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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瘋狂

十四、瘋狂

「神?」我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是這個村子里的上帝么?」
「不懂?柳文淵,別以為你輩份高就可以胡來,井裡的東西是大家的,誰也不能賣出去。上次阿九就是胡來,今天你又想賣東西給外鄉人!」村長越說越起勁,忽然走上前,一屁股坐到井台上,道:「柳文淵,這井裡的東西是大家的祖宗扔進去的,也是屬於大家的,你別想私自賣給外鄉人!」
他是中了某種毒么?這副樣子的確像是中了某種劇毒,可是也太可不思議了,幾乎像武俠小說里的情節一樣。我獃獃地站著,一時間連鐵滿舉起的鋼筋也不再讓我害怕,只是入迷地看著張朋。他方才都只能做一些小範圍的動作,可是看他的樣子,他一定在竭力掙扎,只是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綁著無法動彈而已。突然,他的腰一彎,由於渾身都是黑色,看上去像是矮了一半,慘叫聲也突然停止了。
「應該是吧。」柳文淵的眉頭皺了皺,閃過一絲痛苦。
「鐵滿,過來把井蓋蓋上。」
「砰」一聲,我被撞得渾身一震,簡直就同撞在一堵真的牆上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鐵滿被我這麼一撞,也一個踉蹌,卻沒有摔倒,把鋼筋往地上一撐,猛地站住,轉過頭來。看到他扭頭過來的樣子,我心中一沉,不禁打了個哆嗦。鐵滿已經殺了一個人,肯定不會在意多殺一個,這一下居然沒能把他撞趴下,我原先打的主意全都落空了。
要張朋現在不想事,只怕很難。月亮已到中天,我不知道這麼個儀式到底有什麼用。正想著,張朋忽然驚叫道:「柳文淵,井水……井水在上漲!」
這人看了看天空。月亮已上中天,亮得有如白晝,風還很大,吹得井台邊白白一片,村長的屍體倒在井台上,血已經將他包圍了。
那個漢子以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衝到他跟前,手中的鋼筋竟然將村長的身體都扎穿了。他們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看上去很是親熱,藉著月光,這個人的臉上也似乎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我是騙你,可是你也騙了我。」柳文淵冷冷地道。
鐵滿背對著我,距離也不過二三十步。這一點距離,我大約只需六七秒就可以衝到他跟前了。他的力氣很大,我肯定比不過他的,但是以這樣的速度撞在他身上,他肯定也吃不消。只要把這個殺人犯打倒,柳文淵肯定會幫助我,要把夜王帶回一些給陳濤研究,想必也不會太難了。
柳文淵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他的聲音充滿磁性,相當圓潤動聽,可是在我聽來,卻顯得如此不踏實。鐵滿瞪著柳文淵,道:「做什麼?」
幾百斤!即使不算古董的價值,這也是一筆令人咋舌的財富了。張朋的呼吸一下沉重起來,道:「那……有繩子沒有?我下去撈!」鐵滿方才殺了村長,他嚇得魂不附體,這時卻好似換了個人。
柳文淵頓了頓,看了看天空。圓月已經偏到一邊,天看來已經快亮了。他道:「是神。」
不!那不是彎腰!天啊!我在心中瘋狂地叫著,天啊!
我嚇呆了,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態居然會發展到這種程度。一言不合,馬上動手殺人,這種事我一直以為只有《傳奇大觀》之類的地攤雜誌里的破故事才會有,這個人難道是瘋子么?還是這村子完全沒有法律可言,說殺人就殺人?月光照在這人的臉上,這人嘴角的笑意也是淡淡的,說不出地讓人心悸。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嘎然而止,張朋在一邊猛地一跳,蝦米一樣彎下腰,嘴裏發出了慘叫。
柳文淵閉上眼,喃喃地念著什麼。張朋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獃獃地站著,眼睛卻越睜越大,只是看著井口。我越來越好奇,夜王要出來了?難道,那些黑色的影子就是夜王,還是一種異獸?
鐵滿獰笑道:「有什麼不行的,你生這兩個兒子,不就是為了給老大效勞么?反正那也是兩個呆瓜,你要女人,老大會給你的。」
鐵滿喝道:「孩子又怎麼樣,一個不夠,兩個總夠了,你給我閉嘴!」
村長顯然還沒有發現這人話中的玄機,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阿叔,老輩子人傳下來的,說是『井開黑水出,鼠蟲不餘一。』阿https://read.99csw•com叔,我知道一到晚上所有人睡下后都醒不來,所以這兩天一直沒敢睡覺。大隊里的人已經問過我村子里是不是在搞迷信,阿叔……」
柳文淵笑了笑,向我道:「秦成康,也許你還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
張朋「啊」了一聲,道:「什麼?會不會死?」
柳文淵沒有理他,只是轉向另一邊,對鐵滿道:「糟了,大概是弄錯了!」
張朋還想說什麼,鐵滿又把手裡的鋼筋晃了晃。這鋼筋總有三四十斤重,這樣平舉起,需要極大的腕力才能做到,鐵滿如果加入舉重隊,只怕也會取得好成績。他不敢多說,只是苦著臉對柳文淵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是個收古董的。」
柳文淵沒有回答我,只是輕聲道:「你叫什麼?」
我的心抖了抖,實在不敢再看下去。這個村子里這種妖異的氣氛越來越濃,幾乎像一場濃霧,將我眼前遮得嚴嚴實實,也更加像是鬼域。
他一直都很鎮定,這時的聲音卻也帶了慌亂。和張朋一樣,他身上也爬滿了黑影,只是他卻沒什麼痛苦,彷彿那些黑影只是些平常的陰影而已。
這到底是什麼?
是的,鬼域。毫無現實感的鬼域。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分明透著一股怪異,就算是在船上表現得很平常的張朋,現在也是一副神經錯亂的瘋狂。也許是因為痛苦,他如同被釘在木板上的昆蟲,身體不住扭動,幾乎要讓我擔心會不會連骨頭都扭斷。
柳文淵向我走了過來。方才鐵滿說要把他的白痴兒子帶出來時,他驚慌失措,這時卻顯得極為平靜。他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突然輕聲道:「你才是溫建國找來的人吧?」
在村長背後,有一截鋼筋伸了出來。
鐵滿的眼裡閃過一絲凶光,他舉起鋼筋,向我走上一步。我知道他馬上就要拿這根鋼筋向我扎來,一時竟然忘了害怕,翻身爬了起來,正想向後跑去,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慘叫。
「叮」的一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張朋那驚天動地的叫聲停止后,周圍越發寂靜,月光也似乎一下失去了光亮,周圍重新變成一片昏暗。是的,儘管本來就很暗,我仍然感到了黑暗的無所不在。那種濃厚的黑暗像是沉重的生鐵,會流動的生鐵,正在堵住每一個縫隙。我被這一聲響驚醒過來,眨了眨眼,毫不意外地發現井台上已是一片平靜,露出的也只是石頭井欄的本色。只是與噩夢不一樣的是,柳文淵仍然站在井台邊,在他對面,是一件已經擠成一堆的風衣。
「柳文淵,來不及了。」拿鐵撬棒的人忽然在一邊說了一句。他說得很平靜,可是聽到這個人的聲音,我的心頭卻猛地一凜。在他的這句平靜的話里,我聽到了殺氣。冰冷而堅硬的殺氣,像是生鐵的斷口,帶著些刺鼻的腥味,那麼陰冷,冷得我不由自主地發抖。
這個鐵滿是一張國字臉,卻帶著一臉的愚昧,顯然是個混黑社會的。我只覺身上越來越冷,腳也在發軟。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這個鐵滿到底是什麼來路,他嘴裏那個「老大」無疑是個黑社會老大了,這種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人物,以前只有在電影和小說里才能看到。他們到底在這裏做什麼?
柳文淵看了看天,道:「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阿金,你走開吧,這些事你不懂。」
一定是個噩夢了。
「是夜王。」柳文淵的話突然又變得很平靜,臉上甚至帶著些笑意,「那是夜王。」
這是詩么?我不知道柳文淵為什麼突然念起詩來,鐵滿顯然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站在一邊,臉上卻多了幾分恐怖。張朋看了看柳文淵,道:「到底該怎麼做?」
他轉身便要向屋裡走去。柳文淵驚叫道:「不行,鐵滿,我求求你,明天還有一天,我一定找一個能用的人來。」
我幾乎立刻要衝了出去,指著他的鼻子臭罵他一頓,可是還沒等我動,柳文淵忽然低低道:「不要急。」他走上一步,對那個村長道:「阿金,你爹以前也跟你說過我么?」
鐵滿叫道:「柳文淵,那怎麼辦?老大可過不了這個月。」他臉上忽地升起一股殺氣,道:九-九-藏-書「對了,老大說過,你的兒子也可以的……」
隨著井蓋打開,張朋眼裡卻閃出一絲貪婪的亮光,喃喃道:「裏面有多少東西?」
柳文淵忽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那你的夜王班指哪裡來的?」
我的確什麼都想不通。本來我還想把那種黑色的影子帶一些回去,可是親眼看到張朋消失不見,我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這種勇氣了。我道:「夜王到底是什麼?」
我想逃,可腳底卻如同被吸在地面一般,根本拔不出來。這時間只持續了半分鐘左右,也許正是溫建國所描繪的那個老人化成黑水的場景。溫建國寫得很細緻,以致於我有個錯覺,總覺得這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可是真正看到,才知道很快。大約也只有三十到四十秒的時間而已,身高在一米七以上的張朋忽然間消失不見,那件風衣卻倒在了地上。不但是張朋,就算是那具村長的屍體,也已經消失不見了,地上張朋的衣服邊,只有村長那粗布衣服。
這個村民就是柳文淵!我就像被針刺了一樣,差點跳起來。的聲音雖然低,但我聽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錯。我恍然大悟,心頭湧起一股怒意。張朋一定是聽我說了射工村后才搶在我前面來的,看他的意思,只怕已經和柳文淵說好了,一塊兒來打開這口井。這人可真是個卑鄙小人!也怪不得,在船上告訴我到射工村的路后,我就再找不到他了。現在他已經和柳文淵拉上了關係,那金佛顯然沒我的份了。
柳文淵看著掙扎的張朋,喃喃道:「弄錯了,弄錯了。」他忽地厲聲道:「快說,那個夜王班指到底哪裡來的?你不是溫建國找來的么?」
他的上半身不見了!那就是個噩夢一樣,從他胸口以上的部份,突然間消失不見。並不是拙劣的電影特技表現的那樣一眨眼就不見,而是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在融化!不,也不是融化,冰融化後有水流出來,而張朋的小半身卻簡直就是直接化成氣體,直接消失在空中了。而且,他的身體還在融化,身體仍然在極快地縮短,就彷彿一支燃燒極的蠟燭,卻看不到火苗。因為消失得太快,他的衣服卻仍然完好無損,所以折下來,讓我乍一看有種他彎腰的錯覺。
他要把柳文淵的那兩個白痴兒子帶出來?給那個老大吸血?我只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噁心。聽著柳文淵向鐵滿苦苦地哀求,我突然感到一陣憤怒。即使是白痴,難道就沒有生存的權力了?我也顧不得多想,猛地沖了出去。
鐵滿道:「你有用,可是誰來封住夜王?難道要老大一輩子呆在你這破村子里么?你閉嘴吧。反正你那兩個白痴兒子活著也是浪費。」
「現在下去會被夜王溶化的,你站好吧,我讓夜王接受你。」
噩夢雖然怪誕,大概仍然有邏輯性。我想著。的確,我夢見張朋消失,而他的衣服卻仍然還在。
可是,這並不是恐懼。我想,這一定是個噩夢,我馬上就會醒來,在我那個小房間里醒來。
張朋臉上已是一副驚恐萬狀的神情。黑色淹沒了他和柳文淵的腳,卻並不像水一樣流到別處,反而沿著他們的身上向上爬去。柳文淵神色安詳,張朋的臉上卻越來越痛苦。忽然,他叫道:「柳文淵,他……他媽的,很難受啊!」
張朋叫道:「溫建國是誰?我根本不認識!啊呀,快……快救救我,難受……」黑色已漫到了他的腰部,他的下半身幾乎已融入黑暗。
在最後的意識中,我看到他晃了晃手中的鋼筋,那根鋼筋磕在井台邊的石板上,發出了「叮」的聲音。
我這樣想著。我只有可能沉浸在一個漫長的噩夢裡。在這個噩夢中,我才會看到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紫嵐、柳文淵、張朋、鐵滿,還有被鐵滿殺死的村長,都只是一個噩夢中的人物,都是不真實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我看到的一切。
他臉上已是一股兇相,柳文淵眼睜得似乎眼角都要裂開,可是鐵滿卻如同聽不到一樣。他拖著鋼筋,那條鋼筋的下半截還沾著血,在地上劃出一條暗紅的印子。柳文淵哭道:「求求你,鐵滿,你放過阿大阿二吧,要不,明天就讓他吸我的血好了。」
鐵滿轉過頭,喝道:「九九藏書打一個?這麼容易么?老大說了,一百萬個人里也未必能有一個夜王能接受的。上次那個你放跑了,老大饒過了你,那就拿你兒子來頂吧。」
那個班指!我的心裏猛地一震。柳文淵說的夜王班指,會不會就是溫建國的那個?在車上我發現連同鑰匙一同丟了,難道,並不是丟了,而被這個張朋偷走了?我越想越對。在沅陵的小飯店吃飯時,我曾瞟到過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難道那個人就是張朋?
柳文淵還沒說什麼,鐵滿忽然叫道:「柳文淵,他才是夜王選中的人啊!太好了,老大有救了!」他的話中滿是欣喜,似乎走投無路時,突然又絕處逢生。
他這句話已是命令式的,我渾渾噩噩地照他的話,把班指套上了右手的大拇指。本以為會在指尖上卡住,哪知這回竟然一下捋到了指根。這個班指大得有些笨重,我戴上手指,馬上就感到它的重量,只是內徑比我的大拇指稍稍小一點,套進去時有些緊,這一圈青銅箍住皮膚,讓我感到隱隱有些刺痛,我吃了一驚,道:「奇怪,好像變大了!
他的話突然變得尖厲起來,因為這時張朋要動了,方才柳文淵的話讓他太過吃驚。他道:「什麼?」
「來,先幫我一下。」
從我這角度,自然看不到井來,但張朋臉上卻露出驚奇。柳文淵淡淡一笑,道:「那是夜王受月光的召喚來了,張先生,如果你想要活命,就不要動。不要動!」
那是一截血淋淋的鋼筋。由於是外側向下,村長背後探出的那部份都已經被染成了深紅色,血正從鋼筋頭上一滴滴地流下來。
鐵滿叫道:「那怎麼辦?老大可等著他呢!」
我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事實,那村長渾身抖了抖,像是害怕柳文淵一樣退了一步,但仍是倔強地抬起頭道:「阿叔,我知道你輩份大,可老輩子的人傳下來的,這井不能開,開了村子會毀掉的。聽我爹說,民國三十年那年,不是一隊日本兵來村裡,結果一開井,一下子全成了黑水。」
柳文淵忽地冷笑道:「他真不是的話,也沒用的。我們都會死,那就死吧!」
那個力氣很大的漢子叫鐵滿?我看見他抬起頭來,一張臉上已帶著猙獰,道:「這是老大交待的,除了老大,天底下我誰都不怕。誰要再磨磨蹭蹭,我誰都殺!」
「只要不動,就不會有事,你是夜王選中的人。」
鐵滿小心地走過來。他臉上仍然是一臉對我的不信任,卻沒說話。柳文淵也沒再說什麼,抱住井蓋,道:「用力。」
柳文淵冷冷道:「鬆開點吧,你真要扼死他了。如果殺了他,夜王就失去控制,你會死,我會死,你的老大一樣會死的。」
「不知道,只怕總有個幾百斤吧。」
柳文淵雙眼忽地閃過一絲亮光,道:「你不知道?」
「夜王選擇了你,就是你了。」柳文淵的話很輕,語氣間卻帶著些憐憫。他站到井前,道:「來,扳開吧。」
「和你一樣?」我的心頭不禁一動。井裡,至少有那些價值不菲的古董,如果我能得到的話……一想到這些,我的眼前突然有點暈眩,幾乎站立不穩。我鎮定了一下,道:「是說我可以帶走井裡的東西么?」
是張朋!只是現在看不出他的樣子了,他渾身已經被那些黑色吞沒,彷彿要融入夜色中,卻還在拚命掙扎著。從這個黑色的人形里,傳出他驚恐萬狀的慘叫聲,這副樣子詭異得讓我無法呼吸。
「我姓秦。秦成康。」我低聲說著。不知為什麼,柳文淵問的話,我似乎不得不回答。他又看了我一下,道:「戴上它。」
我已經猜到了一些了,柳文淵一定是某種迷信的信徒。有些迷信的人會崇拜黑夜和死亡,又自以為是神,可以掌握世界上萬事萬物的生殺大權,我絕不會相信這些黑色的影子會是什麼神,這時的話已經帶著掩飾不住的嘲諷,但柳文淵卻像毫無察覺一樣,只是低聲道:「是的,可以這麼說。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一樣。」
「現在沒有人搗亂了,柳文淵,快點吧。」
柳文淵忽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叫道:「不行!」
那是張朋的叫聲。鐵滿忽然張大了嘴,獃獃地站著,那根鋼筋舉在手上,卻不在住打哆嗦九九藏書。他殺人時手也不動一動,現在卻如同見到了什麼可怖之極的東西。我也忘了逃跑,扭頭看了看。
「他媽的,上次就在村外碰面的。他翹了么?」
「站好!」柳文淵忽然歷聲喝道,「看著井來,什麼事也不要想。」
「是這樣的,夜王在進入你的身體。」
「只要是夜王選中的人,就不會,只會有好處。」柳文淵嘴角露出高深叵測的笑容,「你上一次來的時候,不是已經見過阿九了么?」
他說的是很標準的普通話,可是他的談吐總有種脫離現實的感覺。我看了看班指,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朋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呼。黑影已爬到了他的脖子,現在他只有一個頭顱還保持著皮膚的顏色,如果乍一看,簡直就剩了一個頭。他大叫道:「他媽的,柳文淵,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寂靜后,這腳步得顯得如此突兀。我回過頭,鐵滿正舉著鋼筋向我走來。鋼筋的尖頭上,血已經幹了,可是仍然有股刺鼻的血腥氣。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卻並不感到害怕,只是覺得可笑。
我一陣激動。一萬五千克的純金,起碼也有兩百萬。如果歸我所有的話,那下半輩子就不用看人的臉色過活了。我激動得渾身發抖,突然間只覺後腦一麻,彷彿有根閃電打入我的脊柱,我一下軟倒在地。模糊中,聽得鐵滿冷冷道:「少說廢話了,快帶他去。」
我想得很容易,一衝出草叢,柳文淵的聲音卻嘎然而止,大概也被我如此突然地衝出來嚇了一大跳。我以每秒六七米的速度沖向鐵滿,他的背部寬闊堅實,一堵牆一樣攔在我跟前,我側過右肩,猛地撞在他的背心。
一定是夢。我想,這一定是夢。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只有一個噩夢才會如此混亂不堪。我蹲了下來,只覺得呼吸也變得困難。這一刻的空氣如此粘稠,幾乎連走動都成了奢望,我就如同粘蠅紙上的蒼蠅一樣,只能無望地掙扎著。
突然,站在一邊的鐵滿嘴裏發出幾聲乾乾的聲音,彷彿看到了什麼異像,張朋已是驚得呆了。井口,突然高出了一截,一團黑色的東西湧出了井口。
張朋入迷一般看著井裡。現在這樣看下去,肯定只能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井口,他卻如同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忽然發出了「嘿嘿」的笑聲。這副樣子,簡直有如著魔。柳文淵看著天空,喃喃道:「快來了。明月照深井,心魔且徘徊。」
村長的粗布衣服就像脫下來的一樣,如果不是背後有個被鋼筋骨刺穿的孔的話。奇怪的是,鐵滿殺了村長時,這衣上沾滿了血,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件破衣服。我拎起張朋的風衣,從中「叮呤噹啷」地掉下不少東西,一隻高級防風打火機,兩串鑰匙,其中一串正是我的。張朋偷走了班指,倒把鑰匙還保留在身邊。我把自己鑰匙放進口袋,另外的東西都扔進了井口,又鼓足勇氣,趁勢往裡探了探頭。與先前的想像不一樣,井口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清,只感到一股寒意。
他的話還沒說完,鐵滿把鋼筋舉起他面前,道:「閉嘴,是要你救老大的命!」他看看井台的影子,喝道:「快點,站到那裡,把井蓋打開!」
溫建國!我嚇得呆了。柳文淵說什麼?溫建國找來的?可是他從來沒跟我說過他其實是來找人。如果細細想一想的話,溫建國找的人……難道是我?包括那個班指,也是他故意給我的?
井蓋極其沉重,不過鐵滿的力氣實在大得驚人,我和柳文淵抬一邊,鐵滿抬另一邊,反倒是他顯得不吃力一些。井蓋下方有個凸起,正好能卡住井口,把這凸起落榫后,鐵滿長吁一口氣,忽然道:「柳文淵,你別出花樣。」
「戴不進去的,太小了……」
「我是。」他看了看我手上的班指,輕聲道:「這班指是你的吧?張朋真是無妄之災,毀在自己的貪慾下了。」
這人慢慢拔出插在村長胸口的鋼筋,這鋼筋幾乎全部穿過村長的身體,拔|出|來時發出了摩擦聲。那是鋼筋上的棱和骨胳摩擦時的聲音吧,我都不敢相信一個人類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力量。等他把鋼筋拔了出來,村長的屍九*九*藏*書體失了支撐,登時像是個人偶一樣摔倒在地。
鐵滿看了看扼住的張朋,忽然鬆開了。一脫出那人的手,張朋伸手揉著喉嚨,突然尖著嗓門叫道:「柳文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要賣給我古董的……」
他的話十分平和,這句話終於把我拉回了現實,只是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獃獃地看著他,道:「你是柳文淵?」
月光下柳文淵的臉掩在一塊陰影中,隔得遠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怎麼樣,但是看那村長害怕的樣子,我想柳文淵的臉一定很猙獰。想著他的表情,我就感到一陣心悸。
他叫得驚天動地,可是周圍仍是死寂一片,村裡的人彷彿都已經死了,根本聽不到井台前的聲響。
村長指著張朋道:「這個人不是來收古董的么?上次阿九就把家裡的一對碗賣了給他。你要不賣東西,為什麼三更半夜來開夜王井?」
張朋忽然叫道:「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要殺人?這該怎麼辦?」他手足無措地站著,剛才那人殺死村長的時候,有幾滴血濺到了他身上。彷彿那是幾滴滾燙的油一樣,張朋正不停地擦拭著,一邊喃喃道。這時那個漢子忽然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把擰住他的脖子,喝道:「快點,別磨蹭!」
柳文淵叫道:「鐵滿,我求求你,阿大阿二他們還是孩子啊!」
張朋忽然尖叫起來:「啊……」他的聲音已經變形,上半身如一隻蟲一樣扭屈,可是下半身卻如釘在地上一般。看到這種變故,鐵滿了吃了一驚,叫道:「柳文淵,怎麼回事?」
月亮已升到中天,井台的影子越來越短,現在只有短短一截,馬上就會消失了。月光雖然遠比上太陽光,直射的時候同樣映不出影子來的。柳文淵看了一眼張朋,喃喃道:「張先生,過來吧,古董的事不會騙你的。」
他的聲音平和之極,這句話重複了兩遍。張朋站在井前,卻已經像粘在捕蠅紙上一樣,身體已然然不能動了,拚命扭著脖子,脖子扭得幾乎成了一百八十度。他嘶啞地叫道:「柳文淵,你騙我!」
那不是水。照理,這樣子高出井口,會給人一種膠凍似的粘稠感覺,可是這並不是這樣的,這種黑色如此單純簡單,就是無邊無際的黑,如同夜色。這層黑色一湧出井口,一下子將柳文淵和張朋兩人圍在當中,張朋跟脖子被割了一刀的雞一樣發出「啊啊」的聲音,柳文淵忽地睜開眼,喝道:「不要動,放鬆身心,當你是在做夢!」
「賣我玉碗那個?他也要這樣子的?對了,他人在哪?」
他大概有些急了,說得很響。但不知為什麼,這個村子彷彿死去了一般,什麼聲音都沒有。柳文淵走上一步,道:「阿金,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要把東西賣給別人。」
柳文淵沒有理會鐵滿,又走到井台邊。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時,我感到他走路所帶的一股微風,陰寒刺骨。我木然地跟著他,走到了井台前。現在這井台顯得十分平常,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他拎起村長的衣服往井裡扔去,又向我道:「把張朋的衣服也扔進去吧。」
「不要殺他!」
張朋顯然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那人的力量大得驚人,張朋也算人高馬大了,可是在這人手下,就如同一隻待宰的雞一樣。他側過頭,叫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看樣子,他還要罵幾句,可是那漢子將沾血的鋼筋在他臉前晃了晃,他就再也不敢說了。那個漢子幾乎是提著張朋走到井台邊,道:「柳文淵,馬上做你的法術。」
鐵滿也走到一邊,三個人齊齊用力,那井蓋雖然沉重,終於發出一陣呻|吟,被他們搬開了。井蓋打開時,鐵滿喘了兩下粗氣,向後一跳,閃開了幾步,道:「柳文淵,該你了。」
「戴上它!」
那個人抓著張朋走到井台邊,幾乎要將他塞進井口。張朋仍然在掙扎著,可是他和那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柳文淵看了一眼張朋,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憐憫,道:「鐵滿,為什麼要殺人?你真的不怕報應?」
一個東西滾到了我腳邊,我揀了起來。正是那個班指,內圈還有因為我套在鑰匙圈上而留下的擦痕。我獃獃地看著這個班指,仍然想不通這到底算不算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