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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信玄嘆道。
霧已散盡,大地被那濃霧洗濯了一番,正是一個明凈的秋日之晨。信玄身上緋紅色的法衣十分奪目。信玄在法衣之外披著黑色鎧甲,頭戴諏訪法性之盔,端坐于馬扎之上。勘助立於一旁,已剃度了的法師頭上纏繞著白色缽卷,身上披掛的亦是黑色甲胄。
「一定得取勝才行!」
稍頃,傳來武田信繁陣亡的消息。
「我絕不能讓您離開此地。您不守護著主公的話,誰來守護呢!」
信玄並沒有將視線投往戰場,只是半閉著眼睛,以極為平靜緩慢的語氣問道。
稍頃,指示變換為作戰陣形的號角之聲低沉而渾厚地響起,與此同時,一騎探馬、兩騎探馬、緊接著第三騎探馬疾馳而來。
我軍以八幡原為中心,左右展開布下陣勢。在八幡原的後方或許會有后陣的土兵,卻不應該有人往前進軍。這樣想來,前方應當沒有一兵一卒才對。
「是啊,倘若敵軍亦準備發起攻擊的話——」
霎時,勘助聽到了令大地都為之顫抖的喊殺聲。果然,敵軍旗本三千騎,自離此數町距離的高地之上向此處殺來。
勘助向自己率領的兩百名精兵下達了出擊的命令。此刻,不得不將最後一兵一卒也投入這修羅場的時候,已經來到。
「我軍嗎?」
信玄右手扶著松樹,筆直地站起身來,從容不迫地眺望著這平原之上的修羅場。
信玄說道。
勘助覺得非常歉疚,他感到,造成如今的情勢全是自己的責任。
不知從何時起,勘助感到全身已被疼痛包圍,卻無暇顧及,只是兀自不斷將刀鋒斬向敵人,並不斷承受著敵人的刀鋒。
義信堅決地搖頭,想要說什麼,勘助打斷了他。
勘助回應口令。
勘助向四方傳令,務必要固守八幡原。武田本陣如今僅剩一千八百餘人了。左翼的後備軍原隼人、武田逍遙軒的部隊一千人,以及右翼的後備軍武田義信、望月甚八郎部隊的八百人,都悉數調來守護本陣。如此一來,武田的所有人馬都已加入了戰陣。
勘助忽然感到危險急逼過來。敵方軍力不斷加入戰陣,衝上前來。與此同時,苦苦支撐到現在的信繁部隊終於崩潰。由於人馬本來就少,這一經崩潰,頓時被狂卷而來的敵方大軍完全吞沒,甚為慘烈。
此時,武田逍遙軒的部隊猶如被割開一道傷口一般向兩旁分開,敵方二三十名騎兵合為一股直逼過來。
「急報,這前方的田地之中,藏有數百名騎馬武士!」
「我去襲擊敵軍本陣。如此下去,我軍會被慢慢擊潰的。這以後就拜託你了!我義信,突襲敵軍本陣去了!」
「是!」
「我是山本堪助。你是探馬嗎?」
勘助凝視著義信的瞼。多年以來,勘助一直與這年輕武將周圍的勢力對抗著。勘助保護著由布姬、保護著於琴姬、保護著勝賴等妾腹所生的孩子不受這勢力的侵害。
「事出萬一,妻女山之上恐怕已是一座空砦。」
「山本堪助,我來取你首級!」
「勘助,在高坂的先遣部隊回來之前,這會是一場苦戰啊。在那之前,你可別丟掉性命啦。」
下一瞬間,勘助拍馬向這修羅場的一角疾馳而去。稍頃,勘助回頭看時,只見部下們合做一團驅馬緊隨其後,人數多於預想。
勘助被一種強烈的不安所包圍。此時此刻,籠罩在勘助身體四周的並非濃霧,九-九-藏-書而是一種坐立不安的心情。我軍眼下正靜候著取得謙信首級的那一瞬間,而謙信又何嘗不是在這濃霧之中虎視眈眈地覬覦著勝利的時刻呢。會有這樣的事情嗎?真是豈有此理!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但是,這種不安感又是緣何而來呢?這大霧之中透過冰冷的肌膚直達內心深處的不安感,究竟是什麼呢?
「妻女山方向如何?」
「我想應該是吧,但我不太明白。」
「主公!」
而此刻的謙信,猛然拔出二尺四寸長的太刀,驅策愛馬放生月毛,直向武田本陣衝殺過來。這位頭戴金星之盔,並用純白的絹布宛如修行僧一般將頭盔包住的越后軍總帥,想要單騎與宿敵信玄決一雌雄。
「你活得可真久啊。我死之後你竟然還活了十多年呢!」
與村上義清的那一戰,亦陷入了兇險的境地,不過最後不還是取得勝利了嗎!信玄言下之意是這個吧。情勢已到了這個地步,信玄卻依然在考慮著勝利的事情。在他背後全然沒有死亡的陰影。
接著,勘助又道:
勘助搖搖晃晃地迎上前去。殺掉一人之後,自己肩上亦負了傷。殺掉第二人之後,腳下又被砍中。勘助立時坐倒在地。
「那可如何是好?」
勘助回答。他的心意亦與信玄相同。武田軍中驍勇善戰的高坂、飯富、馬場、小山田諸將,已盡數編入先遣部隊之中前往妻女山,不在這戰場之上。此戰勝負的關鍵,便繫於這一萬二千人的大軍能否加入戰團。若能堅持到那時候,勝利當屬我軍所有吧。無論如何,在那之前不能讓信玄戰死。勘助決心護衛在信玄身邊,直到最後一刻。
留下這句話后,勘助獨自從八幡原的平地向低洼的田野方向行去。
「主公!」
信玄將手輕輕放在松樹樹榦之上,彷彿俯瞰風景一般,悠然地環視著平原各處的戰況。他那表情無論如何都不像凝視著敗戰情勢的樣子。勘助很想讓由布姬看看此時信玄的風采。那正是海內第一武將的風采。
「山!」
信玄說道。這已陷入窮途的年輕武將眼中,卻依然散放出熠熠光彩。
「主公!先遣部隊回來啦!慶祝勝利吧!」
勘助倏地呆住。這是他此生當中在這世上從來未曾看到過的恐怖場面。數百,不,數千名騎兵組成的集團分為左中右三路,如風捲殘雲一般向此時信玄與勘助所在的八幡原直撲而來。這三條由騎兵形成的緞帶,將平原齊齊斫為四段。勘助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看得瞠目結舌。敵軍的攻擊方式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勘助被遠遠拋在了地上。
勘助撥轉馬首,在田地一角將剩下的親兵集中在一處。
不知不覺間,大霧所剩無幾。散布在這大平原之上的小高地、松林、田野、道路、密集的房屋、河川,猶如自霧底湧出一般,悉數看得分明了。
平原上的黑點,數量正在漸漸增多。
「風!」
「謙信或許便在前方的濃霧之中。」
亂箭一支支地打在松樹樹榦上,落到地面。喊殺聲四起,鐵炮銃聲不絕於耳。僅僅一町之遙的前方,已變成了修羅場。兩軍攻守進退,拚死搏鬥。
勘助驅馬不斷徘徊,心中只是企盼那平原盡頭趕快出現如芥子粒一般大小的黑點。此戰的勝負全然繫於那黑點的出現與否之上。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您還不明白嗎!」
「我可不想死。我要活著!」
「接下來,我們要直穿敵陣,突襲敵軍本營。在到達敵軍本營之前,一直向前疾沖就好,周圍的敵兵不要管他。諸君的生命,如今就交予我九九藏書勘助吧!」
勘助策馬在高地之上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直向這廣闊平原的盡頭望去,仍然不見一兵一卒的身影。高坂在幹什麼?馬場怎麼了?絕望之感漸漸攫住了勘助的內心。
信玄大驚,厲聲喝道:
一瞬之後,喊殺聲亦自我方陣營之中響起。左翼武田信繁的騎兵部隊約七百人合做一團,向白平原之上殺來的一條緞帶迎將過去。
接替潰敗的武田信繁部隊而迎上前去的山縣部隊,從左翼到中央保持了長時間的強勁攻勢之後,卻不知何時已被迫轉攻為守,正毫無辦法地節節後退。
「前方的部隊正是越后軍,人數大約一萬數千!」
來人大聲喝道。
勘助沒有想到,多年以來自己腦海中描繪的與謙信軍的決戰,會在如此艱難困苦的情勢之下展開。然而,眼下這激烈的戰鬥已經作為現實呈現在勘助的眼前。
「是。」
霧開始緩緩移動。松樹的樹榦時時在霧中隱現。勘助每走出約莫兩三間距離,便要停上一停。這感覺彷彿在濃霧之中游泳一般,無法判斷前方可有物事攔住去路。即使如此,勘助仍然不懈地向前走著,忽而碰到樹榦,忽而絆到木樁。
第二騎探馬來報。
倏地,勘助見到前方豎起一片槍陣。突然,胯|下戰馬高高躍起,如發瘋一般掉頭向一側狂奔。奔出約莫半町距離,后蹄一軟,坐倒在地。這正是在一個小丘的腳下。
如此這般的報告不時傳人勘助與信玄的耳中。
勘助不由分說,撥轉馬頭,急急馳向信玄所在的本陣。此時,濃霧以極快的速度散去,左右的樹梢漸漸看得分明,樹根亦自霧中顯現。
一匹快馬急奔過來,倏地失了前蹄,那報訊的武士一個筋斗從馬上栽了下來,手中兀自握著長刀。
勘助站了起來。幾名敵方雜兵自右向他漸漸逼近。
說罷,勘助雙足一夾,驅馬前行。中途拐了一個彎,直向信玄所在的本陣方向奔去。
「這樣一來,還能支撐一刻時分嗎?」
主公完全具有偉大武將的風範了!——勘助想要高喊出來。迄今為止,在勘助的眼中,此刻的信玄最是偉岸英武。此前的信玄,自戰鬥之初便會策馬不斷徘徊,且無論何時,都要揮動采配親自指揮作戰。然而,在今日這敗相濃厚的決戰之中,信玄從一開始便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沉著冷靜。除了下達重大命令以外,其餘盡皆聽憑部下自行定奪。
「比起性命來,您更加對不起武田家的先祖吧!」
充滿非難的語氣正是由布姬獨特的說話方式,這令勘助為之心醉。
勘助近前將武士扶起,用膝蓋撐住他的胸口,把他身上所中的箭一根一根地拔出。三支箭矢貫穿了胸部,這武土斷了氣。想必信繁亦是如此,在這戰場之上迎來了自己三十七歲生命的最後一刻。
義信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殺入敵方本陣,取得謙信的首級吧。然而,要到達謙信本陣卻並非易事。此地與謙信本陣之間的數千敵兵,成為了難以逾越的障礙。
「是誰!」
「山本勘助!」
勘助厲聲喝道。
信玄說道。
「這霧對我軍來說有利的話,那麼對敵方是否也有利呢?」
霎時間,山縣三郎兵衛部隊的一千兵馬自側面衝出,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將敵軍割為兩段。那凌厲的攻勢教人看來激動不已。
「諸角大人的部隊正在苦戰。」
啊啊!終於回來了!勘助想道。隨即他反射似的向松林方向望去,此時,數名騎馬武土從他身畔馳過。
「好了,去吧!」
「主公。」
「不,——」
信方話音剛落,由布姬的容貌隨即出現。由布姬如她心情愉快之時那般輕笑著,聲音仿若珠落玉盤一般由遠及近:
勘助每得喘息之機,便會九*九*藏*書向松林中的本陣瞥上幾眼。在這兩萬餘人激烈纏鬥的平原之中,這一片區域卻仍然無比寂靜。武田軍的數十面旌旗直直地矗立於彼處。尚未有一名敵兵踏入這片禁地之中。然而,那只是時間問題了吧。大概很快越后軍便會如潮水一般充滿這片地域。
信玄猛地站起。
「謙信的旗本隊將要衝到這裏了吧。」
「正是如此。」
殺聲四起。繼左翼的武田信繁部隊之後,中央的山縣三郎兵衛部隊、右翼的內藤修理亮、諸角豐后守部隊均已迎上敵方襲來的大軍。
「我勘助,親自去打探一番吧。」
又是那異常年輕的聲音。不知為何,勘助覺得自己若是死於年輕武士之手,便不會心有不甘了。
從兩軍一交鋒開始,武田軍便陷入了苦戰。兵力上的差距自不必說,作戰計劃的失誤也大大影響了土氣。不管怎麼說,如今的狀況,正是武田軍遭到了越后軍的奇襲。
平原的天色已與先時全然不同,原本微弱的秋日更加黯淡,渾濁的雨雲正自西南湧起,滾滾而來。
爬起身來之時,勘助突然愣住。不想此處竟然能夠望見平原的全貌。從這裡能看到田地、能看到滿是芒草的原野、能看到水窪及淺瀨。而在這平原的盡頭,芥子粒也似的細小黑點,猶如蜘蛛卵一般四散出現。
「信繁那邊如何了?」
「還未回來。」
「這都怪我。」
如今,勘助卻想道,自己長時間以來對這位年輕武將的憎恨,除了他是正室所生的孩子以外,卻沒有其他大不了的理由。
如果高坂在這裏多好!如果馬場在這裏多好!如果飯富在這裏多好!勘助不止一次地如此想道。甲斐軍中精銳的長槍騎兵們,不為別的,正是因為勘脅自己的計策而被派往遠離戰線的地方去了。
「奇襲部隊的攻擊或許是因為這濃霧的緣故稍有延遲吧。話說回來,這麼大的霧——」
「即使是在這裏,這霧也極為少見。如此濃霧對我軍來說,想必是非常幸運的吧!」
「這是當然。——或許這正是諏訪明神的護佑啊。」
務必要取勝。在我方先遣部隊那一萬二千人到達戰場之前,戰況再怎麼不利,都要苦苦支撐下去,如此方有取勝的機會。——勘助心中便只有這個念頭。如今已經沒有考慮戰術的餘地了,雙方已經進入了短兵相接的階段,已經演變成為力量與力量之間的搏殺。勘助的作戰策略,被謙信漂亮地將計就計了。
「還能撐下去嗎?」
「嗬,堅持得不錯啊。」
勘助頓了一頓,信玄接話說:
「這邊暫且不用管他。右翼呢?」
「應該是吧。」
在兩人猶如說笑一般的對話之後,信玄悠然地笑了起來,似乎此刻並非身處困境之中。
「妻女山方向仍未發現異狀,只是隱約見得三處地點不知什麼發出的小小火光。」
來人勒馬停住,坐騎前蹄高高揚起。
平原的一角,已經渡過千曲川的高坂、馬場、飯富的騎兵隊正如奔雷一般直指越后軍背後。
勘助叫道:
「左翼的騎兵部隊在東邊展開!」
「能取勝嗎?」
「信繁大人,戰死!」
「與村上義清那一戰之時,亦跟現在一般呢。我這周圍一名兵士也沒有。」
「能支撐下去的話,就會取勝了吧。支撐到高坂的先遣部隊從背後突入敵軍之時。」
「請切勿輕賤您自己的性命。大人您的性命與我勘助這性命可大不一樣。您是武田家的嫡子,是武田家的血脈!」
勘助打算親臨陣前打探一番。
四周儘是敵軍。勘助伏于馬背之上,上身緊緊貼著馬脖子,雙手猶如朝拜一般舉刀向前,就此縱馬疾馳。
一時間,喊殺聲變得激昂起來,其中夾雜著軍馬撕裂心肺一般的悲鳴。兩軍的先鋒已然九-九-藏-書戰做一團。
高坂昌信所率由甲斐軍中一萬二千精兵所編成的先遣部隊,預定將於卯時自山頂向下俯衝攻擊妻女山中謙信的大營。
「豈有此理!」
「內藤部隊正向右迂迴,勝敗暫時無法判斷。」
「你這傷是怎麼回事呀?本來就這樣難看的臉,卻還負那麼重的傷!」
「信繁戰死了嗎。真是不幸的傢伙啊!」
信玄第一次揮動采配,向旗本全員下達了衝出八幡原迎戰敵軍的命令。
激戰已持續了半刻以上。勘助從未經歷過如此激烈艱難的戰鬥。敵軍以無論如何也要一氣將信玄的本陣摧毀的氣勢,二三百人馬合為一團,數度向武田軍本陣發起衝擊。一時間,地動山搖的慘叫聲與喊殺聲混合著軍馬的悲嘶鋪天蓋地。武田軍不斷地抵擋襲來的敵軍,將其分割、包圍,不遺餘力地苦苦支撐著。這是一場完全如文字所描述那般壯烈凄絕的血戰。
風林火山之旌旗,仍舊矗立於信玄所在的松林一角,四周圍繞的數十面武田軍的旗幟亦在風中翻飛舞動。武田義信的一隊人馬當守護著本陣吧。在這混戰之中,一萬二千人大軍的加入,除了意味著勝利之外,沒有別的結果。勝利一刻一刻地逼近。務必要活下去!勘助如此想道。
噢——!激昂的喊聲自部下之間響起。
勘助回到本陣之時,只見包圍在四周的旌旗仿若隔著一層薄絹一般。而這薄絹亦漸漸透明,乃至消失。
來者高聲通報。
「你可是山本堪助嗎——報上名來!」
探馬的身姿不斷地自濃霧中出現:
勘助聽得呼喚,回頭看去,信玄的嫡子義信正策馬奔來。這位二十四歲的年輕武將眉間負傷,右頰已被鮮血染紅。
勘助如此說道。曾經為了勝賴,想要除掉義信性命的勘助,如今卻維護起義信來。武田家的命運正處於危急之中,此時此刻,無論是誰,只要體內流淌著武田氏之血,他就是必須要被珍視的人物。
「父親就拜託你了,請不要離開這裏。」
一個極為年輕的聲音說道。勘助循聲轉過頭去,卻什麼都沒看見。
「不支撐下去可不行啊。」
「還未被擊潰。」
「主公,我把馬牽來吧!」
「什麼!」
在如此危急的情勢之下,卻又傳來右翼的諸角豐后守于亂軍之中戰死的消息。大將陣亡,右翼人馬開始呈現潰敗之相。在得知諸角豐后守戰死的同時,勘助感到這八幡原就快要變成戰場了。由於右翼敗退,如今八幡原的本陣前方失去了防備,直接成為了戰鬥的第一線。
此時,勘助這一生之中,最為平靜的時刻來臨。慘叫聲與喊殺聲雖依然鋪天蓋地,但勘助卻充耳不聞。忽然,勘助眼前浮現出坂垣信方的面容。信方說道:
「是山縣吧。」
「如您所言,如此下去我軍支撐不了一刻時間。我們所指望的先遣部隊,卻不知為何依然沒有到達這裏的跡象。」
長槍刺入勘助的側腹,勘助緊緊攥住這槍柄,儘力站起身來。
秋天的陽光無力地照射在義信那龍頭之盔的武田菱,飾物之上。義信紫色鑲邊的鎧甲已然破損,青色戰馬亦負了傷。片刻之後,勘助靜靜說道:
「主公,您也是。」
勘助說著,再次將視線投往平原盡頭。高坂率領著的那一萬二千人馬仍然連一個影子也不見。
那武士爬起身來,再次大叫,然後又向前栽倒。
勘助指揮著自己手下人馬不斷左右移動截擊。不能讓一名敵軍靠近信玄所在的本陣,這是他的職責。他的這些部下每一次移動過後,僅憑目測便會看出人數明顯減少。
「讓勘助我去突襲敵軍本https://read•99csw.com營吧。大人您留在此地,若是左右兩翼皆支撐不住,那時你便與主公一道殺開一條血路,去往海津城暫避一番吧。」
「信繁大人,戰死!」
勘助讓兩百名部下統統在此等候。他將自己的部隊作為守護信玄的最後之盾,等待著出擊的時機。
信玄此刻卻出奇地冷靜。
話音未落,勘助只覺一股切斷自己生命的寒意倏地掠過脖子。
「信繁大人雖已潰敗,不過頂替上來的是——」
「作戰策略失誤,我方如今陷入了不曾意料到的境地了!」
「勘助,我已經說了,這是信繁自己運氣不好。一定要爭取在今日未時慶祝勝利。」
「先遣部隊還未回來嗎?」
勘助大喊。信玄亦同時問道:
勘助無法抬起頭來。信玄此言,到底是在安慰自己呢,還是真的相信我軍最終能夠取勝呢?對於自己這不成功的作戰計劃,信玄沒有半句責難。此刻,勘助感到心潮澎湃,他願意為信玄做任何事情,只可惜自己的生命僅有一次。他跨上自己毛色灰白的坐騎,在八幡原的陣中向四方眺望。
此時,距信玄如預言那般慶祝勝利的未時,尚餘一刻以上。
「有大軍在離此數町之外布陣,右翼開始移動!」
在聽到喊殺聲后一刻之內,謙信那如雪崩一般潰逃的軍隊當渡過千曲川來到這裏。等候已久的武田軍本隊便會殺他個措手不及。取下敵軍總帥謙信的首級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此時此刻,無論是信玄還是勘助,均是如此認為。
信玄依然端坐馬扎之上,只是搖搖頭。宛如武士人偶那般一動不動。
勘助急忙問道。
義信卻仍不答應,猛然撥轉馬首,想要離開。
「是的。」
「那麼,義信大人您呢?」
劇烈的疼痛在肩上遊走。勘助彷彿被刺入身體的長槍拉扯著一般,踉踉蹌蹌走出半間之遙,撞在松樹樹榦之上。勘助背靠樹榦,兀自勉力持刀擺出架勢。
「好,你去吧。」
鮮血衝天而起。軍師勘助那異相的首級離開了他矮小的身軀。
「就要慶祝勝利了,主公!等待不了多久啦!」
「主公!」
這聲音卻也不禁微微顫抖。
勘助再次來到信玄身旁。信玄道:
「不取勝的話,可就沒命了啊。」
如今戰場上早已亂做一團,敵我難辨,處處只見兵土之間的殊死戰鬥。秋日的陽光冷冷地散照在平原之上,大地顯得抑鬱而沉重。刀槍反射的寒光,在這紛繁而嘈雜的戰陣之上隨處閃現。
信玄在八幡原布陣之後,不斷派出探馬,注意妻女山方向的動靜。雖然霧依然很濃,一間之外便一片混沌,但妻女山上突入謙信營地的我軍人馬那如海嘯一般的喊殺聲,這裏卻應能清楚聽到。
「還沒聽到嗎?」
說到這裏,勘助突然心中一凜,不由得自馬扎之上站起身來。
勘助高聲呼喊的同時,信玄似乎也注意到了形勢的嚴峻:
「不,——」
最後一人話音未落,西方響起激烈的鐵炮銃聲。
信玄不止一次地催促探馬加緊探聽。在距信玄不足一間之處,勘助端坐在馬扎之上。
一騎武土猶如劈開濃霧一般倏地出現在勘助面前。
「此事,讓我勘助替您完成吧。」
「請讓一下!」
「不錯,我正是武田的軍師,山本堪助!」
「我勘助去看看。」
勘助緊握刺入自己身體的長槍槍柄,另一隻手中的三尺長刀在身旁急揮,卻似乎沒有斬中任何東西。
慌亂之中,勘助向信玄喊道。
信玄說道。他那說話的神情,讓勘助感到一股暖意。信繁的苦戰勘助亦看得分明。僅僅七百的兵力被數倍於己的敵人圍剿,如鳳中之燭一般飄搖不定。
他分明地聽到馬蹄之聲,這匹馬似是在周圍徘徊往返。未幾蹄聲漸近。
突然,勘助停下腳步,大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