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想。」光平撓了撓下巴。「只是不想把自己限定在某個範圍內。我並不是為了走這條路才選擇上大學的。」

「你說過，不想做個製造公司的上班族吧。」

「我會努力找到一份計算機無法替代的工作的。」

看著悅子那與廣美擁有相同特徵的面龐，光平腦海里想象廣美在白色箱子中化為灰燼的姿態。這僅僅是碳氧化合物轉變為炭的過程，但光平還是覺得廣美會因疼痛蹩起眉頭。他不由地回想起前幾天看過的一個恐怖電影廣告。

「她身患一種腦麻痹症，手腳不自由，所以我把她安排在那個學校里。但最後她還是走了。她才五歲，真是不幸的孩子。」

友人皺起眉頭，抬頭看向光平，「奇怪的問題。」

光平沒有對此再次作出深究，把帶來的雜誌給他過目。友人興緻勃勃地把雜誌翻閱了一遍，不屑地哼了一聲。

「我就不去了吧。」考慮片刻后，光平拒絕道：「我到那邊又幫不了什麼。分別還是簡單一些比較好。」

「完全沒辦法排除嗎？」

「那你丈夫呢？」

「一個在中央電子工作的人好像對這本雜誌中的某一篇文章感興趣，你認為會是哪篇文章？」

「當然了，畢竟是計算機公司嘛。但和其他公司比起來並沒有什麼突出的地方。開發進程算是在普通程度吧。」

友人身處於計算機海洋之中，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他身邊的一台電子音合成器正在進行著無人演奏，音色與鋼琴一般無二，肖邦的曲調緩緩流出。

光平無語。

光平含糊其辭。「這樣啊。」友人也沒做深究。這種性格也算是他的優點之一，他大概對這類事也沒read.99csw.com什麼興趣吧。

這本科學雜誌創刊號是廣美留下的奇妙遺物，光平把它塞進口袋裡，前往大學研究室。這個研究室並不屬於機械專業，他基本沒來過這裏。建築的表面掛著一塊嶄新的名牌，上面板寫著「情報工學科」。其研究最前沿科學技術的自負，在這塊嶄新的名牌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還沒，我現在還迷茫著呢。」光平回答。

松木應該就是這樣把雜誌交給廣美的，這種想法很合理了。

——「瞧瞧，這篇計算機的文章挺有趣呢。這可是我以前的老本行。」

悅子沒有強迫他，她也和自己一樣沒把葬禮當做什麼特別重要的儀式，這點光平在會晤階段時就感覺到了。

他本來是預定早上參加完葬禮，下午直接去青木上班的，但現在看來，吃完午飯後還有一些時間盈餘。光平站在房間中央沉思片刻，把手伸向了桌上的雜誌，正是那本《SCIENCEN ONFICTION》的創刊號。

光平在這個建築的其中一個教室中，找到了學生時代的好友。他和這個好友在高中相識，進入大學后，即使專業不同，他們還是經常一起遊玩。這個朋友網球打的好，人長的俊俏，可謂女生心目中的王子，在每次聯誼會中都無一例外地是搶手貨。

「唉，回去吧。」

「自信嗎……」

「這可不好下結論，若是計算機公司的人的話，應該會對所有計算機相關的文章都感興趣。」

佐伯良江上完香，來到光平身邊。她身穿喪服，比起平時的外交員打扮更顯嚴肅。

「問題不在工作的內容，而是戰勝任何優秀計算機的自信。」https://read.99csw.com

光平這回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一陣冷風拂過。

「對，就是自信。」光平看向友人，擺出一副自認為信心滿滿的表情。

「你來真是時候，我正好在休息。」

「中心電子也致力於這一類項目的開發嗎？」

「你對中央電子這家公司了解嗎？」

廣美遇害后的第二個星期三，眾人為她安排了一場簡單的葬禮。參加的只有MORGUE的常客，同公寓的幾個熟人，悅子的朋友三人，佐伯良江也出席了葬禮。

他突然記起從葬禮回來后要往身上撒鹽，但此時他已經換好衣服了。說實在的，就算他牢記這個風俗，也不可能會去實行的。

「作為情報源的女孩的水平算是出類拔萃了。」友人調低音量。「我們最多只能提取到這種程度的聲音了，若是可能的話，真想把布寧①拉來啊。」（①布寧：俄羅斯鋼琴家）

廣美的靈柩被搬上靈車，悅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是在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火葬場。

說完，他把雜誌還給光平。「這樣啊。」光平接過雜誌，一陣失望。

這個友人是計算機方面的專家，他所說的應該不會有錯。這麼說的話，松木之所以會對這篇雜誌感興趣，果然只是因為上面登載著計算機相關的文章。而他把雜誌交給廣美，應該也沒什麼特別的意圖。

「謝謝你專程跑一趟，沒打擾到你工作吧？」

「確實奇怪，但我就是想知道答案。」

「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文章，全是在泛泛而談。這類科學雜誌的創刊號都是這樣粗糙的。」

「沒事的，我請假了……我平時都不怎麼請假的，就是留在這種https://read.99csw.com時候用的。」

「但還是缺乏個性吧？」

「好厲害。」光平不禁嘆道。

看著靈柩車漸行漸遠，參拜者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嘆息，開始互相確認臉上無奈的表情。大家都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表露出怎樣的情感。

光平問道，她嘆了口氣，「離婚了，孩子的死讓我們的關係產生裂痕……不久后就離婚了。」

「絕對完美複製。」友人回答道：「不僅僅只是按著樂譜發音，連情報源鋼琴家的觸鍵都可以完美複製。」

天空昏暗，厚重的雲層似乎要吞噬整條街，刺骨的涼風從腳底穿透整個身軀，一張廣告傳單隨風飄動，在參拜的人群中戲耍。

「在關於這個領域的文章中，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嗎？比如說讓你感到可疑的，有疑問的？」

「也是，那我和純子姐一起去吧。」

友人往嘴裏塞了一塊口香糖，問道。

書店老闆時田大聲地自言自語道。這句話就像號令，眾人跟隨在他身後一同離去。這身著喪服的黑色團體成群地走向學生街。

她的語氣卻不帶絲毫悲傷，恐怕是多年下來，她已經把這不幸的現實慢慢消化了吧。光平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像這樣坦然地面對廣美的死亡——

友人再次翻閱雜誌，隨後盯了目錄一會兒，抬起頭。

黑色邊緣相框中的廣美，眼神如夢似幻。她生前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光平雙掌合十。

「為什麼要來問這種問題？」

聽到光平的疑問，她低頭輕語，「我是孤身一人。」

「光平你也一起來吧？」

「可以做到完全複製嗎？」光平問道。

友人笑著搖了搖頭，「機械再強，畢竟是人類的產物。但劣於九*九*藏*書機械的人將會被淘汰。未來的社會，是由優秀的人和優秀的電腦共同運營的。」

光平感受著時間的緩慢流逝，腦中追憶著廣美。他只需閉眼，廣美的容顏就會浮現腦中。但僅僅只有容顏而已，他回憶不起任何能觸動心房的片段。他心中焦急，卻無濟於事。與廣美的點點滴滴似乎都染上了悲傷的顏色，深刻地嵌在了他的心裏。光平閉上眼，眺望著這片悲傷的顏色，看來離這片顏色褪去，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沉默與抽泣，寒暄和輕語——在這種奇妙的安靜氣氛中，送別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眾人緩慢的動作就像被抽走了生命一樣，只有他們口鼻中吐的白色氣體，證明著他們還是有生命的個體。

光平問道。

說完，他又安慰光平似地補充道，「當然了，距離那樣的社會還要花費一段時間的。」

「若是一定要找個可能性強的……」友人指向目錄的其中一項，「那就應該是人工智慧了吧。自動翻譯系統，專家系統，智能機器人，自動翻譯電話這一類的。這些技術有望開放世界範圍的市場，還存在許多未開發的領域。」

「真是安靜的葬禮呢。」

靈柩車上的裝飾華麗到似乎會讓車中的廣美感到汗顏，估計是純子安排的吧，這明顯不符于悅子的審美。

光平說道。友人眉頭輕蹩，悠悠說道。

低沉的引擎音響起，靈柩車就像神聖的使者一樣，開始緩慢移動，但車背後排出的汽車尾氣，和普通的車一樣難聞。

「話說，你找到中意的工作了嗎？」友人問道。

「你一定很辛苦吧？工作那麼忙，回家還要照看孩子。」

友人再次翻開雜誌，這次是認真地把各個文章精讀九*九*藏*書了一遍，但還是搖了搖頭。

「你是在勸我儘早就業嗎？」

「個性也可以複製。」

「正好相反。」他說道：「我是想告訴你，像你這樣遠離著腐朽的人生是絕對正確的。那樣的人，就算進入企業，也成不了什麼大事的，只是遵從上司指示行事的傀儡而已。你別看他們現在是能生存得下去，但時代可不是一沉不變的。忠實地依照指示工作，這可是計算機的絕對主場。不僅如此，一些無知的人會認為機械最多只能代替肉體勞動，但事實是在不久的將來，它們將活躍于智力勞動的領域。判斷，推理，想象——它們無所不能，而且，它們不知疲倦，任勞任怨，絕不會偷懶。相反的，缺乏勞動積極性的人類倒成了社會發展的阻礙。」

友人信心滿滿。

一陣寒意侵襲光平的背脊，「這麼說，將來的工作只靠機械了嗎？」

葬禮結束以後，光平回到公寓。脫去身上的深色西裝，換上牛仔褲和夾克。這套西裝是去年夏天為了參加實習而新買的。買來以後就閑置在一邊，光平做夢也沒想到，竟會在這種場合派上用場。

友人嚼著口香糖笑道，「沒有多少人是為了走某條路才上大學的。你可以去問問最近的考生，他們進了大學后打算做什麼。他們的答案有網球，滑雪，XXXXXXXXX，甚至到海外旅遊。他們在大學中沒有獲取絲毫知識，僅僅只是準備了一張社會份子的面具就投入到工作中。他們選擇企業的條件不是假日多，就是交通方便。」

「隨口問問罷了。」

良江微微搖頭，「曾經有過，但現在沒有了。她病故了。」

「但是你之前說，你有個女兒啊。」

「還算了解。」他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