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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秋山晴近大人在嗎?」
「不是別的,我是估摸著這一兩天之內,我方當會傾全軍兵力。出城攻打妻女山了。」
是女子的聲音。勘助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於琴姬站在那裡,半邊面龐已被篝火映紅。
「唔。如此作戰,幾時為好?」
勘助不時勒馬停駐,一個勁兒地縱馬馳騁會讓他感到十分勞累。勘助已經記不清自己曾在這條道路上往返過多少次了,卻很少像今日這般時時停下來歇息。看來自己年老體衰亦是不爭的事實啦。每每停下之時,那風吹得雙頰發涼。已是仲秋時節了。
「不。」
「勘助認為呢?」
「祝您武運興隆!」
倏地,勘助抬起頭來。那風中似乎隱隱傳來馬蹄之聲,想必應該是自高島城出發的騎兵隊吧。
永祿四年
高坂的身影很快遠去。這一萬二千人的部隊出城,花了很長時間。先遣部隊的大批人馬離開之後,城中忽然變得十分安靜。勘助率領少數部下來到廣場西南的樓櫓下面,靜待本隊出發的時機。一刻之後,這海津城內便一兵一卒也不剩了吧。
由布姬那冷然而又令人不快的笑聲,意味著什麼呢?不,那也許並非笑聲。若非笑聲的話,當為低聲啜泣才是。若是啜泣之聲的話,其中究竟又有著何種意味呢?
「秋山大人在嗎?」
「如此我便放心啦。我勘助,可以心無掛礙地上陣了。」
「依我勘助的想法,想讓勝賴大人初陣的時間推遲一年。」
「是的。」
高坂短短地說道。這黑暗之中,勘助只聽得見高坂的聲音,卻看不真切。
勘助站起身來,四下環視。不知何時暮色已經漸漸包圍了由布姬的墓碑。
勘助回應了一聲,卻沒有答話。勘助如今能夠確定的是:只要堅守此城,武田軍絕對立於不敗之地。這座海津城是自己指揮建造、絕對無法被攻陷的城池。只要據守此城作戰,就一定不會被擊敗。這是他目前唯一信心百倍的事情。說實話,除了這個之外,勘助全無把握。大軍出城直接攻打妻女山的話,或能取勝,或將敗北。
「大人您呢?」
勘助跟隨在信玄的旗本隊中最後出發。出得城門,勘助回首望去,那無人的城砦孤零零地坐落在黑暗之中。雖然天邊已現微光,但周圍咫尺之處仍是一片黑暗。任誰看去,海津城此時都不過是一團黑黢黢的巨塊。不過,唯有在勘助眼裡,這城砦猶如在白天一般輪廓分明。無論是本丸、二之丸還是五座城樓,其位置均是清晰可辨。全因此城是勘助親手所造的緣故。
「從今往後,還請您助勝賴大人一臂之力。此次的決戰勝負難定。若是有個萬一的話,還請相助勝賴大人——」
「噢,是嗎。」
說到這裏,信玄立時站起身來,向屋外走了幾步,卻又忽然折回問道:
「老人家,我先一步出城了!」
「這邊由主公您親自統率,于拂曉之前渡過千曲川,在川中島布陣。山縣、穴山、內藤,以及信繁大人、逍遙軒大人的部隊,俱編入這本隊人馬。正好夜半之時月亮方才升起,利於先遣部隊行進。而清晨之時霧色極濃,可掩護本隊人馬行動。」
信玄頓了一頓,又道:
聽到此言,勘助拜別由布姬的墓園,與隨從一行直下丘陵而來。
「正是在下。正尋找少主您呢。」
勘助此刻對讓勝賴參加此次決戰之事感到害怕起來,對於此事,他奇異地失去了自信。這是在拜祭了由布姬的墓園之後,心中突然發生的變化。勘助覺得,由布姬泉下有知,未必對勝賴初陣之事感到喜悅。因此,不必將這位年輕的武士送到如此危險的戰場之上去。至於信玄那裡,想辦法找一些理由,總能搪塞過去的吧。
「此次決戰非同小可,若是有個萬一——」
「什麼事呢?」
勘助出得高島城門,心中已無半分牽挂。無論什麼時候死去都無所謂了。不過在死去之前,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能夠親手舉起謙信的首級。
「噢噢!」
勘助感到久留此處也是無益,於是便朝城門方向返回。走近九_九_藏_書城門之時,突然聽得一聲呼喚:
「勘助!」
月亮要待夜半時分才會升起,此刻周圍極是黑暗,除了左邊湖面之上朦朧微光隱約可見之外,無法看清任何東西。
雖說有些苛刻,不過勘助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說了出來。勘助突然決定不讓勝賴在這次決戰中上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這樣就好。說出來之後,勘助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二十九日,信玄再次橫渡千曲川,全軍返回海津城內駐紮。
「我要請求父親重新考慮!」
「勘助嗎?」
於琴姬似乎有些驚訝,頓了一頓,接著道:
「嗯,那又如何呢?」
信玄笑了起來。信玄感到勘助對於此戰的謹慎態度幾乎到了神經質的地步,實在是有些可笑。雖煞費苦心地渡過千曲川到對岸去布陣,後來卻又收兵進入海津城內,這全因勘助固執己見的緣故。
勘助尋思,今明兩日之內,秋山的部隊必定會從這條道路上經過,因此決定就在此處迎接勝賴。勘助想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協助勝賴初陣建立功名。他感到,若不親自侍奉勝賴,與之一同踏上這決戰戰場的話,自己無論如何放不下心來。
「嗯,這事很快就傳到了我這裏。」
「你讓勝賴住在高島城,不讓他來參加此戰了?」
「豈有此理,勝賴我不願聽。」
「我嗎?我也不反對。若是兩軍在千曲川及川中島一帶交戰的話,則另當別論。如今的狀況之下,我想我軍數量上的優勢當會發揮作用才是。」
「明天夜裡?」
兵馬于淺灘之處渡過了千曲川,此時的川中島平原正籠罩在茫茫大霧裡。武田的本隊人馬便在這濃霧之下貼著地面悄然變化著陣形,兩翼部隊橫向緩緩張開。信玄本陣所在的川中島八幡原之上,數十面旌旗立於霧中。當先醒目的那面,正是武田家的「風林火山」之旗。
勘助口中不時呼喊著,一面驅馬向隊伍前頭行去。
「嗯。」
倘若讓謙信滅掉了北條氏,那麼顯然,其勢力便會一舉擴大數倍。爾後謙信當會挾擊破北條氏之餘勢,揮軍直撲甲斐、信濃。這等情勢之下,作為武田氏,唯有一個選擇:將大軍聚集於信越國境,如匕首一般刺入越后軍的心臟——春日山城。
妻女山的謙信與海津城的信玄咫尺相對,雙方在如此對峙中迎來了九月。那滿山遍野霎時鋪上了一層晚秋的寒意,陽光也變得微弱。九月九日重陽節這天,海津城將兵齊集於本丸附近,舉行酒宴。因宴會於陣中進行,在場的武將盡皆披掛整齊,席上話題亦是如何進攻妻女山的謙信軍隊。
這一刻,勘助倏地感到四肢百骸的勇氣不斷湧入胸中,自己似乎也如信玄那般,冥冥中聽到了由布姬的這句話語。
勘助口中兀自喋喋不休。他心中湧起千言萬語,要向由布姬訴說。這一旦開了口,就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那話語只顧不斷地自口中喃喃而出。
「怎麼?」
「後天夜裡嗎?」
由布姬之墓,正在她長年居住,並在此停止了呼吸的觀音院所處丘陵的山腰之中。自由布姬去世以來,不覺竟已流逝了五年有餘的歲月。
勘助認為,若說是伊那部隊的話,那麼來得未免快了一些,於是命隨從迅速前去確認。此刻,一度因為風勢而聽不真切的馬蹄之聲倏地清晰起來,那蹄聲噠噠如奔雷一般愈行愈近,想必正要從這丘陵的腳下通過。
「由布姬她,或許也知道吧。」
「這座城就託付給您了。拜託了!那麼,我勘助就此告辭。」
飯富兵部一如既往地堅持他正攻法的理論,這個建議秋山晴近與高坂彈正忠亦表示贊同。
信玄問道。
「你說什麼?」
「公主殿下,您在哭嗎?」
「飯富大人的意見,那自然是十分恰當的。不過在下始終認為,如此作戰雖有取勝的可能,但的確同樣亦有戰敗的可能。」
「不,這是主公的命令。在下勘助正是為了向您傳達此事,因此特意趕來的。」
「這是父親的——?」
勘助木然佇立原地。由布姬當會如何看待這即將到來的決戰呢?適才自己耳邊那由布姬的聲音,究竟是笑聲還是哭聲呢?公主她究竟是在欣喜著,read.99csw.com還是在悲傷著呢?勘助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今日之前,勘助一直認為自己此番帶來的消息當會令九泉之下的由布姬高興才是,然而現在,他的這種想法卻在漸漸動搖。
未幾隨從回來。
「飯富大人自不必說,大概所有武將都會贊成此舉吧。」
「主公。」勘助向前探出身去。
這年輕的聲音之中飽含著固執。
「是勝賴大人嗎?是少主殿下嗎?」
「由布姬亦放下心來了吧。她對我說:您想要打仗的話——」
「有事相報!」
「這、這不是於琴姬殿下嗎!」
「好吧。人數呢?」
「一邊走一邊說吧。」
「公主殿下,別來無恙。這一年來老是打仗,沒想到竟然無暇來此問候,您一定感到很寂寞吧。此番前來,卻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公主殿下您:長久以來一直企盼著的主公與謙信一決雌雄的日子終於就要來到了。是謙信會獲勝呢?還是主公會獲勝呢?請公主您在九泉之下好好觀看吧。主公若是不能獲勝的話,可如何是好?公主殿下您是如此深愛著主公啊……公主您如此深愛著的主公,若是不能獲勝的話,可如何是好?主公號令天下的日子,已經近在咫尺了。我勘助便是為了這場決戰,一直活到了今天。若非為此,我怎會苟活至如今呢。我勘助早已死去多時了。早在公主殿下您故去的弘治元年十二月之時,已追隨您而去了。唉,那可真是一個寒冷的日子啊。在那天亡故的公主殿下您,也一定覺得十分寒冷吧。」
勝賴驕傲地說道,聲音多少有些興奮。
「為何要推遲呢?」
「我有一事,想說給老人家您聽聽。」
「妻女山的奇襲部隊讓誰去指揮呢?」
「但是,我就是這樣想的。——您想要打仗的話,就去打好了。」
深夜,高坂昌信所統率的一萬二千人的大部隊,為了在卯時準時向妻女山謙信的營地發起攻擊,在月亮升起之前迅速出城,登上了前方丘陵的陡坡。
「既然高坂大人您也這麼說,我勘助一定會好好考慮的。不過,我想先去見見主公,看他究竟意下如何。」
三月十三日,謙信對小田原城發起總攻。然而由於此城堅固異常,且守軍驍勇善戰,一時難以攻下。在幾番進攻無功而返之後,謙信放棄了冒險的念頭,並於同月末解除圍城,引軍退卻。
「說得也是啊。」
「那麼,要如何才能取勝呢?」
「是。」
勘助判斷,謙信進軍北信之地的時間,應在仲秋前後。謙信出兵關東,到如今已經歷了十一個月,至少得等到今年秋天才會恢復元氣。然而謙信卻也不會把決戰放在年後進行。要恢復小田原攻擊戰半途而廢所導致的名譽損失,自然是刻不容緩的。
「我正率領著五十騎武士呢。」
「公主殿下。」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您稟報。那便是勝賴大人的初陣了,十六歲的勝賴大人終於踏上了戰場。名門諏訪家之血正在勝賴大人的體內流淌著。公主殿下您可是辛苦了啊!在那大雪之日從高島城內出走,讓勘助我無比擔心。此刻在我腦海裏面,那事竟恍如昨天剛剛發生一般。不過,時至如今,公主殿下您也當高興才是。此刻諏訪家的血脈——」
勘助默然不語。既然這些以善戰聞名的武將們盡皆如此考慮,想來此舉應該不會有錯。然而,勘助對於取勝卻沒有絕對的自信,他亦認為沒有任何人會有必勝的把握。只要有一絲不確定的話,這豈非便是拿武田的家運當賭注了嗎?
來自海津城的快馬頻繁帶來消息:謙信已然渡過千曲川,將本陣佈於海津城附近的妻女山之上。謙信這舉動與武田軍此前的預期全然不同,實在是大胆之極。通常來說,以千曲川為界布下陣勢,與海津城遙遙相對,這才符合道理。然而謙信卻渡過千曲川,雖說如此一來有可能迂迴到武田本陣的後方,然而同時卻也切斷了自己的退路。
「勘助,入列吧。」
「若要進攻的話,便兵分兩路吧。一路兵馬前往妻女山奇read.99csw.com襲謙信營地,另一路則渡過千曲川前往川中島布下陣勢。當越后軍遭受襲擊而拔營下山,必會橫渡千曲川。此時,待機于川中島的這一路人馬,便予其最後一擊!」
您想要打仗的話,就去打好了——勘助口裡也喃喃重複著這句話。沒錯,這是由布姬曾經說過的話。
這以後的三日之內,武田部隊分為數批陸續自城下向前方進發。信玄所統率的主力部隊在十八日那天最後離開古府。
勘助帶了五名隨從,離開了正在向北信前進的隊伍,向諏訪高島城方向行去。信玄的本隊人馬將在兩天之後自古府出發,在那以前,勘助想做兩件事情。其一便是前往觀音院附近由布姬的墓前祭奠一番,而另一件事,則是迎接勝賴了。自然,迎接勝賴之事並非勘助一人的主意。信玄亦贊成將此次與謙信的決戰作為勝賴初陣的舞台。
信玄在上田紮營之時,北信諸城砦的部隊陸續趕到。這新加入的兵馬約莫五千,於是武田大軍總兵力已經達到了一萬八千人。
信玄于古府接到此事的通報后,感到事態非同小可,立時召集麾下將士齊聚海津城,商議今後的策略。
勘助不知如此叫喊了多少次之後,終於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海津城背後的狼煙山上的烽火即刻點燃。那火柱刺破黑暗,衝天而起,火星在夜空中四散紛飛。霎時間,南向的群山之上,狼煙次第升起。自五里岳、二木峰、腰越、長久保、和田嶺直到遠方的甲斐之國,那火光依次在山頂之上出現。與此呼應,送信的騎馬武土們兩三騎為一組,自海津城的城門處徑直馳往無邊的暗夜之中。
信玄依然笑著說道。信玄總是對勞苦功高的勘助有著偏祖之心。雖說勘助的想法與信玄並非總是一致,但信玄即使明知可能使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也要支持這位老軍師的意見。對這位把與謙信的決戰作為目標,迄今為止嘗盡辛酸的老部下,信玄希望能將這一戰的榮譽加諸他的身上。
「如果決定要如此行動的話,便在今晚進行吧。這樣一來,此計必定不會泄漏。眼下知道此事的,唯有主公與勘助兩人。」
「正是高遠的秋山晴近大人的軍隊。」
「正是。勘助嗎?」
「是的。這正是主公嚴厲的指示。」
勘助轉過頭去,大聲喝問:
「我方人馬將近二萬,與此相對,敵方只得一萬三千。若是全軍一氣衝出城去,以破竹之勢直取敵陣,僅憑這人數優勢便可說必勝。若是這一戰拖得太久,于士氣卻難免有所影響。」
「這次,我前去公主殿下的墓園拜祭了。」
勘助心中激動,聲音變得顫抖。此時一騎武士自部隊之中離脫,來到勘助身旁。
「理由呢?」
秋山信友的部隊默默地向前疾行。夾于兩側的騎馬隊之間的步兵部隊綿綿無盡地走在行軍途上。不用說,這軍隊正是收到了來自古府的快馬的通報,正急急趕往北信之地。
勘助良久一動不動,思緒萬千。自天文十二年來到武田家仕官,到如今已經過了近二十年光陰。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之中,充斥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合戰。除此以外便什麼也沒有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合戰便如同大大小小的石子一般,翻滾推動著歲月一去不還。
二十三日,信玄自上田出發,於二十四日拂曉渡過千曲川,進入川中島,與妻女山的謙信軍相對布下陣勢。此後五天,四下無風,兩軍相峙,氣氛愈發緊張。
「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我想,主公亦有這個打算吧。」
信玄彷彿在模仿誰的口吻,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說罷,勘助跨上馬背。
「請您務必率領這五十騎武士,進入高島城中。」
「這可就不好說了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突然想要發動進攻了。」
「已經聽說了嗎?」
「哎?」勘助抬起頭來。
「也祝您武運興隆,老人家!」
勝賴立時進入行列之中,勘助亦隨其後。
言及此處,勘助忽然噤口不語。由布姬那獨有的冰冷而清澈的笑聲,似是傳入勘助耳中。
剛進入諏訪,勘助便遇到了前去與來自古府的本隊會合的人馬,然後自這裏的武將口中得知,勝賴半年前便去了伊那。伊那的郡代秋山信友駐守著高遠城。因此勝賴在聽到此次越后軍來襲的急報之後,想必會與秋山晴近的軍隊一同出發前往北信。https://read.99csw.com
勘助身處最早離開古府的部隊之中。自天文十二年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以來,近二十年歲月彈指一揮間。勘助料想自己此去之後,今生恐怕不會再次踏上這片土地了。此戰勝敗完全無法預料,然而他卻與高坂昌信不同,高坂昌信考慮的是戰敗之後如何收拾殘局,而勘助考慮的卻是一定要讓信玄將勝利握在掌中!無論如何,此戰一定要取勝!
「這樣的說法,我勘助可沒法接受啊。」
「您知道了嗎?」
「剩下來的,可就只有八千人啦。」
「不,這可不行。以主公的脾性,既然已經如此說了,就不會再答應您的請求。還請務必等待一年才是。」
「請多保重。」於琴姬說。
「讓高坂大人指揮如何?」
勘助剛有此念,那笑聲卻又極似低聲啜泣。
海津城守將高坂昌信接到謙信出兵的通報,是在八月十四日之夜。據通報說:謙信此番率軍一萬三千,已越過富倉嶺,進入飯山,直向川中島而來。
勘助說完,便自信玄跟前退下。
「您在笑什麼呢?」
「要等待敵軍有所行動,然後依敵軍的行動來決定我軍的作戰方策。若是我方先有動靜的話,妻女山的敵軍便會採取相應的措施。這可就不妙了。」
「我自己是沒有什麼力量啦,唯有兩位小公主與信盛。信盛也已經十二歲了。我想他會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成為勝賴大人的得力臂膀的。」
信玄由狼煙知道謙信襲來,是在十五日的晚上。而自最初來到的快馬之處得知敵方兵力情況,則是在十六日的早晨。這快馬到達之時,古府城下已被出陣部隊的武土們擠滿。
然而,不知為何,自己卻不再想活著踏上這片土地了。若是連此次戰鬥都不會讓自己死去的話,那麼在今後的戰鬥里,自己也不會陣亡了。這種感覺仿如將會置身於無盡的永劫之中一般。不過,人固有一死。既然如此,那麼自己的死期,果然還是在這場決戰之中為好。這一場大戰,彷彿正是要給自己的生命做一個了斷一般,如此步步逼近著。這便是勘助此刻的心情。
勘助勒馬停住。
高坂昌信說道。
勘助施了一禮,從於琴姬身前經過,卻倏地折返回來,翻身下馬,說道:
「主公您果然也想由我方來發起決戰嗎?」
「那就是說,要靜待時機嗎?得一直等下去吧。」
「公主殿下!」
信玄一見勘助,開口就道:
勘助脫口呼喚道。
「一萬二千。讓他們在高坂大人的指揮下於深夜之時出城。飯富、高坂、真田、小山田幾位大人的兵馬,都編入這一路先遣部隊吧。現在離出城還有約莫一刻時分。」
「越快越好。」
勘助策馬繼續行向高島城。到了高島城下町后,勘助卻沒有進入城門。既然已經知道勝賴不在此處,那麼就沒有必要進入這因準備出征而紛繁嘈雜的城砦了。勘助經過高島城門,徑直驅馬沿著諏訪湖岸行進。勘助一馬當先,這主從六騎齊齊屈身於馬背之上,迎風疾馳。夕陽已然落山,最後的餘暉將湖面灑成一片斑駁之色。
不多時,這城內廣場之上便擠滿了將要出陣的武土。由於禁止說話,這夜色之中唯獨聽見擦拭、披掛武具的聲音以及馬蹄之聲,氣氛十分緊張。
勘助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信玄的瞼,突然說道:
「是!」
「您為何突然說起這樣的話來?」
此時,一名隨從自圍牆之外向勘助喊道。那隨從的身影已被暮色籠罩,看不分明。
當晚,勘助自大帳中退出之後,高坂昌信前來拜訪。
三月,謙信將關東及奧羽諸將的兵力合為一處,共九萬六千人馬,把小田原城圍得水泄不通。而信玄則打算待小田原城一陷落,便立時進軍越后。如今之際,乃是信玄迄今為止這四十一年的生涯之中最為繁忙、最為不安的一段時期。
然而,此時那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聲音已然消逝無蹤,唯有九*九*藏*書秋風兀自從丘陵之下吹來。
隨從們知道勘助要去迎接與伊那部隊一同前來的勝賴。
「是老爺子啊!」
信玄本隊一萬人按照預定計劃,十八日自古府出發,二十日翻越大門嶺,在南信一地的三千兵馬加入部隊之後,全軍於二十一日到達腰越,當夜在上田宿營。
無論勘助說什麼,勝賴只是閉口不理。勘助也不在意,徑直將勝賴帶入城中的內院,然後對他說道:
此時的謙信將與信玄的決戰推遲,正把矛頭指向小田原的北條氏。正月,謙信來到前方據點廄橋城,並將重臣武將們齊集於此。關八州的自不必說,就連遙遠奧羽之地的諸將也被召來了。
「有大批兵馬正自山丘之下通過。木曾的部隊應該尚未到來,恐怕是伊那高遠的秋山大人的軍隊。」
信玄如先時那般模仿由布姬的語氣說著,再次大笑。
寅時一到,作為本隊先鋒軍的山縣昌景部隊率先出城。此後穴山伊豆、武田信繁、內藤修理等人率軍陸續白海津城出發。
「原來女口此。」
「秋山大人何在?」
「什麼?伊那部隊嗎!」
到得高島城下,勘助與勝賴離開了部下們,進入城中。在城內篝火的映照之下,勝賴的臉色卻依然顯得蒼白,雙唇緊閉,任誰都能看出他憋著一肚子氣。那生氣時的表情,活生生的便如由布姬再世一般。
「率領五十騎武士上陣作戰,顯然不如將來作為伊那高遠城城主,率領兩千兵馬出征更好。我勘助以性命保證,這一年之內,一定請求主公讓您擔任伊那郡代之職。您故去的母親大人,亦是如此考慮的。」
中途放棄攻擊小田原的謙信,為了挽回顏面,當會全力與武田軍一決雌雄。此事如今已是顯而易見了。六月末,謙信回到春日山城,開始休整兵馬,以備決戰。
勘助回應,心中一面暗忖:這與其說是率領了五十騎武土,莫如說是被這五十騎武士保護著才對吧。此時,勘助被連自己亦全然無法控制的心情所驅使,忽然對勝賴說道:
一到海津城,信玄便部署部下將土秣馬厲兵,做好隨時向越后出擊的準備,然後靜待時機。另外一面向北條氏派出小隊援軍,一面留下少數兵馬鎮守古府,而將甲斐大軍主力盡數集中於北信之地。
稍頃,勘助說道。
「初陣對您來說尚屬太早,請務必再等待一年吧。」
「唔。方方面面的準備俱已妥當,勘助你為何還是如此謹慎呢?毋庸過於擔心,勝賴會平安無事的!」
這期間,勘助變得非常沉默。他只是一心祈願著小田原城不要被攻陷才好。小田原城一旦陷落,無論願意與否,武田軍都不得不趁謙信不在之時一氣攻入越后。而與此相應,謙信亦會攻入甲斐。——這樣一來,勢態將會如何演變,卻不是人類的智慧所能夠判斷的了。那之後的事情無法預料。作戰策略、兵力多寡、善戰與否,這些都不再重要,那之後能夠決定未來去向的,唯有運氣而已。到那時,不僅信玄的才能與膽量均無用武之地,就算是勘助或高坂昌信這樣的武將,也無法發揮重要作用了。勘助可不想信玄與謙信在那般狀態之下進行決戰。
勘助策馬來到部隊近前,一段一段地向部隊中的武士詢問大將秋山晴近的所在,但似乎沒人清楚。有人說他在前面,也有人說他在後尾。勘助只得不斷驅馬前行。
勘助讓隨行人等在牆外候著,自己獨自一人來到由布姬的墓前。勘助正對著由布姬的墓碑跪坐下來,仿如由布姬正與他相對而坐一般。
勘助說道,面色約略有些蒼白。高坂昌信離開之後,勘助徑直來到信玄居所。
高坂昌信跨上戰馬,來到勘助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