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冷，院中還有些積雪，但這個女子卻穿著一件極為輕薄的長裙。太薄了，簡直可以看到輕紗下的胴體。雪白的身體，便如美玉琢成，甚至走動時都似乎可以聽到骨節嚓嚓的輕響。等看到她的臉，這男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一聽到阿心的聲音，高仲舒這才回過神來。他一把抓住阿心的手，道：「阿心，你沒事吧？放心，有我在，妖鬼辟易，你不用怕！」

天已黑下來了。這裡是一個小院，因為少有人打理，顯得十分荒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那是後來中唐時的情形。貞觀初年，長安曾遇到過一次大飢荒，餓死的人不計其數。這些年清平無事，長安人口日益增多，但閑置的空屋仍有不少，這裏也只是一處而已。

女子沉吟了一下，道：「餘七將這小狐狸擒來，究竟是何用意？」

男子打了個寒戰。他還不曾回過神來，只覺手臂忽然一陣鑽心也似的疼痛，像是有一股巨力在擰動。他正待尖叫，可是嘴裏出來的卻是一團血塊，哪裡還發得出聲音。

女子詫道：「承乾不是已經中了餘七的煉魂術了么？他還會將這小狐狸當寶貝？」

這卻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阿心聽到這個聲音，臉不由得一紅，高仲舒只覺阿心的手一下變熱了，心知阿心定然因為被這女子取笑而害羞，登時惹動了俠肝義膽，喝道：「你這女子，不守閨風，到底想做什麼？」

一定另有其人。其實，在韋靈符向她說起阿心失蹤時的情形，她就已經猜到了是誰下的手。渭水雙魚根本不是韋靈符的對手，能在韋靈符全力施為下還能帶人遠遁的，其實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而會做這事的，只有那個自己一心要尋找，卻一直找不到的人。所以韋靈符還以為是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其實倒是自己欠了他一個大大的人情九*九*藏*書才對。

他伸手摸出一把短刀。這把短刀黑黝黝的全無光澤，上面還塗著油膏，抽出來全然無聲。這把刀名謂「烏翎刀」，極是鋒利，好幾個人都已死在這把刀上。握緊了刀，男子只覺膽氣也足了幾分，他閃身站在了緊閉的門后，伸手虛按住門。

那女子對這男人顯然極是害怕，低聲道：「大哥，我……」

血猛地噴出來，濺得地上一片殷紅。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那個女子像烈日下的積雪一下消失，而身後卻又現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影。

「現在還不知道。」

男子也有些慌亂。韋靈符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假如餘七在這裏，那還可以一斗。但只有他們兩人的話，那是鐵定要輸。只是這地方如此隱秘，尋常人根本不會誤入此間，來的不是韋靈符又會是誰？萬一只是個尋常穿窬小竊，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先行望風而逃，餘七回來豈不要大發雷霆？他走到地窖門口，又回頭道：「我去看看，你先帶著那小狐狸，萬一形勢不對，你帶著她先走。」

男子的心中突然有了許久未有的豪氣。

餘七，就等你自投羅網了。

韋靈符嘆了口氣，道：「是，還望蕭姑娘能替貧道遮掩則個。」阿心被人擒去，他哪裡敢向太子稟報。權衡之下，只得去向蕭氏兄妹求援。蕭氏兄妹是他夙識，也有些交情，應該不會向太子露出口風。這女子法術精奇，果然一下便找到阿心的下落。方才那個醜臉女子趁男子在與她相持，帶著阿心想從後門逃走，正被韋靈符堵了個正著。

那是韋靈符的聲音。韋靈符一手攬著阿心，左手卻提了一具女子的屍體。他大踏步走過來，將那具屍體往男子身邊一扔，道：「多謝蕭姑娘援手。」

正在這時，一邊有人哼了一聲。https://read.99csw.com那女子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突地縮回手來，道：「大哥。」

原來是法術。他苦笑著，但這已是他最後一個念頭了。此時他右臂臂骨被擰得全然粉碎，胸口也已被擊得塌陷，只是仍然直直地站立，死都不肯倒下。

這是鬼么？男子的手握得更緊，身上也感到了無比的寒意。他長而無聲地深吸一口氣，右手的刀又向後縮了縮，左手雖然不動，勁力卻不由自主地加了一成。

男子慢慢道：「煉魂術與肉傀儡相配，這才能全然移魂。但當初南昭王爺沒能將肉傀儡得到手中，只有煉魂術，便只是五五開。」

「哧」的一聲，這回卻是亮起一點火苗。高仲舒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的眼睛沒毛病，只是周圍漆黑一片。他呆了呆，心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抬頭看了看，觸目之下，卻見竟是石壁，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是個地窖。」正想著，卻覺有個人走到他跟前，道：「我瞧瞧這高公子俊不俊，居然讓阿心迷成這樣。」

韋靈符道：「他們是當初李玄通手下的渭水雙魚。李玄通是殿下擒來的，想必要為家主復讎，沒想到這二人倒有豫讓專諸之風。」他看了看阿心，道：「蕭姑娘，大恩容貧道日後相報。」現在阿心總算找回來了，只是天也晚了，萬一太子殿下找阿心的話，那這事便要穿幫，他哪裡還有心與這女子閑聊，只想著早點送阿心回去。

女子走到了門口，忽然停住了。男子渾身已如一張拉滿了的弓，只消一有觸動便引弦而發，這個女子一站住，便如觸動了這根弓弦。他左手勁力一吐，門「砰」一聲被推開，右手烏翎刀電光石火般便已刺出。

「不要說了。這小狐狸的跟班非同小可，你可知道他是誰么？他可是會聖觀的韋靈符！」

九_九_藏_書鬼啊！

一個女子。

男子小聲說著。女子嚇了一跳，道：「是韋靈符么？我們是不是快走？」

女子看了看他手上的阿心，微笑道：「這便是稱心兒么？怪不得太子殿下愛她如珍寶。」

這個女子很美，但美得卻沒半點人氣，簡直就是剛從古墓中爬出來的妖女。她的嘴唇輕輕地抿著，便如櫻桃，鮮艷欲滴，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水面。

那女子一下睜大了眼，道：「就是說，太子只有一半？」

男子默默地點了點頭。那女子卻倒吸一口涼氣，道：「要是他只有一半的話，父子連心，萬一……」

男子道：「她是承乾那小子的心頭肉。有了她，與承乾談判，我們便有了一注大大的籌碼。」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高仲舒抬頭看去，只見一邊有個人影。這地窖里只有一支小小蠟燭，也根本看不清那人面目。那人手凌空一按，隔著丈許，燭火應手而滅，地窖里又是一片黑暗。高仲舒只覺黑暗中又有兩隻小手抓住了他的手，這兩隻手纖小柔嫩，自是阿心的。他知道阿心害怕，正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覺身前風聲一動，頭又是一暈，登時沒了知覺，卻是那男人突然上前點了他的要穴。

黑暗中，又傳來「哧」的一聲笑，有人道：「真是溫柔繾綣。」

她剛說完，高仲舒卻是牙齒咯咯有聲。他強自支撐，想說幾句硬話，可哪裡說得出來。那女子似乎意猶未盡，手指順著高仲舒的臉頰摸下來，嘴裏嘖嘖有聲，道：「好滑的皮膚啊，緊繃繃的，真好，真好。」口氣哪像是讚美男人，倒像是在菜市場上買雞鴨，誇讚雞鴨肥大鮮美一般。高仲舒心道：「她要吃人么？」有心要不怕，可牙齒仍是不停地打戰。

女子怔了怔，道：「大哥，你小心。」這女子長得雖丑，但這話卻說得情致纏綿。男子點了九-九-藏-書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男子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道：「所以這小狐狸才有用。」

女子笑了笑，道：「韋道長請便。」

那女子的聲音雖然並不溫柔，卻也頗為嬌媚，高仲舒這才不怕。當她湊到高仲舒跟前，他才發現這女子聲音雖然好聽，一張臉卻長得凹進凸出，做男人都嫌太丑，嘴裏兩顆大門牙更是快要伸出唇外。他駭了一大跳，哪裡還敢吱聲，那女子卻伸手摸著高仲舒的臉，嘻嘻地笑著，道：「果然不錯啊，很有點男人味。」

女子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她抬起頭，看著在雲層后的月亮。月色如冰，寒意徹骨，映得天地間如非人世。

天很冷。那男子走出地窖，卻覺得腳底有一陣極其陰寒之氣。他心頭一跳，忖道：「糟糕，果然有人來了。」

「有人！」

韋靈符當局者迷，顯然並沒有看破此事蹊蹺。韋靈符與他兄妹相識甚久，他的本領這女子也清楚。這渭水雙魚縱然有心為李玄通報仇，但以他們的本領，哪裡有能在韋靈符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將人擒走的道理。

這地窖里已是全無亮光，那人認穴仍是奇准無比。他將阿心和高仲舒點倒，這才重新點亮蠟燭，低低道：「蓮妹，你失心瘋了不是，讓他與你照面。」

他還待發狠，卻聽邊上有個人冷冷一笑。這聲音帶著嘲弄之意。高仲舒嚇了一跳，一下躍起，想要擋住阿心。但這般一動，只覺腰胯間痛得刀割一般，額頭冷汗直冒，哪裡站得起來。他「啊」了一聲，一個踉蹌倒在地上，阿心連忙扶住他，柔聲道：「高公子，你小心些。」

正在這時，他臉色突然一變。那女子見他面色異樣，道：「大哥，怎麼了？」

韋靈符心急火燎，抱著阿心便走了出去。那女子看了看周圍，卻沒有離開。

這門也很老了，有一道頗大的門縫。外面月色雖九*九*藏*書不算好，但總比屋裡要明亮許多。透過門縫，他看到了一個人。

女子怔了怔，道：「就是韋靈符那雜毛？」聲音里卻也有了幾分懼意。男人卻嘿嘿一笑，道：「你也不用害怕。韋靈符失了這小狐狸，定然不敢向太子露口風。他要找到這裏，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

門外，是一個輕輕的腳步聲。

他二人是南昭郡王李玄通的余部。李玄通被天子削爵處死，余部星散，他二人心感李玄通之恩，發誓要為他報仇。只是他二人本領原本就不算如何出類拔萃，這種誓言等如挾泰山以超北海，自己都不敢相信。幸好李玄通手下的第一大將餘七也逃了出來，找到他們后，一拍即合，發誓要大幹一番。可餘七的圖謀實在太大了，他們聽了餘七的計劃，自己倒先唬得矮了三寸。但不論如何，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就只能走下去了。

這一刀快得異乎尋常，便是男子自己也從未刺出過如此快刀。刀甫剌出，已直入那女子身體，立時刺了個對穿。他本來還在擔心這女子會不會有什麼奇妙手段，卻不曾想會是這等情形，不由一怔。只是刀子雖然將那女子刺穿，卻絲毫不見血光，那女子臉上也不見有痛苦之色，仍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個女子見他居然還不倒，眼中卻也露出一絲詫異。她伸手向他身前一拂，看似輕微，但這男人的身體卻直飛出去足有五六尺遠。她正要進去，一邊傳來一個聲音：「蕭姑娘。」

女子點了點頭，道：「韋道長客氣。」她眼裡仍是似笑非笑，看著地上這兩具屍體，道：「這兩人又是誰了？」

不論是誰，一概殺了！

高仲舒睜開了眼，卻覺眼前漆黑一片。他呻|吟了一下，心道：「我瞎了么？」正在亂想，黑暗中一隻冰涼而柔輕的手按到了他的額頭，阿心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高公子，你醒了。」