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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若是在信濃一地作戰的話,我方須得比敵方先一步出兵才行。與此相對,若是敵方先一步出兵,那麼我方須得在這海野平原展開迎擊方是上策。雖然按照常理來說,戰場似乎應該選擇在川中島一帶。然而面對從未交鋒過的對手,若是在川中島交戰的話,取勝則已,如若戰敗,那可有性命之虞。由於地形的關係,若是在川中島交戰,雙方都必須竭盡全力。為避免這種情形發生,晴信不得不慎重行事,將戰場確定於海野平原。如此一來,交戰雙方都會比較容易進退自如。
「她怎麼了?」
當勘助縱馬馳上一個小高地的時候,號角聲突然停止。勘助在距離戰場約莫一町之處勒馬停住。此處地勢高聳,一眼望去,戰場情形盡收眼底。
這時,武田陣左翼的小山田左兵衛尉的部隊與敵軍此側的軍隊交上了手。然而與右翼不同,小山田左兵衛尉一部似乎抵擋不住敵軍的攻擊,正在節節後退。
這二人來回搖動各自手中的采配向各部隊發出命令,一面策馬繞了半個戰場之遠,而後如離弦之箭一般馳回本陣,那身影漸漸縮小遠去。
勘助若無其事地從晴信身前告退,然後急急拉出坐騎翻身上馬,向適才出發前往古府的兩位武土追去。
「把主公交給你們的書信拿來。」
這其中的二騎,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勘助身側掠過,瞬時遠去。這兩騎武士亦將身體伏于馬背之上,背上靠旗指向前方,隨風獵獵作響。二人的靠旗之上,均繪有蜈蚣之紋,他們正是武田軍中向各個部隊傳達禁止追擊命令的「百足眾」,其中任何一人均是能夠一騎當千的年輕武士。
這油川刑部守之女的性命,便由我勘助來取好了。那之後,可務必好生監視晴信,切斷他能夠靠近女色的一切機會。話說回來,晴信到底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過油川家的女兒呢?真是絲毫也不能疏忽。晴信戰鬥起來十分巧妙,不過看來他巧妙之處也不僅僅限於戰鬥啊。此時勘助的眼前,又再浮現起來到小室布陣的當日,晴信看起來一本正經而把自己瞞了過去的那張臉。那麼,要怎樣除掉油川家的女兒才好呢?
虎胤如此回答道。虎胤似乎真是如此認為,不過勘助覺得自己在運籌策謀方面還是比晴信高出一籌。但在此戰當中,晴信第一次顯現出來的慎重態度,卻是在這以前從未有過的。對此勘助感到無比欣喜。
「你辛苦了。此事正如你之前所料一樣啊。」
「看來並沒有讓主公掛心的事情,你們小心去吧。」
勘助一面說著,一面向那兩封書信瞥了兩眼。其中一封是交給正室的信件,另一封卻不是。那封信件上確實寫著「油川大人啟」的字樣。
勘助心中頓時湧出一股對晴信的信賴感。晴信頗具眼光地將戰場確定於海野平原,這實在是令人欣喜。
「要不要帶幾名兵士一道?」
勘助說道。
小山田備中守一部不斷進逼著敵軍的先鋒,迫使其後退,再後退。大概是因為風向的影響,兩軍激戰的喊殺聲彷彿自方向完全不同的千曲川下游傳來。
天色漸明之時,三人分開,按照各自不同的打算分頭行事。勘助沿著千曲川的河灘,在幾乎沒有遮蔽物的地方策馬行進。倏地,前方出現幾騎身影,在運河畔的薄霧之中若隱若現,當是敵方探馬無疑。
到此為止就好。擊敗長尾景虎一事,就放在以後好了。若此時對敵軍加以追擊的話,或會傷其一兩百人雜兵,然而卻將甲斐軍中長槍騎兵長於追擊一事,徒然暴露給了敵人。
信里問道。
提起與村上義清的那次單獨交鋒,晴信總覺得在勘助面前抬不起頭來。只能照他說的那樣去做啊——晴信心裏想道。
勘助勒馬佇立,頓時對這大軍看得出神。這是勘助初次看到長尾景虎的大軍。總有一天務必要將這軍隊擊破——勘助如此想道。與甲斐的部隊不同,這支大軍安靜而又平穩地移動著,沒有採取將主力部隊藏匿其中的陣形,而就這樣堂堂正正地將全軍從頭至尾地暴露在大地之上。
這鐵炮銃聲很快停息,隨之而來的是震徹天地的喊殺之聲。小山田備中守的部隊改持長槍,在千曲川的河灘上向平原地區發起一輪又一輪的突擊。
一時間,正如勘助所預料的那九*九*藏*書樣,敵軍的先鋒無法抵擋小山田備中守部隊的攻擊,向後潰逃出二町之遠。
「喂——」
「真是有趣啊。」
勘助向晴信喊道。晴信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戰場的局勢,少時才慢慢將頭轉向勘助這邊:
雖說此時勘助心中與油川家女兒相關的所有疑惑已經解開,但他仍然覺得如今的晴信的確不同於以往,須得刮目相看才是。
「是給山下伊勢守大人的吧。」
三天過後,在行軍途中,為了率領坂垣一軍回到諏訪,勘助不得不與晴信分別。
晴信似乎感到十分滿意。
說罷,勘助徑直離開了諏訪一軍的隊列。在這小小的遍布雜樹的山腳下,橡樹那已然枯萎得呈茶褐之色的樹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近幾日之內,或會前來古府居館中參見。」
「不,沒有什麼。只不過隨便問問罷了。」
這時,勘助看到自敵陣之中馳出兩騎武土,俱是氣宇非凡之人。
待得獨自一人之時,勘助將身上所有沉重物事盡數丟棄在雜樹叢中。須得一口氣驅馬前往古府才是。務必要比晴信的大軍率先進入古府城下,哪怕是早上一天也好。不用說,這正是為了取得油川刑部守女兒的性命。
不久,這兩騎武士齊齊勒馬回頭。勘助馳近,這二人已然下馬立於地上。
勘助仍舊勒馬佇立原地,聽得喊殺之聲漸悄。
這馬奔得半刻時分,前方道路之上兩騎武士那小小的身影躍入勘助眼中。
與來時的匆匆相反,此時勘助策馬慢慢往回行去。
晴信開口說道。
說到這裏,勘助抬起頭來,盯著晴信的臉。
不過,光是興奮可起不了什麼作用。勘助想。總有一天,或者就在最近,一定要將長尾景虎打垮。打垮長尾景虎之後,武田的勢力便會一口氣通向日本海的方向。如此一來,日本本州的軀幹一部便盡歸年輕的晴信所有了。
「的確如此。」
果然如此。勘助心中暗想,晴信口中雖說從未見過油川刑部守的女兒,甚至從來不知道有這個人,然而卻是認得她的。勘助臉色鐵青,將書信還給二人。
兩位武士向勘助施了一禮,便即翻身上馬。當武士們馬蹄之聲逐漸隱去之時,勘助方才發覺自己已被齊腰深的芒草花穗包圍了起來。
晴信回答。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一定要準確無誤地辦好。」
勘助認為情勢必定會如此發展。既然雙方的布陣都無懈可擊,那麼一部分部隊在暫時取得優勢之後,卻可能會被隨後而來的敵軍擊退。
勘助驅馬狂奔,避開大道,專揀那連綿無盡的山間小路前行。直到這天傍晚,勘助也未遇上一個人影,胯|下坐騎只管疾馳,激得地面落葉紛飛。當勘助來到一片向南傾斜的高原大地時,冬日的夜幕已將他吞沒。
「馬上就要跟長尾景虎展開一場大戰了,您覺得把戰場置於何處為好呢?」
晴信說道。
「如此的話,想必已經足夠了吧。兩位大人亦不會估計錯誤的。敵方人數約莫六千。」
晴信說道。
「今天勘助這是怎麼了?」
晴信與景虎這兩大勢力最初的相會,自午時開始,至未時結束,此戰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便落下了帷幕。這一戰,越后一方死者二百三十六人,己方折了一百三十一人。在清點了死傷人數之後,武田軍勝利的歡呼聲在當日申時轟然響起。
二十五日這天,晴信發出命令,全軍向古府返還。
除了晴信以外,大概沒有人會如此騎馬吧。勘助想道。那一定是晴信無疑!然而,作為一萬六千人大軍的總帥,卻離開軍隊單獨行動,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這怎麼行呢!
「油川刑部守大人的千金——」
「那麼現在,商量一下作戰的事情吧。」
當月十九日午時,御旗屋發生火災,所幸經過大力撲救,並未受到重大損害,僅僅是燒毀了建築物的一部分——這是來自古府中的別當山下伊勢守的報告。這報告中還說道,在救災之時,不知自何處飛來兩隻白色大鷹,停留在御旗屋頂之上。在火勢湮滅之後,這兩隻鷹仍舊在御旗屋上空盤旋,過了三日三夜方才離去。read.99csw•com
敵軍的總帥長尾景虎約莫十八歲,比晴信年輕近一輪。勘助久久地眺望這位年輕敵將所率領的大軍。這沿著千曲川行進著,且與此河川蜿蜒曲折之處同樣蜿蜒而來的由人馬組成的細長鎖鏈,教勘助看得陶醉。千曲川的流水流得自然順暢,越后大軍的行進亦同樣自然順暢,這大軍彷彿已與河川融為一體,樸素而柔軟地蜿蜒流淌著。
勘助勒馬停住,回頭向虎胤說道。
晴信可是任何事情都能做出來的。在這世上,唯有晴信,是勘助為之即使拋卻生命亦在所不惜之人,然而卻也是勘助感到十分操心之人。勘助重新跨上了馬背。此時他方才注意到,在這初冬季節亦尚未死去的秋蟲之鳴叫聲,已經響徹了整個原野。
「是!」二人毫無懷疑,將捲成一卷的書信拿出,呈予勘助。
「這會是一場死傷眾多的戰鬥啊。對方六千兵馬,我方一萬五千——我方折了六千人之後,敵方才會全滅,而我方則剩下九千人。」
武田軍布下鶴翼之陣,主力便是鶴的身體。這身體兩側如鶴翼一般展開的兩支軍力,比主力所在之地稍稍靠前一些布下陣勢,右翼是小山田備中守一部,左翼是小山田左兵衛尉一部。旗本眾的前軍由真田幸隆指揮。旗本眾右方約莫五町之外,是飯富虎昌一部。旗本的后軍由馬場、內藤、日向、勝沼、穴山、信繁六支部隊組成,于本陣後方以雁行之勢排列。再往後一些,則是原加賀守昌俊所率的九千騎兵。
「好啊,我等著你。下次見面之時,關於長尾景虎這人的武略,我可要仔細地聽你說說。」
「情況會如何呢?」
「人數多的一方將會獲勝,只有這一種可能。」
勘助留在本陣之中晴信身旁,靜候戰鬥開始。
「六千嗎?你們三人竟完全一致呢!」
合戰自午時展開。
不久,武田一方右翼的小山田備中守一部與越后的長尾政景一部遭遇,雙方立時展開鐵炮互射,戰鬥就此拉開帷幕。
「如何才能分出結果呢?」
不知何時,陽光隱去,海野平原被烏雲所籠罩,一派陰鬱的風景。這宛如大海之中綿綿無盡的波浪起伏似的平原上覆滿了雜草,任由晚秋的冷風吹拂而過。
勘助策馬走在先頭,他心中明白自己身後這兩位武將各自心裏在想些什麼。刺探敵情這種事情,自己一人足矣,何必再另外多派兩人去呢——對於晴信的命令,無論虎盛還是虎胤都多少有些不滿。只因這二人均對自己的能力頗為自負。
此時,戰鬥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結束了。烏雲依然遮蔽著陽光,放眼望去,這平原處處都是一幅郁暗的神色。
「您已經聽了原大人與小幡大人的稟報了嗎?」
「油川家的小姐出了什麼事嗎?」晴信問道。
「敵軍將以進軍的陣形就此與我軍交戰,這一點,虎胤與虎盛也是一致的……」
「您沒有在想別的事情嗎?」
「沒有。」
「就在海野平原如何?」
從這天開始直到二十三日,武田軍一直在海野平原宿營。由於刺探了越后軍的動靜之後,卻發現他們並沒有撤回越后的跡象,仍然屯兵在川中島附近。
勘助大聲呼喊兩位武土停步,一面縱馬向前疾馳。
在距離千曲川的河灘約莫三町地的丘陵之上,有一片杉樹林。晴信在此地下得馬來,端坐于馬扎之上。此時原虎胤與小幡虎盛業已歸還,坐在晴信身前,等候勘助返來。
諏訪的坂垣一軍抵達小室,是當月十九九藏書六日午後的事情。
晴信此時的表情,仿如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一般:
但是,剛才那馬上的武士的確是晴信。晴信亦離開了部隊,先一步前往古府去了嗎!難道這位年輕武將已然察覺了自己的行動?勘助尋思著,是否得另外取道前往古府。無論如何,也務必要比剛才所見那三騎先一步進入古府城內。否則的話,那油川刑部守的女兒定會再次自勘助眼前消失,被晴信匿往他處了!
「今日此戰,您無須想著要取景虎的性命。只要瞧瞧景虎如何率兵打仗便足矣。」
「我也在想,什麼時候務必見見油川家的人,不過卻一直沒有著手安排這件事。聽你這麼一說,若是能見見他的女兒的話,那亦是一樁美事。」
「已經聽了。」
「就採用勘助的辦法吧。」
勘助說道。
勘助與晴信一道,置身於本營人馬之中,凱旋而歸。這一萬六千人以長蛇一般的隊列,在這初冬的信濃山野之間蜿蜒南歸。
勘助如此說道。晴信聽罷,默然不語,臉上稍顯不快。
兩軍的喊殺聲不絕於耳,漸漸使這平原的空氣亦開始震顫起來,其間夾雜著數千戰馬的嘶喊聲,似乎譜寫著一曲悲壯的樂章。
「主公如今已然具備進行任何大規模戰事的才能了啊!」
那領頭的一騎大概就是長尾景虎吧,勘助想道。在其身後那騎高大的武土,恐怕便是以豪勇聞名遠近的武將宇佐美駿河守了。除了此二人之外,敵方陣營中再也找不出一個人能夠如此漂亮地指揮大軍才是。
勘助一看到晴信,便覺得有許多話想跟他說。由布姬與勝賴的事暫且放在一邊,眼下最為重要的,是關於晴信看上油川家女兒的事。此事須得向晴信問個清楚。
向古府派出使者前去慰問,此事不足為怪,但有何必要須得同時派出兩位使者攜帶兩份不同的書信呢?此事無論怎麼看,都令人感到不合常理。
「嗯——」
晴信認為,古府中御旗屋雖然遭遇火災,然而卻未釀成大禍,這全是由於獲得諏訪的石清水八幡宮加護的緣故,恐怕這兩隻白色大鷹,便是神明的化身。於是晴信率領全體將兵一同,向諏訪的方向頂禮膜拜。
勘助驅馬上得千曲川河堤,然後向丘陵之上馳去。此時勘助發現,遠遠望去又黑又細猶如幾條鎖鏈一般的數行人馬正自前方緩緩向此地延伸過來。
勘助此時心中總覺有什麼事情很不對勁。為何心中會如此不安,勘助一時也說不上來。待兩位年輕武土自晴信身前退出之後片刻,勘助方才猛然省悟,倏地抬起頭來看著晴信。
「不用,我一個人去就好。那麼,到了諏訪之後,請替我向公主殿下致意。」
「沒有。」
勘助說道。
「不過,僅有一點,在下勘助跟原大人與小幡大人的意見大概不同。這便是此次戰鬥的方式。兩位大人想必主張以我軍一萬五千之數主動出擊,然而在下勘助卻認為,不要先行進攻,防禦作戰才是上策。若是防禦作戰的話,隨著時間流逝,人數本就較少的敵軍當會愈來愈弱,我軍read.99csw.com的勝利便猶如探囊取物一般。若是憑藉人數的優勢先攻的話,一旦陷入混戰,卻是我方的損失了。以景虎這樣遠近聞名的猛將,若是陷入混戰,必將率領其旗本眾,前來與己方本隊人馬決一雌雄。如此以來,主公您可會與上次跟村上義清單打獨鬥那樣,跟這位十八歲的越后大將匹馬單槍地交鋒了。」
亦即:駐守伊那地方的秋山伯耆守晴近,與伊那軍交戰,斬敵騎兵十七人,步卒二十五人,奪得領地三千貫。駐守于下諏訪、鹽尻口,防備木曾、小笠原之敵的甘利、多田二將,夜襲小笠原軍營地,斬敵九十三人。此外,駐守在笛吹嶺以防備上杉軍的小宮山、淺利二位武將亦派來信使報告,他們與上杉軍在松井田一地作戰,取得敵軍首級三十三枚。
向海野平原進軍的號角聲響起,是十八日深夜的事情。連夜行軍趕到海野平原,然後一刻亦不休息立即投入戰鬥,這正是武田軍的打算。晴信推測,當甲斐大軍抵達海野平原的同時,越后一方的軍隊亦會在同一場所出現。
「比如,油川大人的——」
勘助話音未落,戰場上倏地響起甲斐一側從未聽過的異樣的號角之聲,這聲音響徹了陰鬱的海野平原一帶。
「這是一場不分軒輊的戰鬥啊。」
自古府而來的晴信本部已在前一日將帥旗立於北方的小丘陵之麓,等待著諸城砦豪族派來助戰的軍隊到此聚集。
膜拜過後,晴信派出兩騎馬術精湛的年輕武士先一步前去古府慰問。這兩人各持晴信的一封書信,立即上馬自海野平原出發前往古府。
「您從來沒有見過她嗎?」
言及此時,縈繞在勘助心中的疑惑頓時煙消雲散,勘助的心情倏地愉快起來。
不知何時,武田軍一側亦吹響了撤退的號角聲。看來晴信如此下令了。雖然很想追擊敵軍,然而卻抑制住了這種衝動,下令撤退。這樣的事情在以前的晴信身上,是斷然不會看到的。
縱馬狂奔之際,勘助倏地聽到有另外的馬蹄聲遠遠傳來。勘助立時下馬,將自己的身體藏匿於馬旁。不久,只見三騎武士仿若疾風一般在不足一間之外飛馳而過,幾乎剛好擦過勘助的坐騎。那正中的一騎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馬脖子的右邊,這特殊的騎乘姿勢很是眼熟。
晴信眉頭一動不動地說。
右側是山,左側則是山坡,勘助身處這山壁與山坡之間。山坡平緩地向谷底延伸而去。風自谷底方向吹上來,芒草的花穗隨風搖擺。的確很是令人同情,然而卻不得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除掉——勘助心下暗忖。
勘助注視著兩軍交鋒的場面,不知不覺已然看得入神。這真是迄今為止從未見過的戰鬥場面啊!這一側的小山田備中守一部剛剛取得優勢不久,便被敵軍的後續部隊擊退;而另一側敵軍的先鋒才將小山田左兵衛尉一部擊敗,卻轉眼就被我方新加入戰陣的部隊反撲。
晴信的語氣與從前約略有些區別,他那一貫強烈的說話方式,不知為何有了改變,此時對勘助的言語也平和穩重了許多。
從今往後,晴信當不得不以這長尾景虎作為對手,展開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苦戰了吧。這苦戰或將持續五年之久,抑或十年?這卻不得而知。這兩方均是棋逢對手。晴信如今二十八歲,景虎(謙信)十八歲。年齡雖然有所差距,但無論哪一邊均是不輸于對方的猛虎。不過,只要有自己在,晴信終會獲勝的。不久以後,不再會有人看到長尾景虎那精彩的指揮之法了吧。這以後幾年之內,武田家務必要取得越后這位年輕武將的性命才是。
「確是如此。敵人在行進途中,卻並未將隊形展開,恐怕打算就以如此隊形來與我軍交戰。這樣一來,戰事會如何演變卻是不易預料了。這與我們之前所遇到的對手可全然不同,卻也真是叫人頭疼啊。」
晴信頓了一頓,笑道:
此際,勘助看到自晴信本陣之處突然馳出數騎武士,每人均伏身於馬背之上,緊緊抱著馬脖子以免落馬,且將腰身浮起。這數騎猶如疾風一般霎時間便馳下丘陵,而後四面散開。
勘助的手輕輕提著韁繩,任由坐騎在這芒草的原野上漫步。比起戰鬥來,這次的事情可真是棘手得多。真不該在那時從自己口裡說出「油川刑部守的女兒」這幾個九九藏書字,如今若是殺了她,那麼很容易就會被看出殺人者便是自己。無論殺得多麼巧妙,自己也無法擺脫嫌疑。勘助認真地考慮著這個問題,比以往經歷任何一場戰鬥之時都要認真。
勘助感到自己比晴信更加興奮。雖然自己告誡晴信不要衝動,不過如今看來,與前次跟村上義清作戰之時相比,晴信的態度遠為沉著而悠然了。
翌日,探馬來報,說越后軍已自川中島動身,正往越后返還。於是晴信亦決定率領大軍返回古府。雖然最終這海野平原之戰不過是兩軍的一次小小的戰鬥,不過影響卻非同小可。此前,仁科、海野、浦野等北信一地的諸豪族對於降伏武田家一事總是反覆無常,如今卻紛紛向古府送出人質,真正地歸降於晴信麾下。
勘助只管前行,任由馬蹄聲在河灘之上踢踏作響,就此進入薄霧之中。未幾,薄霧散去,四下里卻不見任何人影,想必敵方探馬已然走遠。
黎明之前,山本勘助、小幡虎盛與原虎胤三人離開隊列,策馬先行一步,前往敵陣偵察。晴信命令深得自己信賴的三位武將去執行同一項任務,卻是從未有過之事。三人噤口不語,彼此保持著兩三尺距離,只是驅馬前行。
「呼」的一聲,勘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真是明鑒!」
「哦?」
聽到這裏,晴信臉色陰沉,或許在想:這真是一場令人厭惡的戰鬥啊。
勘助剛剛抵達小室,便徑直來到晴信身邊待命。
勘助與坂垣軍一道于山嶽地帶跟返回甲斐的大軍分別,踏上了去往諏訪的道路。分別約莫半刻之後,勘助對坂垣信里說自己撂下了重要的東西,須得返回本隊去拿才是。
片刻,晴信簡短地說:
「確是如此。要論作戰運籌帷幄,我等可都是望塵莫及啊。」
「小山田大人當會取勝,然後一口氣將敵軍先鋒擊潰。不過小山田大人接下來便會退卻。依這陣形來看,情勢便是如此。」
「油川怎麼了?」
直到大軍重新集結起來為止,晴信始終默然不發一言。看來在這位年輕大將的心中,對這第一次與景虎的交戰頗有感觸。
「主公!」
在這些捷報次第傳來之後,二十三日清晨,一匹來自古府的快馬抵達大本營。
那可不行!勘助心下暗想。怎能讓您見到這位小姐呢!那般美麗的小姐若是讓您見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可就難以預料了!
「勘助,你說吧!」
「您不認識嗎?」
勘助回到軍中,來到晴信面前,已是當天巳時
「不認識啊。」
「主公,此時可得好好考慮一下,這一戰當如何進行才是。」
聽到這號角作響,勘助道了一聲:「暫且告退!」也不待晴信頷首同意,便徑直翻身上馬,急急馳下丘陵,向戰場方向奔去。這期間,號角聲依然高低起伏,一刻未停。這的確是撤退的號角之聲無疑。到底越后軍將會如何撤退呢?勘助策馬狂奔,一面想道:一定要用自己的這雙眼睛去見識一下不可。在這激烈的亂戰之中,要將這些拚死揮舞著手中長槍的士兵們一個也不留地全數撤出,絕非一件容易之事。這撤退將會如何進行呢?勘助非常想見識一下。
勘助注視著這全身洋溢著青春活力並且氣魄十足的年輕武將,將話題轉移開去。
「是!」
「我正在考慮作戰之事。」
勘助威嚴地對兩位武士說道。
「不過話雖如此,景虎卻決計不會將己方陷入那般愚蠢的境地,他必定會在陷入絕境之前撤兵的。請您繼續觀戰吧,敵軍一定會退兵。」
自海野平原之戰的翌日起,快馬陸續將留守在信濃諸城砦中武將們各自取得的勝利捷報傳到了大本營之中。在海野平原一戰之際,各處的留守部隊與各自周邊的敵人紛紛展開了數次小戰鬥。當然,這些戰鬥並非依晴信之令進行的。
雖然作戰準備已經完成,但晴信卻沒有立即揮軍進攻的意思。十六、十七、十八日這三天,甲斐的大軍都無所事事地度過了。
不過,勘助心裏卻很滿足。晴信對於與長尾景虎的這一場戰鬥如此慎重,因而派三人同去偵察,勘助心中不但沒有忿忿不平之感,相反卻覺得晴信更加值得信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