跳哪,原來是又要瞄著鬼子打了,每天在山上打兔子和野雞,比他媽的打鬼子差遠去了。」梁七高興得直蹦,麻子妹在一旁系著什麼。她堅持同去,至少算個軍醫,而且梁七離不了她,三天不在就會拉稀。老旦和梁七都拗不過她,只能帶上。
「二子總覺得自個可憐,殊不知孤家寡人,倒是這亂世里最痛快的一種。老旦、玉茗,知道你們捨不得他,就去吧,黃家沖這家裡,一切有我。」黃老倌子站起身來,咚咚咚走去了月亮邊兒上。山風呼呼地吹起來,將雲彩吹去了山的那頭。老旦看見玉茗端著杯子眼睛濕了,剛想笑話他,就聽見自己的淚落在酒杯里的聲音。
「要真有那麼一天,你就是把炕翻個個兒,俺也受了……」老旦心裏熱起來,摸著玉蘭滑膩的肩膀,溜長的胳膊,柔軟的腰身,絲綢的小衣令她像水裡的泥鰍。老旦覺得自己一節節地長起來,粗起來,跳起來,像要鑽進稻田九-九-藏-書泥中的黃鱔,像繞著滑溜溜的竹子盤旋而上的蛇。早晨的玉蘭像盛開的映山紅,每一處都鮮艷濕潤。他們去到熟悉的地方,聽見春筍在泥下生長。她的盡頭像種滿蔬菜的園子,熟透的西瓜黃瓜絲瓜白瓜冒出甜甜的汁水,茄子柿子辣椒葫蘆掛滿綠色的架子。他在這五彩斑斕的花園裡找著秘密,尋著泉水。他看見玉蘭張開了紅紅的嘴兒,細長的舌頭像捲心菜細嫩的芯兒。她胸前那熟透的櫻桃似乎一舔就破,隆起的胸脯宛若要鑽出地下的豐實的紅薯。他想鑽得更深,像一柄鋒利的鎬頭刨動起來,每一下都刺進更深的泥土;他又像一具牛皮風箱,呼啦著扇紅赤色的火焰。火苗舔著玉蘭體內的老旦,那個東西才是自己嗎?這個抱著玉蘭的人呢?莫非只是風裡的影兒?他的命運要麼與它有關,要麼與槍有關,他用它量著世界,聽著風聲,流著眼淚,承受著一切驚喜和恐懼。離了它,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世間輕飄的螻蟻,原野上無根的蒿草。汗水澆灌著土地,熱情澆灌著女人,他知道自己曾流過的血也一定染紅了什麼,滋養了什麼,令他在這樣的日子里寢食難安,令這個身下的女人流出眼淚。
搗毀黨家沖兵不血刃,五十精兵佔領了山寨各處,黨家沖的人嚇得門不敢出。幾十個留守的黨家匪都捆好了扔進洞里。老旦讓弟兄們將黨家沖翻了個底兒朝天,值錢的全帶走,能用的槍炮繳獲,炮樓炸了,各種煙土和紅旗一把火全燒了。老旦又派出一個小匪奔赴陸家沖送信,黨家沖的人一聽就該往回跑了。老旦讓大夥吃飽穿暖,管住各自雞|巴,靜靜地等著黨家沖的二當家和三當家帶著匪兵回來。
陳玉茗通知了另外幾個弟兄。黃老倌子發了命令,調五十精兵歸老旦節制,同赴常德。
老旦獃獃地站著,二子的話撓心撓肺,讓他眼中倏然酸楚起來。
「銅頭兄弟,你可別這麼說,小甄跟你在這山溝子里生娃,也夠意思了。這哭著喊著不也是怕你有事么?我家那位,嘿!連點反應都沒有,說你願意怎麼著都行,全不當我是一回事兒,我這心裏還氣呢!」海濤幫朱銅頭拿著包袱說。
「要是回了你的板子村,你也帶著我?」玉蘭擦著淚說。
黃老倌子一言,老旦頗為觸動,但有些話聽得懂,道理卻學不來。玉茗舉起杯說:「老倌子,黃家沖這幾年是我有生以來最舒坦的日子,這杯酒謝您了。」他說罷便飲了。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長沙已成焦土,比那個通城有過之無不及。玉蘭驚訝于戰爭的可怕,看到大批的傷兵和難民,她還流了淚。在長沙城邊兒上住了一天,陳玉茗和二子只一天就找到了人。二伢子當了排長,黃瑞剛給營長做了勤務兵,兩個小子都養得精壯黑亮,軍威已然彰顯。
久不用兵,槍都變沉了。二子等弟兄收拾武器,搗鼓了好幾晚上,機槍裏面長滿了青苔,手榴彈上躥出可愛的蘑菇,迫擊炮麻雀做了窩。只有步槍個個完好,皆因大薛沒事兒就挨個兒擦著用著。老旦挑了五十精兵,選了騾驢,披掛整齊準備出發。朱銅頭的老婆就要生第二個,老旦令他留下。二子換了一個血紅的眼罩,說他們不是喜歡紅色么?俺讓那些假赤匪看見就嚇個半死。
車出了城,一路無話,陳玉茗開車,老旦和二子各懷心事。兩城之間已成荒野,遠處似有鬼子的飛機高高盤旋。
「扒就扒唄,反正俺這身皮爛得差不多了,扒掉了長新的。」老旦順利推進,他驚訝于玉蘭如今脾氣的順滑,「翠兒是個識大體的,能容了俺,也能容了你。」
老旦哦了一聲,和他走向黃老倌子的房子。那裡又擺好了酒。陳玉茗直直地坐著,見他們來了忙站起來。黃老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老旦便知二子的事,黃老倌子定是從玉茗這兒知道了。
「海濤你別埋汰我了,我算是瞎了眼了,娶了她算是倒了八輩子霉……」朱銅頭氣呼呼的,通紅的臉上一個大巴掌印兒。
「現在這個法西斯聯盟開始走背字兒了,義大利完了,獨裁頭子墨索里尼都下台了,日本鬼子的日子也不好過,美國人在太平洋上把他們打得很慘,把他們的艦隊啦飛機啦打得快差不多了,你知道鬼子為啥這一年在中國沒啥動靜么?動不起!他們後院起火,家裡天天被美國人扔炸彈呢。」王立疆往茶杯里扔了一塊冰糖,咚地濺起水花。
他們一大早就在準備出發,可玉蘭卻一直沒露面,老旦估計她躲在屋子裡打扮,可半個時辰過去了,仍沒見她出來。正要讓人去找,卻見她抱著個小籠子下來,後面跟著全副武裝的小色匪。玉蘭果然弄得妖精似的,帶了花,抹了色,梳了髮髻,蹬著嶄新的紅鞋。小籠子里是三隻瘦巴巴的鴿子,玉蘭說這玩意叫信鴿,是她讓陸家沖二當家給搞來的,不管你在哪,有啥事,讓人寫個小紙條塞在小管里系在鴿子腿上,它就會一直飛到黃家沖,飛到屋前的另一個籠子里。老旦聽著驚訝,心裏卻想早知道有這玩意,離開板子村就帶它十幾個了。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二子你找王立疆安頓好,等俺回來找你!」老旦對他大喊著,也不知他聽見沒有。
黃老倌子又開始撫摸他的肚皮,十月山風堅硬,他竟熱成這個樣子,心寬的人大多體熱,老旦記得袁白先生說過這話。
二子沉默起來,收回了腳。老旦見他的獨眼兒看著窗外,竟不知他在想什麼,正要說句和容的話,卻見二子一拉車門兒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