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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落入陷阱

十五、落入陷阱

鐵滿在外面叫道:「誰在裏面?」「砰」地一聲,卻是他在門上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力氣很大,門被撞得抖了抖,屋頂上都有灰塵掉下來。紫嵐一把推住門,道:「快走啊!」
「柳文淵,你吹牛說村裡的人都聽你的,結果昨天那個老頭來添亂,今天這個女的也出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柳文淵站住了,眼裡閃過一絲痛苦:「不要問了。」
柳文淵看著我,打量了一下,道:「你叫秦成康吧?認識溫建國?」
雖然這是底樓,但這宅子地基打得高,窗子離地也幾乎有兩米,與側院的窗子差不多高。兩米的距離總還摔不死人,我咬了咬牙,撐住窗框,一腳踢上去,已跨到了窗台上,可還沒等我把另一條腿也抬起來,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
柳文淵聽到了!紫嵐的臉一下變得煞白,推了我一下,道:「快從窗戶里出去!」她猛地衝到門邊,一下頂住門,拉上門閂。我站起來,推了推窗,可是一碰到窗子,心又沉了下去。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柳文淵看了看我,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有些人不能承受夜王,有些人卻可以,這些人就是夜王選中的人。如果沒有選中的人,就像那張朋一樣,夜王進入他的身體,他就會消失。」
我差點就要叫出來。紫嵐一臉的驚恐,進來后看了看四周,跑到我跟前,小聲道:「阿康,你果然在這裏。」
我揮起拳頭,正要正打一拳,可是手剛揚起,鐵滿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扳。我只覺這條手臂幾乎要斷了,痛得彎下腰,眼角看去,鐵滿臉上已經淌出了血,這張臉越發顯得猙獰可怖。
鐵滿恨恨地又將我的手臂扳過去,我痛得一下摔倒在地上,他又重重地在我身上踏了一腳。還好,這回他沒用多大的力,如果他用全力的話,只怕這一腳連五臟六腑都踩出來。柳文淵看了我一眼,忽道:「不要弄死他。」
「他瘋了。在精神病院里。」
我睜開了眼。當睜開眼,過於熾烈的陽光猛地湧入我的眼眶,像是千萬根鋼針同時扎進來,我伸手要去捂眼睛,但驚愕地發現我的手被綁在身後,根本舉不上來。陽光太強,照在身上有種刺痛,眼睛一時不能適應,看出去只是通紅一片,而身體下的觸感又清晰無比地傳了過來,冰冷,堅硬,潮濕。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難道,現在已經到了柳文淵做法的時候了?我心頭閃過一絲寒意。
柳文淵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鐵滿看了看他,臉上仍是一副兇相,拳頭卻沒落下來,只是抓著我的手又加了一把力,喝道:「柳文淵,這個女的是誰?」
不知不覺地,淚水流了下來。可是在流淚的時候,我想到的仍然是那純金的佛像,以及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
柳文淵拍了拍那個少年,少年「嘿嘿」地一笑,道:「爸……爸,去玩。」僅僅這四個字,他說得費力之極,每個字都像用了千鈞之力。柳文淵沒再理他,走進屋來,關上了門。
血塊……
等他們兩人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鐵滿才鬆了口氣,看了看我,道:「進去吧。」
柳文淵又說了些什麼,但聲音極輕,已聽不清楚了。他們現在就在我頭頂的樓上,直線距離不會超過五米,可是聽起來那也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的確,張朋消失的時候,也是衣服留了下來。那種黑色的影子簡直跟王水一樣,卻並不能腐蝕沒生命的東西。而那張紙片上字跡會那麼淡,也一定是因為那是血寫的吧。我看著柳文淵,他雖然把眼淚擦掉了,臉上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小聲道:「柳文淵,我是溫建國的好朋友,看在他面上,你放了我吧。」
「咣」一聲,門閂被撞得斷了,紫嵐也被撞得一個踉蹌,向前跌跌撞撞地沖了幾步。鐵滿一定聽到了裏面的聲音,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我扭頭看去,紫嵐被撞得正向我直衝過來,可是鐵滿比她還要快,已經一把抓住了她的頭髮,將她向後拉去。紫嵐痛苦地皺起了眉,卻叫道:「阿康,快走!」
我到底到了一個什麼地方?紫嵐說過,柳文淵吸過人血,鐵滿那個老大也九*九*藏*書要吸人血,而可笑的是,我居然也要!這種只有吸血鬼電影里才會有的地方,我居然會自己傻乎乎的送上門來。更傻的,大概還要算張朋吧,他可能覺得射工村能讓他發一筆大財,結果自己連一點渣都不剩了。這個鬼域一樣的地方。
這個女人嘻嘻地笑了笑,用一種白痴特有的神情指著我道:「柳文淵,他是誰?這是我家裡。」
剛說完,柳文淵眼裡突然流下了兩行淚水。我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窗子是用釘子釘住的!
聲音很輕,門外那人一定正在很小心地開鎖,盡量不發出聲音來。忽然,我聽得鎖簧發出了「咔」一聲輕響,幾乎要歡呼起來。這個人開鎖那麼小心,一定是瞞著別人,那很有可能是要來放我的。
邊上的黑暗中,一扇門打開了,柳文淵閃了出來。他一見這女人,馬上扶住她道:「阿媛,你怎麼出來了?阿大阿二呢?」
我頓了頓,又說了那天我發現溫建國曾經在晚上到我家門口,又神秘地消失的事。剛說到我在門口發現溫建國的衣服,柳文淵忽然抓住我的肩膀,道:「真是他的衣服?你看清了?」
電影里,經常有這種鏡頭,把繩子在牆角上磨斷,然後逃出去。我看了看四周,但是這兒卻沒有什麼堅硬鋒利的東西,桌腿和椅腿都是圓的,只有床腳是四方形。我慢慢移到床邊,把綁在身後的雙后湊到床腳上,用力地磨著。
不對!我的心頭猛地一動。柳文淵說這話時的眼神,分明帶著極深的關切,我敢斷定,溫建國和他的關係絕不是偶爾迷路到了射工村來那麼簡單。我想了想,道:「不知道,他這人好像失蹤了。」
是柳文淵!我的心頭猛地一跳。柳文淵說得並不響,這種老舊的房子隔音太差,我還是聽到了,只是不太清楚。他在叫誰別哭?紫嵐么?他會不會對紫嵐不利?我的心提了起來。對這個醜陋的少女,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種奇異的感情,只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關切。
「住手!」
他看著我能在地上走了,忽然道:「跟我來。」
鐵滿解開我腳上的繩子,又看了看我,一把將我提了起來。我也不算矮小,體重也有一百二十多,可是在鐵滿手上,我就同一隻被捆紮得嚴嚴實實的小雞一樣,他輕而易舉就把我提了起來。
終於從他口中聽到溫建國的名字了。我點點頭,道:「我是溫建國的朋友。」
流了一陣淚,我終於把這陣子頹喪抵擋過去了。現在我需要的不是一個人自怨自艾,而是想辦法逃出去。只要能離開這裏,逃到那個大隊里,應該就不會有事了。現在回想一下那個衣袋裡鼓鼓囊囊地塞了包煙的大隊書記曾寶春,才覺得他是那樣的可親。
是那個鐵滿的聲音!我的心頭一涼,看了看紫嵐,她也有些張惶之色。鐵滿一定發現門開著,但他還以為是柳文淵。現在還有機會逃出去么?在故事中,遇到這種情況,總會有匪夷所思的辦法想出來,比方說紫炎會腹語,突然發出了柳文淵的聲音,把他瞞過去。可是我扭頭看了看紫嵐,她只是驚恐地看著門,手上拚命解著我手腕上的繩子,根本不像胸有成竹的樣子。
是紫嵐!這個人是紫嵐!
我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可是總沒有一個完美的解釋。也許,只有當面找到溫建國才能問個清楚。可是這個人已經和蒸發了一樣消失了。
沒有時間了。我顧不得一切,抓起那張椅子,猛地往窗子上砸去。那張椅子雖然重,卻出奇地沉重,我情急之下,那扇窗被砸得木片四射,轟然洞開。窗子一開,外面太過熾烈的陽光猛地照進來,讓我都睜不開眼,渾身也有種刺痛。
「鐵滿,帶來了么?」
他的聲音鐵一般堅硬而陰冷。我又是一陣悚然,可是又不敢不跟著他做。走出這小屋,他開始向樓上走去。大門已經關上了,我看到他走到樓上,不禁又有了一份希望,看來還不是要殺我的意思。
那天,我發現自己只有靠吸入鮮血才能讓自己有飽腹的滿足時,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但想想如果別人發現我有這種怪癖,只怕他們會九_九_藏_書嚇得更慘。可是現在知道別人要吸我的血時,我卻沒有更多的恐懼,只覺得悲哀。
也許他會因為溫建國的緣故放了我吧。我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就原原本本地說了起來。我的口才不算太好,只是說得倒很有條理,從我發現溫建國有些異樣說起,說到林蓓嵐在拚命找他,他卻死活不見,然後林蓓嵐奇怪地淹死在河裡。柳文淵一邊聽著,一邊「嗯嗯」兩聲。我一直說到我去精神病院看望溫建國,正說著,突然發現柳文淵的臉越來越陰沉。我不敢再說,柳文淵卻道:「再說下去,後來呢?」
這種毫無邏輯的話,大概只有瘋子才說得出來。柳文淵拉著她,道「好的好的,他們天亮了就走了,去睡吧,阿大阿二想媽媽了。」一邊說著,跟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背。
現在究竟該怎麼辦?我不知道。不管怎麼想,最後都歸於絕望。由於一直保持著被綁著的姿勢,血液流通不太順暢,手也有些麻木。我屈起腿坐得端正些,也讓自己舒服些。如果長時間不動,肌肉將會壞死,可是我現在只能在極小的範圍內活動一下身體而已,倦意卻鉛塊一樣壓在了我身上。不知不覺地,我躺在地上睡著了。
柳文淵也沒理他,快步走到紫嵐跟前,扶起她道:「紫嵐,你來做什麼?」
「他要死么?」
這時我已經有些習慣了光亮,像一張即時顯像的照片一般,眼前的情景慢慢地變得清晰。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幾條油漆都已剝落殆盡的床腳,然後是一張很舊的床,以及一張快要散架的舊桌子,一張雖然舊,卻顯得很沉重的椅子。
遠遠的嗩吶聲停了,突然當中交織進一個細細的哭聲。大概在播放某個廣播劇吧,鄉廣播站里經常會有一些十分沉重的密紋唱片,聽起來恍如隔世。是的,隔世,現在想想我在那個小城市裡過著單調生活的日子,也已經如同隔世一般遙遠。
屋裡已經很暗了。這是另外一間,因為窗子和門都沒有破損的痕迹,頭頂也不是天窗,而是一塊天花板,上面應該是二樓。現在是黃昏。耳邊隱隱地傳來一陣歡天喜地的嗩吶聲,大概是射工村的有線廣播開始播放節目了。現在終於絕望,我的心境反而平靜下來。這回誰也不會來救我了。我不禁有種想要苦笑的念頭。我來這個地方做什麼?夜王,溫建國,這些都關我什麼事?結果我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裏來送死。我的心頭空落落的,總似踏不到實處。現在這種處境,大概連噩夢中都不會出現的,太離奇了,也太恐怖,反而讓我無法激動。
躺在地上看出去,一切都顯得有些怪誕,坐起來后,就是正常的視角,現在看去,也就是一間舊房子而已。這種舊房子我彷彿在哪裡見過,依稀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住過的也就是這樣的屋子。
我不禁呻|吟了一聲:「和那個張朋一樣?」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這聲音說不上好聽,可是不知為什麼,我覺得有種出奇的熟悉。
電影里很快就能磨斷,但當我磨得手酸痛得抬不起來時,繩子仍然跟方才一樣。我回過頭看了看,那根床腳被我磨得白了一塊,地上一些碎屑,只是那並不是繩子的碎屑,倒是些床腳上磨下來的木屑。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走了出去,關上了門,從裏面可以聽到他在外面把門鎖上了。等他一走,屋子裡重新歸於一片死寂。柳文淵的家是一個深宅大院,過去可能是個什麼地主的住宅,分給他的吧,我還記得溫建國形容說「以前大概是個大戶人家,但現在已經相當破敗,桌椅上的漆都掉光了。」這話言簡意賅,形容得很確切。
陳濤說那種黑影有可能是一種阿米巴之類的未知微生物,說不定是真的啊。我脫口道:「就和傷寒桿菌一樣,有些人能終身帶菌,卻不發生癥狀。」
「要殺我?」
我點點頭,道:「肯定是他的。」
我豎起耳朵,想再聽聽柳文淵和紫嵐在說些什麼,門上忽然又是一聲響。我吃了一驚,趴在地上扭頭看去,卻見鐵滿走了進來。
只是,那不會是愛情,我知道。
門開了一小條縫。一個人極快read.99csw.com地閃了進來。
「是么。」鐵滿的右手在臉上抹了一下。血還在淌出來,他這樣一抹,臉上已都是血痕。雖然是個大白天,可是看到他這副樣子,還是讓我毛骨悚然。他突然放開了我的手臂,我剛要爬起來,他猛地一拳打在了我的胸口。這一拳打中,我眼前金星亂冒,終於又暈了過去。
柳文淵像回過神來一樣,看了我一眼,輕聲道:「你再休息一下吧。別傷心,為了夜王獻出自己,那是你的榮耀。」
「做什麼?」我終於問了出來。我忽然有種想奪路而逃的衝動,在這黑暗的深處,彷彿有種可以摸得出來的危險。
是紫嵐?我嚇了一跳,定睛看去,才發現我想錯了。那是個年紀不輕的女人,臉上也都是泥垢,掛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這樣子要是半夜裡突然出現在我跟前,只怕我會嚇個半死不可。可是現在有鐵滿在身前,我倒不那麼害怕。
「嗚……」
如果柳文淵突然變成了什麼怪物,我想也不會如此驚詫。我幾乎驚呆了,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我猜測過很多種,最大的可能是溫建國也在做古董生意,所以和柳文淵有過聯繫。如果他是那兩個白痴少年的哥哥,那他豈不也是柳文淵的兒子?
他頓了頓,忽然道:「溫建國現在還好么?」
我聽見了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那是種迷惘而憂鬱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堅硬陰冷如冰做的刀鋒。我也知道我的叫聲得不到回答,我會像一塊被拋入泥潭的石塊一樣,慢慢地,卻又毫不猶豫地沉沒。
是那個班指。我握拳的時候,那個班指正好有個稜角凸出在指縫外,這一拳我又用出了渾身的力氣,更是從窗台上跳下來的,連體重都加上去了,只怕連他的鼻樑都已經打斷。
我一陣失望,卻也感到有些可笑。再磨下去,繩子沒斷,只怕床腳要先被我磨斷了。我看了看四周,想找別的地方,但實在找不到有別的地方可以讓我磨斷繩子。
那是一些煮熟了的血塊。我看著這盆暗紫色的食物,也覺得自己實在是餓了,可是手被綁著,根本沒辦法吃。柳文淵彎下腰,夾了一塊血塊,送到我嘴邊,我一口咬住,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
我想著,不禁吃吃地笑出聲來,只是這笑聲連自己聽著都難受。柳文淵問我是不是溫建國帶我來的,那麼溫建國大概是給柳文淵物色適合夜王的人吧,他寫下的那些東西恐怕都是假的。可是,如果他說的這些話是假的,那林蓓嵐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溫建國先找到的是林蓓嵐,發現林蓓嵐不適合夜王,才換成了我?可是林蓓嵐死後,溫建國明明又極其痛苦,以至於發瘋,這樣看來他並沒有要害林蓓嵐的初衷。他到底是在做什麼?
鐵滿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放開紫嵐,一下捂住了臉,而我的拳頭也如同打在一塊鐵上,手指都麻木了。然而我居然能一拳打倒了鐵滿,連自己也大感意外,不禁看了看我的右手。一看到右手,我才明白過來。
這是陽光。即使沒有睜開眼,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噩夢終於醒了,我閉著眼,滿足地想著。在一個夢裡充斥著殺人和血腥,只能讓我很疲憊。
「嘿嘿。」
這畢竟不是個故事。我小聲道:「紫嵐,你快躲好,我來擋住他。」
這是現實,就和我還活著一樣。彷彿一個大堤突然決口,我的記憶猛地奔涌而出,昨夜的情景一下子衝進了我的腦海。陽光照在我身上,極其難受,我費力地坐了起來,挪到了陰影里,又看了看四周。
鐵滿已經殺過一個人,是個罪犯了,他再殺一個不是不可能的。突然,我覺得手上一松,兩隻手一下子又自由了。我又驚又喜,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聽得柳文淵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在上面。」
我再也忍不住,叫道:「柳文淵,溫建國到底是什麼人?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手上拿著一個盆子,走到我跟前,道:「餓了吧,吃一點吧。」
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我被他抓著,已經根本無法動彈。紫嵐叫了一聲,猛地撲過來,可是鐵滿一腿踢去,紫嵐被他踢得摔倒在地。他一臉兇相,舉起右拳便要向我九*九*藏*書打下來。他手上雖然沒戴班指,可是這一拳打下,只怕我的頭都要被他打爆。
一想到鐵滿嘴裏的那個「老大」,我就不寒而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老大是要吸我的血!那麼說來,也就是和我一樣了?我不禁想笑,但心底卻一陣陣地悲哀。
起床吧。我想著,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得馬上去上班,今天得把前些日子壓著的稿子全編出來,快到發刊的日子了,要是再拖下去,恐怕會被老總罵的。
他要做什麼?我心頭又是一跳。鐵滿的鼻樑處,粘了一塊膠布,讓他那張猙獰的臉平添了幾分可笑,只是他的眼中仍然帶著凶光。他走到我跟前,忽然彎下腰來解我腳上的繩子。
我躺著的,並不是睡慣的床鋪,而是鋪著青磚的地面!
繩子綁得很緊,紫嵐解開時也非常費力。我心急如焚地看著她解,又不敢說話,生怕讓她著急后更解不開。好不容易,她解開了我的雙腳,正要來解我腕上的繩子時,門外忽然有個人叫道:「柳文淵,你在裏面么?」
這是紫嵐的聲音。即使這個聲音如同從井裡發出來的一樣沉悶,但我還是聽到了。聽她的語氣,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好,我不禁稍稍放下了心。即使我最終還是逃不掉,那好歹就不要讓紫嵐出意外吧。我想著,鼻子卻有些酸酸的。
柳文淵忽然冷冷道:「夜王是神!」他猛地直起身,道:「不要多想了,今夜你就要奉獻給神。」
難道就這樣等死?恍惚中,我彷彿看到了一個面目猙獰的人張開嘴,湊到我喉嚨口來。我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
我胡亂想著,突然耳中傳來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人聲音:「別哭了,沒事的。」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我一醒過來,馬上發現自己又被綁得嚴嚴實實。這回綁得更緊,原來我還可以在地上挪動一下,現在根本動不了分毫。如果不是周身骨頭散架了似地疼痛,我都要以為方才又是個夢了。
「是啊,阿大阿二要哭了。」她努力地想了想,忽然扁了扁嘴,道:「我不要阿大阿二哭。柳文淵,快叫他們出去。」
那根繩子是磨不斷了,而吃下去一些血塊,肚子里倒舒服一些,嘴裏也似乎還留著血塊的鮮味。
一個渾濁的聲音驚醒了我的迷夢。我睜開眼,赫然發現門已經開了。只是,如同一個噩夢一樣,門口探出的是一張蓬頭垢面的臉。這張臉還很年輕,頂多不過十五六歲,堆著一副弱智人的笑容。乍一看到這樣的笑容,讓我的心都猛地一跳,極其不舒服。還沒來得及說話,柳文淵突然出現在這人背後。
正在胡亂想著,門上忽然又傳來了一聲響動。我心中已經破滅的希望忽地又燃了起來,不禁屏住呼吸。昨天張朋站在井台前,那是月上中天的時候,那鐵滿那個老大要吸我的血多半也得在半夜裡。難道是柳文淵良心發現,來放我了?
讓我站直了,他仍然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我。我被他看得心裏發毛,踢了踢腳,讓被捆得太久的腿血液流通。雖然有種想要照他下身狠命一腳的慾望,但一看到他那兩條鐵柱一樣的腿,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鐵滿孔武有力,看樣子也練過散打一類的武術,兩個我也不會是他的對手,何況我的腿還被綁在身後,去踢他只有自討苦吃。
「快放開我。」
「阿二,去和哥哥玩吧,爸爸有事。」
鐵滿那一腳踢得很重,紫嵐痛得皺起了眉。看著柳文淵,她沒有說話,只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我是躺在一間屋子裡!這屋子的窗也是木板的,不透光,不過頂上開了個天窗,倒是裝了片玻璃。從天窗里映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我臉上,看上去,在房樑上面苫著的瓦片也有很多處破損,但仍然看得出昔日的巍峨和精緻。
「有人么?」
「你最後一次見到溫建國時,他怎麼樣?」
「不會,你是夜王選中的人。」
這個女人「嘿嘿」地笑著,忽然道:「你到我家裡做什麼?這是柳文淵的家。」一邊說,一邊向鐵滿逼近了一步。鐵滿對這個女人似乎也有些懼意,大聲道:「柳文淵,快來把你老婆帶走!」
剛睜開眼,就發現離我的臉不遠處的地上,有一攤九_九_藏_書暗紫色的東西,一股好聞的血腥味。我被鐵滿打得吐血了?我嚇了一跳,但馬上明白過來,那只是先前吃下去的血塊。我的血,對於鐵滿的老大來說大概還是很珍貴的,不能浪費。
柳文淵的眼一下睜大了,叫道:「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你的家。」柳文淵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不回去阿大阿二要哭了。」
一定會的。我渾身忽地一熱,反而向著鐵滿猛地跳了過去。鐵滿抓住了紫嵐,正要伸過手來抓我,他肯定沒想到我居然會跳回來,我一下便衝到他跟前,一拳向他臉上打去。
這仍然是我的夢么?我仍然想用這個念頭來推搪,然而我也知道,這絕不會是個夢。所有的細節都太真實了,真實到陽光中旋舞的灰塵,舊桌子、舊床和破櫥里散發出來的霉味,都清清楚楚,而身下的地面傳來的那種潮濕的寒氣,還有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手腳,都毫不留情地提醒我這是現實。
剛走上樓,我再也忍不住,剛想問,突然眼前一花,一個影子突然從黑暗中沖了出來。這人簡直和鬼一樣,身材矮小,無聲無息,又披頭散髮。我嚇得眼前一黑,幾乎叫出聲來,鐵滿卻也向邊上一跳,怒喝道:「瘋婆子,快滾開!」
「失蹤了?」他皺皺眉,「不是他給你夜王班指,讓你來這裏的么?」
我還是個人么?而我到的這個地方,也是個正常的世界么?也許我是瘋了吧,在瘋狂中幻想出這種怪誕的處境。也許,馬上會有一陣電擊讓我醒來,然後發現有四個孔武有力的男護士按住我,把我綁在鐵床上。也許是這樣,但與現在相比,我寧可和看到過的溫建國一樣,被綁在病床上,那樣至少還會有醒來的時候。
鐵滿臉上突然有種害怕的神情,吞吞吐吐地道:「來了,老大。」他瞪了我一眼,輕聲道:「快進去,要再發現你出花樣,老子剁了你。」
從遠處傳來了「吱」的一聲。雖然看不到,但我也知道那是門被打開的聲音。小時候住的房子也有那種舊式的木門,推開時總會發出一聲木頭摩擦的聲響,這種久違的聲音在那時帶給我的是溫暖和安定,因為我知道不論外面的街上有多麼大的風雨,在那扇門後會是個平靜的所在。我知道我在做夢,也許,就算在夢中,我也在盼望著那樣的安寧吧……
大概是羊血。我以前並不愛吃血塊,可是現在卻覺得這盆加了些鹽的血塊是如此美味。費力地吃完了,柳文淵也沒說話,收拾了盆子要出去。我再也忍不住,道:「你們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他死了。」柳文淵擦去了眼淚。「這孩子,真傻。」
看到紫嵐那副醜陋之極的臉,我卻有種狂喜,覺得她比誰都好看。紫嵐解著我腳上的繩子,極小聲地道:「阿康,等一會你馬上向村外跑,別給村裡的人看到,他們都聽柳文淵的。」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古怪的夢,夢見自己走在一個空無一人的街頭,四周陰冷潮濕,路面也黑得像無底的深淵。當我膽戰心驚地向前邁出一步時,我驚愕地發現我的腳像是一根插入融化后的鐵水中的蠟燭,以極快的速度消失,變成了一團霧氣,黑色的霧氣。我獃獃地看著自己向前邁去,直到那團霧氣漫過我的腳,直到沒頂,直到我感到窒息。
溫建國所說的一切,分明並不都是真話,他到底還有什麼在瞞著我?柳文淵卻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他是阿大阿二的哥哥。」
我忽然有些想笑,道:「怎麼奉獻法?」
跳下去么?外面的農田裡,有幾個農人正在勞作。現在農閑,沒有太多的事,聽到窗子被打破的聲音,他們扭過頭來向這邊看著,只是木然地,似乎對一切都無動於衷。如果我現在跳下去,大概真能逃得掉。可是紫嵐被鐵滿抓在手裡,我一下子又想起了昨夜他殺死村長的情形。如果我走了,他會殺紫嵐么?
有一些柔軟的羽毛在觸摸著我,痒痒的,帶著溫暖的香味。
我不敢出聲。昨晚的一切,現在都已回到我的腦海中。我是被那個鐵滿用鋼筋打了一下後腦吧,直到現在我後腦還有些疼痛。他究竟想做什麼?現在柳文淵和他又在哪裡?還有,那個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