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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姬傀儡之卷 第六章

胡姬傀儡之卷

第六章

胡鼎只覺眼前這少年軍官一槍在手,立如變了個人,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喝道:「大胆!」他身為北衙長史,官也不小,平時一言既出,旁人定然唯唯諾諾,哪有裴行儉這般軟硬不吃,居然還想動手的。他有心想拔刀立威,但見裴行儉手提長槍,一看便知不好惹,因此嘴上說得雖凶,卻是色厲內荏,帶著馬退了一步。
他逼著明崇儼去向明月奴說自己會幫她父親脫難,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明字」,其實卻是不好意思見那個波斯少女。此時見明崇儼出來,卻又急不可耐。明崇儼道:「先回去吧,快禁夜了。」
高仲舒道:「好,好,可是你跟我說,你說了不曾?」
高仲舒詫道:「伊嗣侯?明姑娘的父親是波斯王的屬下啊。只是那大食是什麼國?我還不曾聽說過有這個國。」
高仲舒的臉「騰」一下紅了,支支吾吾道:「這個……仁者之心,解人危難,那個……」他這個那個了一通,其實也承認實是喜歡那個波斯少女的。支吾了半天,見明崇儼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不禁惱羞成怒,道:「你幫是不幫?」
明崇儼道:「當然說了。」他抬起頭,喃喃道:「原來那石龍師也的確不是常人,是伊嗣侯的宮中傀儡師啊,因為去年大食國兵臨波斯國都,他為避兵方來這裏。」
高仲舒想了想,道:「明姑娘的父親到底做了什麼,金吾衛憑https://read•99csw•com什麼捉拿他?」
這人的聲音忽高忽低,幽渺不定,裴行儉只覺頭昏沉沉一片,只有靈台深處尚餘一點清明,這黑衣人此時說來,他再也無法反抗,掙扎著想抬起頭,但前額卻如灌了鉛一般沉重之極。他強自支撐了片刻,只覺一顆頭越來越重,終於慢慢垂下頭,低聲道:「是。」手一抖,七截槍已收回背上。
明崇儼從屋中出來時,高仲舒正在外面探頭探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見明崇儼走出來,他馬上迎上來道:「如何?明月奴姑娘知道了么?」
明崇儼搖了搖頭,道:「你不會喜歡明月奴的,她大概……」高仲舒卻一下打斷了他的話,道:「明姑娘是波斯人,我知道我多半娶不了她,她也嫁不了我,只是我只希望她能開開心心的,能讓她父親平安回來,讓她有點笑容,我便心滿意足了。」
一握住七截槍槍柄,裴行儉眼中登時放出寒光,道:「正是。我官職雖微,卻只聽將令,不問其他。」
那些人中有一個越眾而出,揚聲道:「是金吾衛裴街使么?」
南衙由東宮太子及親王編率,裴行儉所說的「本官」便是太子承乾與漢王元昌二人。胡鼎臉上陰晴不定,也不知想些什麼,沉默了半晌,方道:「你定要南衙長官之命方可聽從么?」
高仲舒這兩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明崇儼也不禁有read.99csw.com些感動。他笑了笑,道:「高兄,沒想到你倒是個情種。」他又嘆了一聲,道:「不過這是金吾衛出頭的,恐怕石龍師已經被送到刑部。只是我實在想不通,石龍師只是個傀儡師,金吾衛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
一個人打馬上前。這人遍身黑衣,身材也極是矮小,騎在馬上大是不稱。這人走到裴行儉跟前,一直低著頭,裴行儉槍一指,喝道:「什麼人?」那人忽地抬起頭,眼中精光一閃,伸出手來道:「裴將軍,這是銅馬契,請將軍過目。」
押著那個波斯人上了車,裴行儉看了看車后這個名叫石龍師的波斯人,仍是滿腹疑雲。自己進入金吾衛也不過數月,如果說因為自己懂波斯話,所以讓自己來捉拿這波斯人,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他想不通為什麼要趁夜前來拿人。不過公文就是公文,自己照章辦事便是。
明崇儼道:「大食立國應該還沒幾年,只怕與大唐相去無幾。聽說此國本是波斯屬國,這些年國勢日隆,此間卻幾乎無人知曉。」
裴行儉只聽胡鼎的聲音突然多了陰森之氣,心頭一凜,心道:「這人難道要動手不成?」右手往肩頭一伸,已握住七截槍的槍柄,迎風一抖,這七截槍如靈蛇出穴,連成了一根。他是蘇定方之徒,當年幽州總管羅藝擅使八尺鐵矟,號稱「天下無雙」,最終敗在蘇定方手上。蘇定方九_九_藏_書所用乃是九尺龍吟槍,因為裴行儉個子不算高,蘇定方因材施教,給了他這柄七截槍,槍分七截,長短隨心,正適合裴行儉所用。

明崇儼轉過頭看了看高仲舒,道:「高兄,你真喜歡那明月奴么?」
裴行儉放聲道:「我奉命捉拿此人,便只能交到南衙,快快讓開了!」說罷,七截槍在掌中如活物般一轉,帶起一陣風聲,又忽地一聲指向胡鼎。這意思已十分明了,若胡鼎再加攔阻,裴行儉已不惜一戰。胡鼎沒想到碰到這麼個硬頭,已有手足無措之意,不由扭頭看了看身後。這時,在他身後那幾人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裴將軍。」
周圍幾個同來的士兵也都持刀持槍,一下圍住了車。長安城自古便多豪客,任俠使氣,揮刀殺人,那是家常便飯,若是碰上幾個不開眼的居然敢打劫金吾衛,又被他們劫成了,那當真是個笑話了。
胡鼎面色一變,喝道:「你難道懷疑我這腰牌有假不成?可知抗命不遵,乃是死罪。」
高仲舒聽他這麼說,心頭也是一凜。在遙遠的波斯以西,居然還有如此一個不為人知的強國存在,這個消息在兩個年輕人心中掀起了萬丈波瀾,不禁思之駭然。他們還不知道,是年(貞觀十一年)大食已攻破波斯王都泰西封,波斯王伊嗣侯三世也已東逃入木鹿,波斯一國其實可以說已經滅亡,僅是名義上在苟延殘喘而已read.99csw.com
裴行儉仍是面無表情,沉聲道:「腰牌確是不假,但我奉命捉拿此人歸案,非本官之命,末將絕不敢聽從。」
明崇儼道:「你叫她全名成不成,她可不姓明。」
馬車緩緩而行,他也越想越是狐疑。現在離禁夜已不到半個時辰,街上已是空空蕩蕩,不見人影,只有馬車轔轔之聲。裴行儉正低頭想著,車忽地停了下來。他怔了怔,在車上站起身,卻見前面有幾個人立馬攔住去路。他暗吃一驚,伸手握住腰刀刀柄,喝道:「什麼人,敢擋住金吾衛的去路!」
裴行儉見他一口叫得出自己名字,又是一怔,道:「正是在下。閣下是誰?」
裴行儉接過腰牌掃了一眼,又交還給胡鼎,道:「胡長史,抱歉,石龍師不能交給你。」
「我是元從軍長史胡鼎,奉命接收波斯犯人石龍師,這是我的腰牌,請過目。石龍師可在你處?」
這人雖然矮小得不像樣,人也黑黑瘦瘦,但眼中神光如電,裴行儉一碰到這人的目光,渾身只覺異樣。銅馬契是禁軍兵符,此令由天子專發,不論南衙北衙,皆受節制。裴行儉見他伸出的手空空如也,但又彷彿在那人手中確是有一個銅馬契,伸手作勢去接。此時邊上幾個金吾衛士卒都已跪倒在地,他的手一伸出,忽覺掌心一涼,似乎有重物入手。銅馬契還是隋時留下來的,據說是煬帝繼位之年,天降隕星,從中取銅鑄契,比一般精銅要沉九九藏書重許多,但此時明明掌心無物,卻有這種感覺,裴行儉心知不妙,但目光卻已茫然。那黑衣人仍在低低道:「裴將軍,銅馬契已在你手,可將人交給我們么?」
伊嗣侯便是當今波斯王,王號伊嗣侯三世。他是貞觀六年即位的,只是如今波斯國時運不濟,邊上有個大食國,國力日強,波斯年年皆受侵攻。去年波斯一場大敗,迫得伊嗣侯也離都避兵,這石龍師便是那時東來大唐的。高仲舒熟讀史書,只聞波斯乃是極西強國,卻不聞還有一個大食。
去年(貞觀十年),天子將長安府兵一分為二,以十二衛與東宮六率為南衙,元從軍則稱北衙,裴行儉便是在這時進入金吾衛,擔任街使之職的。當年高祖定天下,以太原初起之兵三萬人留宿衛,號元從禁軍。這支禁軍老不任事後便以其子弟代,因此又稱父子軍,號稱禁軍中的禁軍,最受陛下信任。只是金吾衛屬南衙,裴行儉是個右街使,掌京城巡警之事,北衙卻是守衛皇城,與南衙井水不犯河水,元從軍長史居然要在半路上從南衙提走一個波斯嫌犯,此事當真可疑。
明崇儼並無腳力,走得卻不比騎馬的高仲舒慢。沿著景耀門街向北而行,邊上便是永安渠,流水湯湯,更顯得幽靜。明崇儼走到河邊,背著手立著,似是在想什麼心事,高仲舒連問了兩句都不見明崇儼答應,急得抓耳撓腮,道:「明兄,你行行好,到底和明姑娘說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